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孤独

赫明华

01

已是深秋，满树的枫叶带着不愿这么早就凋零的惆怅陨落在黄昏的庭院里，就像天空洒落一场若隐若现的彩色的零星雪；又像落日涂抹了霞光的细碎的游云，轻柔的触摸了这片原本就默默的绿地。

这片片彩色的落叶在向庭院里的草坪传递一个战栗的讯息～那个枯萎萧条的冬日不久即将亲临。

孤独的老者驾驭着割草机刚刚把庭院的草坪打理了一遍，于是所有的青草便在同一个尺度下向着秋高气爽的天空生长。

从此，在青草的眼里似乎没有了你高我矮，没有了你强我弱，没有了你多我少，也就没有了嫉妒，于是仇恨也便消失在庭院的暮霭里。

七月份一批内地营队住在945庭院的旅社里，时常有旅者将散步的脚步刻印在多少劫就被践踏了习惯的青草的脊背上，那深深的印记没等结成疤痕，火热的八月又来了约百号人的朝拜者再度涌入了庭院，踏碎了青草的嫩芽，碾平了青草的腰杆，可没几天那看似奄奄一息的芳草带着昨日的伤痕又舒缓过来。

九月的中秋尽管有些清凉，但北美的一批企业家又一次风风火火地登临这块满是芳草的庭院，草坪里满满的青草便再度嗅闻到那一个个来自远隔千山万水的足迹的味道。

满庭院的芳草啊！在漫长的时空中即使身上背负着万人践踏的足迹，它没有一声的埋怨、批评、指责；更谈不上有一丝的不喜、忧虑、愤怒；它总是把柔软、绿意、风光留给别人，而把苦涩、酷暑、严寒留给自己；它总是把托起的万道霞光留给游人，而把惨烈的严冬视为最殊胜的修炼与自利。芳草总会按自己的最高的修为体会那安受苦忍的滋味。

如今，来自世界各地的旅者早已销声匿迹，庭院的草坪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此时已是浓浓的深秋，这浓浓的秋意使草坪都感受到蓝天更有些高远，使青草也掩埋不住几个月热闹过后的冷清与孤独。

02  

孤独的本质不是凄苦，也不是一杯孤芳自赏的清茶，更不是与万物的诀别，是人的头脑中的思想被束缚在习性的圈套里；是自己通过思想将自己隔阂在痛苦的围墙里；是语言、观念认同的肤浅的感受定义了孤独。

我们过于执著于那舞动的风花雪月，其实是用那外境挑逗起来的反应逃避你不敢面对的孤独。如果你真的知道如何去深深地看这种孤独，深深的孤独里就会自行散发出一种清凉，它如一股来自天籁之音的乐泉流淌在你的心间，于是你会油然而生出一种不依赖于任何外境的狂喜。问题是你能否像庭院的芳草那样看待自然的那种方式去清晰而又单纯地看着这个孤独。

当夏季的雨拍打到芳草的躯体时，芳草只是默默地注视被雨水洗刷的尘埃；当冬雪厚厚的将其淹没时，芳草只是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自己的枯萎。

这种注视的看里没有评判、翻译、解说；这种注视的看里更没有绝望、焦虑、悲怆；这种看里流淌着中道的宇宙生命的真谛。正是因为这种全然专注看里没有丝毫的评判、翻译、解说，才不会有绝望、焦虑、悲怆的痛苦。

所以一种至关重要的看有它不同凡响的艺术。这种看可谓是一种单纯的看、干净的看、无杂染的看，它对传统的看是一种颠覆、一种挑战。

如果我们用记忆、经验、结论来看这个发生在当下的贪婪、嫉妒、焦虑、恐惧、伪善、野心等事实，就表示当下是这个记忆、经验、结论在主宰、在塑造、在引导你的看，所以这种看已经被扭曲。

我们必须不用知识、不用情感、不用任何对错的结论、不用任何“必须”和“应该”来全然关注地看。我们必须首先警惕这个评价、判断、下结论的过程，才能看得紧密、看得透彻、看到一种消融问题的行动的自行诞生，否则，这个过程会妨碍我们清晰的看。

03

秋天的确是个容易让人感伤的季节，即使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感伤，幸运的是有一部分人总能找到排解忧伤的方式，而有的人只能在感伤里走进寒冬。

排解忧伤的方式有多种，大体可分三类。

第一类方式：调整外境的方式，通过向另一方发泄，或者跟朋友听一场音乐会，或吃一顿大餐、品一壶茶……这都是一种逃避的所为，只是随波逐流暂时肤浅地改变一下心情，它本质的痛仍深深地掩埋在痛者的机体内，丝毫不动。这是目前我们大部分人正擅长在做的事。

第二类方式：是通过意志力克制的方式。不过这种方式不能当下解决问题，它通过把彻底改变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渐进的改变过程上，祈盼利用各种修炼的方法通过意志力的约束、控制、教育、策励以便使那一习惯性的痛苦模式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者某一个来生能彻底解决。

我个人一直认为：这不仅会令我们在漫长的岁月里仍在忍受痛苦的轮回里煎熬，同时这个渐近的改变过程可能是我们习惯性思维里的一个错觉。

如果这真是一个欺骗了我们人类多生多劫的天大的谎言，那么心里痛苦模式能够渐渐被解决的观念就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或者头脑习惯思维在和自我玩了一场欺骗的把戏。

这是笔者近几年来的一个深深的质疑，否则人类为什么经过这么漫长的历史长河却依然无法走出悲痛的阴影～大大小小的几千万场的战争，埋藏在所有人类的又致死也逃脱不了的心里阴霾，囤积足以无数次毁灭人类的军火，所谓科技及工业的进步造成自然的破坏进而导致洪水肆虐、海啸频繁、地震猖獗……

这一切一切归于你我内心的贪婪、仇恨、权欲。这些都是你我脱不了干系的果报，说明我们一直继承着来自祖先的血统，却牙根也没有走出旧有的传统的乃至导致血淋淋痛苦的思维模式。

我们已经习惯一个观念，那就是，我们确信借着一天天的约束与规范～一天天的修炼，将逐渐智慧起来，逐渐地会领悟问题，逐渐走进祥和的天国世界。

其实我们早已习惯了这个观念，这是我们从祖先那儿继承乃至从儿时起就被传统文化教育灌输的思维模式，难道这些不都是我们在痛苦境界的当下无法解脱自己的一种深深的制约吗？

比如当下我伤感、恐惧或暴力，我通过思想的意志力逃到希望通过意志力逐渐达到不伤感、不恐惧或不暴力，其实这个免除伤感、恐惧与暴力的逐步过程不正是在加深伤感、强化恐惧，增强暴力吗？

就像失恋的人悲痛欲绝，但他或她企图通过恨来忘却那个热恋的人一样，并不因为恨就把爱推走，其不仅没有将对方推走，反而更加强化了对对方的思想里的依恋。这就是头脑擅长玩的一场思维模式的骗局。


第三类方式：通过觉照方式～一种不同于以往地看的方式，一种当下解决问题的方式。这种纯净地看就能当下诞生一种行动，这种行动与这种超然的看是同时发生的，这种深深的看就是当下的行动，是这种不是来自意志力的行动结束了伤感、忧愁、恐惧、仇恨。

总之，第一种方式是世俗的人们最擅长的解决心理痛苦的模式，它无法改变造业的方向与模式，因此永远在痛苦的轮回里建造自己的地狱之城。

第二种方式是通过意志力的智见来解决心理问题。而我要说这是一个欺骗了多少修行者希求解脱的天大的错觉。它在告诉我们仅仅发展智力并不能带来解决心理问题的智慧。

而获取智慧不是一个渐近的意志力的智力推理的过程，它需要当下的领悟，这种领悟里不仅有强大的推理能力又有强大的感受能力。此二者的和谐的存在，方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智慧。

第三种方式才是最需要人类去探索去普及的一条心灵之路。因为这种看的艺术里充满了人类的最高智慧之光。人类会因充满这种智慧才能真正改变自己，也会帮助别人，更会真正改变这个人类即将走向没落的世界，因为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心里的投射。

04

秋意正浓，一场秋雨轻轻敲打着窗棂，我透过白房子的窗外，看到鸟儿在945号地的庭院里低飞，枫叶在庭院的上空逍遥的飘，庭院里的那片芳草仍在静静地等待什么似的……

这时天空出现了一排鸿雁，开始了由北方向南方的旅程……

刹那间我感到一丝的孤独，而就在当下我警醒地全然地看着这一孤独，我的确看到这深深的孤独里埋藏着不可思议的一种惊喜！这惊喜如一缕淡淡的清香令你回味悠长……面对这份不可思议，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否则，我们就不在纯净觉照的状态中而是又一次滑进传统思维模式的圈套里。而落入这种思维模式圈套里的寂寞感才是一种永远散发不出一缕清香的孤独。

赫明华写于加拿大王子岛945号地

时间：2016年10月26号

本篇摘自赫明华作品《只为途中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