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著名作家陈亚平的创作生涯

谢金城

<h3>《寻找陈家的渡口》 </h3><div>作者:陈亚平 </div><div>我在周口参加完笔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湖北老家。在老屋后面的那片凹地里,我把头倚靠在爷爷的坟头,一遍遍对里头的爷爷说:“爷爷,爷爷,我找到我们陈家的渡口了。”爷爷似乎要把头从里面探出来,我再一次俯在爷爷的耳旁,大声地说: “爷爷,我家的渡口在周口,在淮阳,在陈州——” 爷爷坟头上的那片红叶悠悠地飘着,向着北方……我从小生长在鄂西北一个叫陈家巷子的山旮旯里。那里,三面是陡峭的山崖,门前一条宽广的河流阻隔着我们与外界的联络。每年秋天,我们和金色的阳光一起钻进门前的那棵枣树上,一边把粉红的枣子从树杈上摘下塞进嘴里,一边立在树叉上望着对岸的世界,直到有一天,我要到河对岸去上学了。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爷爷每天摇着那艘小木船,准时地接送我们兄弟几个到对岸的码头,然后让我们沿着一条弯曲的山坡小路,走进那所由陈家祠堂改就的学校。爷爷每每把小木船摇到河中央时,总要腾出一只撑着木船的手,筒套在嘴里,对着天空嘶心地吼叫到: “陈家的祖先在河南,陈家的渡口在陈洲!” 此时,远方的山谷里久久回荡着: “……在河南,……在河南……,……在河南…… ………在陈洲,……在陈洲……” 河南淮阳(过去称陈州)是陈姓的发源地,城南有陈姓始祖陈胡公铁墓,至今淮阳还有“老陈户”之说。借着这次笔会的机会,我带着爷爷的遗愿,寻找我们梦中,那陈家的渡口。 到达太昊陵的门前,我伫立良久,我仿佛看到了门前那条古老的河道,依然在历史的长河里滚滚向前;我仿佛看到了青石堆砌的码头,那穿梭不息的商船,载着厚重的历史在泥泞中前行的艰难脚步;我踮起脚尖,遥望着历史的河流,寻找着我们陈家的渡口…… 过了太始门,到了伏羲氏的坟陵前。伏羲氏的坟墓是一个隆起的椭圆型大土包,看上去,有七八米高的样子,坟墓上长着几棵樟树,也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草。人们把这里看作是终点:怀着一颗颗虔诚的心,纷纷地将坟上的青草拔下来,再重新种植上去,然后许下一个个美好的心愿。我也学着大家的样子,将坟上的青草拔下一把,又种植下去,然后许下心愿。这时,我在溟蒙中看到伏羲氏的坟陵变成了一艘巨大的轮船,那坟墓上的樟树变成了桅杆,那坟墓上分布的草变成了帆。轮船穿过外城、内城、紫禁城三道“皇城”;轮船划过三殿、两楼、两廊、两坊;轮船穿过陵园北端的蓍草园,载着一群儿女;载着占卜八卦;载着“结绳记事”的历史;载着捕鸟打猎的工具;载着泥泥狗;弹着瑟,唱着曲子,朝着远方的河流驶去……我在溟蒙中看到太昊伏羲氏掌着舵盘,正驶向我们陈家的渡口……。昊伏羲。读着他,我的心也似笼上了一层云,哗啦着一阵雨,流淌着一泓水。我在心底问起太昊伏羲:我们陈家的渡口在哪里?太昊伏羲手指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川告诉我,陈家的渡口在前方;滔滔的江水告诉我,陈家的渡口在岸边!我站在关帝庙前,仰望圣帝!圣帝装塑威严,双石坊镂刻精妙,春秋阁飞檐建瓴,铁旗杆直插云霄。我在那里寻找陈家的渡口,溟蒙中看到圣帝左手握着铁旗杆,右手握着关公刀立在陈家渡口两旁,护送陈家儿女从陈州渡口奔向五湖四海,在天涯海角生生不息……。 我站在大渡口码头遗址,寻找着陈家的渡口!码头底部平铺的青砖仿佛在告诉曾经的繁荣?码头上部的红石覆盖着砂泥仿佛在诉说着悠悠地历史?一排排加固码头的木桩仿佛钉在我的心底,让我一次次坚信陈家的渡口,就在周口,就在陈州。流水似的繁华总会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现在去看大渡口码头,还能从残存的石岸、青砖、红石、木桩、老墙遥见当年繁盛的影子。远方现代文明的轰隆声在我的心中回荡,历史的车轮总会向前,不要叹惜历史的无情。当一种文明取代另一种文明的时候,没有谁能阻挡历史的变迁。站在大渡口码头,遥望淮水烟波,千百年间,桑田沧海,曾经的繁华一幕幕浮现,淮水还是一派浩渺,可水上少了往来的船只,岸上少了熙攘的人群,冷清的码头长满杨柳青草,少女的雕像孤零零地立在雨中,仿佛在等待晚归的纤夫……谁曾想,曾经的大渡口码头,是何等的繁华。大渡口码头位于川汇口码头,是何等的繁华。大渡口码头位于川汇区沙颖河南岸,沙颍河与贾鲁河交汇处。上看周家口:陈州幅员辽阔,河通淮泗,路达江楚,水陆交冲,五方杂处。事本繁多。沙颍河在历史上是周口航运的主要河道,其航运历史悠久。自战国即有木船往来,自古漕运发达,帆船云集,商贾往来,―派繁华。大渡口码头成为当时货运装卸的平台,成为河南东部与江南地区商品流通的重要枢纽。其输出商品以陈州、开封一带所产农副产品为主,输入则以江南所产绸布、杂货为主。大渡口码头的存在,见证了陈州商业繁华和漕运的光盛。往返的水路商客形成砂颍帮、贾鲁帮、安居帮、陈州帮、淮河帮、开封帮、陆地帮、周家帮、江南帮,河南帮十大船帮,具有鲜明的江湖色彩,各帮船只各具特点,如大鼻子、小刀子、船梢、独耳、鱼鹰、泥鳅、兔子、大饼子、水影、竹板子等。我终于寻到了陈家的渡口。溟蒙中,我看到陈家的渡口停泊着一艘艘南来北往等待装卸货物的船只,码头上堆满了待运的山货,男人们一边吆喝着,一边肩扛手提着货物,穿梭于码头与渡口。陈家的祖先劈哩叭啦地拨打着算盘,儿孙们们麻利地交割着货物。傍晚来临,夕阳映红渡口,商船扬帆起航,女人们把食物送到渡口,孩童们在不远的岸边吹着野喇叭花,整个渡口洋溢着喜庆和繁华…… 那一道道飘摇的风景,在我的心中守望着一段历史,守望着远古的记忆,守望着陈家的故园。我又一次来到老屋后面的那片凹地里,我在溟蒙中看到爷爷的坟墓面的那片凹地里,我在溟蒙中看到爷爷的坟墓变成了一艘巨大的轮船,那坟墓上的松柏树变成了桅杆,那坟墓上的兰花草变成了帆。爷爷裸露着驼背的上身,立在舵位上,掌着舵盘,我们全家人乘坐在船舱里,爷爷引着轮船穿过门前的那条宽广的河流、朝着河南,朝着周口,朝着陈州,朝着远方驶去…… 2017年5月29日第一稿 2017年6月6日第二稿 于湖北安陆</div> <h3>上面是《海外文摘》主编蒋建伟</h3> <h3>  金牛岭山的墓碑 </h3><h3> </h3><h3> 作者:陈亚平 </h3><h3><br></h3><div>我的三叔死于海南岛的消息,是在一九八五年腊月二十四日知道的。那天在我们家乡是过小年,天空一直飘着淡淡的雪花。乡镇的民政部门敲着锣鼓,放着鞭炮,把两只红彤彤的大灯笼挂在我家门前低矮的土柱子旁。后来,我的爷爷找到两颗生锈的钉子,搭着竹梯,把那两只灯笼重新挂在高高的屋檐下。晚上,爷爷在每只灯笼底下安放上蜡烛,天黑下来的时候,“烈士光荣”四个大字,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灿烂夺目,那景色美得让人惊心动魄,那烛光似乎把整个鄂西北的山村照亮了。“我儿!我三儿!道重,不是‘孬种’,我们义门陈没有‘孬种’!”吃着年夜饭的时候,曾经是“五类分子”的爷爷一边喝着酒,一边叫着三叔的名字,并指着烈士证上的一行字,大声吼叫着。“我儿是死在解放海南岛的战场上!”吼着吼着,爷爷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了,爷爷攥紧拳头,把每一滴滑落的泪珠,都紧紧地握在手中,他似乎要把每一滴泪水都凝固成血。第二年的初春,地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溶化的时候,七十八岁的爷爷不顾家人的劝阻,背着一个布袋突然离开了山村,直奔海南岛,他要去寻找自己的三儿子。三天后,爷爷却被好心人抬回了山村,后来得知,爷爷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大山就病倒了,七天以后,爷爷走了,临走时,他凹陷的眼眶里始终凝固着两行泪珠。父爷那凝固的两行泪珠,九十年代中期,父亲带着母亲终于踏上了海南岛,二十三天的时间,他寻遍了大半个海南岛,却没有找到三叔的墓碑,但父亲告诉我,三叔的尸骨一定是葬在海口海秀大道旁的金牛岭上,因为父亲在金牛岭的山岗上,发现了家乡的狗尾巴花。父亲离世时和爷爷一样,他凹陷的眼眶里同样凝固着两行泪珠,不同的是凝固的泪珠里带着点点血丝。我读着父亲那带血的泪珠,在二零一七年的清明,走出鄂西北的大山,穿过琼州海峡,直奔海口的金牛岭。在金牛岭烈士陵园,我跪在一个个无名烈士碑前,我闻到了花果飘香的气味;我听到了鸟歌猿啼的歌声;我看到了鸽群翔空的蓝天;我在瞑瞑之中,看到我的三叔向我走来,他穿着一身泛黄的军装,肩膀上胯着长枪,背上插着大刀,腰间别着手榴弹,头顶上那闪闪发光的五角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当我睁开双眼时,我看到的却是山顶上的狗尾巴花,多么熟悉的狗尾巴花啊!那是我们家乡的花,它长在我的骨髓里,盛开在我的血肉中!我的三叔就在金牛岭上,他长在岩石里,他溶在泥土中,他嵌在树叶缝,他的灵魂盛开在万花丛中……我是怎样牺牲的,但我知道他是渡海先锋营的一名战士。那个渡海的夜晚,他泅渡在凉州海峡,潜伏在涌动的海水里,随着三颗红色信号弹划破长空,他端着枪,向着敌营冲锋。然后中弹倒下,撕开战衣将流血的腿扎紧,将流出的肠子拾起塞进胸腔,然后,又重新站起来,从背后抽出大刀,杀身敌人,一路高喊着:“为了新中国,前进!……,为了新中国前进!前进!……前进!”三叔手中的大刀最后只剩下刀柄,他的身躯被子弹全部穿透,自已的血从头顶流到脚下,又从脚下涌飘到头顶,他含着流到嘴角的最后一滴血,将折断的刀柄扔向敌群,望着自己的战友向着黎明冲去,然后笑着慢慢地闭上眼睛,但迟迟不肯倒下,像雕塑一般立在那个冲锋的夜晚。我的三叔死了吗?没有!他一直活在金牛岭上,那每一座无名烈士碑,都有我三叔——陈道重的影子。我的三叔一定是化作成了海水,因为他喜欢凉州海峡的浪花;我的三叔一定是化作了山脉,因为他喜欢金牛岭的泥土;我的三叔一定是化作了一粒黄砂,因为他喜欢金色的海滩;我的三叔一定是化作了狗尾巴花,他向往回到鄂西北的山村。 我三叔的烈士证书,是一九五二年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授予的,直到一九八五年才寄到我们家里,整整寄了三十三年。 我喜欢海南岛的椰子树,我喜欢凉州海峡的涛声,但我更喜欢金牛岭山岗上的狗尾巴花,因为我是渡海先锋营的儿子! 作者简历: 原名,陈亚平(笔名:默浪秋子)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安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海外文摘》签约作家。邮箱地址:1960137739@qq.com, 联系电话13607296347;通讯地址:湖北省安陆市江夏大道1号 </div> <h3>作者简历 陈亚平(笔名:默浪秋子),职业经理人,一级工人技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安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陆市企业文化交流协会首任会长,曾经发表和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月落岭》、《德安府》。其中《月落岭》获得第二届华人文学征文二等奖,《德安府》获得安陆市委宣传部扶持项目。散文《又见银杏落叶时》、《银杏落叶归根时》分别获得千年银杏、诗画安陆全国散文大奖赛三等奖、优秀奖。《寻找陈家的渡口》获得中国散文年会年度二等奖,并出席二0一七年年度散文年会。是《海外文摘》聘为签约作家,目前正在创作长篇小说《三陂港》和主编综合季刊《德安府》。 邮箱地址:1960137739@qq.com</h3> <h3>长篇小说《三陂港》故事梗概: 三陂港座落在涢水府河边,是古安州到随州间重要的水港码头和商品交易中心。三陂港最早叫毛家岗,在清朝中叶时还是一片荒岗,直到清朝末年河南南阳人马三得从河南逃到毛家岗后,看到三条河流交叉到这港口,才改名叫三陂港,三陂港在民国时已经形成了繁华的集镇。小说通过对解放前马三得第六代、第七代、第八代三代人对三陂岗的坚守和守望所展开的一系列故事情节的描写和叙述,展现了马家人对故土的热爱,对故土的不舍和为了故土的存在所作出的巨大牺牲,以及百折不挠的民族精神。天灾:小说从马三得的第六代子孙写起。马三得的后五代都是单传,到了第六代时生得兄弟三人,即马一车、马二车、马三车。当洪水将三陂港全部冲毁时,马二车和马三车随乡亲们一起逃离了家乡——三陂岗,唯有马一车继续选择留在了三陂岗,继承先辈们传下来的手艺————窑匠,守住故土,先后生下了三个儿子,马上盖、马中盖和马下盖。人祸:马上盖、马中盖和马下盖长大成人后,先后继承父业,做了窑工,眼看都要成家立业了,却不料三陂岗又一次被土匪抢光,烧光了,马中盖和马下盖先后随土匪一起进了山,而马上盖却选择了留在三陂岗,与一个妓女成了家,继续留在了三陂岗,又一次完成了对三陂岗的守护,并先后生下二男一女,即:儿子马山亭、马水亭以及女儿马香亭。外来侵略:马上盖打破祖上的常规,将窑匠手艺传给了二个儿子马山亭和马水亭,以及唯一的女儿外来侵略:马上盖打破祖上的常规,将窑匠手艺传给了二个儿子马山亭和马水亭,以及唯一的女儿马香亭。当日本人的飞机从天上扔下炸弹将三陂港炸毁,并将马香亭的两个哥哥马山亭、马水亭和父亲马上盖炸死后,作为女人的马香亭为了完成对故土的守望,继承父辈们的祖业,继续把窑火烧起来,并不惜牺牲自己的肉体,用一个女人特有的方式完成对家乡不屈的守望。当天灾、人祸以及外来侵略一次又一次将三陂港夷为平地后,马家三代人以不同的方式,前仆后继,坚守故土的每一寸土地,表现出中华民族对故土无限的情怀。上述是故事的大概梗概,具体细节和情节将随着人物命运的发展,发生新的变化和新的故事情节。</h3> <h3>散文《银杏落叶归根时》 如同悲伤的目光一样,我喜欢秋天。喜欢秋的静美,也喜欢秋天的明媚,秋是温婉的,如开在院子里枝子花的芬香;秋是宁静的,如白云悠悠的碧山,秋是深邃的,如清晨波光淡影的涢水河。我,尤其喜欢钱冲的秋天——故乡钱冲,那里有我金色的童年梦想;那里有我银色的家园;那里有养育我八十八岁的母亲。 又一个放晴的秋天来了。屋后,我的祖上留下的那片银杏园又开始在银色的世界里徜徉。那片银杏园有几十棵千年以上的,也有几十棵百年以上的,唯独一棵只有七十年。那棵七十年的银杏树又叫“陪嫁树”,是我母亲嫁到钱冲后,第一个春天栽下的,那一年我的母亲十八岁。“陪嫁树”靠近我家屋后西侧的池塘边,在主树干的四周均匀的生长着八个枝干。有曲轴型的;有S型的;有弯道型的;也有笔直生长的。但,这八个枝干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先向天空散开快速生长,然后呈月钩型回头向主树干反长,然后慢慢地长出一轮轮厚厚的树皮。它像一把天然的雨伞:春天里,绿色的树叶向上生产着把伞撑在空中;秋日里,金黄的果子向下沉甸着把伞收在地上。后来,我的母亲也陆陆续续的生了我们姊妹八个,她用母爱的伞一生为我们遮风挡雨。这这个秋天跟往年不一样,几乎没有下雨,也很少刮风,秋天的太阳把银杏果晒得比任何一年都要金黄灿烂。就在这个秋天,按照老家的风俗(老人,不能死在外面),身患癌症晚期的母亲从武汉协和医院转辗回到了老家钱冲。刚刚回到老家的那半个月,母亲的精神特好,她天天一个人在屋后的银杏园里散着步,她嘴里唠叨着,数落着。然后依次穿行在那千年、百年的银杏树丛。有时把双手举过头顶,看着那随风飘飞的银杏叶,慢慢地旋转着落在地上,又随风飞扬在空中,向着远山游去……母亲也许在想:人生山一程,水一程,一生为儿女,所以心安。也许碌碌一生,听几声鸟鸣,闻几处银杏花香,能与“陪嫁树”不期而遇,与一缕秋风相待,便是慈悲和圆满。这这时母亲一个人偷偷地哭了。母亲哭泣的声音很小,小得只有银杏叶听得见,会飞的银杏叶环绕在母亲的四周,像一群孩子围坐在母亲的身旁,有的在像在劝说,有的像在安慰着母亲。母亲偶尔也会对着那些银杏树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母亲瞬间又笑了。那笑声像一条金色的音带在飘满银杏叶的空中缭绕着,回荡在峡长溪谷,飘落在潺潺的溪流之中,向着远方,流向涢水河,流向长江,流向大海……母亲每天的最后一站一定会独自依偎在那棵“陪嫁树”下,她一会儿把头倚靠在“陪嫁树”侧耳倾听;一会儿又努力地张大双臂把脸贴在树皮上;一会儿盘腿坐在树根上沉思着;偶尔也会愣着,呆着。半个月以后母亲已经不能进食了,时不时的说着糊话,似乎要到天堂去寻找我的父亲。七个姐姐和最小的我从四面八方招回钱冲,我们轮流守在母亲的床前。在那个深秋的中午,母亲突然提出要到屋后的银杏园去看一下,我们姊妹八个在大姐的带领下,用轮椅把母亲推走在屋后的银杏园间,看深秋银杏飘零的景色……秋风中,银杏树的叶子在秋风中刚刚泛黄,比起那些枝繁茂的深绿,则更显得有韵味,其实一树风景足以影映四季,从萌芽到初绽,再到繁盛和枯落,途经的是从荣到枯的过程,也是一种生命沉淀后的美丽。秋秋阳下,金黄色的银杏叶折射的光环一串一串似水中的涟漪在树梢上跳动着,那枝缝里飘出的银黄色丝带仿佛在江南古老的织布机上不停地穿梭着;那树叶间飞出的银色光晕仿佛是水车辙溅出来的;那满园子的闪闪银光仿佛是黑夜里闪烁的萤火虫。母亲一会儿睁开双眼;一会儿眯着一只眼睛;一会儿双目紧闭着。最后,母亲的眼光停留在池塘边那棵“陪嫁树”上,母亲的留恋的眼神也让我们看到了惊奇:周围树上的银杏叶被深秋的风霜打落在地上飘飘零零的,而池塘边的那棵“陪嫁树”却不肯飘落一片黄叶。“陪嫁树”像一座金色的灯塔,照耀着周边的丛林和远方的山崖;“陪嫁树”像一束火把,在这个秋天让我们感到另一番的温暖;“陪嫁树”像一盏千年不熄的油灯,让那最后的一丝金黄照亮着十里钱冲。抬头,母亲于秋阳中仰望天空,一朵悄然而过的流云,遮住从叶缝中穿出地暖暖光线,远处的,山、水、云、油茶树仿佛重叠在视线中,天高、云淡,把母亲带到遥远的记忆中……伫立良久,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那树是从你外婆家带来的,那树是你父亲浇的水……七十年了……七十年了……”母亲在使着全身的力量。“八个枝,八个……八个……”母亲躺在床上的时候,嘴里不断地重复着,然后从大姐问到七姐,再问到我。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母亲进入了更加严重的晕迷状态……大姐是武汉协和医院的肿瘤专家,她使用了国内前沿的治疗技术和最好的药物,一直在努力挽救母亲的生命,而这一切手段并没有在母亲的身上产生任何一点生还的迹象。相反的是母亲被病魔折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她时不时低声呻吟着,额头渗出微微的小汗珠,看得出那是母亲疼痛忍耐的结果。一个星期以来,母亲几乎不能进食,并出现了对一切药物抵抗的现象,维持母亲最后生命的仅仅是依靠棉纤吸入母亲身体的那一滴水。连被国内同行称为首席肿瘤专家的大姐也对自己母亲的治疗束手无策。“大姐,作为医疗专家,难道你没有办法挽救母亲的生命!”我们姊妹七个哀求着大姐,大姐默默无语,用双手捂着眼睛,轻轻地摇着头,任凭泪水从指鏠里间流淌着,流淌着……深深秋的第一场雪降落到了十里钱冲,屋后的银杏树上,所有的银杏叶全落下了,唯独池塘边的那棵“陪嫁树”显出耀眼秋黄,叶子被大雪里里外外包裹着,雪白的树枝间透着银光,银光在裹满雪花的叶子缝里穿透着。按照钱冲的风俗,母亲已经从里面的厢房挪到了堂屋用稻草垫着的地铺上。屋角里烧着银杏树兜(它熬火无烟),这也是十里钱冲的风俗,据说银杏树兜燃烧的火光能一直照亮通往天堂前的黑洞。母亲的后事也由族里的人提前准备着,族家大叔把我们姊妹八个招集到小院里,他除了给我们一些安慰外,还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你妈的棉纤水不用再蘸了,这样让你妈少受折磨,早走是个解脱。”听完大叔的话,我们姊妹几个在心里疑惑反抗的同时,一齐睁大着眼睛望着大叔,也望着肿瘤专家大姐,只见大姐微微的点着头回应着族家的大叔。轮轮流守候母亲的最后时刻到了,大姐把我们阻拦在连着母亲隔壁的大厢房里休息,她开始了母亲生命倒记时第一个夜晚的“尽孝”。夜深了,在惦记着母亲的夜晚,我晕晕的梦着,眯眯地睡着。远方隐隐哟哟的狗叫声,让我惊醒后忍不住透过厢房窗户的缝隙瞅着堂屋。在暗暗的灯光下,只见大姐双腿跪在母亲的地铺上,用棉纤蘸着保温杯里的水,一滴滴送到母亲的嘴边,大姐的嘴角挂着堆砌的泪水。“大姐不是点头同意族家大叔的意见,不给母亲蘸水吗?”我心里疑惑着,睁着双眼从窗户缝里观察着大姐的一举一动,大姐一次次用棉纤蘸着水送到母亲的嘴角边,母亲干裂的嘴角微微地张开着,我离开窗台推门走到母亲的地铺前,拿着棉纤蘸着温水轻轻地送到母亲的嘴里,大姐望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开始继续给母亲喂着一滴一滴的水……不一会,二姐来了拿着棉纤给母亲的嘴角蘸着水,三姐来了给母亲干裂的嘴唇蘸着水,四姐来了给母亲蘸着水……五姐来了……六姐来了……七姐来了……姊妹八个都来了,八只小小的棉纤一根接着一根把那一滴滴水送进母亲的嘴角,母亲紧闭的双眼又一次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我们知道,母亲是想好好多看我们一眼;母亲的手动了几下,想要抬起来的样子,我们知道,母亲是想拥抱自己的孩子;母亲的脸上轻轻地挂着一丝丝笑容,我们知道,那是母亲知道我们长大了;母亲的眼角噙着泪水,我们知道,那是母亲舍不得离开我们……这个秋天,愿时光多一些明媚,岁月静好,你亦无恙。屋外还在飘着雪花,偶尔有雪子落在瓦上“叮咚”地响声,屋角里的银杏树兜烧出最亮的火,红红的,没有火焰,整个堂屋特别的温暖,我们姊妹八个轮番给母亲蘸着滴滴水珠,我们想挽回母亲的生命,当我们八支棉纤又一次同时落在母亲的嘴角时,母亲却永远闭上了双眼……秋秋风沉寂了,母亲给予儿女们一个姹紫嫣红的世界,自己却留下一个风轻云淡的背影!早上,落了一夜的雪停了,池塘边的那棵“陪嫁树”抖落掉树枝上的雪,露出最后的银色,然后金黄的银杏叶纷纷地坠落到地上,它们没有纷飞,它们没有上扬,它们没有被风卷走一片,它们齐齐地飘落在地上,然后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它们和我的母亲一样,离开这个世界时,还要给大地留下最后的银光,有那些花落的记忆是永恒不变的芬芳。母亲走后的每一个秋天,我常常一个人端坐于“陪嫁树”下,看片片落叶点缀钱冲的秋色,一畦残阳渲染了秋凉。一季落花,终是飘进了母亲的坟头,秋雨,在不经意中,寸寸寒了蝉鸣,钱冲的野菊借着秋风的翅膀暗香浮动,那些被吹散在风中的落叶,好像在与母亲喃喃私语?总想在银杏落叶归根时,让心捕捉到一丝母亲的气息,人生无论是浪迹天涯还是海角,都要轻握那份懂得。于岁月的辗转中妥帖安放懂得。在春雨中,我只愿十里钱冲的花,都好好的开;在秋月中,我只愿十里钱冲的每一片叶子都能有好的归宿。钱冲的落叶,依旧似去年,但我是喜欢的!陈亚平(2015年十一月二十日,于母亲的三周年祭日) </h3> <h3>上面是著名作家梁晓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