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宁诗集：拆散的笔记簿

阳光文艺工作室

作者像

陈嘉宁 四川开江人，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居攀枝花二十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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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散的笔记簿

陈嘉宁

● 献给诗人潇潇

（1）
他简化了写作这个动作，
词在河面流淌，笔是虚拟的。
他的写作依然笨拙。
从历史那头，刮来
阴凉的风。防空洞
只具象征意义，
在他上学的路上
战争远游。

一声唿哨，惊醒
多年后的岁月。


（2）
一个人被经纬线绑架，
他就死在童年的位置。
在白日梦中，
重温地理。
无限寂寞的大地
比它自身空虚。

2016.03.25


（3）
我不想效尤别人，加入你们的大合唱，
独自发出异音杂调。谁？空空荡荡的
身影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谁的身体，在暴露愚蠢？

这么多年，我一直处在逃亡意识当中，逃离具体的生活情境，以跨文化视角审视自我，对自己进行思想清理和文化批判，这是一种具有超越价值的现代远景，亦是自我生存的精神见证。我跃跃欲试，想在天赋力量的作用下，克服现实力量对于生活秩序的规制。我的青春之旅，没有华丽激昂、奔涌不息的天籁之音，我取消了耳朵，耳朵在等待声音的到来。我的身态、心态归于平静，空阔辽远。


（4）
黑夜铺上山岗，火在烧荒。
从故乡，一直到1995年，
我的睡眠靠近云南，
清醒的空间，黑暗。
温度穿过肉体，卷起
一层层凉意。
芒果树和橡皮树，
痴迷树生活的松鼠，
从来没有进入我的梦，
这是歧义丛生的反对学。金沙江
从我的生活旁边流过，带着外交气质
礼仪性地流经川滇两省。
大山里的事情，不摩登，
两个影子，即可对撞出浓稠的爱情。

2016.11.06


（5）
电以风吹的韵律穿过血色之河，在一栋中世纪的建筑物里用美声唱法颤抖，它原本要以风吹的韵律颤抖，但它在爱迪生坚毅的目光中犹豫了。电在灯里和光明对上暗语，为革命事业在黑暗岁月里的隐秘工作接上了头，于是我又可以把夜晚伪装得如同白昼，继续柔韧得似橡皮筋一样的生活。我使用陈嘉宁这个符号，阻止了世界和人生滑入梦中。如此现实，我把夜晚当作白天来活。安上消音器的戏剧，只表现死亡的寂静，谁也不是剧中人，谁也不愿意充当剧中人，这是一幕没有人物的戏剧，只有戏剧自身的存在，它蔑弃按游戏法则将人与人组合的故事，它否定对心爱之物神圣的恋慕。就是这样，如此而已。春天和秋天忧怨的对峙，我们把自己的内心翻出来，放在锐角之上疼痛的晾晒。

2016.07.07


（6）
疾病修改了死亡的速度。
只要有风，尘埃就不会
落定。你的脚步，渐渐远去，
空虚，神秘。
而我必须让那些
重复了一万次的动作
和姿势，保持必要的平衡，
轻轻压铸进影像，
使它们成为生活
和我自身构成的部分。
始终保持中性的心情。

2016.09.09


（7）
月光和爱情，被晚报转载。
消息里横着的枝叶，在头版头条
婆娑抖动，他个人的私生活图景
无关这个宏大的时代。


（8）
在白纸上涂满漆黑，
一只昆虫的思想从左到右。
是什么力量
迫使他钻进卡夫卡的地洞？
六十年代，他的奶奶，
母亲的小姨和妹妹
饿死在赞美诗中。

1998.05.04


（9）
生活里太拥挤，我要去到梦中。
亲爱的，我不会在自己的性格上
涂抹黑暗，我要下降到所有时代！
和历史，粘贴在一起。

2014.10.03


（10）
简要的时刻


把词语挤压得严严实实，
把意识浓缩成一团。
我不想废话，只说出
非说不可。用尖锐的剪刀
裁去逸出思想的枝蔓，也裁去
阳光下的阴影，就象如何让肥壮的青春
变得轻盈。我住过的小木屋
古典。
那是我一生的记忆，缘于此
我和古代有一丝的涟漪。其余的
都处在沉默之中，对抗着永恒。

2016.07.03


（11）
我喜欢违禁品自身携带的神秘气息。从前，路过渡口桥，我对卖匕首的说，我要把长的、锋利的。卖刀的眨了眨眼，一副诡异的神情，将刀具收起，压低声音对我说，请跟我来。他把我带到山上一间小屋，给我一把加了封套的剑。这黑洞洞的屋子有宗教的气氛，卖刀人象个巫师。我付出较昂贵的代价，完成了这桩地下交易，然后下山。我将这把剑挂在腰上，用风衣遮挡住它从剑鞘里散逸出来的锐利光芒，在火车上行了一千多公里。

2016.08.30


（12）
童年的四壁，一只黑蚂蚁贴附空寂。
事物零碎，闪映雷电的镜子漆黑幽深。
恐怖在天空仿佛女人临盆。

1999.07.23


（13）
我和自己的名字如此遥远


光荣归于上帝。我无法说服一个词
顺从句子，它有来自我故乡的陌生。
我喜欢走过素不相识的人群，像单音节，
像从乐章中逃逸的音符，被弹奏的手指漏掉。
我不接受晴朗而仁慈的问候，憎恶天空，
如从前，站在存在的反面，抱紧虚无。

被漏掉的，还有手指间的温度。那些
苍茫的年华，如烟往事。
离开故乡前，
我不在任何别的地方。多年后
我像一个狂悖之徒，在存在的边缘
语无伦次。我坐在自身之中，
像个异乡人，像个影子，抓不住
人间姓氏。我和自己的名字
如此遥远。

2016.4.19 开江


（14）
总是无法完成


总是想用一生时间把天涯这个空间走遍，
而前面一座山阻住了道路。
总想把自己写进诗里而他的诗太小，
容不下一个庸俗的身体。
总想睡在情人的梦中而他没有情人，
世界上找不到一张床，
和在床上飘浮流浪的梦。
现实把他拉回到一杯茶水前禅坐，
茶水冰凉，拿整个夏天温暖
也无法成熟。他用生硬的英语
讲述着一个中国故事。情节和语言错位，
结局，娴熟而羞涩的
半道消失，正如他的人生有半截
隐在浓雾里，不知如何继续。
一片草原，横亘在印欧语系和汉藏语系之间，
牛羊啃吃着词语，他想成为它们中间
最温柔的一只，
压抑住内心的悲痛，望着
青翠的词语，像真正的牛羊那样。

2016.4.16 开江


（15）
风暴从山头滚过，
白云在钟声里飘忽，
谁在静谧的寓言里出生入死？
已经没有言辞，雪花一样的缄默。
这个世界，不过是折叠起来的
白天黑夜。
说着说着，你就完了。
走着走着，你就没了。
你的影子已经跨掉，
梦还攀在现实的腰上
带着狐疑。

2012.11.02


（16）
地球本是寂静的，当代却制造了太多的喧哗。只有在寂静中，人类才有所信仰，有所敬畏，才能静下心来思想某些事情。可是，漫卷而来的全球化浪潮，却使这个本为寄托生存的世界，变得远离了人类生活的本质。如今，山里没有豺狼虎豹，天空没有禽鸟的鸣唱，地上跑的是盔甲，天上飞的是铁鸟，水上游的是楼房，梦里没有睡眠，只有永无休止的聒噪，人工的嘈杂占据生命的中心。多想将黑夜重新让位给山泉、溪流、布谷鸟和青蛙的合唱，大自然的音响更能让我们体味到深入骨髓的寂静，那种淒神寒骨！那种最高意义的存在。人应该瑟缩着回到原初，回到天人合一的体系，让身影进入人与自然的甜蜜爱情，并无声无息地同构与消融。


（17）
致映铮


你的羽翼上一片宁静，几许空灵，
飞越大洋绝望的呻吟。
南半球的映铮，
和北半球的映铮，
形成严谨对称。
逻辑模糊不清，
谁是谁的背影？
蓝色风暴正在登陆，
你突然小家碧玉，
一张纸的两面，有悲有喜。
在彼岸的澳洲，
荒凉和繁华与你同在。
你随远离欧亚大陆的陆地
一起在海上飘移。
世界的潮汐
在脚底喧腾，
在岸边憇息。
山谷的空响环绕着你，
与波涛混合成雄浑之音，
如重物落地，
在海洋和陆地撞击的风景里
你再也无法逃离。

（18）
自画像


一个人，在市场经济里丢失了
计划，茫然无措，他凌乱的手指
以无序的招式，推开
受电源蛊惑的
电视。拒绝政治催眠，躲开
联播中的新闻。
220伏的垂帘听政，控制着
影像。远郊电压不稳，
故事抖动，讲得不清不明。

他避开这一切，远离政局、财经和人事，
在独臂人袖襟一样空荡的
房间里，枯坐，隐居，
一阵风过，他的心一噤，从南向北
波澜起伏。

2015.11.02

（19）

由针尖上的鸟鸣开始一首诗的写作


山上，是否有个针尖似的山顶？
唯一，最高，不可代替？
鸟鸣剩余的回声，落在上面
并静止。一个秘密
放在风筝上，飞翔，不会减轻。
昨夜的梦，遗落
枕旁。路灯，将一个瘦长的身影定住，
那不是现在。物体污浊的阴影里
没有声音，没有重量。风吹过草叶
无声无息，草前俯后仰，树叶
颤栗，在“颤栗”这个词里颤栗，
在词典里表演词的含义。它们合谋
风构成的形状，远古的豹，
里尔克的豹，有着西洋身世和留洋背景的豹
站在这形状中，站在这山顶上，
无声无息。

2015.11.09


（20）
风，公开地吹，不留
隐私，暧昧的遗迹。
那些工匠，在梦的集合外
大兴土木。我途经他人忧伤的疾病，
来到祖国。一种集成的美，带着
时代的呼啸，成为胸饰，
点缀亡者学院式的沉默。
他的声音
被杀死在中途，成为寂静。

2015.12.10


（21）
空


像植物，
梦中没有内容，
醒来的时候。

旋转的磁盘，无法下载
死者的记忆。
雨夜展开它无声的风景。

撑着腿，
爬向遥远，
漆黑的距离，颤动。

背对城市，
把灵魂和身体对折起来，
夹进书页，
然后走开——
多年后，打开读，
一种间离效果，如影相随。

无人的广场，
又一次取得发言权，
对着空无，
言说着无法言说。


（22）
纪念


春天已经过去了，
永远地过去了。
那些走动的马，
那些驱向古塬的车，
在陶渊明的意境里涌动。
你优雅的身影，
你士大夫的理想，
如一副梦挂在窗前。

最后一缕阳光
斜斜的、淡淡的
在你的世界里消隐。
一切过往都已不在，
只有痛楚鲜艳美丽。

象行走沙漠的一匹骆驼，
你的命在重轭之下，
没有希望，没有勇气，
你的蹄踩踏着一片干涸。

失落净界的亡魂啊！
谁在用你的头思考？
谁在用你的眼观察？
你是一个纸人，
你是一个无人，
你的灵魂被窃取，
你的身体被盗用。
去往天堂的路被阻堵，
太阳用强光，用外语，
诅咒着宇宙。

2013.01.05


（23）

读迪伦马特

太阳陨落了。
我和这一地鸡毛的岁月
隔着寒冷。心如橘皮似的皮球
泄气而皱缩。我从罗慕路斯大帝身上
学会了克制和寂静。最后的罗马帝国
哪里去了？谁输掉了骑士精神？
和平主宰着生活，嗒嗒的马蹄声
虚构出一串脚印。
这个冬天，越来越冷，
我坐在时光深处，幻想白雪。

2015.12.24


（24）
反锁时间，死亡就不会降临。
你坐在高原上，叙无边之事，
想无尽未来。


（25）
乡愁


山川不能阻住羁旅者的
忧伤和孤独。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摩娑
川东那一小片平坦。
思念在一页页堆积，
时日悠长，合成一部大的厚书，
印上他在峡谷里的
一抹乡愁。

燕子停在几行电线上，
犹如文字停在诗行里，
最后一个，是黑黑的韵脚。
燕子啊！你是否捎来了
故园的音讯，到他的梦中？

阔大无边的风，吹着，
吹皱了他的思绪。
他在邮政局窗口
将柔情打包，
寄回迢遥风景里
那女人的梦中。
她柔荑般的手指，
在他的柔情下，颤抖。

女人的名，叫开江新宁。

2014.09.27


（26）
致恋人


1973年的牛
彳亍在高原之巅的黄昏，
走向它的食物，
反刍着旅人梦中的风景。

词，用什么方式，排列成了痛苦？
一片草原，覆盖了一篇散文。
我站在设定的程序中，
宿命地眺望未来。
随身的米粮
能否吃到终点？
我无法挣脱
重力的诱惑，
那里有我最后的归宿。

一艘舰船
开进战争，
经过化学的课堂，
熔化成灰烬。
船在远方哭泣……
我的心收紧，
如曲张的手指慢慢握紧。
有人避开真理，妩媚的直达目的。
那些忧伤，深埋在骨肉里的疾病。
艰难岁月，这纷繁喧嚣的红尘。
我无法用睡眠安慰失眠的灵魂。

几只不死的苍蝇
睁大眼睛，嘲笑我的无寐。
一颗心，和黑暗贴近。
狗在吠叫黎明，
马驰过他生命的初春。
三粒药片，维护着国土的清宁，
一口水，送它们去镇守边关。
一张底片
显影你远去的背影，
潮湿了我的眼眶，
模糊了我怔忡的行程。

2012.12.22

（27）
我是一个忧伤的王子，独行于高旷辽远的草原，青青牧草摇曳无边凄凉，歌声飘荡诉说万般无奈，望断天涯，此心渐成一泓碧潭。


（28）
状态


一生的三分之一处，
深陷于曾经的迷信，
我已深感疲惫，渴想在大白天里酣然畅睡。
浮华的石头，嵌进巴洛克式的宫殿建筑。
我整世纪拥衾而卧，
瞌睡的眼里闪烁着鬼火。

空无的视线，与某年往事对接。
慈祥的俯瞰，不可剥离地退远。
凄迷、惆怅、沉重的无奈。
所有飘忽往事
一夜之间趋向硬朗。
那一年，由于误会，
差点北长上安。

2000.02.25

（29）
鸟


　　我血脉之王国的末世先知
　　朝你肉体的天穹之中预言
── 耶胡达·阿米亥

正午的鸟鸣深及黑夜，

鸣声被切割成最小的单位，直至于无。

词是鸟们唯一的食品，

轻描淡写的词，趴在纸上，

遗失了重量。

凝重黑褐的山岗，

一群鸟扑扇着翅膀，拍打着夕辉，

从视线里飞了出去。

眼睛里空无所有，因为鸟。

鸟抓住梦里的树枝，在世界的尽头。

几千年的叽叽声

啄饮泉水。

（30）无边的疼痛

──致蒋楠

“你今天痛过了吗？”

望着悠悠白云，

我二十年前就痛过，

一直珍藏着初痛的感觉。

那时我们都还在

一个疼痛的县城，

把青春向高尚的疼痛

一寸一寸地挪近，嵌入。

到底是谁先疼？

上帝也说不清楚。

今天我的灵魂在痛，

我的肉体在疾病里做着伸展运动。

无边的疼痛在扩散、膨胀、爆炸，

放大的瞳孔里没有惊恐，

只有满世界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隐痛。

诗人，放下你的思想，

合上你的理论，

让我们居坐世界的中心，

继续，咬牙切齿地疼痛。

（31）酒徒

我本想尝试

中国的身体，是否能够盛装

韩国的酒液。

于是夸张地做好

逆难而上的各种姿势。

没想，我与此种液体

是如此的亲密，

事先所有的设计

不过是一场想象的游戏。

水乳交融的现实

徒靡了我的才智。

中医的十八反

在生活的丛林里迷失了方向。

两国之间，

酒徒将空隙填满。

我站在填空的细线上

随风摇摆，然后张开翅膀

下坠。满嘴漆黑

掩盖不了

清纯之味。

2008.01.14

（32）

这一车民间话语，在大地上

逻辑井然地飞驰，充满睿智。

谁是大讲堂上

那几个打瞌睡的孩子？

火车穿过幽微的梦境。

2016.4.29于火车上

（33）

散步

他一个人，思想朦胧。

从体制内，转悠到体制外，

时光如电，年华渐老。

大街上，人烟荒芜。

中学教师，像电线杆

横在前头，简洁温厚。

他讲授的《资本论》里

千金散尽，已无资本。

路的尽头，挂着幻变的

秘密的脸谱。

岸边的滩涂，斜躺着

火红的气候。有人站在

他思维的前面，挡住他那

不合实际的想法。上帝的脊背

露出黑夜。大地的

每一寸山河，土地，

古老遥远，寂寞。

2016.11.20

(34)

他西装革履地想起，一只

穴居的土拔鼠。想朝上面拱一拱。

他的脸上飘过春夏秋冬，布满

雷电。

贴上去的威严，一洗

即纷纷扬扬。有什么能压制住

伟大的呜咽，与叹息？

他 陷入沉思的迷雾。

2015.09.17

（35)

我的房间四周是空的，我走过这些空的房间，它们曾经有人。

(36)

白日梦

我们无法拼凑出候鸟的行踪。

鸟心里的寒冷

在迁徙的途中，愈飞愈少。

在生物学里，鸟是一团血肉。

在物理学中，运动力学在鸟的心中

咔嚓作响。

在数学上，南方的天空，波涛汹涌，

鸟的身影，与云朵并列。

而鸟们，正在飞过艺术史，向美学飞去，

飞向灿烂的死亡，越飞越小，

越飞越小，

直至于

无。

而这一切，

不过是日午时分

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想象。

2015.11.14

(37)

落叶回不去了!

道路关闭，地上全是后现代的水泥。

空中短暂的徘徊，迎接它的是冰冷、坚硬，

不是泥土的松软和潮湿，那种带有古代意味的

温暖，一种遥远的记忆，如今已经冷漠。

翌日，环卫工划着沙沙作响的弧形

把它收集扫除，是化作一缕青烟和灰烬

还是去向模糊？没有人知道，也无人关心，

我们只关心离我们身边一厘米的事物。

2015.12.02

(38)

浩漫的夜色，比非洲还黑。陈嘉宁在夜中一片空白。

(39)

春天

深入春天，歌声四起。

一个词，黄金般响亮。

羞辱浮上脸际，

重力垂直坠落地狱，

一块食物卡住喉头的论据，它有

太多的想象和空白。

一只当代的鸟，从特德·休斯的笔底起飞，

象飞机从跑道起飞，

扇动蓝天微波荡漾的气息，

突破白云封锁的防区，闯入火刑。

刮风下雨的午夜，

洪水朝着梦境涌溢，

一些晃动的影子，参予抢险。

春风春雨，催人入眠。

（40)

元丁从大山到了大海。

那么软的风景，

和他的心情，PH值，

是否有违和感?

元丁把厦门的风景零存整取，

分享到朋友圈，让各地的朋友

把鼓浪屿的潮声，收藏在微信的内存里。

他拍下美景，美女和美食，

最后不忘捡两块石头捎回深山。

元丁把身旁的老婆屏蔽在千里之外，

对照片里的洋妞，多瞄了几眼，

但我只对他拍的胖美女怦然动了两动。

我在他的评论栏里写道:

此汉身在曹营心在汉!

2017.05.09

（41）

布谷鸟在我的视线之外啼叫，

众鸟清脆的歌唱，在它的声音外面。

我还赖在床上，被世界围困，

匆忙整理，乱了码的梦。

2017.05.20

（42）观察雨点

地洼积满了水，树的影子潮湿。

我愣愣地凝视下坠的雨滴，

像花蕊怒放，溅起一圈圈涟漪。

雨点破裂，如弹片四射，复落地面，

再次分娩出的圆圈，向周边扩张，

和此前膨胀的圆圈互相进入。

扩散的圆圈，似乐器的袅袅余音，响彻灵魂。

在单纯如水的日子里，我停止了思想，

只盯着地面怔怔地出神，

想象着在湿地上划船的情景。

（43）晚点

火车在物理学上奔驰，

载着一车丰富的经历。

我坐在人物中，众声喧哗，

我沉默不语。

对面的大学生，戴上眼镜，

沉醉于游戏。

在这个关闭的空间里，

一阵烟雾飘起，

那是吸烟者的语词。

时间向前，空间向后，

郭沫若的故乡晚点。

火车载不动我的心愿，

在这个水性扬花的年代，

我的爱情晚点。

2012.11.02

（44）江南

撑一篙幻想，寻梦天堂。

却见，工业的针管

给古典的肌肤

注入色素。

才子佳人去了，

柔情似水的江南去了。

我的到来，正当明媚。

亭亭的荷，像一把伞，

撑起头上的雨

和潮湿的天。

我一挥袖，雨散云开。

谁家园林

温柔在阳光水畔。

我贪婪的脚步

沿着梦境，

逆着时空堤岸，

缓缓步入

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

2008.08.15

（45）LOVE

还要我说什么？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裸露的言词。

渴望如今依然在地面，

一万里的高处，是上帝的领空，

不属于你的国家。

“妩媚”一词的周围

坐满女妖。

你的魂儿被勾去了么？

丢在身体的外面。

清香的处子，她甜蜜的肌肤，

那人翕动的嘴唇啧啧赞叹。

火灾的天空，映照大地。

战争打到了女人的奶房，

地平线起伏颤抖。

你去拥抱梦中人时，

驾驶着风，想到了爱欲与文明。

一朵玫瑰战败了你，

你战败过许多人。

1999.04.21

（46）

酒淹没了我的灵魂！那些呓语，沾满酒的香气。蹒跚的步履，向着狂醉的梦乡走去，留给世界一个依然糊涂的影子。酒杯还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但是，朋友，我把嘴唇和下巴忘在了哪里？我是否浪迹过那些梦幻的土地？爆竹响了，火焰冲天而起，黑夜之星一闪即逝。破空的巨响，我的吻被震醒，探出湿淋淋的灵魂，和眨巴眨巴困惑的眼睛。

（47）致切·格瓦拉

切，身体加思想的重量抵偿不了今生罪过，

我们的兄弟被罚长夜劳作。

金属的尘埃遮蔽天空，

一张老去的脸涂满尘埃，

松驰的皮肤布满伽玛射线。

在利润的长途

还要吸食多少元素？

才能获得精神的慰安。

（48）死亡

岁月压迫着额头，

抬头纹里挤满了诗行，

永远的鲜活闪亮。

文字，倒在书本里，

就再也爬不起来。

四方的镜框

装进思想的遗像。

风雨幽咽，

象哀缓的音乐

翻动纷飞的纸页。

1997.06.10

（49）忏悔

孩子，不幸追踪着我们，

像一场屏息蹑足的大雪

无声地降临。

孩子，爸爸没能以孱弱之躯

为你抵挡灾难。

我不是命运的祭司，

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任由恶梦向你袭击。

风息浪止后，爸爸的心

满是愧疚与自责。

苍天啊！是什么把我灌醉？

使我失去应有的理智与最小的谨慎。

难道是从天而降的幸福？

渺茫、虚幻的憧憬？

毒酒一样劲烈诱人的香醇？

使我醍醐灌顶，神智不请。

孩子，尽管痛恨我吧！

你幼小的心灵

尚无力诠释一个家庭的破碎，世事的纷争。

爸爸的头脑已被诗歌戕害很深。

固执与软弱使我不足以应对生活，

我的眼里滚动着悔恨的泪水。

孩子，当你降生于世，

我曾惊喜于你的聪敏，

把一切的希望寄托于你。

转瞬一切都变了，

痛楚击打着我的心，不留喘息的余地。

孩子，爸爸揪心于你身上的疤痕，

它像一张网的阴影，

永远压迫着我的神经。

一副疲惫的眼神

写满沧桑与艰辛。

独坐废园，我与黑夜彻夜难眠。

2006.05.01

（50）

那些杯盏碗盘，所有日常必备的一切器物，都在我的生活中静静的存在着，它们看似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独立地呆在应该的位置。这些无生命的东西，依附我的生活而存在，没有我，它们就毫无留恋地转向别人继续肯定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和别人去发生情节迥异的故事。

2016.08.24

（51）

艺术，把人诱离现实。世界已不需要他们，而他们的体重需要世界。隐秘的欲望，如溢满苦艾酒的空气，向超出自己体积的地方膨胀，终于越出自身的边界，抵达最后消失的地点。

（52）

破黑的衣裳，已无法判断其本色，本质的黑，掩盖了它。他的肌肤披覆着集结了污垢和尘埃混合物的黑，犹如比别人多了一层皮。他全部的意义就是黑，只有黑。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了表情。不知道这黑夜之子，靠着什么来过活？他被关闭在所有的房屋之外，偷偷躲进黑夜的大街，两只大眼黑不见底、漆黑无边，能装下整个浩瀚的宇宙。

（53）这一年

这一年，没有重大事件来造访。

我还是一介布衣，

在历史的海岸线外远游。

平凡、普通，这些隐去光泽的词语

在我身上繁荣生长。

小团的改革和日常的生活，穿过光阴，

沉淀了下来。

大的风暴正在形成。

这一年，我读过的句子

还没来得及称量，它们的重量，

故事已经苍老。

攀西的热量，隐藏在阳光中，

把我轻轻敲打。

多像一件光织的外衣，披在身上，

忘记了寒冷。看到

虚幻中的天堂，写满幸福。

2016.3.18

（54）

栋栋楼宇

住在城市的补丁上。

玻璃花园，春花纯朴热烈，

一座超出时间范围的城市

把无用空间，禅让给异乡人，

能给你机会，却吝啬地笼着双手。

2016.04.25

（55）

傍晚，在金色的余晖中看到渡口桥旁曾经最辉煌的一幢楼，我有过上去找寻的历史，找的是谁？时间久远，已经无从追索。记忆的逃离，使我怀疑，我是否真的上去过？在是与否之间徘徊游移，我已仿佛不是我，我迷失了，像水蒸发时的气体。想起女诗人海男的一段话，“无论是渺茫的个人史和磅礴的人类史，应该都是逃离的简史。因为在逃离中，才可以区别帝国之鹰和个人之云雀的飞行之谜。”

2016.08.30

（56）

力量

竭尽喉底的嘶嚎声，

只有粗糙、拙朴的回音

微弱地耸出地谷的热土。

阴郁的箭轻轻一弹，

便射落一大片光明，

瞎黑了半边天。

1998.01.14

（57）

啤酒瓶

我的胸膛像啤酒瓶，

里内漾着常青的祝福

和沉默的隐翳之语。

当你的手指揭开谜底，

我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情

溢出酒瓶，

秋波滚滚，

向你的嘴唇

飘溢暗香与浮影。

1996.07.16 开江

（58）

旅行

（一）

从一个雾重的早晨，

我走向狭窄而幽深的夜晚。

星光缀嵌在蓝莹莹的天边，

大地伸向无边的黑暗。

奇伟而羞涩的风光

走出夜的围栏。

近近的，近近的来了，

又远远的，远远的去了。

像一张支票

在帐薄上划出，

我那些欢乐的时辰啊！

经得住几次的兑付？

1996.07.28

（二）

我想出去走一走，山水正在改制。

头的上方是

蓝天和白云组成的梦，

蓝天和白云一起做梦，

白云在蓝天里做梦，

或者，蓝天梦着了白云，

这些，都与我无关。

在气温飙升的过程中，

我只想用水

洗一洗，久已荒凉的体魄。

2018.05. 16

（59）

先驱者

吃下这颗荒唐的子弹，

满舌头的油腻。

然后，砉然飘临太虚。

轧刀在心头划过，

血流处

长出一棵青葱的树，

在雨天。

1996.01.01

（60）

望你

晚风里

一抹红

涌动

高原上

一颗心

流浪

思念已经丰满

形影日渐枯槁

隔岸的忘川

有一棵树

望着你

望着你

以温柔的心情

1998.05.12

（61）

同望一条江水

长河落日圆，

金沙江在万壑群山间迂回曲折，

卷舌音一样逶迤而去，

款款江韵，流向天外。

那个多年前寂静的黄昏，诸神降临。

我坐在南山，

把一些往事细细回想。

孤独的江水，宁静安详，

不动声色，隐起涛声和歌唱，

在暮色苍茫中拐了个弯，

从我的视野淡去，消失，

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

很多年前的一个子夜，

我在重庆眺望长江，

万家灯火在江心闪耀。

从南山拧身而去的金沙江水，

几年之后才开始出发，

又隔一些时日才会来到。

我那时还不能预知

多年之后会感到同样的惆怅。

1999.04.25

（62）

爱是一种疾病

在一场爱情的风暴下，

租赁的身体倾斜坍塌，发生雪崩。

透过世界的雾霾，血色天空

刮来相似的风，经历着从前。

爱被绑架CT之上，

X光片里一团漆黑，

无声的世界荒无人烟。

炎症爆发，十年疼痛。

病毒之花灿然开放，

躯体无法复制它的格式，我无法复制

往日的艰深。

多年前的疾病向我靠拢，

还有，一世的荣名，一生的恩宠。

世界的尽头轻烟薄雾，

生活在阴影中移动。

在尘烟中工作，

在酒精中生活，

这就是曾经的全部。

所有的精力

用来组装一张颓唐的面孔。

在一个明媚的清晨，

我用史前的那把镰刀

建立起大地的粮仓，

里面装满空旷的饥饿。

爱是一场病。

高尚的癌症，流动的欢歌。

液体的光，穿越肉体的河床。

我脱下赤裸的灵魂，进入黑夜，

光明在身后轻轻关闭。

肉如斑驳墙皮

一块块掉落，归于尘土。

一生的经历，化作硝烟，随风飘散。

我紧闭双眼，里面全是古老的睡眠。

地球携着人类的重量旋转，

我的重量，一缕青烟。

旋转，旋转……

晕眩中瞥见恋人朦胧的脸，

她的苍白虚弱，她的调皮可爱

在我的灵魂之外。

所有的痛，都藏在筋骨中。

漂亮的护士面含笑容，手持一针幸福。

十盎司的春天，能维持多久？

“亲爱的，用不着担心，生命越活越少！

你不久就将老去，

心脏的跳动不再强健如钟摆。”

医生走下病历，

消毒液味的嗓音消失于墙角。

抗生素，抗生素，病人越过床铺

向着短缺的药库大声呼求。

制度的针灸，忧伤从伤口缓慢流出。

在一个日暮黄昏，

我独自走出稠密的星空，

我背叛了万有引力定律。

噢！上帝，

把我包装于冰冷的甲胄，

把我藏匿在黑夜之中。

我是一首黄昏的牧歌，

满唱着凄凉，和无言的哀愁。

苦难，以传染的方式

在我们的命中传递。

岁月流去，

当你们在沙滩边

捡到一颗风化的石头，

那是我坚硬已久的心，

那是过往爱情的见证。

2013.01.13

（63）

红色箱子

遥远的那一年，

我装了一箱子的书，

一背篓的文学梦，

到了钢铁的城市。

今天，我要把这口箱子

沿着相反的方向，驮回故乡。

没有一款软件，能够剪辑

我的行程。

我用刀子刮，积了二十年的尘埃。

这些是荷花池的尘埃，

这些是木棉公寓的尘埃，

这些是东风的尘埃。

我使劲刮，

用刚玉砂布轻轻砂去

这些布满尘埃的记忆。

红红的底色露出来了，

露出我失败的命运。

我的手指摩娑着这黑灰，

仿佛触到了一些经历，

触痛了历史和命运。

那一年，我放弃了学业，

不再执迷字母、数字与公理。

那一年，辞谢《诗刊》社北上的邀请，

闯进工业的森林。梦想着，

分房的福利、幸福的人生、甜蜜的爱情，

努力把根扎在这里。

可是，我的一生中

没有福利、幸福和爱情，

只有这口箱子

装满忧伤与轻愁，

伴了我长长的一生。

2015.06.24

（64）

峡谷之秋

在证件上，以社会主义的方式去爱。

春天发芽了，风吹得人象出土文物，

服从音韵，到光明正大的地方去。

那些内心的感受，比石头沉重。

蚂蚁搬家，运载它自身的疲累。

死亡消灭国籍、经卷

和薄尘覆盖的身体。

没有什么可以残余，

生活的基本要义已经全部演绎。

铺展的纸

弥漫白色记忆。花蕊闭合

包容一个金子融铸的

唇形承诺。

飘忽的目光，丈量

思想的深度。

用建筑世界的材料：阳光，线条

密谋，影子们的盛大舞会。

你的嘴角溢出的笑

罩上一层浅浅的苍茫，

装饰性地掩映脸庞。

钻石打磨的光辉。

雨改写了天空。

在峡谷里，两座山峰夹峙

使人感到紧，

只有和天穹对视。

一切的事物都勾销，那个石姓的女子

将爱恨移居江边的公寓。

你躲在秩序之外哭泣，

躲在世界的门框后

拽住云的衣角。

当光明从花枝抖落，

当世界从眼中慢慢消失，

你说阎罗，我把多余的年龄

签上平凡的姓名，馈赠于无人。

1999年10月于荷花池

（65）哀悼

我坐在歌声里看着出殡的队伍歌哭着走向清晨

我清楚地知道棺椁里盛装着死亡和雪一样的冰冷

扛夫们抬着死亡如同肩负生的密码爬向山梁

死者一生的邪恶忠贞从身上缓慢掉落

如同落叶纷纷扬扬离开枝头

唢呐的气孔里蓄积着忧伤与迷茫

黑色的阴影覆盖着一个伟大肉体

凄丽的笑在红尘里融化成虚幻烟缕

革命的岁月遥对消费年代暗自垂泣

渔夫从灯火辉红里打捞纸醉金迷

招魂的呼唤让灵魂掠过暧昧肉体

彼此装着互不相识拥抱着坠入尘土

回到故事源头，怀抱实验精神把死再死一次

欣赏张裂的油漆从柱身剥落的美与残忍

谁人倒剪双手反锁了自己？

豹子困坐在人类黑暗的中心

2010.02.17

（66）

我是农人的儿子

我是农人的儿子，

垦荒大地与江河。

稻子在夏日里抽穗，

玉米在秋天里结果。

我的父老乡亲

有着一双老茧的大手，

一张古铜色的脸。

他们从田垄间走来，

从几千年风雪的浸淫里走来。

一群中国的农民

在墨绿的田畴

留下深情的划痕，

地平线上生出一片金黄的森林。

我是农人的儿子，

踩着民歌的拍子晚归而来。

时时 掬一捧泥土的馨香

置放枕边，

伴我安祥成眠。

我没有后悔

当初的选择，

一生从来不曾背叛。

我纯朴而善良的兄弟姐妹

隐忍着屈辱和痛苦，

一茬茬地在洒满汗血的土地上

生死轮回。

我离开你们已多时，

那片燃烧的天空

是否壮美如初？

我们同是农人的儿女，

我们都是强大的掘地者。

总有一天

我们会把宇宙涂满泥土的颜色，

永久地擦去历史教科书上

凝结着我的阶级的辛苦，

让空洞的大碗

盛满喷香的米饭 。

1990.03 开江

（67）

十岁少年

走在乡间小道如同走在梦中

那个十岁少年，背靠土墙

没有第二人称出现

薄雾笼罩，萧索的树枝旁逸斜出

泛出一些冷冷的情调

风过丘陵远去他乡

小学课本纯洁无邪

老师和学生在排练前程

一块巨长的黑板下面

戴上低于视力的眼镜，梦幻的目光

事物远比他看到的清晰

一场牌局，上帝永远是赢家

死者是儿时的玩伴，而他依然活着

混乱的书写，改变了历史

缩短梦幻与现实的距离

他想寻找一个较高的视点

观察鸟儿沉重的飞翔

永远保留住十岁的心灵

2000.01.01

（68）

犹如作者葬身在作品里

在自由的航线上，

一尾鱼游向出生的时刻。

陈嘉宁是这条鱼的作者，

这条鱼在他的笔底下游。

孤单的鱼，你游向哪里?

人类在精确的位置上注视你。

游出梦境，

羽衣霓裳、羽扇巾纶的年代遥遥已去。

这条鱼长着黑夜一样的眼睛，

鱼鳞像朝霞红艳欲滴。

它的身边围绕很多鱼曾经，

游离队伍它感到自己成了真正的鱼。

陈嘉宁想幻变成这条鱼，

抛掉人的一切，

隐匿在鱼的面孔里，

使他无法找到自己。

2005.07.21

（69）

出生在南方

出生在南方，

在南方以南生活了多年。

存在过，那还仅仅是昨天。

拆散数学的结构，

点A、B、C、D……

游离于所有的直线与平面之外。

公理，像皮肤干裂粗糙的千年古树

在斜阳夕照中轰然倒塌。

被众人合围的姿式埋葬。

悬浮的词语，嘴唇把它磨得锋利闪亮。

一篇绝好的悼词，

以诗歌的形式开始。

是谁说过？这棵树不止是树！

你的血液被太阳点着，

照亮心脏，一片火红。

目光狂野、放浪，略带讥讽。

大片的乌云，驱赶着天空。

整个海洋，仅供渔船浴足，

节气已是深秋。

一种伟大的现实，完全不能脱离自己。

也许存在过，也许没有。

穿越这丛荒谬的树林，

通向原型的出生地，

你母腹绿色的子宫，

但南方的冬天已经来临。

敞开胸腔，

灵魂饱吸微尘样的空气，

蓝色恋歌自底部氤氲升起。

终于，我们从原地踏步，

踏出第一步，

这是黎明时分对恋人们最初的亲吻。

疯了么?点点滴滴。

2000.03.09

（70）王家院子

王家院子矗立低抑的遁辞之上，

百家姓杂陈其间，簇拥抱紧王氏家族。

月光把王家院子修饰得无比温润，

死亡和婚姻雕刻着它，如雕塑王宫大院。

院子里的美人流落祖国四方，

一次次死亡加深它的空旷。

第一个癌病患者的追思会

正叙述从诊断到死亡的简历，

比他从士兵到营职干部简洁迅速。

人口庞大的王家院子，四十年里

挤满了外来的租房户，

它的内部正变得日渐稀松。

2017.07.31

（71）占卜

一句话卡在两个词中间有一万种

读法，只有一种能够拯救

这一话语，沿着这句话他遁入空门。

一列火车从天堂驶过，拉走

熄为灰烬，冒着浓烟的激情。

拉胡琴的人隐在音律背后，潇潇细雨下痛哭

草原。鸟语被猎手击落，

诗人以睿智的神情仰望

高处的空无，天空在风中移动。

负重的马驮来朴素的真理。

他在星空下占卜，

天狼星苦涩地陨落。

笛声回到音孔，他从二的N次方

返归八卦、四象与两仪，

从喜马拉雅山直逼太极。

鸿蒙未开，圣婴在云端哭泣。

眼泪留不住哭声，

哭声被时间融化而不是眼泪所能

锁定。没人能从美梦中活过来，

他在拂晓前偷偷割刈

众人苦辛一生，悲苦一生的命运 。

2001年 攀枝花

（72）

中 年

背剪双手，以禅的风雅

背诵苦难无章的国家历史。

白痴的目光，充满虚无。

岁月铺天盖地。

夕光从脸侧溜走。

愤怒的火焰窒息。

狂飚的呼啸渺远。

挣扎的声音，朝升暮落的凄凉。

舍弃自由和宁静，追求疼痛。

在一条纡曲的江边，在比江边的医院

更高的高度，中年的好时光

正向黄昏倾斜。

那些好日子都已用尽。

大提琴辉煌的尾声

挣脱琴身。

撒网， 收网，

壮阔江天间

一次希望的埋伏。

浩荡青春，热情瓦解。

你拿什么独立千秋？

那些恩爱与情仇，在眼中过滤为

冷静。已回不到时间的源头

静坐片时。葱茏的白桦林

屹立在岁月中，

空旷而茫然。

手指画出一条流亡的路。

脚下的路静止无声。

嫦娥和玉兔，探出 镜框月球

带着沧桑的记忆 昼伏夜出，

她们的行踪，被雨丝淋透。

一轮诱惑，梦入广寒宫。

折叠起 雏菊一样的忧伤。

灵魂生长铁锈的硬度

波涛的骚动和快感，在胸中奔涌。

空荡荡的影子里

响起，孤独的脚步。

2016.9.23

（73）

思 想

一个思想压在另一个思想上，痛。

一个思想，被另一个思想遮蔽，

堆积了大量阴影。

用时间的刀子

刮去

激情与忧伤分泌的

重量。没有谁来掐断思想的

线头，让探索沉入忘川。

他继续一脸黑暗地抽着

纸裹的江湖。

一只猫的足迹，惊动了帝国，

山河在春梦中摇晃，

波光，在波光的幽梦里荡漾。

蓦然回首，望见唐朝

嵌在历史中，一动不动……

它的繁华，称斤论两。

他未发表的意象，

移出自己的思想后，

被频频偷盗。

2016.12.13

（74）湖滨沉思

街墙上的城市宣传画在冒着蒸腾暑气，我坐在阴凉的湖边听阳光落在树叶上的微音，凉爽的风声从身边擦过，偷偷地运输着无言的感动。湖水盛满整个宇宙的倒影，我小于自己的倒影而无法用脚踩住。一股欲望从手指升起，我把它压缩至最低直至完全消失。一柄剑直插苍穹，血在天边闪闪发亮。道路箭一样地指向我，我倒退进自己的疼痛中。迎面一个粗人嘴里说着格老子格老子的，犹如嚼着水果糖咯嘣咔嚓。鸽派和鹰派在练习牙齿，学习政治家的逻各斯与严密运思，但是谁能一语道破黑暗？有用手指戳破的勇气？

一个疯女人冷冷地走过大街，说用药腌咸菜比盐更好，就象她用猪油浇肥地里的玉米和高粱，疯女人走过大街活得比谁都更坚强。两只蝴蝶在花丛间翩跹，飞进一个千古传唱的故事，最终在一支古典音乐的俏枝站定。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人性，就象在岑静的冷夜，怀抱麦粒般饱满的信仰，把天狼星画上坚硬的天幕。面对滟潋湖水和满目翠竹，我陷入对于如烟往事的记忆，而那记忆，密不透风。我恢复了自我，在我生时的像片里一片虚无……

哦！临盆之虚无！新生儿新鲜的体温有着丝绸柔滑的光泽光是月亮反射的激情而它在婴儿的体温里这一切有着一个共同的子宫子宫是一座梦的房屋梦中有河河中有水水是生命的源泉昨晚停水大家没有洗掉脸上丑恶的阴影挤入人群中的人或许进入了某人的梦淹死在河水中。

1999年盛夏在攀枝花竹湖园静坐偶感

（75）

鹰

鹰，是我思想的图腾，多年里沿流至今。在空远的天际，鹰是满怀雄心的孤独的王。

在文字里，我为鹰留下了太多的空间和稀微的印迹，或如:

鹰在空中

无依无凭

我不知道，我的书写，和鹰的飞翔，在向上爬升的过程中，谁更高?

鹰宛若一支飞机，在空中盘旋，似乎在盘点它的履历。它在空中亳无滞碍，不受阻抑的翱翔，约翰·施特劳斯激昂雄壮、华丽优雅的交响乐伴同着它。早晨，它的翅羽上涂抹了银灰的光芒；夕间，鹰的周身辉映着万片金红的太阳淡漠的余光。

鹰向上，向远，仿佛一个不断削減的存在。

1998年，我用粗重的笔在糙粝的纸上写道:

鹰的翅羽振动着空气

在广大无边的黑色里飘浮

那些漂泊的诗人

靠写作出卖自己给大众

无限的痛苦是唯一稿酬

这是那时精神苦闷的写照。以鹰自况，是顺手而简便的事!

那一年，我决意做金沙江畔那试翼的雄鹰，在烈日的光照下，孤独地于江空萦迴盘绕，越飞越高，慢慢地高过峡谷，最后，贴近蓝天里的白云。

金沙江在我的身下，带有礼仪性的外交气质，在川滇两省的边缘蜿蜒流转，一路向前。风在我饱胀的羽翼下肆虐地吹，一簇簇火焰似的燃烧着的红棉，即将临近它生命的大限。

在我的想象中，我与鹰融为一体，慢慢的融入它桀骜不驯的飞翔。



2017.05.20

（76）

败笔

对于美食，

我总是浅尝辄止。

那些食物

涂满忧伤。

写到这里，

败笔，墨迹未干，

我就撕掉

和一张纸的爱情。

人间的距离

被擦拭一新。

放浪的能指

总是在风中，不能固定。

青草，围拢一泓静谧心情，

苍翠了午后大好年华。

2016.09.18

（77）旅途

我从梦中醒来，

万山已经青翠。

我错过了唐宋的韵律，

错过了江山和美女。

我还错过了什么？

山夹缝里的寂寞小镇，

中国大地裙裾边的荒凉，

向后退去的长风，

还有那甘蔗林

甜蜜而青葱的姿影。

是谁？打翻了颜料，

将大地涂画得深绿浅绿。

我已分不清

哪是现实？哪是梦境？

2012.12.06

（78）童年

我翻阅你，直到永远

──保罗·策兰

我以诗歌的节奏逼近你，

我以密集的意象轰击你，

如今多么希望退回到最初的位置，

在一种原始的慢中，进入绝对的寂静。

另一个我，但已不能够

紧紧回到从前。

在虚幻的时间中，紧攥住空，

你在电话的另一头，像在梦中。

云纱下的笑容，又远又薄，

虚幻的时间，无限辽远的空。

2000.11.08

（79）

听海

那日，我奔赴大海，独坐海滩，聆听鸥鸟尖声鸣唳，全球化的浪潮扑面而来……

身后，雷霆万钧，风驰浪吼，聚散无常的云雾如过往之客不息奔涌，大海细腻地向陆地传递亿万斯年不变的情愫。

犹如千军万马，一群群躁动的音团，组成海的交响，豪迈的雄风在新年钟声里狂劲地吹拂。

2006.05.14

（80）

记忆

你是一个过去的人，

回不到明天。

童年拽住双手 双手洁白无辜。

摇晃的人 减去摇晃的背影，

宝座上空无一人，

王高大自尊 去向不明，

王在两种文字的对译中贬谪为民。

由来已久的权利丧尽，

耻于背诵的记忆。

稻地上空六六粉的语氛

飘过久远的岁月。

你重新获得自己，

再一次无端失去。

摇晃的背影

与死亡对称。

1999.09.20

（81）

寒冷在上班路上

等待着我，颤抖着，漂浮着。

小贩起得比早上还早，

西红柿红得不那么自然，

象勉强挤出的笑。我正想着，

车吱嘎一声，停在身旁。

我正襟落坐，把表情

压入内心，严肃得

似块铁板。

2016.01.06

（82）

旅途纪事

2006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昆明

华灯璀璨，我在一家大型书店闲逛。

像巡礼者，没有目的、愿望。

我从深圳途经此地，

被一段感情所搁浅。

绕了一个圈，几个省，

我又要回到生活中去。

一排排书，把我置身荒凉的

堡垒。我的眼睛忽然一亮，

一盏马灯，唤醒瓷釉里

沉睡的光辉，是什么使我怦然心动？

那个塞壬一样迷人的女人，

站在书橱前，象一棵春天的树，

亭亭玉立。摊开书，正往小本子里记录些什么。

她高贵、典雅、出类拔群，

活像梦中的女神。我几乎

爱上了她。在这个冷漠的商业时代，

美离灵魂越来越远。

我想为她写首诗，当我蓝领属性的手

去掀开墨水瓶，却误把茶水盖拎了起来。

2006.05.27

（83）

漫步

一条河的两岸，夜色弥漫，

还要十来个小时，才能走出黑夜。

视线之外，是辽阔的世界。

帝国的江山，我的政见

都退到一杆长枪的射程之外。

耶稣基督，十字架上的晃悠，

是谁为你设计这精美绝伦的动作?

让耶和华老爹看着一股股心疼。

河水的流动，彷佛圣咏，震击耳膜。

全部的力量，集中在腿上，

把故乡反复走来走去。

在自由经济时代，赚回本质。

但我终究还是得回到床上

寻找睡眠，

并写下这首诗，

写下草莱民间的一点感想。

尘世的叹息，在梦中缩短，

文字却在灰烬中飘散。

2017.08.16夜

（84）

钒韵

一个车间从德国纽伦堡启航，

穿越大洋的重重雾障，

矗立在攀西大裂谷青翠的曲线上。

骨骼、肌肤、气血，中国特色的重新组装，

十四世纪的冲动，征服世界的欲望

在钒业人的胸中激荡。

高钒铁、钒氮合金，像麦当娜流行的嗓子，

如太阳的光芒，在全球行销。

2009.07.01

（85）岛，与海为邻

这个岛上的现代建筑，几乎将岛压沉海底。

──作者题记

几回梦邻大海，

被大海所囚困。

海的中心，有一个昏睡的意志，

那曾经咆哮的意志。

海象一只酒杯，

碧透的酒液漾拂着柔风。

想到拿破仑的命运，

眼睛里的感动慢慢移动。

梦的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他醒了，海在陆地上后退，

他清醒地回到我们当中。

2000.04.05

（86）

荷花开放在钢铁丛林

——忆居留荷花池的岁月

那些灼热滚烫的言词

还在将激情延时拖长。没有

岗哨，站在他青春的位置

完成凝固的站立。

灰色地眺望

——山坳里的凤凰花，烟囱，

被火焰镀亮的汗滴，

梦样闪现的背影，和源自内心的

焦虑。高大的身躯

倒向沉默。

他的理想，被一轮轮贬值，

当不回一杯

琥珀美酒。

二十年前，那些女工

穿上工装，把身体的曲线

捂得密不透风。

五颜六色的烟尘歪歪扭扭，

也不及这些半老徐娘当年风容。

工业覆盖了一切，烟雾下的生活

情感汹涌，山火，映红了晚空。

坝坝电影，围拢的群众

组成山里盛大的沙龙。

没有消息，埋伏在

晚归路中。

风，吹不去

固执陈见。

无法用风油精

给一个炎热的部落降温。

这儿的土地很沉很重，

它的密度

是铁的密度。

当他离开这一切，铁的刀剑

劈进历史的岩层。

血红的潮汐，在青草间起伏。

而手执钢铁的人

在生命里获得怎样的命运?

谁在他的灵魂里下了蛊?

他的生活毫无故障，

他的目光，将青苍的山

截成三个层次风景。

流动的行程，没有被铁掌钉牢。

荷花池，青春，爱情，

仿佛在脑海放电影，中间隔着时间。

他停靠在零落的中途，

头上罩满明艳微醉的花朵。

2016.07.19

（87）

铁的岁月

多年里，俯首命运的尘埃，

我像个年轻的修士

从事于铁的诞生，我把沉默

铸进了铁，把生命的一整段

划拔出去。

铁向着更高、更纯的目的。

八年里，没有浪漫、优美的

谣曲。铁的光辉

深深地刺伤了我软弱的部位。

铁已携我无以名之的故事远去，

我的生活进入了纪念碑身。

铁成熟了，而我老了。

流行的嗓子，虚构的生活，

莲花纯洁美艳的笑容。

铁见证了我一生的忠贞

和未经发表的爱情。

面对铁，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终于认清了自己

卑微的位置，

仿佛日之将夕，悲风骤至。

2003.03.17

（88）

喝完了啤酒，

啤酒不见了，

只有我和啤酒瓶还在

面对面地注视着、孤零着。

我们有共同的命运，

内部，都丧失了什么。

2015.11.2

（89）

梦

子夜时分，梦涌进假死的生命。

故事满含恐惧、忧伤、古怪，涂上

不信任的色彩。古典的梦，它的结构

讲究起、承、转、合，犹如流水。

现代的梦，全然不同，

采用分段睡眠法，在梦工厂

被时间之刃，割成一段一段

血淋淋的意识流。

暴力与穿越，僭越了狐仙鬼魅。

从来在梦中，找不回自己，只有一些

不健康情绪，仿佛陷入凶年，

不知道美梦怎样书写。在黑夜溶化的

液体的纸面，笑容吹走，什么也不存留。

那么些年，情节错乱如故，拧成麻花状的

愁眉深锁，没有一把钥匙能够打开

这致密、凝固的表情，只听到

梦被撕碎的、清脆的声音。

有人攀上脚手架，拆掉梦，

发现一名媛贵妇，在梦中

自苦，不计代价地俏丽呻吟，

将另一个濒临死亡的梦唤醒。

2016.07.27

（90）

夜雨偶至

躺在漆黑的床上

等候窗外的那场雨，

已经很多年了。

雷声隐隐从天边滚过，

终于听见

滂沱而至的雨声

溅湿脸庞。

世界，无路可逃。

2009.8.22

（91）

酒是我的故乡，

我的灵魂在酒中荡漾。

如今我浪迹四方，

醉得失去了回家方向。

人儿啊！扶住我摇晃的身影，

走向熊熊燃烧的篝火旁，

再唱一曲童年的歌谣。

啊！篝火，歌谣！

照亮通红的脸庞，

心事象细水一样无声流淌。

2009.11.22

（92）

裂谷情韵

站在人类的高峰，

翻开阴霾的天气。

那些泊靠天空的云，

和云胼手胝足的鹰，

这是于涛声之上

无限的留赠。

而时间依旧 苍凉依旧。

我从昨日归来，

眼泪水来欢迎了我。

卸下爱的重量，

当初少年的脸

被苦难修饰和覆盖。

滞重的鞋跟

踏响永久的黄昏，

我压伤了

谁的脚印？

草尖上的风

在晚光中摇曳，荡起

一圈圈涟漪。

一把钥匙打开了黑暗。

我潜入故事，被线索淹没。

一个情节

打湿 另一个情节。

回到草原，

反刍一杯凉水，

其实 清冽而简单。

我们围着这个夜晚，

陷入无边的黑暗。

听闻黑夜的尽头

便是白昼。

我惊惶地抬起头，

你不在我的身旁。

我绞心的疼痛

不能到达长安。

你注视我时，

就像省城

打量一个

边远小城。

睡吧，用梦遮盖

被寒夜侵袭，

被恶梦惊扰的

身体。

（93）

网络

我的微笑在第几层楼？

我的措辞，我的严厉呢?

我在网状的道路上朦胧漫步，

一个世界紧握手中，

嗒嗒的汉语汹涌而出，

词语偏移词典有些孤独，

文字飘弥着忧伤的清芬。

我把读完的诗放回诗集，然后

藏伏双手，铁板一样严肃。

夜色正浓，小汽车撕开道路，

开进达利超现实的梦中，

霓虹闪烁，飘忽的身影一闪而过。

从纸页到网络，

大地置身幽冥的沉思之后。

晨光洒进走廊，

漆黑骤然变亮，淡白色的光

把世界照亮。

2012.08.04

（94）

父亲

我那时还活着的父亲

斥责了我的醉酒。

我倒在北回归线旁，

是他抱起了我的昏迷，

那空空荡荡、一无所知的昏迷。

每个诗人都是一个死者，

我的身上一片寂静，无边颓废。

时间从我的身上流逝，消失。

父亲，我们默默交换了地址，

南风将你吹回故乡。

我像带着伤口的狂徒

来到你身陷其中的裂谷，

重蹈你忧伤的孤独。

我们像被拆散的齿轮，

只有死亡

才能将我们紧紧咬合在一起，

把心中的悲伤拧紧。

2013.06.10

（95）

鸟

鸟的思维是散的，

它的飞翔是乱的。

柔软的羽毛上，

苗条的曲线后，

是高远的、湛蓝的天。

天上飘着它从南方驮回的云朵。

鸟自神的空间飞回蛮荒。

在史书中打盹。

灵魂先行睡去，

翅羽洁白透明。

鸟立在枝梢，溶入翠绿的背景，

住进没有国籍的童话。

它的神态庄重安详，

像传说中的古罗马国王

披沐着神奇的色彩。

阳光如绵如缎，

寒冷四面八方。

它的眼里含了哀愁，

它的故事里浸沁着忧伤。

它在壮丽的大峡谷

做神话般史诗一样的梦。

词里静悄悄的，

没有流露出悲哀。

飞翔，被两面大山卡住。

鸟奋力挣脱人的目光，

回到天堂。

2014.01.24

（96）

松鼠

松鼠在树干上爬。

将大树撤去，

它只是在空中爬，

沿着一条

未经设计的略弯的曲线。

没有任何附着物，

它仅仅凭着一腔热血，

向上爬，仿佛梦中。

它暧昧地向上爬，

一切事物在它的爪下

跟图中背景似的虚化。

它忘记时间，忘记岁月，

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向上爬。

甚至，连爬的动作都作了简化。

松鼠忽然往下坠落。

大地已经失去，

从眼眸里消失。

松鼠脱离了地心引力，

物理学不可以主宰它，

没有一门科学能够主宰它。

它自由欢乐地向下翻滚，

做着慢动作，一边思考。

没有死亡来接住它，

它可以一直落下去，

它的身影和思想里

有古典哲学家的灵魂。

大地是危险的，有毒的，

它充当了温柔死神的职司。

很多年前，从这大地上

再也听不到蛙鸣，

看不到蝌蚪黑色的踪影。

泥鳅的舞蹈，荧火虫的灯光，

闪现在遥远梦中，

如莽汉破门，把记忆惊醒。

2014.09.11

（97）

他们，用刀子，狠狠地刮鸟的影子。

（98）

层次

云飘浮在天上，

天掉进了水里，

我游曳在湖面。

1999.01.01

（99）

代替你的是另一种虚无

一张脸反复昨天的内容，

衣服里的身躯无人。

幽灵挪移，代替你的是另一种虚无。

那冰冷的脚步，

与雕像相反的方向。

怦然瞅见，李子花皎白的命运。

纸上的夜晚，一捅即亮。

时间缓缓，站在过时的雨中，

十根手指，蒙住欲哭的表情。

1993.12.06

（100）

鹰，唯心主义地活了下来

这个季节，诗意的天空

一辆客车开进黑夜

或者一头撞进死亡

并不奇怪

眉毛，胡须，两道，两撇

和一头短发

仅为头上全部的黑

铁青色的山峦

在黎明的眼波里安眠

沿着驼峰，这粒娇滴滴的雨

仅仅为我而下

坐在梦里

我眺望自己的背影

坐在梦里

把童贞种进泥壤

无名地想起故乡的老爷

在地里，梦着我，想着我

撑着伞，想一手遮天

我等──

左手与右手联合执政

鹰，在空中

无依无凭

1999.08.12

（101）

她

柔风弱水般落寞的微笑

趴在账户上不动。

生意上进账饱满，

它的目标感强，烟火气重。

静悄悄的语法一边，

羞怯的树种迎风生悲。

电塔刺向山岗，

向青天

尖锐质问。

她的商业里储藏着秋天，

她思想中的人浪迹未还。

夜色，遮掩了计算器上的盈亏，

星星，一阵寒颤，在紧张的天空里，

在神拥挤的逻各斯。

这个边陲之地，

被偷走了一个季节，

存入时间的银行，

那么多的阳光成为

回忆，和温暖的利息。

信仰的虔诚，用美元表达

比人民币简洁，清新。

她乘坐骀荡的东风

抵达峨眉。暮色潮涌，

她走出车门，

地球已黄昏，

那枚金币还没有圆，

她的情感，总是晚点。

车站，在一组平行线前。

风景住在山上，宗教沿山脚

向上延伸。

尼姑住在和尚

心的偏僻处，

他们的青春红颜

深深荒芜。

2016.01.11

（102）

受难者

狂乱之手

将苦难团揉成球

没有归路

掷至心梢一端

二十世纪的傍晚

沉重一击响在耳边

疏星朗照

照不出完整容颜

鬼魅的梦域

抒写黄昏落叶

一页页篇什

寄予深情坟墓

忧思连绵

伫立心路无语

送走沉沉夜景

渴待明朝清歌一曲

放纵悸动不宁

风蚀冰的冷漠

从此陷入永久永久

1989.04.07

（103）

七夕

抓一把词语，

你们把爱情放逐在

风儿经过的纸页上。

或是用文字

把流浪的感情

雕刻在屏幕，

为牛郎和织女

分担

这一筐思念，

这一篮忧伤。

而我，远远地

静静地观察着

你们此起彼伏

对于爱和欲的歌唱。

顺着舌尖的

一缕幽香，

一丝凉爽，

我已抵达

火龙果的故乡，

那里甜甜的，

没有爱情的、烦恼的

歌唱。

2013.08.11

（104）

暴露

为什么你的手掌一片荒凉

你用月光瞄准了月亮

一阵风过是万里山河

一阵咳嗽声里升起一团烟雾

落照当空，人们在睡眠里归于沉默

衰老的光芒照晒着碗里的稀粥

世界沉沦于话语的中心

昏聩的意志是我们绝对的命令

鹰的翅羽振动着空气

在一片广大无边的黑色里飘浮

那些漂泊的诗人

靠写作出卖自己给大众

无限的痛苦是唯一稿酬

切开一个苹果

意味你将从表层扺达内部

一个关闭的肉体完全暴露

兄弟，你羡慕我于异地的生活

我也竭力装作快乐

为了不让你纯洁的幻想落得失望

鲜红的血液，零下20摄氏度

1998.07.04

（105）

给梦的坚守者

水润的月华

淹没了从前的真理。

指甲分离肉体成了淡蓝，

我们从外部加强自己，

我怀疑曾经存在的过去。

一万次倒伏，

又一万次复活，

庄户人家的麦秸垛上升起火焰的花朵，

苦难与光荣照亮了天空。

钉在心中神圣的物影

跟随寒潮的逼近，

不断贬值。我说过

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也离开了我，

我曾经失口的许诺，

柔和的眼波泛滥汹涌，

我还有最后的爱没有付出。

我分不清今天

上帝和地球谁轻谁重。

1997.09.21

（106）

临终一刻

把一生压缩，摆置在临终一刻。

压缩悲哀，忧伤，幸福，欢乐，

直至薄如蝉翼，喘不过气来。

把青春剔除，美貌苍老于无形，

皱纹，比沟壑幽远深邃。

把白天、黑夜剔除，时间消失，

像虚构的人形，站在元时间的地球仪一侧。

话语，燃烧成灰烬。

人，各凭善恶，

在传说中，成为灰屑中的毒和养分。

在消逝的过程中，还蠕动着双唇，言词恳恳，

将功罪，按秩序分开，摊放在身体两边。

2017.08.12

（107）

聆听生命的呼吸声

两个太阳

消灭了黑暗。

红色的照耀下，

悬崖正在临近。

我居住在你强大的阴影里，

人烟消散，所有的花草都成炮灰。

暖国的冬，还保有初秋的韵味。

手执狂热之练，

音乐放飞青春的舞步。

夜深了，机器的声音晕眩了过去，

在空中画着十字，

含着啤酒味，运动。

我接着你的梦继续地做，

当我不再年青的时候，

谁的手？来熨平我脸上壮阔的折皱。

透过未来的雨雾，我的眼睛

剥开了一个

共同的秘密。

逝去的形象

已撤置舞台背后。

我把别人的声音和表情

复印了下来，

挂在墙上品玩，

而我，悄悄地从后面走了。

带着姓名，我独自远行。

自己的命运

永是寄存在了一张交易卡里。

轻轻地一划，

一次虚无的旅行。

蓝色的颤栗，

红色的喜悦，

随着颜色的起伏更迭，

我来不及一起去忧伤和欢欣。

裸露的旷野，一些声音被另一些声音吞噬。

灵魂坐守空空的大厅。

血样红的酒液

开始向着血管里滴进。

浓浓的心事

浸泡在杯盏里，化不开。

只有那些难忘的歌儿

依然飘浮在红亮的酒上，

一如春水上的浮萍。

我用整整一个春天

聆听 生命的呼吸声。

1997.12.08

（108）

玻璃生活

暮色苍然，双手在悲哀的雾中摸索，

千山万壑，犬牙交错，

山外世界几度春秋。

鸿雁停栖檐头，终断千里传书，

一纸烟云，难诉情衷。

我疯狂饮酒，醉酒到从前，

从李白到竹林七贤，从威士忌到古剑南，

醉了一个又一个朝代。

飞花飘絮，皇城烟柳

点缀了才子佳人的好梦。

这些传奇，不属于我。

2013.12.03

（109）

异乎日常生活的幻象

谁能逃出自己的表情？

他在出生前就已死去。

男人的高原女人的河流，

他都一一跋涉而过。

他登临过地图、书本

和电视屏幕里的泰山顶，

并且幻想武侠和爱情

从那里开始。

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

他的生命留下了空白，

谁都可以进去疯狂地占领。

唱机里绵软的女声

撞得他东倒西歪，

睁开眼一看，天将黎明，

啊……啊……

他用手指截断那嗲声嗲气的声音，

那五年前的夜半歌声。

为自己冲杯水，

将热情一遍遍冲洗，

让悠悠茶香沁遍每根神经。

打上领带，履行每天一层不变的程序，

钻进汽车，连同思想一起装进，

去会见那些必须面见的人，

你的上司，朋友或者情人。

他的胡子在长长，

他的皱痕在加深，

他青春的红颜似漆般剥落。

自从在强大的混凝土制度中

用上了剃须刀和防皱霜，

他的生命就倒着长，

直至弥留之际。

1998.07.21

（110）

长度

一部抗战剧，用六十集的长度

让主角一个个死去。他们，她们

不是饮弹身亡，是被时间和剧情耗死的。

电视屏幕容不下过多的人，

一个团简化到十几个人，

二三十来人，就可组成一个军。

编剧违反我的意志：暗里热爱的角色

死在了套路里。不厌其烦，反复温习

抗日的路数，像熟习一套拳法。

美丽的事物毁灭了，我是多么的痛苦，

痛苦是多么的沉重。

一只形迹可疑的蟑螂，打断了我的悲伤，

它的触角，触到了光阴。

这丑恶的生命缩短了一寸，

在身后器物，因黑暗而暧昧的

轮廓里，逃匿得音讯渺茫，无踪无影。

它的影子，长不过一粒米。

而其遗留的印象，如污渍，

在意识中，打点滴般的，

足足扰动了我一分钟的宁静。

2017.07.21夜

（111）

我的胸脯，一片青青草原。

我仇恨的尽头

是一个溃散的女人。

不要诬赖我，我手里没有握有

她的余温。她用梵语诅咒我，

诅咒我崎岖的皱纹，

和还未来得及的老迈龙钟。

我不会躲在暗角里澎湃地哭，

把全球化的伤感

戏剧性地挂在眼角。她用

遗弃和污名，将一个人，塑造得

四远闻名。将爱减速，你看到的

全是庸脂俗粉。

梦幻的瞳孔空无一人。

（112）

红梅

你是暮云下严冬里，

那一束火焰，

在枝头寂寂地漂亮，火火地燃烧。

你丰隆的胸脯里跳动着一个梦想，

你纯洁的笑容红遍天涯，

给南方的我

摇荡的想象。

你清丽的面孔，夜色温柔，

能否撩开面纱？

显出那一派苍茫下的内容。

我是否能够进入

你柔软的殷红的存在？

像一只船

泊靠在苍凉的河边。

红梅，你像一个真正的恋人，

在寒冷里寻找你的真爱。

你的裙裾飘曳飞扬，

你在春光里睁开天使般柔媚的眼。

你是一个玉制的美人，

一个上帝的思想里构思的杰作。

你如同神一样，高贵遥远。

（113）

诱引

那只小白鸽飞出了天堂，

她不是洁白天使。

单身老男人用鼠标

在网络人点击女人，

她在他的欲望中如期降临。

他用鼠标重重地将她点击，

他试图用伟哥唤醒

即将熄灭，徒劳挣扎的生命。

他翻过那么多女人，

终于翻到了她。

他要把她种入人工的爱情，

在虚幻的天堂中，夯筑，加固。

咕咕，咕咕……

小白鸽在网上温柔叫鸣，

用加了密的暗语，

向网络男人

传递柔情与眼神。

2013.04.13

（114）游戏

从秦朝杀至三国，

在现实中懦弱无能的人

披盔带甲地意淫。

全人类向他臣服，

世界聆听他的命令。

他是我们中最富有的人，

眼里闪烁着金碧辉煌的光辉。

嗒嗒嗒嗒——

他的手指动个不停，

大地在他脚下颤颤惊惊。

当他走出虚构的梦境，

地球已经黄昏。

2013.04.13

（115）

微博

谁在微博上惊天动地？

谁在微博上振振有辞？

名流和伧夫，

千里万里，

在思想的市场汇聚，

从时间中消灭了距离。

居心叵测的政治，

和风细雨的探询，

都在这里繁荣着生命。

孤独似一阵雾，

飘过呼风唤雨的心灵。

到底谁是谁的粉丝？

谁在受谁的思想奴役？

2014.04.13

（116）

木棉

太阳的血液溅落在你的枝头，

成了今日娇艳的花蕾。

你躺在二月的床上，

望着漫长的江水

弯弯曲曲地呢喃自语，

缓缓地向着远方抒发热情。

火红的微笑

开满你丰满的脸颊。

迷人的笑容

映红了一江春水。

英雄的后代把它采撷下来，

佩在一座城市的胸前。

那灿若火炬的木棉花

像古希腊倾国倾城的美人，

在天空辽阔幽深的背景里，如火如荼。

1997.03.14

（117）

上海纪行

小汽车绕着高楼壮志雄心地驶进迷宫，

一段盲肠将我们的前行在伟大的转折关口

死死卡住。

我又仿佛回到了二十世纪初，

但是没有看到人力车夫，

也没有资本家携带资本在和平饭店浪漫出入，

只有悠闲的船只在黄浦江不紧不慢行游。

没有殖民者叨着烟雾迷蒙的烟斗，

露出深邃的眼神向天空环顾，

他们走时，这座城市依然繁华、臃肿。

流动的汽车在外滩的五线谱上闪烁着金属光泽，

哥特式的钟楼尖顶上依然是中国的天空，

鸽群的盘旋依然矫捷生动。

我在狭窄的马路上没有偶遇暗杀和阴谋，

新社会的阳光已给这一切丑恶杀菌消毒，

城市内部没有斧头帮、青帮和红帮刀光闪闪的快意恩仇。

我和游人站在陈毅五十多岁的身影下，

陈毅不挥手，不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陈毅身披风衣神情肃重，

望着四川老乡他面带金属笑容，

大个子陈毅，我没法一握你藏在历史中的双手。

我在魔幻现实的光影中迷失自我，

浦东，我终于翻拱着浪花扑到你改革的怀中。

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象两个巨人矗立天边，

无数蝼蚁在下面急急奔走。

五湖四海的人涌进东方明珠，

在一支音乐中升向和上帝毗邻的天空。

我俯瞰着大地，和浦江两岸的楼群，

再将视线拉长放远，直到视力的盲点。

我竟然忘记调整角度，窥探天堂深藏的秘密，

是出于习惯？还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下来的时候，一想到这，

心情像股指加速下挫。

2008.09.06

（118）

透过荧屏看911

9月11日，美利坚的天空失火。
东方的异教徒给晴朗的天
纵了一把火，象我们童年头上的
烟花，惊心动魄！

小布什的表情，从傲慢的频道
扭了过来，在中国的电视里
哭丧着脸，使我想起
未经发酵的死疙瘩馒头，
他的心情，肯定坏到了极点。
而我的心情，稳定，平和，

始终是中性的。

透过荧屏，反转去看

一天前的911，

什么都没减少。

2001.09.12

（119）

探

戴上眼镜，理理西装，我去。
脊背出卖给南方，道路向北。

天气真好！共和国的大街，
偶遇几个中等美女，
从对面进入我的眼里，不留一点痕迹。

水果羞红地裸坐摊头，肉体的市场，
我用金钱为她们赎身。

待我走到医院门口，
我要探访的人已经离去，十九世纪的病人。

两排楼宇中间，命运赋予的公正位置。
我们已远隔十万里相逢，老托尔斯泰先生。

那棵歪脖子树，冷冷地瞅着我。
它的祖先吊死过
大明最后一位总统。

还有什么留恋？生病的医院，
这里没你找的人。
钻进流线型汽车，超越自己的速度，

逃离。

1999.08.19

（120）

梦

带着病情我走向医院在电杆上遇上健康指南指示灵魂左转右拐
一纸处方把我摁入古代，诊断书说我病弱体衰不适合现在
咳嗽声从老年传来混进交响乐章破布似的一阵痉挛
尼采死于哲学我醉在河滩如一团烂泥滚向遥远的未来
我象鱼在一篇散文中游来游去游出了自己的经历和命运搭建的楼台
我钻出文字的湖水吸两口阳光和空气时间由长变短
我在梦中编发短信茫然四顾不知谁是接收人谁是携带电波的邮差
我潜入清洌的湖水如打进敌人内部大家都是同志哥们儿兄弟人人都是地下工作者
我的世界唯独你的身影迟来早退位置缺席无人镇守边关

我啊我啊我的声音在呼喊中消失我也随之溜之大吉屁股冒烟

2009.08.11

（121）

揭掉萧索、冷黯的气氛，拉启浅嫩翠绿的纱帘，神圣靓丽的风景远未到来，但乍泄的春光、涌动的春潮，已经漫漶欣悦的灵魂。让我们划动双手，将船过无痕的时光推远。虽然我们的名不再年轻，而火焰的余烬，温暖着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伫立岁序交替的门槛，一个世界的忧戚者，渴想放情地书写华美的诗章。

（122）

飞翔在暴风雨中

我的双手伸过现实贴向梦境
全中国在下雨 诺亚方舟
在人类的嬉戏里安然横渡
阿基米德这老头
他的名字上停着一只鹰
鹰在桅杆顶端的阿基米德点上
折断了温柔的目光

下轨修复上轨
脚落在形而中的道路
百世永恒的真理 将欲前行
疼痛在出口伏击
我拿什么来偿付 柔弱与多情
站在火山的渊口
歪斜的影子想挣脱肉体

是谁还在坚持人美主义
谁能无惧于人民 矫正自己的面容
洪水滔天 大雨倾盆
鹰的眼睛里漾满
过去年代里的无限温情

柔美的山坡 我占有你
脉脉的曲线 丰盈的草绿
那是翅膀曾经覆盖的地方
腹底下的狂风搅扭着身子
雪浪花般翻腾汹涌
五千年的白昼 流进夜晚八点的黑河
屈原的眼泪不过沧海一粟
汉白玉雕的睡姿
肿胀着行者失眠的瞳孔

太阳从蒙昧的黑暗里挖掘出自身
那独活的光明
努力遏制住内心的热情
啊!乐颠颠的
用毒酒来止心中的焦渴
叽叽 啾啾 春之声
遥远可闻
满目的风景在往下沉

1998.07.26

（123）

铁和钒的奏鸣

我的生命线索
隐伏在铁的沸腾，
和钒的律动中。
从铁迁移，2009，居住遥远，
人到中年，拐了一道弯，
生命还未被氧化，
钒已被氧化，
然后左转，走上与铁结合的道路。
铁和钒，拥抱着我的寂寞。

一直想写一部
世界之书，
述说历史怎样将小沙弥
沿着抛物线，铸成大帝之躯。
希特勒的雄心，在拿破仑中
展示相同的抱负。
铁在钒里，秩序井然，
它们曾在同个矿床
氤氲沉睡。
是谁？唤醒了谁！
用笨拙的修辞
将葳蕤春天
开放得火红鲜艳。
这种银白金属
有一个化学合成的灵魂。

雅典娜的诱惑，
让很多人堕落。
一丸冷月，在生活上空，
清辉铺满内心，
我的以静制动，恰如多年以后
无人书写的命运，
像臃肿的身体
臃肿地活着。

工厂的大门，
书页一样打开。
喧沸的纸上，
字词挤作一团，
动词踹了名词一脚，
然后，靠在形容词上，
一脸悠然。

走进工厂，
湫隘的厂房，切得匀匀整整。
盒装的班组、车间，
便泛溢着，被酸碱腐蚀过的故事。

我亲眼目睹
身边的人和事，
在时间中，被一个动作抓空。
虚无的质量，站在天平上，
清清者上升，
浊浊者下沉。

和钒命中相遇，长年相依，
我是否洇染它纯洁坚韧的品性？
以诚实与忠贞
拱卫
雅典娜女神。

2014.10.24夜

（124）

黑暗岁月里，铁
锈成孤独。

（125）

莲

这不是田里生殖的莲，
不是观音臀部下唯一的真实，
正如扎加耶夫斯基不是米沃什，
尽管，他们共用一个祖国一个波兰。
这是被意识捆绑的莲，
还有几分绑架的嫌隙。
或许，根本，莲就是个人名，
缀在女人的姓氏后，
就可以像印刷机批量生产，叫作莲的女子。
从语义的莲到达莲是困难的，充满梗阻，
几亿光年，都无法靠近。

2017.07.16

（126）

小城

山中岁月在体内积存的
光热，抵挡不往一世寒冷。
小城，和他一道
颤颤巍巍。
职业中学，大红的顺口溜
妖娆地招揽学生。旁边的招待所
挖了巨大深坑，地产商摆了个
将要大力开发的POSS，就隐藏着
不见了踪影。三星级酒店
烂在广场对面，似乎永远无法完成。
聚会上，他斯斯文文，
“来！喝酒。”
说着说着，筷子就越过阶级界线，
夹起一块
已过保质期的青春。
没有一个物理学家在此居住，
只有散落在纸上的几粒作家，诗人，
和他一样渺小的平民。
这个城中，有它自身的甜美，宁静。

2017.04.17

（127）

遥远的岁月
──纪念我那舍己救人的小舅

作者题记：
　　你的善良，在死亡的背影里
　　被我久远的记起


电影散场，手擎火把照亮十里八乡
是夜把我放置这山水的长峡隘道
混浊目光之外夜色茫茫
那是我几岁的光阴
我们一起，我那早离人间的小舅
我们仍被故事里的情节激奋
一直到睡眠里

还记得那山上的牛哞吗
青青绿草之上
黄牛和牧童蹀躞的步伐
踩在我遥远的梦境
给我以宽广
分散这痛的压强
我不再是年少纯朴的我
换了一身世俗的羽毛
遮掩住人世之核的
依稀微光

1999.07.23

（128）

这个春天

从浸透水渍的手帕，挤出风，
那是拂过青春期的桨声橹影，
从明月湖的林间吹出来的
葱茏的清风。
我，民谣里诞生的子嗣，
重返祖地。这里，埋葬着我的祖父，
一个旧式地主七十年前的背影，
和他苍老身体里，川东名镇公馆，解析的故事。
我童年伙伴，在春游的路上，步入迷津。
湖泊，以超现实的姿态，承接雨露，晨夕。

屏退俗务，前往真佛山，朝圣，
并非向着神佛，而是暗渡风景。
1990年，我跟随还活着的堂哥，
英雄年代的乡镇企业家，到真佛山敬神。
一场梦境，花事日益繁盛，
我小心翼翼，寻找往日记忆，
现实绵密地覆盖了曾经的足印。
那些过去的人，正满怀忧戚
路过天堂，看见人间的我
抓住云缕，努力向上攀登，想起
古老的苍茫，时间的沧桑，
把冰释久远的敌意装订。

2017.04.03

（129）

诗

一首诗里可不可以没人？
没有动物、植物，也没有器物，
只有空气
从高气压向低气压
流动。

这首诗没有作者，
它从文艺部门投到气象部门
音信全无。

身体左边是夏天，右边秋天，
我抱着一堆诗稿
坐在中间。

寒冷抵近，
大海在波涛上排列的风暴，喘息着，
归于平静。

推开窗，
窗外是秋天。

2016.09.03

（130）

心旅

言说的边境，一切是如此沉重
玻璃的光屑反射入眼中
从笔管里射出的汉字，套着黑夜服
冬天来临，我用往日的方式锁定手指
渺无人踪的身后，记忆恢复了
我在外省的僻远之地远离了自己
与遥远的故乡反复相遇
脚与世界最初的会合，封锁在家门口
屋内的地面没有水泥；裸露
一片原始的泥土。从此
我像个奥德修斯东奔西走，灵魂
游曳不定，在一首诗与另一首诗构成的道路
一棵老迈的树，树立在一个朝代的末尾
是谁迫它这最后的持久
孤雁啊在南方，有它的失路之痛

南中国的一个深沟狭谷，午夜时分
我在夜幕下回到临时的家中
脸庞凹进台灯的光晕
如同制度，隐藏得很深
我从事物最柔韧的部分
阅读窗外发生的事情
理理蓬乱的须发，用星光描绘
父亲的兄长，我这样写道：
“流离的岁月里，他的骨骼不够坚硬
星星带走了他……”
若干年后，我正在冷静地成为一名诗人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住，这么多年
已习惯于一间屋子，孤独千年
冷漠，心结壳，夜色遮覆眼瞳
从简单的胃中，呕出五颜六色的情绪
眼神里的火苗与热情，依然
鬼影一般颤栗着
我在一个偶像的黄昏，对着破碎的天空
诅咒自己镜子里的轮廓
衣服像座城堡，我住在衣服中

2000年初攀枝花荷花池

（131）

心道轨迹

昨夜，往事润湿了眼角
早想灭寂烦忧的阴影
命运却慷慨地回赠我以残忍
苛酷地把不快投进我之安宁
惶惑的心情，心惊肉跳的感觉
始终没能让我彻底明白
究竟是珍存还是告别

野渡无人，在无风的美夜良宵
架一叶轻舟划向心的冰河
舟楫荡起一片片凄凉一片片歌
打湿了少年不再、嘴上扬穗的我
悠悠青山那莫可名状的神音
曾经千百次将桃花盛开
而今是否依然

岁月一刀一刀雕刻脸上的秋霜
诠释出另一种生死契阔的本真
凸现了历史的沧桑与永恒
在这密码丛生的陌生世上
我像个瞬息消逝的短命王朝
即使活上一千年也没什么精彩
给我一万年也制造不出伟大事件

1989.10.25

（132）

知名度

他是小美术家，
无法再用画笔扩大名望的涟漪。

他苦恼着，彷徨着。

行走在市区一处滑坡地段，
脚被路上的石头轻轻一绊，
灵感突然涌上前来：
此时若是落下几块飞石，
砸到身体的某个部位，
不轻不重，无关紧要，也无伤大雅，
只在医院蹲上几天，
哪……？
我又该进入新闻了！

报道：画家某某，某年某月
为美术之外的石头所伤。
知名度岂不更上层楼？
可是抬抬头，
石头仍牢牢嵌在松软的泥土中，
迟迟不见下落的迹象。

2002.11.22

（133）

地理

A很爱B！
N多年前，A和B都住D区。

几年后，A住A区，B住B区。
A从不到B区。
B也从不到A区。
A和B都不到生活有可能交叉的C区。
A和B的空间从此分离。
即使A和B到C区，
也已在时差中岔过去。
就算分秒不差，
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相遇。

某一天，A和B到了C区，
而且迎面相遇。
A惊喜；
B装着不知。
人流像波涛一样翻滚不止。
人流像波涛一样倾泻过去。

2001

（134）

方式

在两个故乡，
我曾经，是曾经
爱过两个女人。
我没有拥有她们，
并不为此感到悲戚。
二十年前的诗歌里，我说：
“两万里的姐妹，我真诚颂歌
为了看不见的清楚”。
在秋风渐起的日子，
我把她们深埋在记忆里，
翻来覆去的想，
这是我爱她们的方式。

2018.03.08

（135）

在大地和上帝之间

在大地和上帝之间
流动着云。
1M的贮量
尽够装下神话、风景和想象。
金沙江水面，闪动着磁性光芒。
然而，在魔幻的镜头下，
我想把一切省略。
只留下云淡风清，
千载风流。

2018.03.11

（136）

写下一首诗

在这首诗里，穿越浑沌与蒙昧，

雨已经停止。

湿腻的星光，在橡木桶，闪烁，发酵。

这是一首旧派，保守的诗，

它有限的平面无法解析几何，

就像局促的战场，容不下

一场浩荡的厮杀。

三克意识流，用饱含封建的传统

毒死一匹马。

在思想的辽阔疆域，

这匹神圣的种马，它的骨殖

携着残余的生命气息

仍然在跑，追赶上时间并轻轻越过。

死亡是它的动力，润滑着虚拟中的热病。

所谓白驹过隙，并非忽然而已，

那春情澎湃的马

以非马的形式

挤过梦与现实的夹缝

来到身旁，蹲坐在身体外面，

构成一种稳定形态。

命运的必要时刻，笔尖一弯，

从一头虚无之马

转向鸟的尖喙，亲吻遥远的神学。

一只鸟，在重大事件外歌唱，

它无意参预历史。它们不使用钱币，

鸟用飞翔，跨越人类现实生活，

实现了财富自由。

而我们仍受控于经济学原理。

鸟的声音，镌绣在枝条，

凌架于狼嚎之上，并伴生氤氲幻象。

浓绿树叶，淹没了它们的歌唱。

这歌声将推送

三十年代的青年学生，以整齐的轮廓

走进这首诗，历史让他们

在国民政府门前朗声高喊：

“把风寒湿痹赶出中国！”

那些精于谋算的前辈政客

在两代人间的一道褶皱

富含悲情地组织阴谋。

这都出自剧情需要，

一切都是似是而非。

笔在腕底一抖，风起云涌，

狂飚挟着风雷，滚滚而来，行走诗行间的人

在薄如蝉翼的纸上，设下埋伏，

雄兵十万，屯驻在梦境边缘。

语气，在轻重徐缓的推进中，

不再激进，

情感退回到事件。

最后的文字，遗失在季节分界处，

像把刀，切开时间，

他站在较冷的一边。

然而，十条街的寒冷，

还构不成一个完整冬天。

厌倦的事物，正一层一层，日渐来临。

拧巴的舌头，在多歧的路口，小声嘀咕，

从这里，走上奥德修斯归家的航途。

写完这首诗，说声好了，

像一把锁，咔吧一声，

还疑惑锁好没有，用手摸了摸。

2017.09.28

（137）

痒

有一种痒

卡在鼻腔，

欲吐未吐，而又不吐不快。

它的一边是憋不住的难受，

一边是欲仙欲死、痛快淋漓的舒服，

那种无法言喻的快感

想在一声喷嚏中攀上高峰。

我被置于这矛盾的中途。

被堵住的痒，就要随一股气流狂泄而出，

却忽然止住，

痒，消失了。

像看着在通货膨胀中无声流逝的财富，

遗憾地摇摇头。

2018.03.02

（138）

履历

那年在话语中迎候第一座大山，

命运把他编织入万山丛中。

生活，在一片邈远之处，

与生活在惆怅邈远之处，没有什么不同，

尘埃般的呼吸，在修辞学中和远古

沉默的时间并列。

当生命减去嘈杂的青春，

数值苍白无力，

两鬓与胡须，泛出银霜。

被统计学遗漏的时光，

多少有些与国情不符。

夜晚来临时，人就是那零的空洞，

从人群中方方正正的搬出。

一丝苦笑，卡在高速运转的程序间，

无法清除。

从山上下来，用尽一生想象，

仿佛语义不可扺达的地方，

闪动着，变旧了的身影。

那隐于大山的履历

已经多年未曾浣洗，

在时间中泛出斑驳光芒。

凯撒的名字，君王的荣耀

先于其本人扺达战场。

他的人生的末端，是一片绿草茵茵的

高尔夫球场，

一群老牛，在上面吃草。

2018.06.14

（139）

两千万

一个长年伏首案牍的人，

简历上黑黢黢地印着：

写了两千万字。

这两千万

包括从幼儿园开始的习字，

堆积如山的公文，命令的抄写。

我左手显微镜，右手放大镜，

从这两千万里

没有发现一个思想，

只有唯唯喏喏的听命和服从。

他拥有两千万，

说的不是钱，是寄居字典里的汉字。

这两千万字

也不能归属他的名下，说成

是他的，很勉强，也很尴尬。

即使换算成金钱，

也不能按1∶1的比例，

得缩小百倍，便略等于他一生的薪金，

菲薄得如一张十六开公文纸。

2018.05.26

（140）

口语诗

什么是口语诗？

只见一群诗人围拢过来

口吐莲花。

然后，一地的口水

流向长江。

2018.05.27

（141）同桌

多少次把你的手臂驱逐出境

一条界河把广袤的世界平分

我们在相邻的田地里辛勤耕耘

多年以后有了各自不同的命运

因为性别的差异保持着必要的沉默和距离

相视一笑透出彼此心灵的默契

我的眼睛闹了近视

常借你的笔记矫正我错误的歪曲

老同桌你今日身在何处

流浪的人在远方想念着你

当我们的头发下起了白雪

我们将在人世的黑板上被轻轻擦去

1998.04.05

（142）

上学

父母远在南方 或北方

靠着爷爷、奶奶这棵老树

你们可着劲儿地摇啊摇

摇下一地花白的落叶

你们单薄的身子骨

是寒风里孤独的韵章

独生子女不再是娇贵的象征

自村小像多米诺骨牌倾倒

天一蒙蒙亮

你们就用幼小的脚步

深一脚浅一脚

丈量浓雾的迷茫

孩子，没有谁来搀扶你们的成长

但要留一块爱的空间

种植和煦的春风和阳光

你们是这荒寒大地上未来的方向

2002.11.02

（143）

我也是工人

我和一大群人

在灰扑扑的工厂，

破衣烂衫，

裹着一身汗渍，被灰尘包围。

这么多年，我一直

羞于说出，这一种耻。

直到在众人都睡了的夜晚，

一个以醉酒闻名的诗人

用傲慢的口吻

贬低另一个诗人

“曾是下水道工人”，

我略微感到了愤怒。

2018.07.03

（144）

幼年在外婆家名为秀才湾的地方寄住，那是一个三面合围，一面敞开的大院落，全是充满古意的旧式老木屋，木屋的窗户雕工精绝，一缕光柱斜斜打进来，昏黄而惨淡的样子。每家房屋大门的门槛很高，腿要使劲抬起才能跨越。房屋前面轩敞宽阔，象现在的阳台，由很多根柱子支撑，木柱下面是雕刻着花纹和动物图形的圆石，人们常在门前搭起凉椅谈天扯闲篇。房屋前台是由石头垒起，和地坝有近一米的高程，三面都有下到地坝的石阶，地坝的表面也是平整光滑的青石，平素是孩童嬉戏玩闹的场所，收获季节是晒粮的场地，盛夏酷暑时节，天刚垂暮，人们就铺好凉床在此乘凉，天黑，萤火虫提着一闪一灭的灯在空际出没，我们也常常遥看星空，听老人们讲几十年前的民国旧事以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外婆家的院落旁还有一个一模一样构造的院子，叫老屋，老屋的屋檐比较逼仄，不及新屋阔大，只有正屋前庭一面有一屋之宽，两侧只有一步之遥。这两个院落都背靠一个森林茂密的大山下，大山上面还有村落和人家，再上去又是大山和郁郁青苍的松林。这就是我最初时生活的基本环境。

（145）

筑梦者

我的心情碧绿，智力沧桑。

长长的一生，短短一瞬，

挂在南方的潮湿上。

早年的诗

退还给笔。

再由笔

退还给墨水，

如涌向陆地的

潮水，

回到宁静的大海。

2018.04.10

（146）

出击

我一冬的蛰伏，

就为这一次

出击。

沿着高速公路，

我也不能提前抵达

月明的港湾。

蝴蝶在黄昏里飞舞，

像要入地狱的纸钱

在坟墓旁踯躅。

当我躺进大地的睡梦，

再也看不见你冰冷、深澈的双眼，

万籁刻进了黑夜之书。

我还没有出击就已经倒下，

你转身的侧影

构成我致命的伤痕。

然而，在我走的时候，

我曾经说过

我还要从死亡里复活过来。

1995.08.15

（147）

时代

庞大信息，沿西西弗的斜坡风起云涌。

索讨爱情与荣耀的人，

走失了苍狗的白云，

摇摆身子发表宏论的学者，

诗歌贩子和名利之徒，

被消防车扑灭的思想火焰，

600亿美元，政论，学术排泄物，

风景里叽叽喳渣的嘈杂声，

跳楼怂恿者与贩假者，岁月静好疫苗。

在一团粥的混乱中，

我所唯一能做的

是把躁动的思想，摁进规驯的身体，

用笔勾划出滴滴声里

埋伏于中途的罪恶。

救护车呼啸而过留下的世界，

安静、平稳，仿佛一个时代已经过去。

端坐在一个众鸟鸣唱的清晨

目睹照片里抢救出来的斑驳记忆，

胜过阅读那些在屏幕上跳跃的绮语浮词。

2018.09.01

（148）

致温茨洛瓦

蔬菜在寒冷里生长，鸟清脆的鸣叫

从头顶掠过，短促，尖锐，暗语闪烁。

我坐在尘世，温茨洛瓦，

读你从异国运来的诗，

一种换乘过飞机和高铁的文字。

诗啊，让我换口气，再换行。

隆冬尘霾四溢的空气

使我气喘吁吁，

跟不上你频频跳跃的思绪。

2018.10.21

（149）

虚无

他的生命里有八段锦，

身体里有气功，

动作里有潭腿，

这些都在记忆中消失，

他的武功尽失。

八十年代，在少年的光阴里驻扎，

姓彭的武师，来自任市，

以猿猴的轻柔之姿，

教他练了一段虚无，

比出生前的虚无更浓。

他想起工厂里的朋友，

一身的技术还没用完，便匆匆走了，

攀西裂谷的公路上

车祸的主人公已不见影踪，

这又是怎样黑暗的虚无？

他不愿坐在虚无的后面

望着血淋淋的现实。

他赤身裸体，投入到世界历史中。

2018.10.29

（150）

上公园读诗

腋下夹着博纳富瓦诗集，

像私藏了秘密武器

穿过整个城区，

没有搅动周围空气。

途中两次握手，时隔多年，

彬彬有礼，互致问候，长话短说。

从两只小狗的嬉戏旁路过，

登上牛山寺，望望四下风景，

如一个大领导居高临下，

签署下愉悦的心情。

诸神的命运滑过高亢的

请求，与低婉的回应。

冬天，笼罩着手上的诗

和廊中行走的男女。

没有朝晖晚霞，照亮路边

热烈的花草。

2018.11.09

（151）

蚂蚁

我脚踩到一只蚂蚁，

蚂蚁死了。

没有人埋葬蚂蚁，

也没有蚂蚁埋葬蚂蚁。

我走了，

留下一具黑色的尸体。

2019.10.17

（152）

慢车

93年，误乘重庆到达县慢车。

为突出慢，火车向乌龟学习速度，

二十分、三十分、一个小时，停在轨道上。

幸好没停在轨道外，赖着不走。

火车像个阔佬，大把挥霍不属于它的时间，

一车旅客的时间相加，超过帝国漫长的历史，

和生命等同的——虚构的不朽。

停靠的地点没有风景，没有什么可供观赏。

你必须独自面对，一大片虚空，无聊地面对。

该说的话说完了，闲聊到无事可聊，

耳边尽是咕嘟咕嘟的语言泡沫。

我们的锐气被磨光，耐心被耗尽。

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

好像时间已经静止，被谁拽住

不再走动，既不向前，也不向后。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用了十五个钟头，我们像一堆货物

缓慢到站，到达了火车票上的终点。

（153）

炒房

他的想法，梗阻了一块石头，

用坚硬的质地，拦住去路。

眼前，是一眼看不完全的内容，形成

支离印象，无法在意识上全部占有。

心事偏斜的，搭在海浪掀起的风景上。

“世界溃散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他说。“所有的地方都在炒房，

我在我的诗歌里炒房，炒得哔啵哔啵。”

政绩，房价，以优美的曲线

似屋前的藤蔓，正双关，向上攀爬。

谁都闯不进，房子结织的迷宫。

2018.09.26

（154）

切·格瓦拉

我的左手发动了一次宫庭政变，右手在开会。

我的头英勇的加入了电子版的政党。

我的脚趾参加了小规模起义。

我的心啊，咚咚咚的擂响了战鼓。

我穿的衣服是革命的马甲，一身散发出革命者馥郁的芬芳。

我是切·格瓦拉，不是陈嘉宁——怀揣着外国的铭牌。

我骑的马路过美女，我的腿跨过半个大陆的国家，山脉。

死亡赶上了我，我用手指轻柔的拂开。

乘坐的高铁，扺达了梦中，梦很黑。

梦里有个会议室，分门别类盛装了全世界的会议。

我在中国会议厅，遥望着阿根廷祖国。

我的战马在安第斯山咴咴嘶鸣，

它用一眼的深情，寻找死亡已久的主人。

它用俊美的奔跑，驮负起飘扬的灵魂。

我已安息，请不要用嘈杂鼎沸的人声

来打扰处于幽静中的墓志铭。

一个老派的军人，望着他的理想

流下了纵横滂沱的老泪。

2019.12.03

（155）

武昌

十二年前，火车像船停泊在

夜半时分的武昌。

我裹着一身风尘

模仿国王的步态，翩翩风姿

走下列车，

买了几只熏烤过的武昌鱼，

身份正宗，土生土长

还翻滚着长江波涛的武昌鱼。

在那个和平年代，

我没有联想起武昌起义、民主与共和，

就返回了卧铺。

火车穿越半睡半醒的城市，

我从那些睡熟的灵魂旁路过，

从后来成为死者和数字的武汉人

清朗的梦中穿过，

像微风，穿过树林，轻得失去重量，

轻渺得忘了自身的存在，

我们也都没有

感知到彼此的份量与存在。

我不知道，睡梦中的他们

梦没梦到

今天的温疫像幽灵

在大地，在人间，如烟似雾的弥漫？

那时，他们的生命还跳动着。

2020年的春天，

他们，在死亡统计学外流浪，

或成为固定的数据，一动不动

停留在纸页上，被人翻阅。

2020.02.23

（156）

摘掉眼镜，一个修辞动作

摘下眼镜，我看不清我的人生了。

天地开始恍惚。

身外一切，隔了层未知的布。

像寒冬的窗玻璃，蒙上了雾水。

戴上和摘下，我和世界之间减掉的

不只是一个略含羞涩的曲光度。

远离汽车行走，张着博尔赫斯那样

空洞的瞳孔。

一些声音，在身体外澎湃轰鸣，

一些人，从影子旁走过。

我想山河的那头

子俊在干什么？边牧在干什么？

马飚和羽童又在干什么？

飞鸟飞过白天和黑夜，

讯息受空气摩擦，一路损耗，消失。

G大调的激情，溢出身体丰满的仓库，

从攀枝花，到开江，翘舌音一样微漾。

2020.07.06

（157）

速度

在速度中奔跑的汽车

被速度吞噬，

被速度淹没。

汽车的影子，像幽冥之界的魂魄

在奔跑中猎取速度。

在速度中咆哮的汽车

在速度中喘息，

在速度中静止。

纹丝不动的高速路

被汽车用速度拖着跑。

它不知道属于哪一辆车？

它被一辆又一辆车，用速度蹂躏、撕裂。

它长条形的面积，承载了速度

还有在上面飞跑的笑语，忧伤，睡眠，哈欠，眩晕……

十九世纪前的路

静美地躺卧大地上，没有速度，

只有无边无际原始的野性、空旷

和散发着自然气息的美。

丧失了速度的路，它的上空

流动着纯洁、透明，仿如梦一样的空气与云朵。

2020.06.21

（158）

雨

这个雨啊，一直从现在下到民国，从民国下到清朝，直到下到汉朝，雨停了。黑屏的天空渐渐放亮，我看到刘邦骑着马向我慢步走来。他说：你就是被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卡住了的那个陈嘉宁啊？我说：你就是那个“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然后又坐了天下的沛公啊？

2020.06.27

（159）

我与蚊子

①2016年的蚊子

蚊蝇叮咬着我，和细小的蚊蝇比，我应该是银河系了，偏偏是我这庞大之物，这漫无际涯的银河系，天天被蚊蝇欺负，一咬隆起一个疱。蚊们挑战着我的耐心。就在此刻，我连续打死了两个细蚊，刚才还在微观世界里飞翔的生命，现在成了一丁点散了架严重变形的黑色尸体。我的手一拍，就拍到了它的死亡，它并没有应声而落，而是把它所有的卑鄙、嗜血都粘在了我的手上。不知为何，以前我老打不中蚊子，弄得我情绪低落，也许我在写一小段咒语吧，它能钝化蚊蝇的神经，使它的反应迟慢，从而把它诱引进死亡的路线。

蚊子是无中生有，是上帝之灵。我们既没到看到它有一个怀孕的母亲，也没有见到伟大的蛋，它便来了。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去，蚊子飞呀飞，飞着飞着，就飞进了死亡，这是上帝挽的一个圈套。

②2020年的蚊子

一只蚊子，在耳边哼哼，心烦！它以为它是谁？它被乐音弃之不用，从一切美妙的自然之声中剔除的讨厌的声音，下贱得无以复加的噪音，能把这无边的黑夜叫醒么？蚊子死乞白赖的呻吟，等同于猪在烂泥中翻滚的生活，虚虚地穿过黑白交织的光阴。

一怒之下，本欲在蚊子的叫声之外燃点起蚊香，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但一寻思，为一个蚊子举行如此隆重的仪式，似有不值，遂放弃此念，当聒噪愈盛，再拾起对付的手段亦不为迟。蚊子的声音，好像固定在了室内漆黑的空中，我寂静地听，有没有其它的声音，碰碎这丑陋的死去活来的声音。

（160）

词语

我有一部汉语词典，然而，但是，可是

在一系列转折后，我要说的是

我并不完全拥有词典里的词语。

“故国”“江山”和“美女”这些词

与我永远绝缘，或者十分缘浅。

我这一生从没更换过国籍，改投过门庭，国不故，

即使想见异思迁，移情别恋，

也无异可见，有情无处移恋。

“江山”和“美女”是天潢贵胄、王孙公子的私产，

我只能遥隔十万八千里觊觎一下。

我也从未拥有“福利房”“商品房”“监狱”“车马”这些有形的词，

离“幸福”“希望”这些抽象的词也非常遥远。

有生之年，我最大的愿望是只在电视、电影里观看监狱，

而不要身陷囹圄，

回望过去，即便有作奸犯科，似乎也早已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我应该举杯庆祝十秒钟。

我接触最多，占有最少的词无疑是“钞票”了。

从生到死拥有最长，属于个人最多的

恐怕非“睡眠”“失眠”“行走”一类词莫属。

“睡眠”和“失眠”包围了我的夜晚，

将五花八门的梦分割得七零八碎，没法拾捡。

我在有路的路上走过，

在无路的地上也走过，

行走的轨迹足以把地球像礼品一样缠绕一圈。

已经日暮了，词语躲在关闭的词典里一声不吭，

词的背后，一杯茶飘散着袅袅香气。

2020.05.30

（161）虚度

我们辜负了

风和日丽的天气，

好山好水的风景。

我们双足深锁，

烂漫春花

枉自开放，独自凋谢，

承受广大无边的宁静，

消褪着明媚艳丽的红晕。

没有人迹的人间

是座不受打扰的宫殿。

流失了信众的宗教，

感到了无聊。

我从寒意的深处

退到火炉边，

裤子烤出了

熨衣服的味道。

我站在疫情的末端

眺望不存在的远方，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真正的末端。

怀疑论包围了我。

一个失去的春天

镂刻在时间的相册，

进入集体的记忆，

等待未来的考古者

用电光一闪的灵思来洞见

我们隐秘的生活，

我们内心困守的刻度。

2020.03.05

（162）

春天

今年春天，没有春天的风景来霸屏。

自由是如此遥远，像飞走的鸽子

迷失了归路，再也回不来……

我镌刻了几朵鲜花

放在通往春天的路口，

避免被关黑屋的朋友

出来后看不到一眼春色，

找不到去往春天的道路。



2020.02.29

（163）

泡饮红花

来自超市的红花，身份含糊不清。

是山涧的红花？雪原的红花？

还是广袤无垠的田野上的红花？

红花不能道明出身，

我也不能。谜面和迷底

都安于蛰居在谜之中。

拣一小撮，浸泡作茶饮。

喝下它红红的颜色，药性、功能，

把红红的颜色，

烈烈的药性，

善良的功能，

储藏在体内，

以备需要时，一点点拿出来使用。

2020.05.02

（164）

微信读书里的书神奇，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增厚，像发木耳，膨胀，再膨胀，这种自我增生似乎是一个无休的过程，它将一直持续下去，永无止境。这一部部看似虚无的电子书直到和宇宙一样无限大，才将野心略略收缩一下。在阅读推进的过程中，一部书总的页码变动不居，是变量X。这个页码的准确数据，只有读完后才能揭秘。

2020.08.21



（165）

数据

一生的数据，不停迁移。

手机，我想终止我的数据，

成为没有数据的人。

那些在网络间运行的数据

静下来吧！别再从一个坏了的手机

向新手机迁移岁月、心情、只言片语。

所有的数据都远离我去，此后不再需要，

我即将卸载这与生俱来的数据。

减掉这一百多斤，我只是比空气还空的零。

减去近视度数，我就是一个

比黑夜还黑的瞎子。

没有一款软件，能够剪辑风雨飘摇的前程。

2020.07.22

（166）

无法确信的存在

一个人错误的放在一个女人的子宫出生

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这史前期的疾病。

把他放在底片里，他只是黑白阴影，

底片里只有轮廓，罩住他的存在，

他的影像是虚的。

他骑着火车去追赶逃离了虚像的躯体。

荷花节里全是夏天，没有薄如轻纱的春日。

雨落在几个女人对话的声音上。

他无法游过微信，抵达她婀娜起舞的婚姻，

她的目光如轻飘飘的雨

停栖他身上。

他奔走在无法回到的从前，

那个黄昏，那个小镇

沙沙作响的轻声絮语。

他的存在恍愡，像陶罐中晃荡的水，

没有狼来偷袭。

2020.07.02

（167）

无名的人

你是祖国的花朵 勤奋地学习 努力地开放

如今花朵已经长大 园丁早已匍匐在黄土之下

张海迪激励过你童年的岁月

雷锋铸就了你一副好心肠

巴洛克式的激情辉煌地闪耀

你站在你的可能之中

落日下那些高贵的女人 喝着俄国饮料克瓦斯

你品尝着波尔多葡萄酒 黯然无语

以梦为马 驰向普希金的风雪驿站

落霞染波 黄昏的大海似酒液般荡漾

你在博大的岸边站成一副俊逸的风景

你是一个无名的人

从留有爱恨遗迹的远地铩羽而归

只有笑容 痛苦的表情不能流露

更不能 一倾千里

烟雨满楼 用橡皮擦拭掉无言的悲痛

你无法还原旧有的事物

岁月漫漫 有些东西来势汹涌

岁月更迭 祖先的基因沉默

你的平凡不是故意的

你毗邻热带 却无法靠近享利-米勒的北回归线

你陪着金斯伯格一起嚎叫而没有跨掉

你在卡夫卡的城堡前 那一年冬天痛感寒冷

你在一元的纸币上航行感到了孤独

浓雾在大本钟抒情的钟声里漂浮

我们的过去 总是遗失在同一个梦中

指甲花、鸡冠花、喇叭花、红花、芍药，这些柔软的记忆

都被坚硬的事物所代替

每个人的心中充满误解

而你早已熟稔这一切

错误的田畴 开满美丽的罂粟

在那个无知的夜晚

蓬勃的欲望一阵激动

鸟类拒绝搭载人子的梦想

上帝驾驶着不明飞行物

锃亮的枪口 暗杀的硝烟密布

无数个黑夜盘踞心头

猫头鹰在汉藏语系中练习禅坐 抓紧黑暗

你的手指在高音区瑟瑟颤抖

光阴荏苒 疾病进入生活

DNA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背离初衷

是癌 静静地植入你灵魂深处

大浪淘沙 人类起伏

多少豪情一娱饭后

悲剧和喜剧的转换

从来不需要一个拧动的开关

宁静的方程式里 绵延着一个未知的世界

(2001年底于达州市柴市街)

（168）

十月的中国



晦暗的云翳曾经浮过你情思内敛的前额

长江、黄河是你昼夜不歇的歌

你像老橡树一样屹立在东方的日照之中

太平洋的柔波吻舔过你的胸脯

亚细亚的微风亲昵过你的面孔

你硕大的乳房哺育了十二亿人民

出产过《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的土地也盛产大豆、玉米和高粱

西出国门便是无尽的荒凉

一丸冷月高挂晚空

牵惹起多少游子的思梦

一曲《中国心》从滚烫的脉搏里汹涌而出

儿们怎么舍得抛弃娘亲而投入异国的温柔

在你慈恩的怀抱里炎黄子孙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沉重的苦难攫夺了你五千余年的美梦

你作为古文明的见证唯一地存活

十万大山簇拥着你绵邈、安祥的音容

大江东去而你岿然不动

十月，赤色的烟霞冉冉升起

祖国母亲，今天又是你的生日莅临

五十一年了，我们仍然清楚地记得

那位踏波潇湘操湖南口音的韶山冲农民的儿子

以横空出世之音宣告了你的诞辰

从井冈山到延河再到北京

一根扁担挑起了共和国的江山

经过炮火的洗礼你的面容愈加秀丽

经过镰刀、斧头的锤锻你的骨骼越发刚硬

我多么愿意化作一只小鸟

攀上十月的高枝把你纵情歌唱

我的歌拂落了缤纷的花瓣

成为掉在你胸前的美丽祝愿

祖国，在迷雾中你一度驶上曲折的航线

把命运交托给苍茫无际的大海

仿佛飘蓬断梗随潮涨落

高烧退了，热狂锐减

你掉转舵头变得深沉，稳健

全世界都在瞩目你熠熠的风采

春天里的故事在秋天里发酵成熟

我们都是这故事里的主人翁

沐浴在春风里精神而富足

一张张面孔饱满而生动

在工厂，实验室，边陲哨所，教室中，钻塔上

一台台马达正轰隆隆启动

在戈壁滩头，荒漠绿洲

一座座丰碑触摩天穹

把信念的电波发射向太空

十月的中国，我深情地注望着你

涨潮的眼眶驿动着喜悦的音符

十月的中国，我真诚地赞颂着你

你的枝柯结满了红色的笑容

2000．09









（169）

太阳以西



（一）

多年以后，眼越过宿命中的星座，目击太阳的波涛。

晕眩的岸与虚妄的火。

已无缘那人，先知的预言即将终止。

套牢的命运，早已感到悲哀无形的隐在。

故乡的重镇，美女云集的时代，他遁入裂谷与词。

黑暗前疼痛的位移，最后一次绝望的抽搐，已牢牢抓紧双手。

他抬起头，天空开始下雪。

众人踏上了甲板，谁手在推动寒风？

站在那年的桥上，他等候。

当喧声归于平静，他在中年之外

遥想童年的事物，内心升腾起荣耀与欢欣。

他的存在，像钉子在木头里一样黑暗真实。

听到书中的枪响，他知道，黑夜深刻悠远。

在没有人的年代里，他只想做一只善良的昆虫。

滚石从悬崖落下，他从梦中探直身子，睁着狮子的眼睛。

痴昩的年代，留下了什么？有多少往事萦系于怀？

他所要抵达的，是一个关于忘记的结构。

进入空无，遭逢狼群，无情而尖刻地撕扯他的背影。

2001年底于达州市柴市街

（二）

经典的眼神，焕着圣洁的光辉意向不明

海潮暗动，企鹅在沙滩上书写疼痛

蹼印湮没于浪花的浮沫里

久远的不能忘怀

在漆暗中，他注目着自己的国家

没有家乡消息的路，阻断了企盼

一生都在流浪的路上

为了表达存在，他形象地话着并顽固地站立着

象远古的石头，粗硬的线条从内向外流露

把手插进秘密的头发，想象顶着颗天才的头颅

四分之一的午餐，壮丽的饥饿

多少贵胄从上流社会向下倾斜

幻灭叩击着他的心胸，他求崇于爱的神圣与光明

体内的讨债人，无时无刻不在温柔地逼索

他献出柔软的感情，一条文字的软虫在上盘附

带有神性的歌唱性质。多少个年月过去了

生存在春天攫夺了他童年的初贞

像撕下一张白纸

惆怅、多云的季节里，谁从两个方向

坦然、现实地将自己抵押而又义无反顾

他想起在故乡洲河边的爱情

命运，或许是意外

一片落叶也能放大一生的荣华与衰微

当独自的命运与忧患沉陷于静寂无声

棕熊越过充满雪花的记忆，留下残冷的影子

从前的故事将再次来临

他在梦的梦中梦见：文字如水

一条美人鱼游过了纸面

情感的电波避开雷达的搜索

他是他的情郎，还流浪在纸的外面

他醒来的时候，没有人是他

灵魂背弃了他，他是一个不存在的虚构之梦

（170）

金苹果

战争从地上挪到纸上

荷马葬身诗丛建筑歌唱时的狼烟也略显多情

现实与虚幻在崇宏理想之下角力

盲目的诗人

全面的忧伤正侵袭你千年一越的身影

爱琴海的黄昏，波光粼粼，静谧一片

海伦，纯粹的美，意识里亲近的人

迷人的酡颜，鲜花盛着玻璃般的露水

美貌女人有着模糊不清的命运

泪水迷蒙了温润的眼神

肖似海伦的美人

钢铁铿锵的欧罗巴大地，烈火在歌赞你

柔水多情的亚细亚

还有个你，助长着假象的欢乐，让我感动

两万里的姐妹

我真诚颂歌，为了看不见的清楚

我神经的每根纤维，任由

你们荷藕般嫩白的小手摆布

昔日的稳静与冷重

因由热情的炙烤而抛诸脑后

疯与傻，谁付得起如此昂贵的代价

绕道千年，我在古希腊的战场丢盔弃甲

血里流着阿喀琉斯的愤怒

远与近，对我构成具有杀伤力的情形

一不小心，被你们撞成陨落的流星，美丽而伤感

炽热的途中，拾得几块碎片

那是我已碎裂的声音

通过战火，墨涅拉俄斯和帕里斯达成平衡

而我，不能



北方的枞树林，南方的葡萄园

在绛色的阳光下贪婪地吸吮氧份

海啊！以博大和深沉，抚平一切苍白的印痕

十年了，特洛伊城重返光明

1996年

（171）

自传

我必须重复

这你早已知道。我拥有存在。

多年里，我像个年轻的修士

俯首于书籍之上，

肩负某种纯真的使命。

一生的密码，用手指触抚。

世界用不着的地方。

我曾费尽心机

求证宇宙的秩序。

远离幼年，在空气中游泳。

我的父老乡亲，仍在翻耕

埋葬他们的

浮于现实表面的紫土地。

八七年的夏天，掩藏不住

那女孩，幼小、闪亮的笑容。

我真想恢复

隐藏多年的溢美之词。

花朵卫护着花的本质，

石头蹲伏于石头的外形之中。

一九九九

用世俗的眼睛

张望天穹。

这些通天塔的渴想者。

星眸闪着

贼子对物占有的深情。

而早年的意志

不仅仅是……

时钟的指针，环绕一年四季。

我已到了腐败无能的年龄，

一副备用的脸孔，

对我并不适合。

一个狂想的人

口舌噙香，

逼退寒潮。

梦幻之城

住着巫师和巫术，在光阴中

太阳光一寸一寸后退，

才华，一寸寸用尽。

为时已晚。

我已深感厌倦，

把温文尔雅撇置悠悠南山。

身后一片空白，

噩梦追踪着。

“亲爱的祖国邦，我为你美丽的童话忧伤。”

2003.03 开江

（172）

伤逝

谁人坐在云端

弹奏曲终人散

高山流水

阻挡不住我的期盼

云急遽地来

勿勿地去

谁能一眼看透

那迷一般

那雾一般

深邃玲珑的玻璃心

曾经的旧爱

曾经的旧欢

都已不再

都已不再

（173）

幻灭

太阳流血的季节

害着爱情病的小伙

无法摆脱爱的折磨

每当夜幕深垂，星河沉沦

一层透明的薄纱遮掩了月影

他来到心爱人窗下的竹林

用诗人的喉咙，音乐的嗓音

凄绝地唱出热烈的爱情

他凝神认真，字字分明

每一个音符都发自内心的真诚

我敢肯定

如果他还健在

一定会成为全球知名的大诗人

或是失掉理性的人们崇拜的歌星

我也相信

他的歌必将长存

在痴男怨女中深深扎根

你们多情的女儿

拿去呵护你们甜甜的梦境

保证不会为扰嚷的山风惊醒

现在让我们来听一听

这位抒情圣手剖白心迹的热诚

“风姿绰约的女郎哟

来把我的魂儿勾去

来把我的沉疴治愈

我亲爱的、最爱的宝贝

你是我的唯一，我的光明，我的女神

“顾盼多情的女郎哟

你婀娜的舞姿拓宽我的遐思

你清丽的面容令我着迷

我越看你越美丽

像饱沾雨露的芙蕖

“妙龄怀春的女郎哟

为了征服你高贵、冷漠的心灵

让我跪拜在地，仆俯在你的脚底

紧紧地、紧紧地搂着你的双膝

在你耳际一千次重复同一个声音：我爱，我爱”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歌着

直到天将黎明离去心爱的人

他真想拨转日规的指针

把滚动的时间固定

他恨不能用长长的一生

换取欢快灭亡的一瞬

他决心要做爱友的心上人

他决心要做她忠贞的守护神

他的决心象岩石一样坚硬

即使海洋和陆地互换

他也决不会因此变心

他常常独对湖光山水

没头没脑地想入非非

我们的小伙他哪里知道

尽管他有着美好单纯的天真

现实并不因此削弱它的残忍

虽然他心爱着的丽人

有着神灵的外表

上帝却造就如一颗凡人的心

她美色倾城，不亚于海伦

却极慕繁华虚荣，贪恋花花凡尘

对他，可怜的伟爱的化身

从来没有付出真心

遗憾的是所有这一切他从无耳闻

在那个遍地苍黄的深秋

昔日的光晕辉煌地退隐

好像晴天起了雨云

犹如黑夜里钻出颗流星

有一天青年人忽然闻讯

女郎爱着个老朽的富翁──金钱的象征

隆重的婚礼即将举行

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将由另一个人代替占领

他如雷轰顶，万箭攒心

他悲痛万分，泣不成声

他发足狂奔，捶打着苦厄的命运

时间没能平复突如其来的打击

留给他的沉痛的伤痕

薄情的负心人已经结婚

这个失落的异域的幽灵

伫立在葱茏的柏树林

心情极不平静

他噙着泪，将手心的白鸽放飞

最后一次探视女友的房门

他回首低矮的熟悉的小屋

飞扬着万千愁絮迷惘的眼睛

禁不止投去一瞥浓浓的深情

姑娘窗前彻夜不眠的灯火

如今依然温暖着他的心窝

从此他囚居寓所

终日闷闷不乐，愁眉深锁

如阴沉的哈洛尔德

死神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的胸膛里没有一线光明

投影他胸口的冥界的使者

与他共度一个个幽暗的黄昏

他命中注定将带着无限的惆怅

孤独地离开他爱恨的尘世

经历了一个寂寞的冬天

他终于在女人冷漠的漩涡溺死

我们都很清楚地记得

他弥留之际说过的话

美貌女人的心

从来都是和金钱、权位联姻

让真爱着她们的人

叩响死亡的大门

1995.04.14 开江

（174）

夜色下的歌舞场

一

柔白的胴体

嫩亮的夜色

都向繁华的声市来围拢

幢幢楼影

陷入灯海之中

轻纱一样的薄

白昼

掉进黑夜里

无法打捞

低迴的音乐，向池中流泻

浸没其中的人

忘记了昏黑

这是一种奇怪的走路

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影子

灯光和节奏

勾画出张张迷惑的面孔

一些猎寻的狼眼闪着磷火

象鬼城的灯

遮盖在厚黑的颜料中

有些男人感情如水

抛下妻子和孩子

和内涵丰富、外延丰满的青春女郎

今宵共舞

在梦幻的海洋里

水波似的身段

蛇瓜样地扭

二

飞旋的步履呵

柔动的身躯，你可是

醉了心也醉了人的灵魂

流星雨还在下个不停

季节风照耀着头上的粼粼波纹

偶尔几句猥亵的俚语

从某个角落混进优美的舞姿

还有醇香的谎言

飘扬于耳际

便有红晕象云彩一样升起

跳吧，舞吧

你们红男绿女们

跳着你快乐的心灵

舞蹈着你悲哀者的灵魂

星星眨着眼睛

偷窥大厅内的动静

许多温情的眼神

一点一滴往下坠

三

唯一的歌女

你依然美丽

你仿佛来自虚无的幻景

我只看见你的嘴动

听不见你的歌喉

我又想起了旧时的歌妓与青楼

又想起了

一千九百九十八年之内

几多的甜歌

满含着辛酸

几多的笑靥

掺和着苦涩

卖唱女，请把你笑唱之生涯打住

钟声敲响

是你回家的时候

夜拉上了帷幕

历就一千九百九十八年织就的帷幕

1998年

（175）

1961年的牛

把言词逼回发源地，

把自己摁进出生的时刻。

1961──无限，一头牛的简历。

1961年的牛

并不壮硕，

除了皮肤，就只剩一把瘦骨头。

前面的人，

你挡住了它的思路，

1973年的牛紧跟其后。

1998年

（176）

休假

时间被弃置在遗忘的深渊

命运选择了我

循着周期律

我回到了上帝为我选择的出生地

如同女人的月经

国家的福利

我一年一度地消费

这个不知感恩的浪子

世界已经变脸

他仍握静止的罗盘

怀念他遥远的记忆

执着细细的皮鞭

在城中孤独放牧

一个可怜的小人物

已没有什么可以残余

他错选了他的才能

日冕已沙沙地越过黄昏

他捧起书，充满故事地回到身体

一行行蝌蚪文字

在阔大的天幕

蠢蠢涌动它黑色的行踪

2007.06.03

（177）

冬



嶙峋的枝丫

剥除了芬芳

裸裎着残冷的骨骼

和岁月在阳光里照会

哀叹年华易逝

未赶得及和叶片最后一吻

躁动的北国冰河

匍匐一烟薄冷空气

透明的凝固

把四季的源流

汇拢于氢氧的窒息

微茫的暗声使心神颤栗

萧瑟的乡村

枕卧苍白大地

矮屋住在人群周围

明媚的音乐

从温暖的房里缓慢飘起

薄薄的晨曦，生殖于南中国真挚的祝福

长冬无夏的日子

摘掉脸上的惬意

着装愁烦的表情

赤诚渴盼

南半球的光芒

穿透地母的心脏

春风的足迹

远方的信息

就像墙上的壁画

滋生了离奇的幻想

身陷灰青的城市

守候落红飘临

我的心

已几度春秋 几度风雨

1998.02.21

（178）

无名烈士

站在一个角度

于是没有了角度

一群苍蝇，钉在

人类文明的耻辱柱

他们绷紧的面容

俯向黑夜的幽深

你在虚妄的想象里

谋求梦国的恋存在的经纬

从黑暗的最深处

盖上睡眠

钢琴一片寂静

梵高的向日葵，目睹了一次

纸上谋杀

我不知你的邮政地址

是天堂还是地狱？这一纸书信

在人间飘荡了三年整

所有的格子：不着一字

浸透了鲜血的红艳与热温

祭奠那在阴暗的岁月里

以死亡为半名的无名烈士

1997.02.03

（179）

反抗：五四运动中的陈胜

狼嗥组成的海洋

于梦之边缘喧嚣……

海鸥光裸着翅膀，坚定从容

乱云飞渡，风声朝下

那些空中的鸟们

镀上坚硬的笑容

以180°c目光平行对望

初生的曙光

听！“五四”的旋律里

交响着枪弹的啸叫

——作者序

有人梦想暴政的岁月里成为暴君

中华帝国的办公室里，秦世皇身着西装

人民的鲜血在笔管里诉说

一腔的哀怨

一世的惆怅

我把这愤怒的反叛的头颅

送上你泛冷的无情的刀口

十万颗参天大树，守卫着绿色

我乃北国天骄

有着春秋鼎盛的自豪

战火把我的骨骼锻烧

同志们！我不感到寂寞

我有你们

还有永远也承受不下的

斗争的欢乐

我们闪亮的眸子

与秋水长天共一色

在人类永远的记忆深处

而那记忆，密不透风

1997.05.04

（180）

幽谷

阴影，落在巨狭的沟谷里

风清，林静，亘古苍凉

百鸟在枝丛间跳唱

唯勇者，在罕无人迹的地方啸嗥

一个神话，温慰了千年，我的民族的心

一条溪涧，通往陶渊明

落英缤纷的桃花源

人烟屏蔽，万籁俱寂

初民们在黄昏的两极，拍响双手，自足微笑

凤凰齐鸣，空谷回音

丈量着山野的幽深

老聃与庄周在深沟大壑的中心

赏月

1997.09.04

（181）

石膏像

你们在我的窗前相依相偎

疪荫于一朵清质的花树下

我无法读解 眼涡中的含义

在我的生前死后

它们都是伟大的存在

诺恩三女神手执法典

调理着你们的命运

用爱 用千古缠绵的情节

你们的肤色跟衣裳一样白

在桅子花飘香的岁月

无须梁祝

就能获取一粒灌浆的泪珠

命运依旧是用悲剧书写

心必须用爱去埋葬

在岑静的冷夜

我把天狼星画上天幕

在你们缱绻一生的头顶

1997.12.11

（182）

生日来临之际

雨丝淅沥沥地凉在心头

太阳切割着嘉宁

他无力面对横阔的大海

在大海最蔚蓝的地方

白云是一群仁慈的羔羊

枕着一片湿淋淋的大海

飘过一块比祖先更早的天空

秋风经过村庄

在细雨里吹拂

农夫在破棉袄里打盹

这一切都已过去，自然，人性

嘉宁在灰尘密布的荷花池

呼吸了多年

迎着每日浑浊的朝阳

射进窗来的桔红光线

翻过一页更新的日历

舞蹈的音符列队走过琴键

厂房散出机油的气味

和清脆悦耳的钢铁声

疾风暴雨的二十五年

他被火红的钢铁包围了三年

大地绿到重金属的门前

他是否有力气越过这道栅栏

1998.07.23

（183）

迟到

尽管你的心早为别人所有

美丽的天使，你却常在我的蓝梦遨游

每一次造访都激起丝丝涟漪

害我仔细品尝这苦涩的甜蜜

最后一趟车把你的爱载走

我早已错过阿佛洛狄特无望的等候

憔悴的心在风中偷偷颤抖

为了我们多情的枝条失之交臂

深情静静地流淌不息

孤独的身影伫望着你远去的方向

我曾经试着要努力地忘记你

可怎也走不出你的距离

黑云背面的月儿透出淡淡的寒光

漠然睥睨着我涨潮的眼眶

最大的愿望跌落缥缈的云里

到处都是多情惆怅的空气

我再也别无几多私己的乞求

只望你一个永恒的微笑足够

我不希望你恩惠的烟雨

潮湿了晴晴朗朗的苍宇

1994.08.13

（184）

混沌

　　花儿凋残了来年还会开

黑暗消逝了不久依然来

——序

我是晨昏线生育的儿子，

巡游于光明与漆暗之间。

当最后的光亮陨落高丘，

满心的留恋，但不能回头！

有一个阴影狞恶地招手。

心祈祷遗世独立的金乌，

伴送我踏上天堂的通途，

他欣然应下这渺小之求，

忽又断绝了我物质基础，

幻想沉落于茫茫夜雾……

活着在人间我们都很苦，

白昼永远是那么的短促，

我们容忍了内心的争斗，

以清泪冼涤满面的尘垢，

任欢乐无常，时隐时没。

黑色里生活勉不了孤独，

我不要怜悯，无谓的同情，

世人有限的眼泪早滴尽，

浪游之子赖它维续生存，

请分给这些流落的人。

天使消匿后幻变为恶魔，

万暗中鼓动羽翼飘向我。

我瞅见星光灿灿的晚空，

你——黑夜之主在冲我凶笑，

谁能保证我不走你的路。

1994.06.19

（185）

一只苍鹰飞向我

一只苍鹰飞向我，不容置疑

而我的脚被陷阱套住

我的故意，而我甘于被缚

为我开放三百六十五朵玫瑰

我有三百六十五个理由

而今这些理由不复存在

只有我

（朵朵玫瑰红灿灿

我却索求黄的浓重）

我必须，我说

雨穿过风，落在蕉叶上

黑白电影的屏幕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一个忧伤的国家

雄鸡的形状，纸的

我出生于这个国家的形状内

有鹰为我传递后现代书

烟雨朦胧的高空，铅华尽洗

苍鹰在玫瑰的背景下飞向我

相见无期，远于现实

日出以后的日子，晴朗无雨

1999.03.01

（186）

禽鸟园

关住天空，关住幻想

朗阔气爽的天空，幻想的翅膀

密密的铁条，禁止飞翔

飞翔凝固于哀伤的眼眶

一汪清泉，那是曾经栖息驻足的地方

佛的职业是笑

站在他的笑容上远眺

如今这儿，一个人意的乐园

故乡远在遥远以远

无心嬉戏，奉献虚伪的歌声

脖颈红红长长的火烈鸟

从美洲苍茫的夜色

阔步走进这黑漆漆的铁牢

山林里的珍禽野鸟，失了自由，丢了故乡

挂在笼中，终日相伴红花绿树，亭台楼榭

任人们疼痛的目光射击

鸟们想造反

鸟们想逃

革命的鸟，你们真行！你母亲的真棒！

1998.05.12

（187）

从肉体开始回忆

灯光下一寸一寸地抚摸肉体

丑陋、颓驰、瘦骨嶙峋

饥饿年代的馈赠。年轻一代

更性感，崇高，深入灵魂的本质。

像探照灯雪亮的逡巡

我不够凶狠，扼杀那些

盘桓蓝色湖泊里天鹅的优美

你的一次次苏醒，遮盖住黎明

日常生活，在镜子里失去往日青春

忧伤的年龄，无限的感慨排闼而至

在故乡梦想远方

在远方怀念故乡

二十多年前的冬水田里，还冻结着

一层起绉的薄冰。小脑袋顶起

桉树枝条编结的帽盔，隐伏在丛林里

学习电影里的红军，包扎住

大脑里的思维。用麦秸杆

兄妹俩开始对于数字的认识

命定的故乡，松软的紫土

我们的童年幽囚在那里

我带不走它，我们在那里长大

嘹唳的汽笛，带走许多珍贵的事物

从此，一次又一次地目睹生活中

那些积极与消极

泛冷岁月的全部真实

一只耗儿在月亮上的笑容不太真实

掉进一个人的内心放声大哭

春天的笑容，已经腐烂

生活像斩断的蚯蚓，拽脱了过去

语言的碎屑掩埋住铁血忠骨，古典的心

和即将淡漠的神情

我不再借助想象，装模假样地抒情

世界之外的轰鸣

这是唯一的现实

你无法抛开世界进入小说的情节

你被钉死在字行里

诗到死亡为止，天堂，或是地狱

最后的安生地

一块刻着生命箴言的方尖碑

多年后，一张禁欲的脸，充满黑暗

消融于微白

蒙昧的故乡，早就完成了性的解放

你落伍了，异乡人，他们把你当作异端，怪物，一个糟糠老头

文字雨，恶狠狠地抽打乌黑的森林

尖削的脸庞，冰凉，你顺手摸了摸

上下四周空气颤袅的温度

你是否感到了悲痛

1999.08.06

（188）

昵称已经重新称量，天平倾向业余受伤。

我在微信读书，建立了一个巨大的思想库，

伟人的聊天室，江湖术士的演练场。

我戴上眼镜，充当不轮值主席，冒充的馆长。

（189）

奔向地狱

在我幼小的时候

常常梦见

马不停蹄地奔向地狱。

走啊走！大汗淋漓。

快到地狱门口，

一只无形的手

把我

拽回阳世。

我惊叫一声，从床上翻身而起，

恐惧地睁大眼睛。

它象征着什么？

那只救助的手，它在哪里？

躲藏在谁的衣袖里？

1999.12.06

（190）

红蚂蚁的行走

一粒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红蚂蚁在阿米亥的《这是有应许的生活》里疾走。如果不是我无意间发现，它和在我视域外飞跑毫无区别，它临近逃出我注视的阈值。先是在两行诗之间，然后折向东北在白页上行军，我突然从它后面吹了一口气，想在它的蚁速上来个人工的加速，它被吹得懵头懵脑，停住不动，踌躇不前，它似乎感到书上有失礼仪地起风了，略一思索，顶着我接连吹的风向西南方向逆风而行。我近乎完美的变换角度鼓腮吹风，想把它吹出纸页，红蚂蚁不断的调整方向，向西、向南，不管我怎么努力，在书上刮起十二级以上的台风，就是没法把它挪出纸去，因为诗的末尾说这是有应许的土地，红蚂蚁也敏感的意识到这是用诗构成的合符它理想的在诗意中栖居的福地，因而死活不肯从书的切口跌入现实生活中去，跌进悬崖一样向它张启的空气里去——那个和地面有近五十厘米高差的空间。这个娇小的身体，原本弱不禁风，竟有如此强大的固着力，它是我见过的最小的蚂蚁，我庞大的气流却无论怎样都奈何不了它，最后迫不得已，我用手指粗暴地把它强行弹了出去，就再也没有见到它了。阿米亥隔了一张白纸写道：

一个无尽的渴望，充斥其中：

名字寻找姓氏；死亡日期找寻

死者的出生地；儿子的名字希望找到

父亲名字的所在；出生日期寻求与希望

安息的灵魂重聚。直到找到彼此，

它们才会找到完满安息。

红蚂蚁急急惶惶的样子，也像在找不小心遗失的什么东西，或寻找某个它抱定不渝的目标，以使归于完整和圆满。

2020.07.12

（191）

弓步

我以弓步和虚步在攀枝花走了二十几年不平路，以那种甩动双手，负重前行般的弓步爬坡上坎，同舞台上雄纠纠、气昂昂前进向前进的英雄之姿别无二致。

若是再猥琐一点，使用弓步走路身子势必猫腰前倾，看上去像偷偷摸摸行不义之事的窃贼，当然，我无意淡化舞台上昂藏的英雄主义气概，毕竟那是一个以英雄城市自诩的山城。

从猥琐向崇高转化其实不难，只需把头抬起来向后仰，平视前方或仰望苍穹，目光定定的仿佛望着一个无法撼动的目标，眼里充溢着坚毅的神气，再将手一只曲折，手肘像顶住西班牙公牛，一只向后打直，摆出一个漂亮的POSS。

从高原的大山上下来，由于在较长期的岁月里使用弓步，起初打不直腿，人的形姿都已固定，改变起来有些许难度。尽管用弓步走路很累，像个命运多舛的苦人，但那似乎代表了高原客独有的行姿。

2020.06.26



陈嘉宁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