烛火幽幽过中元

一笑

烛火幽幽过中元
农历七月十六晚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早早就从山顶升了起来，云里雾里，时隐时现，踏月而行，晚风轻拂，倒是十分惬意，偶尔有一两片梧叶落在眼前，才知道，将近处暑了，正是梧桐一叶，天下知秋。
红月亮以前也曾见过多次，虽然不知道是啥原因形成的，但并不觉得稀奇，而昨晚的月亮是黄色的，一直升到中天，才渐渐泛白，昨晚在一个偏远的乡村拍中元节的民俗活动，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乡村的月亮果然比城里的要清亮妩媚许多，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实在令人不舍。秋月果然有不同凡响的魅力，古人把春华和秋月并列是很有道理的，自然之美莫过于此了吧。
前天才回家烧过纸，那天的天气很热，光着膀子也是大汗淋漓。天气变化真是快，仅仅一两天，就感到秋天的凉意了，季节就是这样，到他该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及时出现的，再过些时日就该白露为霜了。

我家的坟地在一块庄稼地里，经过前些时候暴风雨的摧残，今年的庄稼长得并不是太好，有许多扑倒在地上，早早就失去了生长的机会。但即使如此，但毕竟季节相逐，那些还保留着生命的也到了成熟的时机。
七月原是小秋，许多早熟的庄稼在这个月份里就要成熟收获，国人善良，知道感恩，又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儒家重礼，讲求祭祀，所以在这个月里就找出那么一天来祭祀祖先、天地，感谢上苍赐给我们的食物。这就是中元节最早的起源吧。

原本好好的一个庆丰收的快乐节日，本可以在打谷场上跳跳舞赏赏月甚至谈谈情，向逝去的先人倾诉一下衷肠，说说人世间的沧桑，和思念，后来却被弄成了鬼节，大概都是因为道教、佛教这些宗教的参与吧，宗教总是喜欢故弄玄虚，把一些普通的事情弄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这也看得出以前那些宗教对中华文化的影响。
小时候的我对中元节的感情是复杂的，原因大约就是因为这些。
那时候胆小、怕鬼，每到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一个人连家都不敢回，总觉得家里那些黑暗的墙角旮旯，隐藏着无尽的危险，说不定就会从那里突然出来一个长舌头，披头散发或长着白胡子或长着牛头、马面的鬼魂来。总要坐在门口明亮处的石头上等大人回来，点亮了家里的灯火，才敢回去，烛火与我是安全的象征，但回到家里以后，就再也不敢出门了，原因自然也是因为鬼。
可农村的那些大人们，却似乎特别愿意看到我们这些小孩子害怕的样子，总是给我们没完没了的讲一些鬼故事，譬如哪个小孩不听话被鬼抓去挖了心吃了，哪个小孩儿长大了不孝敬父母被牛头马面抓进阴曹地府下油锅了等等。现在大了是明白了那些故事背后的苦心，是农人培养孝道和对天地敬畏之心的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方式，但对一个小孩子尚未成熟的心灵来说却是一种伤害。受过马列主义无神论教育的我，至今一个人走夜路时都会心有余悸，担心恶鬼出来。
而中元节传说是鬼魂在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一天，到这一天，阎王会把地府里所有的鬼都放出来，让他们自由活动一夜，这样就加大了遇到鬼的可能性，再加上人是看不见鬼的，这多危险，不论干啥事，周围说不定都有一群鬼在看着你，想想都非常可怕，而且随时随地都可能把你带去下油锅、或者挖心，你不害怕？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过这一天，我一般是一直跟在大人身边不敢离开的。

后来稍稍大了一点以后，大概十岁左右的光景吧，父母却总是在这一天晚上要我去村里的街口、路边等地方去给那些鬼魂烧纸，我自然是不敢去，后来母亲对我说，你是去给鬼烧纸送钱和吃的，他们是不会为难你的，说不定还会保护你，况且家家都要去，好多人在一块儿，灯火通明的，你又没做坏事，鬼是欢喜你的，不会吓唬你。
有了这几样保证，我的胆子自然大了一点，但心里依旧忐忑，不过比先前好了一点，于是便犹豫着从母亲手里接过烧纸、用竹条缠上棉花做好的蜡烛，拿了母亲蒸好的谷鸡、馒头等东西，或者叫上弟弟叫上姐姐等去给那些过路的鬼魂烧香点灯。但我走在路上时依旧是四处察看，小心翼翼，我总怀疑突然会从某处出来一个鬼魂，直到回到家里才能放下心来。
我拿的这些烛火就是为鬼魂设的路灯。听母亲说以前的设路灯的规模是很大的，是像正月十五跑故事耍耍乐一样热闹的，也叫散路灯，母亲还讲了一些关于散路灯的细节，不过我依旧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活动，虽依旧怕鬼，但心却向往之。
后来渐渐大了，从书中知道了关于“盂兰盆”节的一些事情，知道了南方等地放河灯的一些事情，一盏盏糊成荷叶形状的彩灯，在夜幕下的水面上缓缓流淌，灯火明明灭灭，色彩斑斓，在水中闪闪烁烁，慢慢飘向远方，在水天相接之处，便如天上隐隐约约的繁星，这种景象想想都会感觉很美。

而这种情形我也确实的见到了，那一年我到一个村子里去拍专题，村民们也想搞的热闹一些，也恰巧相逢着中元节，我们便设计了一个篝火晚会，其中便有一项在水库里放荷灯的活动，效果果然很好，村民们是大加赞赏。但我与北方传统的设路灯依然是一知半解，未见全貌。
机会是终于有了，今年夏天的时候，有一个记者乡间采访回来，说某乡计划在中元节这一天恢复三十多年前的设路灯活动，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一下。呵呵，这样的活动我岂能错过。
村子较穷，又是村民们自发组织的，所以活动不是太大，许多有见识的村民都和我说，少了这个少了那个，哪种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的情形又是什么样子了等等，而我终于看到了北方传统的散路灯。
先有一个人在前鸣炮开道，接着有一个人舞动火蓝引路，火蓝是用一个铁盒子里面装了木炭等，现在换做了浇了汽油的破布之类，随后就是锣鼓花灯，还有装扮成各种鬼魂的人跟在后面，阎王判官无常等各种鬼职都有人装扮，一路相随，队伍的后面还专门有人于路边安插火烛，沿街泼洒浆水等食物，安插烛火较为复杂，先有一个人在路边墩上白印子，再有一个人在白印子上甩上泥巴，然后再有一个人在上面插上烛火，烛火依旧是我小时候见过的用竹棍缠了棉花浇了油的那种。游行队伍要转变全村的大街小巷，以前还有一个放灯仪式，就是向天空放孔明灯，不知什么原因，村里取消了。
有趣的是是那些扮演各种鬼魂和鬼职的人，他们会做出各种诙谐的动作或用话语来逗围观的人发笑，而舞火蓝则完全是个技术活，和玩绳镖或者流星锤等武术套路差不多，还不能让火烧着自己或别人，至于泼洒浆水我开始以为有什么讲究，但问了几个村民，他们说以前穷，人都吃不到浆水，更别说鬼了，完全是食物的意思。我也不甚了了。
只是那游行过后，留在街道两边的烛火在夜色中，映着那条古老的街道和街边的老房子非常好看，一下子就回到了一个纯真、朴实的时代，回到了一个无法寻找回来的宁静，典雅的乡村时代，月光如水，恍如隔世。
而村民们举办这样的活动为的就是静，为的就是村子的安宁，据说这么一来，一些恶鬼在这一年来是再也不会来村里捣乱了。愿望总是善良的。

中元节是一个大节，而且也是个奇怪的节日，不像其他节日那样只有单一功能，它是包含了多种成分在里面，要上坟告慰祖先，要祭那些孤魂野鬼，在我的家乡还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就是丈母娘要给女儿女婿送一些面蒸的猪羊和谷鸡，谷鸡的样子和谷穗一样，只是上面点了一个黑豆做的眼睛，我不知道这项活动叫做什么名字，为的是什么，但这却是我喜欢中元节的一个原因。
那时候家里不太富裕吧，平时能吃到白面蒸的面食的机会是很少的，这便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家里除了给姐姐们送的以外，或多或少会多蒸一些，最后还是落到了我们的嘴里，再说给姐姐们送过去以后，姐姐们也会拿出一些来给我们吃，在吃到美食的同时，便也喜欢上了这个节日。
又想好吃的，又怕鬼，情感总是复杂，而这种感情古人也是有的，在写中元节不多的古诗中，找到这么一首：道场普渡妥幽魂，原有盂兰古意存。却怪红笺贴门首，肉山酒海庆中元。这首《中元节有感》是清人王凯泰写的，只不过那盂兰道场和肉山酒海比我们的规模更大排场更大浪费更多一些而已，估计是写有钱人家吧，穷人是只能泼洒浆水的。
但现在我们对这些古老节日的兴趣已经淡了许多，不仅设路灯的活动在很多地方遗失了，就连给女儿送猪羊谷鸡的活动大多也俭省了，节日也就没甚意思了。
只好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在月下走走了。

范模，一个文字爱好者，在各级报刊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类文字。平时除了在电脑上码字，就是在宣纸上涂抹。除了在电视台靠文字挣点糊口钱外，就是靠给别人写些实用的文章传记碑记之类填补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