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以后，不想成为她

子兰爵

人们总是对照着别人的日子，检阅着自己的生活，思忖着自己的未来。我也不例外。

01

夏天的清晨，晨曦微露。尽管天色尚早，有微风轻拂，但还是能感觉和预知正在酝酿的属于正午的暑热。

我一如既往地出门跑步。当我步履轻快地走过后街通道时，远远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陌生老人。

她还是穿着那身油腻肮脏的蓝色大褂。这件衣服有多久没有洗了，我无法猜测。

我只知道，每次见到她，无论她在行走，还是在默坐。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她总是这样一身装扮。一如她本人一样，散发着越来越老，越来越颓废的气息。

她身材矮小，瘦弱，背微驼。宽大的蓝褂把她套在里面，显出旁若无人的空荡寂寥。

此刻，她正踮着脚，探身在一个高大的垃圾桶边，尽力把手伸入垃圾桶，在里面探寻着翻找着什么。

垃圾桶太高了，她也许是够不到桶下面的东西，于是吃力地将桶倾斜过来，侧向自己。然后她又将半个身子探入里面，继续寻找。不时看到她取出一个喝光了的矿泉水瓶，一个空纸盒子，几份旧报纸------

那胡乱扎成发髻的后脑勺不时晃动，隐约可见乱糟糟的白发中夹杂了几根青丝。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我可以回想出她的轮廓。

那张丘壑丛生的脸上，岁月留下了刀刻般的痕迹。浑浊不清的眼睛总是泛着乞求和畏缩的光芒。干瘪的嘴无声述说着满口无牙的空旷。

这是我有一次与她错身而过时，借机仔细地扫视了她几眼而得来的印象。从此，再也无法忘记，也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她的形象已经深入我心。而我怕我多看一次，她满脸的悲凉和沧桑会顺势遁入我的呼吸里。

我有点经受不住老人身上无处不在的破败。

我恐怕我虚弱的神经会在这满目萧瑟的躯体面前坍塌。所以，我干脆选择视若不见。

清晨的后街通道还不太热闹。我快步地走过她的身边，就像走过我身边每一根柱子，每一棵树木。

我目不斜视。她专心地做着她的事情。我们只是两个从未说过话的陌生人。每一次不期而遇，都互不打扰，互不惊动。

02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是一个雨中的夜晚，街边的灯光将雨丝拉得又细又长，它们闪亮着，跳跃着。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气息。

我步履匆匆地回家。路过街角，冷不丁地听到拐角暗处传来声音，“老板，给我一块钱买个馒头吃吧！”

我停下来，尽量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仔细一看，一个身着深蓝大褂，外披透明塑料袋的老妇人正满脸乞求地望着我。塑料袋下是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她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袋口。

身边不时有人来来往往地路过，没有人驻足。人们都正一心想着自己的温暖小家，盼望快点见到窗边专为自己点亮的灯光。

而只有这位无家可归的老人，正眼巴巴地盼着有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在这黑的夜能够让她果腹。

我什么也没有说，放下十元钱就走了。远远地，我似乎还能听到身后那细若游丝的谢谢。我没有回头。

03

我从来不知道这位老人，她从哪里来，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子女和家人。为什么没有亲人照顾她。为什么她如此高龄还要每天像鸟儿一样外出觅食。

我只是后来有意无意地偶尔会见到她。有时是商铺的石阶上，有时是街边的垃圾桶边。也有时看到她踽踽独行。

她和身边的热闹繁华是明显的对立，但又互相融合。好像她就是城市热闹繁华的配图，是摄影师取景时一个萧瑟的道具，起着不可言状的衬托作用。

我不想深入地了解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我无意去窥视和揣度别人。我们每个人都只是用尽全力做好自己。

但是，我每次看到她都会想：我老了，一定不能成为她。

心思细腻的人总是能在欢乐的人群中，预见散场后的凄凉与落寞。

所以有些人总能提前对将来未雨绸缪。就像过去的帝王将相，未羽化成仙之前，就已择好他日安息时的龙脉之所，福泽后世之地。

而我只是透过一个风雨飘摇的孤苦老人，看到一种老无所养，老无所依的穷困潦倒并为此深深恐惧。

尽管我们现在享受着国家的利好政策，未来有着周密的养老规划。

但我还是恐惧。我常常担心自己因为今天不上进，所以老了以后还要辛苦为生计而奔走，如这位老人蓬头垢面，草芥般卑微。

人的命运总是把握在自己手中，从前不回头，未来不将就。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己。

我因此常常检视自己，反思自己。我让自己忙碌而充实，为每一个小进步雀跃，为每一个收获而开怀。

也许，人只有活在奋斗中，闻着汗水的香味，才能感觉踏实而充盈。我也深信，只有今天更努力的自己，才能配得上明天的安逸。

04

此刻，我坐在电脑边，一边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敲打，一边想着那个穿着油腻肮脏蓝大褂的矮小身影。

最近几天没有见到这位老人了，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安然度过这炎炎盛夏。但愿她将来最终能衣食无忧，老有所终。

在这每一个空气离子都盛满同情和怜悯的下午，我淡淡地牵挂着她。我并不是很想她，我只是有些隐隐的担心。

（本文为作者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