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纵横四海

夜读唐诗，渐闻秋风秋雨敲窗，内心有些惊喜，放下书到窗前，今夜星月暗淡，四野阒寂无人，连夜游的小虫也都噤声，秋风秋雨倒是正相宜，成了这夜晚的主人。这风雨声初时像一个小心翼翼问路的旅人，敲两下再屏气侧耳静听一会儿，变换着不同的声响。渐渐大起来了，淅沥而萧飒，摇动着树梢树叶一齐簌簌作响，连绵起伏，袅袅不绝，像极了征人夜哭，嫠妇泣泪。漫长的暑假，天天与酷热相伴，今夜，秋风悄然而至，倒让我有些意外呢。

忽然想起，秋风该是个久违的老友啊，唐诗里有很多秋风的身影，我在渭水河边的青萍上看见过他，我在洛阳城里的家书上读到过他，我在白帝城的高阁中曾跟他撞个满怀，只是我一直更爱的是那吹开杨柳万千条的春风，是那托着荷叶挺出水面的夏风，甚至那吹散漫天雪花如梨花开放的朔方的风，都更能牵惹我的情思。秋风，确实是过于寂寥、零落了啊，但今夜，他敲打着我的窗户，慢慢的倾诉，哀婉又肃杀，缠绵又决绝，我才突然感觉到，秋风，他正是我那久违的老友啊。

秋为四时，于阴阳而言，春夏为阳，万物萌发、生长，秋冬属阴，万物成熟而后凋零；于四方而言，秋天属西，太阳运行于西方大陆；于五行而言，属金，金主刑杀，万物在春荣夏茂之后，过于兴盛，于秋天当杀，所以秋天草木零落，古人处决犯人也叫秋决；于五音而言，秋天属商，商，伤也，万物老去而悲伤，人也是如此。欧阳修说：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行，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过了四十岁的生日，我也是进入人生的秋天了，难怪，今夜秋风殷勤敲窗，定要与我一诉衷肠啊！

我站在人生的秋天回望来路，那些远去的日子依然鲜艳，我看见自己骑着竹竿，在乡间的小路上奋力砍杀；看见自己卷着被窝，在冬日的暖阳中沉沉睡去；看见自己在热闹的人群中沉默不语又在沉默的夜晚一个人兴奋得睡不着觉。他们都是真实的我，但真实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想不明白就朝前看吧，未来的日子是什么呢？记不得是谁说的了：我们都是来自于茫茫的宇宙，我们只是暂时寄居在一个叫地球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剧本的结局早已经写好，而且是所有人无一例外的。那就看看过程呗，怕又逃不脱飘零去，少团栾，别离久，不得安的宿命，真是要命，净是些颓唐的想法冒出来。

前些日子中学同学请我喝茶，茶具很精巧，年深日久的普洱喝到嘴里悠香醇厚，我们谈到了生活，他说他不爱热闹，闲来喜欢泡上一壶茶，茶香之中可以得悠然自在，他说他准备把自己的房子再弄一弄，主题想好了，就叫“疏影江南”，我说江南好，江南的黛瓦灰墙，小桥流水是每个读书人的精神家园，足可以抚慰尽飘零无助的游子的风尘。这些天我也在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既然总有一天走着走着就回不来了，那就要认认真真走好每一天的路，再有十几天，学生们就来了，我得跟他们讲讲语文是个多么有意思的东西，还有，我那房子的阳台上有一块空地，先栽上易活的绿萝和书带草，将来再努力做个合格的花农，生活，是一杯刚刚泡开的茶水，且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