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恒河恒河

原因

<p class="ql-block">  一大早, 我们两人一组,坐在人力三轮车上,赶到恒河边去。</p><p class="ql-block"> 瓦拉纳西是世界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街道老旧而斑驳。此时星光迷离,灯光朦胧,我们像被夹在两幅褪了色的油画里前行,颇有进入一个荒废了的画廊的感觉。街头原先较为冷清,快到恒河边时,三轮车骤然多了起来,摩托、小汽车和公共汽车也赶来凑热闹,还涌现了很多步行的人。这就使得街道一时间成为浮满冰块的河,充满了磕磕碰碰。这种各式车、各色人交错混合拥挤着涌流的情景,我们在孟加拉首都达卡也见识过,但那里场面更为壮观。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熙熙攘攘,匆匆忙忙,去赶一程前途未卜的路。幸喜很快就下车了,跟着导游走了一小段从人流中努力开辟出来的路,恒河的波光就闪现在眼前了。</p><p class="ql-block"> “乘着这歌声的翅膀/亲爱的随我前往/去到那恒河的岸旁/最美丽的地方。”这条河在《乘着歌声的翅膀》(海涅作词、门德尔松谱曲)这支歌里,浪漫得充盈着甜蜜,美丽得有点忧伤。但此刻,一种浓重的神秘气氛扑面而来。我们看到沿河台阶上搭建的一座祭台上,旗幡飘飘,香烟袅袅,上面坐着很多僧人。有祭司吹螺号,然后挥举羽扇、油灯、拂尘等法器,舒缓地舞蹈与吟唱。也许是在举行一场法事?也许是在对亡灵进行超度?年轻的导游说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临河有整片的入水石阶,延续达数公里,据说其被分为80多个河坛,都各有自己的名字与功能,瓦拉纳西的日常就在这些河坛上演。</p><p class="ql-block"> 眼前的台阶上坐满了人,很多人都出神地望着河水,在冥想,在沉思。河里有不少沐浴的人,男的往往穿短裤,赤着上身;女的则穿着沙丽就直接跳进水里。从岸上到水里,他们不改穿着。有意思的是,一跳入河里,他们往往会高声尖叫,龇牙咧嘴,表情夸张。这是因为恒河水从喜马拉雅山流过来,深处的雪水与岸上的温度反差很大。人们相信恒河之水能洗去现世的罪孽,让灵魂得以净化。所以浸在水中的这些人,总体显得愉悦而满足。有的站起又蹲下,蹲下又站起,反反复复,笨拙地扮演着出水芙蓉的角色;有的干脆扑入水中,四肢蹬划,仿佛浅水游戏之蛙。一位壮年男子,则径直往河心的深水区游去,肌腱鼓突的手臂有力地划动,偏着的头不时望向岸上,面带炫耀泳技之笑容。</p><p class="ql-block"> 河坛上经常能看到商贩游走着售卖塑料瓶、塑料桶,以方便外地信徒来此沐浴后汲些水带回去,那水对无法亲自来到这里的人,是最珍贵的礼物了。河边还有不少人在兜售河灯,以供人们放入恒河进行祈祷和许愿。河灯有用鲜花做的,也有纸花做的。花瓣多为白色,花蕊一般为红黄两种,被一个小小的花盘托住,中间固定有一根蜡烛。</p><p class="ql-block"> 在登上游船之前,我们每人也向一个小女孩买了几盏河灯。这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身穿黄底红花的沙丽,手臂黝黑细瘦,腕上戴有银饰,颈间戴银项圈,鼻翼钉有一颗银钉,穿着隆重得和她的年龄有点不相称。她用一只手的掌心,把河灯一盏盏托着递送我们,竭力让自己神情肃穆、举止庄重,却又难掩稚气。</p><p class="ql-block"> 虽然早就听说,瓦拉纳西的恒河之滨弥漫着“死”的氛围,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也不难发现“生”之欢欣和对现世幸福的追求。</p><p class="ql-block"> 天际线舒朗的东方天边这时已出现一片红晕,并且逐渐漫漶开去。据介绍,为了能让人们无遮挡地看到日出,城市没在东方建盖高楼。</p><p class="ql-block"> 映染上晨曦的淡红的恒河水丝绸一般柔滑,星影点点,河灯点点,像绣在上面的繁丽花朵。河里游船穿梭,舟子奋臂挥桨摇橹的身影,犹如剪纸,粘贴在晨岚水汽上面。那风景是给人看的,也诱惑着你为之添上一笔。</p><p class="ql-block"> 桨橹咿呀响起。我们乘坐的游船犁开微波,逆流而上。雾气却渐渐浓重起来,穿梭的游船,漂浮的河灯,慢慢隐进一片朦胧中。河岸随处可见的入水的红白相间的台阶、坐在上面的密密麻麻的人以及河里的晨浴者,都仿佛逐渐躲到了一块磨砂玻璃后面。</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在我们右前方的岸上,出现了一群褐红色的建筑物。有圆顶的、尖顶的、柱形的,高低错杂,却又整体和谐,印度风格凸显。就是从那些楼厦前边的河坛,滚滚浓烟不断地升起,又飘荡开去,与河面的水汽混合,成为罩下来的雾帐或者雾障。</p><p class="ql-block"> 船停下来了,导游说,前面系游人不宜之区域,因为那是瓦拉纳西的一个主要火化河坛,每天要处理200多位逝者。那一带的人们认为,若能在瓦拉纳西的恒河边火化,让骨灰入河,即可摆脱轮回。因此,瓦拉纳西留驻了不少来自印度各地的想大限之后径直进入“天堂”的信徒。有的是在弥留之际才被家属匆匆带过来,有的则已在此居住多年,平心静气地等待着那一天。</p><p class="ql-block"> 烟雾迷漫处,远远可见一列又一列的送葬队伍沿河走过,念诵之声隐约传来,简单地重复着含混不清的音节,仿佛搓捻一长串念珠。导游说,诵词的大体意思是“一切都是幻像,惟神永恒,人体不过是灵魂栖息的皮囊。”面对此情此景,我的想法却是,虽然一代又一代的人都不免皮囊衰朽终至化为一缕青烟,但他们却把精神和物质的遗产留给了后人,以此不断丰富这个生生不息的世界。生命有限,但人类所创造的由精神内在和物质表象所构成的文化,就是我们永恒的神。而作为人类中的这样一分子,活着是绚烂的,死也是静美的。</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太阳仿佛被谁托举着升起来了,它像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篮,破云而出,光芒四射,镀亮了恒河,也向坐在河边台阶上的人们撒下一捧捧金色的花瓣。很多人站起来翘首东方,欣赏着恒河日出的华美。有人说,死亡是瓦拉纳西的标签,甚至日常,但其实这里和所有地方一样,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而且都那么壮怀激烈,美得令人销魂失魄。</p><p class="ql-block"> 原载《文艺报》2018.0810</p> <h3></h3><h3></h3><h3>作者简况 &nbsp; 原因,男,原名袁鹰,籍贯湖南长沙。曾任春城晚报副总编辑,高级编辑职称。&nbsp;&nbsp;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第六届副主席,云南文史研究馆馆员 1982年开始在《人民文学》《诗刊》《散文》《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有《相思草》《情感小屋》《访问春天》《在生活的郊野》《听雨》《斑斓乡愁》《风花雪月的故事》《玲珑水仙》《生当作人杰》《不是传奇的传奇》《暖土》等作品集11种。其中《相思草》《情感小屋》先后获首届、二届云南文学奖。文史随笔集《生当作人杰》《不是传奇的传奇》获云南省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曾获中国新闻奖编辑二等奖,多次获中国新闻奖暨中国报纸副刊作品银奖、铜奖及年度好作品一、二、三等奖,多次获云南省新闻和文学方面的奖项。有部分作品被选入《中学生文库.散文诗选》《中外散文诗鉴赏大观》《20世纪中华散文英华》《现当代散文300篇》《百年美文》等30多种选集及一些中小学教材。有作品被译为英文。 原因的创作情况曾被《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文学报》《散文选刊》《解放日报》《新民晚报》及云南省多家报刊杂志评述。在这些评论中,著名作家肖复兴认为,从本质上来说,原因是一个诗人。他在注重干净爽朗的叙述线条的同时,语言圆润、湿润,诗意盎然,是用哲思照亮诗情的甘醇清澈的情感之酿。……&nbsp;著名散文理论家,散文作家林非评价:思想的深刻性,往往立足于渊博知识的基础之上。原因先生对于文艺的涉猎,确乎是显得相当的开阔和广泛。……他凭着一手秀美的文字,和洋溢出诗情与哲理的笔调,把纷纭复杂的生活内涵,富于神韵地描摹了出来。作家王宗仁则说,散文之美美于思想。原因扎根云南用身临其境的体验和悟彻写那里的山水人文。他笔端饱和着感情,画面感强,声色俱全,把我们貌似平淡安然的日子注入了诗性、哲思和感悟,让人从他的文章里得到智慧的芬芳和理性的甘露。对于他的文史随笔,著名学者王志清评价:除了资政存史的作用外,也建立了一种诗情璧合史实的文学范式。 原因1990年曾作为云南省青年作家代表团团长出席全国青年作家代表会,系中国作家协会第六次、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 <br></h3><h3></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