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七夕（上）

听雨入梦

——以此文献给我最爱的家人

一

　　七夕，那个王母娘娘用银簪子划出的天人之隔的银河，被无以数计的喜鹊架起的桥梁给跨越了，牛郎一副担子挑着一双儿女，终于在鹊桥上与织女相会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这是小屁孩听到的最美丽的神话，比《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永、《嫦娥奔月》里的嫦娥与后羿的结局要完美！孩童的心里都爱憎分明，自然恨王母娘娘的漠视一切，喜欢那指点和帮助牛郎的老牛，甚至想做一只喜鹊，在七夕的晚上飞上银河，去帮助和见证那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的爱情！

虽是孩童，但也是小男人，很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了牛郎的角色，希望也有一个美丽的仙女，既勤快又漂亮还善良，会喜欢这个还流着两筒鼻涕的小男人。

　　不过那时的确有一个“小仙女”一直藏在心里，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玉帝和王母知不知道，不敢肯定，因为小屁孩为她打过架。

　　因为学习好，又好看，自然老师和同学们喜欢的人多，就当了班长，帮老师管理学生。调皮捣蛋的、作业未完成的、经常迟到的……少不了被约束批评。一次，一个不服管的鼻涕虫竟然骂她，于是小屁孩暗暗记住了。一天傍晚，熊孩子们在街道上厮混嬉闹，小屁孩就看见那个鼻涕虫了，上去将他从后面抱住，放倒在地，捶了他腰上几拳。那鼻涕虫被打的莫名其妙，爬起来嘟啷着骂了一句跑了，小屁孩嘿嘿地笑了，熊孩子们都一头雾水，不过随后就很快忘记了。

熊孩子们大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又都住在一条街上的，隔上几家就有一个发小加同班，街坊邻居都互相认识，小孩子间的打闹家长们是不在意的，今天打孬了，明天又勾肩搭背结伙去上学，追逐打闹的到学校。

　　那时小学生没有额外的负担，学校除了能正常上课外，家庭作业少得可怜，放学后，几乎就是游戏的天地了，没有凿壁借光的事件和用锥子扎“屁股”的傻蛋。当然各家也都没有习惯让你开着电灯或熬着油灯到夜深地浪费仅有的柴米钱，到了傍晚天麻黑时，就由着熊孩子撒欢打闹去。

　　最幸福的事儿，就是有野电影看。东堤头有个水电局是国家大单位，隔一段时间就会演一次电影；农闲季节有时候大队上、小队上也演电影；军分区的大院里也经常上演。再远的地方都必须去，一群一伙的蜂拥而去，大人小孩都有，早早地去找一个有利地形，石头上，树干下。就近的扛上长条板凳，提着木椅马扎，路远的只能站在外围，乌泱泱一片人头盯着小银幕上黑白人物说话唱歌、冲锋打仗……许多许多的老电影就这样精彩地刻在记忆的深处，朴素的爱憎情感就是在这老电影的陪伴下渐渐养成。

　　熊孩子们是很少有安静下来的时候，电影未开演前哪能静坐着等待，人群的缝隙空子间四处穿梭，惹来一阵笑骂。时不时的就会碰上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哥哥姐姐两两地站在光线较暗的树影下或人群中，就呆愣愣盯着人家看。不认识的哥哥毫不留情地呵道：滚！认识的也有让滚蛋的，也有从裤兜里摸出个糖果：别乱说！臭屁孩子哪里经得起糖衣炮弹的诱惑，含着糖果含混不清地点头跑了。

　　电影散了，一群一伙的人才高一脚低一脚往回走，在漫天繁星下叽叽呱呱讨论着电影精彩程度，说着说着就偏移话题了，八卦起哪家的女子和哪户的小子好上了，然后就如亲眼看到般的演绎起来，说看见拉手了呢搂抱了呢亲嘴了呢，这些话题让精神贫乏却体力充沛的无聊小子们极兴奋。小屁孩子也想插嘴，又砸吧砸吧嘴咽回去了，眼睛四处乱瞅。不过的确有几个小子姑娘走在一路的人群中，有意无意地默默对视一眼，就渐渐地落在后面又脱离了队伍消失在夜色里。

　 小屁孩的“爱情”观如过家家，决然不会抗得住一句“回家吃饭了”或者“去玩儿去吧”一类的诱惑，若不是后来仙女下凡了，哪里还记得起曾为“小仙女”打架的事儿。

　　小仙女住在街上头，小屁孩住在街下头。熊孩子们结着伙儿追追打打着去上学，丫头片子们拉着手蹦蹦跳跳着去上学。丫头片子们和熊孩子们是不说话的，天生对立一般。所以小屁孩和小仙女没说过几句话，就读完了小学。

那些长大了的熊孩子

二

　　青春少年季真的很美好，是做了神仙也会嫉妒的金子年华，不然王母娘娘怎么会狠心地才让织女和牛郎一年见一次面，还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小屁孩儿长成了少年郎，小仙女也成了美少女，然后就成了中学生了，还在一个学校学习。

　　哪怕是到了中学， 少男少女们也是互不说话和往来的，因为会被众多的同性一起嘲笑和鄙视，即便语言交流也绝对是公事公办态度，不假以颜色的，于是就更少有交集的（真是一个既特别又奇怪的时代）。但朦胧的情愫却在心中萌芽，顶破薄薄的心壁探出一缕稚嫩。很要好的女孩子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都不一样了，不再尖着嗓子大呼小叫，常常一起咬着耳朵，细声慢语，笑容更加矜持，走路的姿态端庄得很；男孩子则变得毫不顾及形象，无缘无故地高声唱歌、怪叫、吹着口哨，甚至模仿着电影里坏人的无赖样以博取喝彩和笑声，掩饰着一颗颗躁动难安的心。

　　青涩的花季少年，博取别人注意的方式丰富多彩：拼学习的，你追我赶的争夺老师的表扬；亮歌喉的，抱着砖头样的录音机模仿校园歌曲；显体魄的，操场上单杠木马变着花样地折腾……可是，可是……可是太匆匆，仿若一切都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懵懵懂懂还没有进一步的规划，三年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青涩的花季那么美好，却又那么短暂，洁白纯净的心里刚刚画上一笔鲜艳的色彩，就毅然过去了，想要精心地呵护都来不及。于是成为心底最珍贵、最脆弱、最敏感、最纯洁的简笔画，被加上精致的小锁封印起来。

　　躁动不安的心随着书包日益沉重起来，渐渐地沉静下来。懵懂的少年懂得了思考，学会了沉思，有思想的少年迈进了青年——灿烂缤纷世界的门槛。

男孩女孩们由远远地观望瞩目，渐渐的有了交集，目光似有意无意地从对面扫过，当两双目光聚焦在空中时又迅速躲闪开去。有了交集就有了接触，接触的方式巧妙而含蓄，绝不是递小纸条的小孩把戏——去问一个学习上的小问题，得到了积极的回应，窃喜，回到座位上；再去问一道并不太难解开的数学题，得到更耐心细致的解答，更喜，便似恍然大悟，随后认真地讨论起这道题的几种解法，于是都心里有些颤栗的激动和欢喜，鼻尖上冒出了幸福的小汗珠，格外生动，让人怜爱......有了几次学习上的交流，就自然地上升到理想上的探讨。谈理想怎能在教室里的自习课上？于是自觉地去外面：操场边、树荫下、小路旁、田坎上、池塘边......绿茵茵的草地上，摘一颗身边的小野花，放在鼻下；拔一根甜丝丝的小草梗，放在嘴角.....理想从心里放飞，绕着身边的小树、穿越池塘的绿水，像羽翼渐丰的小鸟飞向蓝蓝的天空......

　　贫乏的语言又怎能够描绘出这样阳光明媚缤纷灿烂的初恋季......

也许是那课堂里的书桌上有意无意的手臂触碰；也许是那教室外的台阶上互相避让的擦肩而过；也许是那池塘边的小路上不期而遇的双目凝视；也许是那操场上的树荫下手捧书本的互问互答；也许是那放学后的长堤上一前一后的踌躇徘徊；也许是……校园里依旧书声朗朗，只是平静的心里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再也难以平静下来了——这就是初恋吗？初恋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爱，从此世界有了七色光，立体而斑斓绚烂！

三

　　少年从书本上抬起头，惺忪茫然眼神环视周围的景象，那眼神分明有些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与漫不经心，这是三十多年后的灵魂穿越到前世的附体吗？是在用历经过世事沧桑变迁的目光审视前世那稚气未退的“成熟”？如果生命可以重复或倒流，那短暂而绚烂的季节一定会更加得绚丽精彩！

灵魂透过少年的目光审视着三十多年前的世界，竟有金子般的光晕朦胧在纯清明丽的景象上，让人迷恋沉沦，再坚毅的心脏也被这解开了封印的稚嫩脆弱融化，砰然躁动起来。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这是梦幻的世界？还是真实的世界？

少年没有看到他的仙女，自习课上没有她看书的背影、教室外没有她悦耳的笑语、操场上没有她灵巧的身影、长堤上没有她骑着自行车的一路铃声......他的仙女转校了，他后来知道的！

　　视野里失去了追逐的目标，少年的心里空虚起来，慌乱得不知所措。

日子在混乱中不疾不徐走着，走完了春季走进了夏季迎来了暑假。少年常常在小街上徘徊踟躇，希望邂逅那美丽的倩影，却总也没有那期待的偶遇。繁星点缀的晚上，少年无趣地仰望着星空，想起那个神话，想找到那个横埂在有情人之间的银河和银河两边织女和牛郎。忽然发现根本就是不知道哪里是银河，哪里又是牛郎织女星。漫天的繁星其实并没有神话故事听着生动浪漫，不知道古人们创造这个神话故事发挥了多么巨大的想象力。星空太过深邃了，混乱的思维无法构建一副浪漫的景象来，远不如洁净的月亮孤独的挂在天空显得凄美，那亮净的玉璧上，分明都能看到浓密枝叶的桂花树，只是嫦娥一人独守着广阔冷寂的宫殿，显得格外的凄苦！

我的仙女我的她，莫不是也被孤困在高高的广寒宫？被王母囿在小小的闺房阁楼？

　　小街的路灯如欲昏睡般的显出老态杵在那里，斑驳的光晕照着一片路面，一片一片的阴影躲在墙角根、屋檐下、窄道里……少年又期待地踟躇在小街上，零星的行人脚步匆匆。少年的余光扫视着紧闭的街门，紧闭的街门木板缝隙透着昏黄的灯光，灯光下有你温习的背影吗？

这一刻，似有了灵犀，少年闪进墙角的阴影，将一颗小石子扔上屋顶，石子顺着傾斜的房顶滚下来，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随后，他看见了那个牵动灵肉的身影，从吱扭拉开的一扇门里探出了头，她竟然直直盯向了墙角落的暗影，逆着光也能看见目光如星，露出意外和欣喜。随后身后便传来“王母”斥责：是哪个勾魂的鬼！仙子的小脑袋缩回门后，门咯吱关上了，轻声道：没有人……

　　少年脚步轻快地小跑起来，身体轻飘飘的欲飞……他确信她看见了他，而且知晓是他！

四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更何况是心里有“爱”的快乐时光。写一封信吧，告诉她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交流一下学习的体会和感受，表明我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这样，即使“玉帝和王母及其他神仙”看到了，也会以为是普通的学习交流。

少年的心思虽然缜密，却是掩耳盗铃呢。上学的路上希望能够遇见，便极早地起来，在那个女孩必经的街头上挪动脚步，欲进还退。

女孩也在晨色渐淡的街道上漫步一样，时时回头张望，似在等同行上学的伙伴儿？只是相差了十分钟的时差，便成了两张没有重叠交集的画面。穿越的灵魂漂浮在空中，几乎就要呐喊：你个瓜娃，再稍等上几分钟啊；傻丫头，怎么就不能走快一点！只是灵魂虚无而缥缈，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那个穿越的灵魂此刻无比地羡慕牛郎身边的那条老牛能够口吐人言。

也许冥冥之中的安排，少年驻足不前，在两个学校的岔路口上徘徊……回头！瞬间——四目对视！这一相视，似乎经历了三世的磨砺！

忽然地抬头，便看见瞩目的少年，近在咫尺，这样的突然却又这样的自然。少年笑了，阳光明媚！说：明天，等你！女孩也笑，开心极了！用力点头：好，明天，等你！

　　随后的时光里：清新的早晨，熟悉的小街上，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沐浴在晨光中……即使只是眼神的碰撞、会心的浅笑、瞬间的手臂相触、一前一后的相随，岔路口上不约而同的回首凝望，都长久地令人欢悦而反复回味……

每个周日的早上，是快乐的。他和她可以相约到长堤上一起背书，或到柳林里互相提问。累了倦了，便一起畅想未来，在互相叙述和争抢话语中描绘和完善着美好的蓝图。

初升的太阳总是露出和煦温暖的光芒，溺爱地照在脸上，聆听着幼稚的幻想，呵护着动人的清纯！时光静静的流逝，并不想打搅了少男少女的梦想，竟愿意这么静静地陪护着他和她一直这样走下去，从前世走到今世走到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