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仙境落凡间（原创）

黄裳

像豁然掀开天地间镶嵌的巨幅画，又似大海潮夕的波澜，私家车一进入环山路，闯入眼底的便是涟漪般曲线勾勒的婀娜且壮观的加榜梯田。

正值四月注水的时节，我与友人相约来到位于贵州省黔东南的从江。

从加车河谷绕山梁向上攀升，从江的加榜梯田，梯带近千米的高低落差，像“天梯”连接于天地之间。

将自己融在幽静的山谷里，骤然感觉这博大而变幻有序的梯田印满了心头，赞叹之余，只能用“震撼”来形容它带给我初见时的惊艳了。

尚未被商业化的加榜梯田鲜有游客。依山而造的苗族稻田随山势地形一块块拓展开，大不过亩，小若簸箕，星罗棋布。俯视之间，一条条田埂如舞动的彩带，蜿蜒拢住一洼洼晶亮的水，层层叠叠的梯田形态千姿映衬出天上的云，好似仙女不小心打碎了一地的镜片；远远望去，又像一张偌大的渔网撒落大海，绵延起伏，逶迤不绝。

因为种植的作物不同，即便在一座山上每块梯田的颜色也是不尽相同的，大大小小的梯田犹如艺术家手中的调色盘上放着不同的油彩，而那些独具苗乡特色的吊脚楼，一簇簇错落黛瓦掩映在环绕的玉带间，仿佛散落在五线谱上的和声音符，又似海里一群黝黑漂浮的墨鱼聚挂在网上。

置身在贵州高原，坐在加车村对面的山路旁，静静感受这浩瀚的加榜梯田，恍若人类亘古以来面朝黄土背擎苍天的廓然场景全都浮现在眼前。

那年去美国看大峡谷，感觉那气势竟似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威慑，站在它面前会让你觉得人类如宇宙中一粒尘埃，甚至不复存在。

而此刻，一份无法言说的情愫强烈撞击着我的内心，仿佛我的躯体也裂变成这里的一块块梯田。我知道，那是体味了人类千百年来前仆后继向大自然索取生存空间的艰辛岁月后，来自灵魂深处的旷世的震撼。

想起那首俄罗斯小诗，短：一天很短/ 短的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手握黄昏/ 一年很短/短的来不及细品初春殷红豆绿/就要打点素裹秋霜/一生很短/ 短的来不及享用美好年华/就已经身处迟暮。

是啊，人生之短如白驹过隙，万代繁衍，唯有生生不息的创造力才会使人类在宇宙空间延续。

藏在山坳里的苗寨和侗乡远离现代文明的喧嚣。老年人极少能与外界交流，只有极少数走出山里的青年能用夹杂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与我们交谈沟通。

当接我们去观赏梯田的小杨说起他渴望读书时，那份发自心底的诉求，让我心里泛起一股悲怆的热流。

这个侗族青年因为家里无法再承担他继续读书的费用不得不止于初中教育，小伙子说：不读书的孩子们根本无法改变人生的命运，也无法走出这里的大山。

而我想起刚刚走过的小黄苗寨中老人和孩子呆滞的眼神，心底忽又生出那种隐隐的针刺感。

有人说，加榜梯田不仅规模宏大，而且曲线优美。无论从线条，还是整体形态来看，加榜梯田都集天下梯田之精华。它比云南元阳梯田更加秀丽，比广西龙胜梯田更加壮观，极具魅力。特别是那梯田间的山村、小寨与梯田相衬辉映，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体现出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之美。只是，我更觉得加榜梯田就如一幅刀刻斧凿的大版画，到处充满了坚忍、对抗的气息，那些既粗犷又细腻的描线，传递着一种悲悯，一种不屈，一种暴风雪裹挟了历史的凄怆的诗篇。

事实上，勤劳质朴的苗寨侗族人从未想到，自己世代的耕耘，会将这一座座大山演绎成一幅惊世骇俗的人类征服大自然的绝佳大片。

想来，靠山生存的他们只不过是怀有一颗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于是便将生与死都托付给这里的大山。他们从狭长的谷底站起来，攀援着贫瘠的崖壁，为摘取山尖上一缕阳光，被高山挟持了世世代代的生命；活着时不停地攀登开拓，用自己的肌肤触摸山体的粗砾，将巍峨的山峦凿刻成一处处生存的风景；死去时将自己的肉体粘附在百丈层叠的峭壁上，让灵魂高踞山巅。

朋友说，他们是没有文字的民族。可我分明在读着加榜梯田，这高山上的层层梯田就像一本本厚重的史记，生于斯长于斯的苗寨侗族人啊，用犁耙将灵与肉连同岁月都写进了这幽深的大山，他们以辽如天界的高度诠释着生命的喜乐悲苦，用辛勤和智慧鲜活了这片宁静壮阔的家园。

倏然之间，一种永恒的澄明之境在我的眼前显现：其实他们原本就是不需要文字的。

因为再多的文字排列在加榜面前都会显得羸弱，再美的词汇用在这幽谷山坳里只能是空虚和苍白。

仿佛看到无数双手托举起厚重的人生，把“伟大”二字雕琢在高耸的山体上。我听到，一首人与自然百世苍生水乳交融的命运交响曲，是那样磅礴宏大，有如远古的人类正踏着大自然永远迁流变易的节奏，铿锵的足音在山谷中恒久回荡......

文字：黄裳

图片：黄裳

黄裳散文集《向暖绽放 不问花期》已经由国家一级出版社公开发行出版，全国各大书店网站均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