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秋月（小说）

漠老爷

2003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在朋友的聊天室正玩着，分屏里面打来一行小字：“哥，我是秋月！”署名是“月圆”。“什么秋月？我不认识秋月啊？”我很奇怪地回答，因为在网上我没有叫秋月的朋友。再找“月圆”时已没了踪影。觉得叫的这么亲切，一定是认错人了。

晚上睡觉刚要迷糊时，突然脑海里又出来了这句：“哥，我是秋月！”秋月？秋月？？秋月？？一霎时就象天籁的回音满满布布地充满了我的思绪。。。

翻身起来，推开客厅的窗户，一阵清爽的凉风吹在热的胸膛，月光和霓虹透过林立的大厦，留下满地的班驳。仰天望去，圆月当空，星满寰宇。

“秋月。。。”我喃喃地自语。

“秋月！！秋月！！！是你吗？你在哪里？？。。”我感觉到心在狂喊。。。

　　我认识秋月是在她2岁半的时候，那时我4岁，我们住在老城区的一幢日式的两层的楼房里，一个门牌，我们家在楼下，她们家在楼上。秋月的父亲是个资本家，一个很和善的老头。母亲非常漂亮，说话行止总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典雅。一个门洞上下，邻里关系也很亲切，我们对女长辈的称呼都叫“妈妈”只是多一个姓氏，小孩子这么叫，大人也就慢慢接受了。

　　小时候的秋月皮肤很白，长长的睫毛。很爱哭，哭起来那睫毛沾满泪水的样子很好玩，我们总喜欢逗她哭。但笑起来却更可爱，一对深深的酒窝和带笑的眼睛，还没笑脸先红起来。那时我们般大的孩子有十几个，把她当个小公主供着，当然，她也经常从家里拿糖果来贿络我们，目的是能带着她玩。那会小孩子玩的比较原始，只有滚铁环、斗鸡、扇烟牌、逗蟋蟀、捉迷藏什么的。她最喜欢的是冬天在马路上浇上水，弄出一条冰道，然后踩着2根竹片滑冰。她自己不滑，让我们这些小男孩用绳子拉。玩着就笑，摔了就哭。。

我们慢慢地长大，到8、9岁的时候，秋月就敢跟我们一起上山下海地玩了。在海里嬉闹的时候赶上水深的地方，她一定要我背着，然后，在背上轻轻地吹我的耳朵。。。。有一次，她在沙滩上藏我的东西，结果把我刚买的塑料凉鞋给丢了一只。我怒不可遏地想揍她，但看见她眼泪汪汪的眼睛，心又软了。当然，我们分别挨了顿臭骂。

　　小学读的时间觉得很快，秋月小我们一级，那时候讲成分和出身，带红领巾她是最晚的，但学习总是第一名，而且还是学校合唱队的领唱。我现在仍然能记得她唱“让我们荡起双浆”这首歌时的音容笑貌。多少年以后再听她唱的时候，我只觉得眼睛是模糊的，心是震颤的。。。。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结束了我们孩童时期无忧无虑的平静生活。

1966年，我读六年级，正临近毕业考试，踌躇满志的准备考重点中学。开始的什么“三家村”“四家店”的批判根本没在意。直到有一天学校宣布：不再考试了，停课闹革命！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们把所有的书都向天花板抛去！大家站在桌子上跳啊，闹啊地狂热了许久。。。幼小的心灵里根本没有灾难开始了的感觉，只有那种野蛮的原始的宣泄！！

接踵而来的是破四旧，到处在抄家、砸、烧。文明已经为人不齿，狂热吞噬着理智。在我们那条街上，秋月家是第一个被抄的。那天我们出去看砸天主教堂偏下午了才回来，看到家门口的的马路上，一堆东西在燃烧，不断地还有摔碎瓶瓶罐罐的声音混杂着声嘶力竭的口号声。我看见那燃烧的大部分是家具。其中有红木的太师椅，还有我喜欢玩的那摇椅---是秋月家的！！我赶紧搂着秋月把她塞进我们家的小屋里。秋月没有哭，眼神里闪着郁郁的恐惧。

烧了、砸了，然后是游街，秋月父亲的纸帽子最高，上面写的“大资本家、大地主、大特务”。街道造反派组织的游街还比较文明。毕竟还是街坊邻居应应景而已。但那次北京串联来的学生却把这和谐的“斗争”升级了。

那是个阴霾的下午，一阵锣声和口号声把我们的视线引向街道，只见10几个穿黄军装的学生押着街道的牛鬼蛇神登上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男生两个人押一个，一律的“喷气式”脚不着地，女生则拿着武装带没头没脸地抽打。秋月父亲的头被皮带扣打破了，血流到脸上身上。。街道的大妈大爷们不愿意了，对他们露出了愤慨，谁跟着学生喊口号就会招来憎恶的眼神，批斗会只好草草收场。

我决定收拾下那几个北京的学生。我知道，他们就住在我们的学校。

学校是德国老建筑，木地板，在每层之间有六十公分间距的屋架隔层，我查清那帮学生住在五楼的第三个教室。

不想找别的人帮忙，我找了秋月。

晚上八点，我跑到五楼侦察了一下，看见他们正在讨论“革命”的收获。行动的机会到了。

下到四楼，让秋月给我望着风，我蹬着小梯子爬上四楼顶的检查孔。收拾他们的东西下午就搞好了，是用学校卫生间的尿水浸过的干草，中间掏个洞，把一点干的草放进去，点燃烧透再用湿草盖上，怕引起火灾，底下垫了铁片。总共没用1分钟。藏好梯子，我跟秋月赶紧去接待站拎上大水壶去五楼给学生们送水。

上到五楼已经开始闻到那难闻的气味了。只见那第三教室浓烟滚滚，看见那帮学生的狼狈象，秋月哈哈大笑，我急忙捂住她的嘴，拉着她离开了学校。在学校外面的公园里，我们一起大笑，但我听得出秋月的笑声里透着一股凄楚。据说，那帮学生第二天不出去“革命”了，在学校抓了几天“阶级敌人”没抓到最后悻悻地离开了。

　　在勒令秋月全家三日内滚回老家去的布告张贴的第二天，秋月的父亲死了，上吊死了。秋月妈妈把秋月送到我们家。那两天秋月不吃不喝也不睡觉，没有眼泪。也不说话，倒是我奶奶和妈妈陪了不少眼泪。最后一天晚上，秋月对我说：“哥，陪我出去走走吧”妈妈不同意，我说没事，拉着秋月去了海边。我那会很小，也不知道安慰什么，两个人就这么走着，最后还是秋月开的口：“哥，我要走了。。。”我说：“恩。。”“你不要再做蠢事了。”我又说：“恩。。”

　　秋月哭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旷的海边回响、在海潮中激荡，在我的心中激荡。。。

晚上，秋月回家了。第二天早上，秋月一家失踪了，蒸发了。。。。那年秋月12岁。

多年以后，我听说秋月一家当时可能逃去了香港，后来去了美国。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秋月变成了一个只在梦里萦绕的影子慢慢地远去。。。。

　　这个“月圆”是不是秋月呢？会不会是我那一句随意的话把她气跑了呢？接连几天我都闷闷不乐，但每天晚上都要去那个房间，就没见过“月圆”的影子。我判断可能就是认错人了，也就放下了。

　　过了大约一周，我的E-mail里突然来了一封信，署名是“月圆”抑制不住激动急忙打开：

“哥，我就是秋月。偶尔来碧聊玩，进了你们玩的房间，通过你在论坛留的地址我去了你的主页。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我确认就是你。没想到快四十年了能在网上邂逅。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尘世中的缘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就是你，我的哥。那天见到你只说了一句，网络就断了。然后出差到今天才回来。那年我们一家先是乘小渔船飘摇过海到了香港，身上的钱几乎殆尽，勉强辗转到了美国。经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我读完了大学。我的专业是建筑设计，跟你学的专业那么接近那么巧。后来我嫁给一个华人，有了两子一女，我们现在新加坡定居，生活愉快美满。

文革后我曾经写了无数次信找你们，但后来听说那些房子都拆掉了，你们在哪里我根本无法知道。

哥，这些年来，我学会用微笑诠释自己的心灵。我执着地认为生命中有太多灿烂，阴霾总是暂时。心静的时候我会默默地想着你。我到美国后把心交给了上帝，我问上帝，为什么要给我这样残酷的人生？

窗外雨潺潺，国内又是秋季了，远方的哥哥，敢问你那儿是否是秋雨纷纷？是否同我一样独坐窗前想念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是否也和我一样，看一片雨色，聆听那首动听的《心雨》？

放眼窗外，门前的那株榄仁树树叶开始转红了，叶子片片漂零落下。如我的心情。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即使关起房门，也无法拒绝风雨。似门前的那棵老树，纵然日子在树尖悄然流逝，看他独立风雨的样子，是否如一位孤独的老人？

因此，我便会想念友情，在对视你童年照片的眸中，便注定不再有孤独。友谊就是一种色彩，是人的另一种心理的依赖，是心曲中最动人的弦音，是“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弦断有你听”的最莫名的感动。

哥，选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在你的庭院，种下你我的友情。我想，等我们耄耋时，如成杨柳，是不是会有“阳春布得泽，万物生光辉”的美丽景致，你说呢？

生命原来就是一朵用友情浇灌出来的最美丽的花。逝者如斯，人生如梦。我深深地为你感动，为你的成功感动。

物转星移，世事沧桑，我常常会想起儿时那些日子，她曾经唤醒我沉睡已久的热情。也许偶尔你也会记起，记起我们小时候的种种。记得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过：相逢已是奢求，怀念才是永久。

在这之前，我几乎没写过东西了，连信也很少写，我甚至怀疑我的才思是否已被日复一日枯燥的结构图所钝化。

在这寂静的秋夜，我想抓住一颗还未冷却的心，不愿她在秋季干冽的空气中风干，虽然略显疲惫，但在友情的滋润应下应该依然鲜润动人。

地球对星星的祝福

不是所有的露珠都是为了迎接太阳，

不是所有的花开都是为了等待结果。

然而——

每一缕阳光都能唤醒朝露，

每一粒果实都曾经是春天的花朵。

写到这里，我发现仍然有一丝柔情萦怀在心底。那是一份牵挂，一个梦想。即使在异国枯燥乏味的季节，红枫依旧在遥远的祖国的北疆绽放着她的美丽。

为你祝福，在今天的夜里。

你永远的妹妹---秋月。”

感谢上苍，秋月终于从梦中回来了！为你祈福！希望你永远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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