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花

霞

(一)男孩

张生结束手头上的工作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傍晚的最后一抺霞光，烘托出这个城市夜的祥和。

他的情绪却并不高，好像还未能完全从刚才的个案中走出来似的。

“不如出去走走吧，顺便吃点东西。八点半，还要去夜校上课。”张生想。

今天是周末，全天预约的都是孩子。

第一个是网瘾，第二个是人群恐惧，第三个……

第三个孩子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他不想学习，不愿跟人交流，甚至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周前的早晨，孩子给父母留下了一封遗书

“爸爸，妈妈:

我辜负了你们！对不起！”

幸亏有人在河边及时发现了他，才不至酿成一场悲剧。

男孩的父亲眼含热泪，紧紧握住张生的手说:“张老师，这孩子学习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男孩的母亲捶着胸膛心痛地自责道:“唉！都怨我！都怨我啊！”

(二)初恋

张生对孩子的父母进行礼貌性地安慰后，将男孩带进了咨询室。

在舒缓的音乐中，张生尝试着对男孩进行了催眠。

果然像张生预感的那样，男孩的真正问题并不是来自学习压力。在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男孩流着眼泪讲述了他的初恋，以及恋人的背叛所带给他的种种苦痛。

张生适时地引导那男孩发泄着在他心中蓄积已久的负面情绪。

看着眼前的男孩，张生不禁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他也曾经有过一份铭心刻骨的初恋，一个狠心背叛自己的女友。高中那两年，他生不如死。他的状态连累的父母也每天为他忧心忡忡。

张生后来才知道:那个背叛自己的女孩当年移情别恋的对象，居然是隔壁班的一个体育生。体育生是从大城市中来到他们这个小县城里上学的。

两年后，体育生回到了大城市，女孩嫁了人。

又两年后，张生考入理想大学。

真是：一入多情门，方知多情苦。年少海誓山盟，总被伊人轻负。若是眼角无离恨，人人哪得愁颜驻！

(三)儿子生日那天

大学毕业后，张生留在了这座城市。

没过多久，他认识了后来成了他妻子的小雅。小雅温柔善良，他们婚后很幸福。儿子的出生，更是为他们增添了许多欢乐。

偶尔，那个初恋女孩也会在张生的梦里出现。张生从未隐瞒过小雅，他说:“现在想想，当时的伤害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我也是一种成全。我把它变成了两年复读的勇气和动力！”小雅听后，只是温柔地笑笑。

小雅却从未对丈夫提及自己的过去，他也从不问。

儿子三岁生日那天，他手里捧着生日蛋糕急匆匆从外地赶回来，打算给妻子一个惊喜。

房间的门虛掩着，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像一个喜欢搞恶作剧的孩子一样，轻轻推门进去。

屋子里面的情形，却是张生所始料不及的！

他看见，抱着儿子的小雅，被另外一个男人拥在怀里。

“看在儿子的份儿上，原谅我吧。”男人说。

小雅靠在男人肩上，嘤嘤啜泣着。

那一刻，张生惊呆了！他手中的蛋糕，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男人轻轻推开小雅。小雅回过头，滿脸泪痕地看着张生！

张生仿佛突然失聪了！

男人抱起孩子（张生叫了三年儿子的人，一瞬间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拉着小雅，一家三口就像来张生家串了一次门似的，不辞而别了。

他们身后响起的那“砰” 的一声天崩地裂的关门声，毫不留情地把张生从“沉睡”中惊醒！

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张生经历了一场沧海桑田的变化！

有的，痛彻骨髓般开始；也有的，肝肠寸断地结束。那些开始了的，有一天也会慢慢走向结束；而那结束了的，将再也不能踏上重归之路。

从那天起，张生得了抑郁症。他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儿子，后来又弄丢了工作。

接下来的六年时间里，张生在心理治疗的学习之路上努力探索着。他要为自己疗伤，更要帮助那些像他一样的人。

世界上最容易的事，莫过于读书；世界上最不容易的事，莫过于识人。一小时，可以读懂一夲新书；一辈子也未必能看透，一个最“亲密无间”的人。

（四）第一个求助者

就在五年前，痊愈的他巳经可以帮助求助者了。

当楼下花店的老板娘闯进来时，张生心里有一些紧张。

“造孽呦，真是造孽呦！”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手里拉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

“进来呀！”她轻声对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的女子说。

女子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啧啧啧，已经三天不吃饭了！月子还没做满呢！你说哪有这种当爹的，孩子刚生下来就偷偷抱出去做亲子鉴定！唉……”花店老板娘一边轻轻拍打着正在她怀中哭泣的婴儿，一边对张生说。

门口的女子听到老板娘说的话，仿佛受了刺激，发疯一般哭着跑了出去！

“妹子！等等我，妹子！……”老板娘抱着孩子追出去。

张生追到门口时，两个人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远处，传来婴儿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天下班后，张生去了老板娘的花店。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呸！下三滥！还有脸来！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雇工大嫂狠狠地冲着男人的背影唾了一口，大声骂道！

男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种人渣，哪配当爹！真该一辈子断子绝孙，老天爷不开眼哪！”

大嫂一边叹息着，一边对张生说:“今天下午，那姐儿俩已经带着孩子回农村老家去了。可怜了那妹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怎么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人！”

……

两个月后，花店老板娘回来了。

“离了！我那傻妹子又念书去了……”

后来每次见到张生，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跟他提起，“我那傻妹子……”

张生一直觉得很惭愧。第一个求助者，他竟没能真正帮助过她。

（五）七夕的白茶花 上

令人欣慰的是，老板娘花店的生意一直很好。今天更是如此。雇工大嫂一个人跑前跑后，几乎忙不过来。今天既是周末，也是农历七夕（中国的情人节）。街上，似乎比往常更热闹了。

张生一边在花店对面的面馆吃着面，一边思考晚上授课的内容。

“张老师，您的花！”雇工大嫂趁着店里买花的人稍微少些，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茶花送到他面前。

十年以来，每年的七夕他都要从老板娘的花店买一束白茶花。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那是小雅离开后的第一个七夕。晚上十点多钟时，他一个人走到老板娘的花店里，想买一束白茶花。

“什么？白茶吗？”老板娘惊疑地看他一眼。

大约，他是今天唯一不买玫瑰花，而买白茶花的客人吧！

玫瑰花，他也买过。小雅在的时候，他每年都会买几次玫瑰花送给她的。

自从那晚在老板娘店里买过花以后，每年七夕他都去这家店里买白茶花，她家店里的白茶花总是那么新鲜。慢慢地，他和花店老板娘便熟识了。

老板娘大概不知道，白茶花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中学时代，他曾被小仲马《茶花女》中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对男主人公阿尔芒纯洁而真挚的爱情所打动。他觉得玛格丽特的爱情就像她所喜欢的白茶花一样纯洁而高贵。从那时起他就暗暗下定诀心，将来一定要买美丽的白茶花，送给自己的恋人。

初恋的时候，他好像忘记了送花的事儿。

不知为何，他也从未想过要买一束白茶花送给小雅。

在小雅走后，他好像才慢慢认清了自己。于是，每年七夕他都去买一束白茶花。

这两年大家在不断地给他介绍对象，但是往往谈不来。他对感情的事儿看的很重。那些女孩大都只不过才见过几次面，连手都没碰过！哪里有什么送花的缘份！

八点钟，张生吃完面。

他手里握着那束白茶花，独自穿梭在成双成对的人群中。

（六）七夕的白茶花 下

刚踏进夜校大门口，张生就被王主任一把拉住。

“张兄，麻烦您一件事。您和那位新来的老师，能不能把上课时间调一下啊？”

“可以啊！我没问题！”张生一口答应着，“我来上九点半的课！”

“谢谢您，张兄！走，我带您见见新同事！”

办公室新来了一位女同事。

张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那里。

那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宁静、和平，还带着一丝娇羞和喜悦！

女子微微一笑，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张生，恬静地说道：“您好，张老师。我是白茶，五年前我们见过面的。”

张生感到有些诧异！他觉得眼前的情景好像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过似的。他的思维仿佛有一点点混乱。他想：“好奇怪！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她似的！她叫什么？白茶？”

闭上眼睛，张生仿佛嗅到了静静盛开着的白茶花的芬芳。

“您不记得了吗？”白茶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白茶花，继续说道“我表姐，经常跟我说起您呢！”

王主任偷偷拽了一下张生的衣襟，张生回过神来。

“哦，你，你表姐是……？”他有些语无伦次。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张生就有些怦然心动了。

人世间，谁能摆脱一个情字？“爱情虐我千百遍，心动依然如初恋！”

“花语，是我表姐家开的”，她说。

张生恍然大悟！

“花语”，就是张生所熟悉的老板娘家的花店。那么，眼前的“白茶花”岂不就是五年前站在门口的，那个头发蓬乱的女子！原来，她只是花店老板娘的表妹！怪不得看起来她俩长得并不怎么像呢！

“现在，您想起来了吧？”她微笑着向他伸出了右手。

为了这一刻，他仿佛在佛前已经整整求了一万年！他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世间事，哪里有什么偶然。一切，均是自己修来的因缘！

张生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把那束白茶花捧到白茶面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月光皎皎，秋波盈盈。

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