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水手故事_海上偶遇老乡

太平洋水手

搬新家忙了好几天，结了帐送走搬家公司的人，坐下来喘口气。 　　无意间打开手边的一个纸箱，看到一摞旧日记本和几袋老照片。这都是我多年来珍藏的记忆，搬家多次也舍不得丢掉。 顺手翻开一本旧日记，一张纸片无声飘落。我拾起来看完，心潮翻滾，脑海中的记忆把我拉回到十几年前的太平洋上……。 　　 那一天是2003年2月4日，农历正月初五，立春。在天水一色、茫茫的太平洋上，赤道上刺目的阳光照射下，一艘蓝白相间的大型围网船在波涛中破浪行进在返航途中。我坐在宽大的后甲板上，船尾的星条旗在风中猎猎抖动，返航的喜悦仍无法冲淡我的心中烦恼。 船出海已经3个多月了，船长Ben现在已经下令返航，倒不是渔获满载，是因为起网机齿轮箱损坏，直径1米多的主齿轮被打碎了，没有备件，无法继续作业了，否则还要在海上工作两个多星期。 刚才我去海图室查看船目前的方位，东经154度，南纬2度。位置在索罗门群岛和巴布亚新几内亚以北赤道附近的公海上，这片海域，使我联想到六十年前的太平洋战争，无比惨烈的瓜岛战役就发生在此。平静的海面下不知散落了多少战舰和飞机，还有那些无数年轻的生命，我在心里默默地凭吊这些游魂，祈祷他们的灵魂安息，祈祷世界和平。 我们船这个航次跑的远，已经跨过了3个时区，现在和北京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时差了。 船是去年11月12日离开Pago pago港开始作业的。出港前我已经和公司主管、船长都说好了，等船进港后我就休年假。他们也批准了。 估计2003年的一月中旬进港吧，我的计划是赶上回国过春节，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个航次注定不顺利！ 去年出港后，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天气，几乎每天都下雨。海水温度低于华氏80度时（摄氏27度）深海的鱼群不上来。追上几个小鱼群，下了十几网，多数都是空网，围到的鱼也是各种杂鱼多多，有一网光是鲨鱼就拣出去100多条。总共下舱的金枪鱼也只有两百多吨。还经常玩起“一网不捞鱼，两网不捞鱼，三网捞条大鲸鲨”的游戏，还要放快艇进去，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爷”们赶出去，却在网上留下个巨大的洞！搞得人困马乏，骂声一片。 这次还赶上了一个小台风，虽然船在外围，也是风大浪高，无法作业。跑了一个多星期的水路才见到晴天。台风过后，鱼况才慢慢好起来。每一网都可以捕到几十、上百吨金枪鱼。鱼的尺寸和重量也漂亮，大约60厘米长，40磅左右。有一天运气超好，下了一网就有300多吨鲣鱼下舱。 就在一切都顺利，人欢马叫的时候，乐极生悲的事发生了。昨天下午作业时，起网机的大齿轮碎了，只好停止作业，船长无奈下令返航回港。 我回国过春节的计划已经泡汤了！去年的圣诞节，今年的元旦我们都是在海上渡过的。那几天船员们都挤在驾驶舱里，排着队用卫星电话给陆地上家里的亲朋好友互致节日祝福和问候。大副见大家都去领电话卡，唯独我不去，就问我: “过圣诞节了，你不给家人打个电话吗？” “我们中国大多数人不过圣诞节，一般只过农历新年，也叫春节。” 大副不解的摇摇头。算好日子，到了腊月三十这天，我找大副领了两张电话卡，这两天一有空就泡在驾驶舱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打电话。我向远方大陆上的父母，亲朋好友一一拜年，互致问候。 大家都问我：你说好回家过春节的，怎么还没回来？ 唉！我也没辙呀！如果游泳可以回家，我早就跳海啦！ 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四了，船还在海上漂着呢！还要跑五天的水路才能进Pago pago港，上了岸再订机票，恐怕连元宵节也赶不到家啦！越想心里越烦！ 这时，扩音器里响起船长Ben的喊声，他叫我到船艏的驾驶舱。我懒洋洋的走过去。 “来，快来！我刚才在高频机里听见有人说中国话，你来听听他们说的什么，和他们取得联系。”BEN把我从门外拉进来。 “咱们现在不是返航吗？为什麽还要和他们联系？” 他解释：“这个航次跑的时间长，轮机长说剩下的柴油怕不够返航了。公司为我们联系了一条海上补给船来给我们加柴油。这条船是中国的，现在船上就你一个人懂中国话，所以我叫你过来。”原来如此！补给船就好比是海上的“超市”。有航海用的各种油料，生活用的淡水，米面罐头，蔬菜水果，还有烟酒等等。他们和各船公司都有联系，也向周边的船只报方位，如有需求就约定时间，经纬度，进行海上交易。因为是在公海上进行交易，无需缴纳海关税，所以各种商品的价格都比陆地上便宜些。尤其是烟酒，这两样在各国海关都是纳税最高的。而且海上的烟酒多是走私货，我就曾经在海上买过2美元一条的“红塔山”，和5美元一条的“万宝路”。 我立刻兴奋起来。现在所有的烟民们都断炊了。我每次出海都带着足够的自用烟，可抵不住大家，你要一包，他拿一包的，最后连船长也找我要烟抽。我现在也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抽烟啦！甲板长是个“老烟枪”，他有歪招，把茶叶包剪开，倒出茶叶末卷着抽。不过，远洋补给船一般都是几千吨至上万吨的大船。据我所知中国还没有，除非是走私船。“补给船应该是韩国的吧？”我问船长。 “我不知道，所以让你来听听。” “韩国话我也听不懂啊。” “啊？你们中国和韩国话不一样吗？我听着都差不多呀！” “当然不一样啦，反正你都听不懂！”我们俩都笑了。高频机里再也没有声音。吃过饭我又回到驾驶舱。 12点我值完夜班从机舱上来，到驾驶舱看看，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值班的船员，其他人都去睡觉了。我和他聊了几句，看看也没有什么情况，回到自己的舱里睡觉去了。餐厅的钟声把我吵醒了。抬头看看闹钟，才4点钟。搞什麽鬼！ 漱洗完我来到餐厅，只有厨师一个人在桌边喝咖啡，早餐已经做好了。“早上好！辛苦啦！谢谢你刚4点钟就把我吵起来！”厨师是个厄瓜多尔人，住在我隔壁的舱室。小伙子人不错，厨艺也好，他做的西餐面点我最爱吃。唯一缺点就是贪杯，经常喝多了看错钟点。 “我也是被船长叫醒的，补给船已经到了，今天有你忙的了！”他话音刚落，扩音器里响起船长疲惫沙哑的声音：“放快艇，接加油管！”看来船长一夜没睡，够辛苦的！我立刻放下茶杯跑出餐厅。甲板右舷边的快艇上已经坐了两个船员，等着我来放他们下海。我递过去20美元说：“机舱活忙，请帮我带两条烟回来。” 今天海上的浪不太大。我吊起快艇，慢慢的放到海面上，向不远处的补给船驶去。天还没亮，几百米外的海面上停着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目测有一万多吨。远远望见甲板上有几个人影在晃动，隐约可以看到船名：“ATOM_7”。没有中文字，我想这是一艘韩国船。 我带着机舱的小兄弟忙了起来。跑上跑下的拉管子，安接头，一切就绪开始输柴油。我抓了团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走到上甲板。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刚才随快艇下海的船员回来了，他递给我两条烟：“他们只有这一种牌子的烟，7美元一条。”是“THIS”牌的韩国烟，以前我也买过，口味不太好，还贵。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就别挑嘴啦。他又说：“有个韩国人搭我们的快艇过来了，正和船长谈话。我听他说补给船上有几个中国人，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听他这么说，我又来精神了。每天和这些白面孔、黑面孔打交道，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到中国人啦。正好快艇停在船边，我手边的工作也忙完了。“好，那你就送我过去吧！”我俩爬下舷梯上了快艇。很快就来到了韩国补给船船边，沿着软梯我爬上了甲板。一直走进餐厅。里面只有一个小伙子，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确定他是个中国人（我可以区别韩国人和中国人）。 我走上前伸出手：“你好老乡！”在国外我把祖国同胞统称“老乡”。这句突然冒出的中国话让他也楞住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握着我的手：“真奇怪，明明是美国船，怎麽还有个中国人？”话里带着浓浓的东北大碴子味。“这有啥好奇怪的，现如今世界上哪个角落没有中国人？咱人多呗！老乡你是东北哪嘠嗒的？”他也乐了：“我是吉林长春的。这艘船上一共有7个中国人，3个东北长春的，3个河南的，还有一个延边朝鲜族的。” 正聊着，外边走进来两个年轻人，他手一指：“他俩就是河南的。”我迎上去一一打过招呼。问道：“二位老乡是河南哪里人？”“我们都是南阳的。”嘿！真是巧了，我说：“我老家也是河南南阳的！”老乡的亲切感油然而生，立刻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仅仅几句话，陌生的“老乡”就变成了朋友。一会又来了个河南老乡，看起来很年轻，只有20岁上下。大家亲切的交谈。我问他们：“你们在韩国船上工作也很辛苦吧？”几位老乡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起了“诉苦会”，“都是年轻人，苦点累点也倒不怕，就是挣钱不多，还天天受韩国人的气，可让人憋气！”“船上的伙食也太差啦，每天都是韩国泡菜，见不到几片肉！”“这些韩国棒子都是粗人，一张嘴就用韩国话骂人！”---- ----。我也接触过一些韩国人，有的不错，为人彬彬有理，说话客客气气的，大家相互尊重。但也有个别韩国人看不起中国人，用韩语说粗话骂人。对付这种人，就是两个字“欠揍”！他们欺软怕硬还胆小，经常是我拉开架势要开打，就把他吓跑了！我也简单的介绍了自己在美国船上的工作、生活情况。在海上漂了三个多月，每天听到的都是英语，西班牙语和各种太平洋土著话，船上就我一个中国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中国话，今天能和几位老乡用自己的语言交谈，感到格外的亲切。越聊越热乎，这种感觉真好！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这种感受！我说：“今天真高兴遇见你们几位老乡，我已经三个月多没面对面的和人说中国话了！”那位年纪最小的老乡问我：“大哥，船上就你一个中国人，你就不怕吗？”一下子把我问乐了：“有啥好怕的？又不是海盗船！虽然大家都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种，不同肤色，不同语言，这都不是交流的障碍，都在同一条船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目地：挣钱、养家。就这麽简单！语言不通慢慢就会了，实在说不清楚还可以打手势嘛。” 聊的高兴，大家都忘了时间。这时见快艇驾驶员走进来，对我说：“柴油就快加完了，轮机长让快艇回去接他过来结账。”我向老乡要来纸和笔，写下我的地址：“这是我在Samoa的信箱和电话，如果你们的船进Pago港就来找我，我可以带你们在岛上玩玩。但估计这样的机会不多。” 几位老乡聊的意犹未尽。大家依依不舍的送我到舷边，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互致珍重。 这时，那位小老乡跑过来，递到我手上一个袋子：＂大哥，没啥好东西，就是韩国泡菜多。我刚才去厨房拿了些，给您尝尝吧！＂ 接过袋子，我拉着他的手：＂小兄弟，谢谢你！我喜欢吃辣的，可船上的厨师不做，平时连葱姜蒜都很少用。每次出海我都是自带辣酱。＂ 他们看着我爬下软梯上了快艇，驶出好远了，还在舷边挥手。 登上我们船，轮机长已经在甲板上等快艇了。他边上快艇边回头交待我：＂柴油已经加完了，你带人把油管拆除收好，机舱收拾干净。我去结完帐回来就开船返航。＂ 很快我们就把机舱收拾好，我走上甲板，来到吊车边，等待回收快艇。 不一会，快艇就回来了。老远就见轮机长举着一个袋子，对我喊：＂这是给你的！＂ 我放下吊钩，吊起快艇，放在甲板的支架上固定好。轮机长跳下来，把个沉甸甸的袋子递交给我。 打开袋子，见里面有两瓶韩国清酒，两条韩国烟，另有一张纸条。＂To Michael YAN: 给您拜年了！今天是大年初六，按咱河南规矩，不出正月十六都算过年了。我们几个很高兴在异乡认识您。也算是有缘分吧！既有缘还会再见的。 元旭焕 韩党恩 崔建军 2003，正月初六 看着手中的纸条，心中一阵发热。这时天上飘下来阵阵细雨，老天爷也感动了。我抬头望着在雨中渐渐模糊的韩国补给船，向老乡们挥挥手，也给他们拜年了！ 时间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每到春节，我都会想起这段海上奇遇。虽然大家相处了不到两个小时，可分手时已经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们的身影也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常常在猜想，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大家在做什么呢 几位老乡，我想对你们说:大哥已经退休了。很想念你们。我会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位朋友，哪怕相处仅仅两个小时。离别时太匆忙，你们也没有留下地址，很让我遗憾。我衷心的祝福你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真心希望你们当年的那句话能成真:既有缘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