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童年

渴望

童年，是被放置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一块甜蜜而柔软的糖果。在时光的流逝中，它氤氲出的气味，丝丝缕缕，深深浅浅，莹绕在我的生命里。每每回忆起那一段懵懂顽皮、充满无限童真童趣的快乐时光，坐在轮椅上的我仿佛即刻就站立了起来，一步一步，带着欢笑，带着天真，走回到了从前……

我的家在灵宝境内最南端的朱阳大山里，与陕西洛南相接。这里，青山葱郁，林木茂盛，溪水潺潺，野花烂漫，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小山村。

我的童年，是从五岁记事时开始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始，农村刚实行土地包产责任到户，家家户户为了能增产增收，解决缺吃少穿的温饱，一改过去大集体时代那种磨长工的懒散和消极，山村里的庄稼汉全都使出了浑身的劲，大忙时几乎昼夜劳做。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便常常会被大人们充分利用起来，成为名付其实的牛倌猪倌和割草娃。

每天的早晌晚晌，山里的娃都要去放牛，中午呢，还要完成一大蒫割猪草的任务。刚开始放牛，家里的大人也不放心我们这样一群稚气未脱的小孩。村里有个大爷，年纪大了，重活也干不了，也和我们一起放牛。

他走起路来颤颤晃晃的，嘴里还好啍唱个戏文。放牛时，大人就会给大爷交代，让他要时时看护着我们，别让孩子们出了啥事。记得很清，把牛放到荒坡上后，大爷就会带着我们在山坡上找一块平地，用他那掉得已没有一颗牙齿的大嘴，扯开嗓子，唱起了永远不变的那段《张连卖布》戏，大爷唱的乐呵，我们听的开心。

尤其是黄昏时候，两旁的青山在晚霞的映射下，显的更加凸兀，清凉的晚风中，老人那沙哑而漏气的唱戏声，听起来宛若岁月深处传来的古老歌谣。

时光很快，转眼就到该上学的年龄了，我们不约而同的走进了村里的唯一一所初小。教书的是本村一位男代课老师，非常严厉，在那土坯堆成的三尺讲台上搁着一张老旧的讲桌。老旧的讲桌上则永远放着一把加了钢板的明晃晃的尺子，所有的学生几乎没人逃过那把尺子。

记得有一次我和王二蛋（小名）课间时间，在操场一角的麦草里摔跤打架，被老师发现了。没有为什么，也不要你解释，只管乖乘地伸出小手，啪，啪，啪，每人各打十戒尺。那可是真打啊，过后手掌肿的老厚了，眼泪巴巴地，还不敢给大人讲。

我们的老师有点口吃，在教我们念一二三四五六时，“四”和“六”总是念不准，四读“是”，一二三是。六读“优”，一二三是五优。我们也跟着他念一二三是五优，把老师急的拿起桌上的尺子，在黑板上指着“四”和“六”使劲地敲，嘴里不停的念：四就读“是”，六就读“优”。当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连起来念时，老师总是在念六时打结巴，我们在下面就会偷笑，老师更是越急越结巴:
“一二三“是”五“优”“优“优”七八。”
“一二三“是”五“优”“优“优”七八。”
我们跟着他念，声音结巴的整齐划一。老师气的尺子在讲桌上“邦邦邦”地敲的直响:
“不管我“优”“优”“优”几声，你们只许“优”“优”“优”一声”
他的话引得我们憋不住笑出声来。随之，大家就会招来尺子的惩罚。虽小手生疼，一个个心里都乐开了花。

记得那时假期特别多，从春上开始，芒种假、麦假、暑假、秋假、寒假。这还不算过节临时放假。除了暑假和寒假外，其它的假日好象都是为老师放的。半工半农的，总得照顾家里的地呀。

最喜欢的是暑假和寒假了，时间长，同龄的一群孩子，每天早晚两晌在坡上放牛，待把牛赶到坡场后，就去地里刨些洋芋，掰些玉米棒子，生一大堆篝火，开始野炊了。这个时候最开心。

吃饱后，个个都黑着嘴唇黑着鼻孔，才去坡上采药挖药。大山里生长着连翘，苍术，柴胡，桔梗等中药材，我们一个暑假下来，边放牛边挖药，到开学时也都能卖个几十元，交学费够用。

有一个下午，我们把牛赶到阳坡最高的那座山上。那里坡场很大，不用操心牛会跑丢。山坡上长满了野生的灰子，有红的，有黄的，像谷穗一样压弯了枝头，我们尽情的在里面挑最好吃的吃，吃饱还不忘再摘些带回家。

在树丛中穿梭的王二蛋突然大喊起来，说发现一个特大的马蜂窝（俗称胡楼包），我们一起跑向他，只见这马蜂窝长在一棵大橡树的枝杈上，直径足有一米，离地足有两三丈高。正值下午最热时，蜂窝周围的大马蜂密密麻麻，上下飞舞。好奇心使然，我们五六个孩不约而同地捡起石块一起投向了蜂窝，可怎耐蜂窝太高，任我们使出吃奶的劲儿，还是打不中。

于是就纷纷向高处爬去，站在坡垴上，又是一波猛烈地投掷，哈哈，正中蜂窝。只见大半个蜂窝从半空中落下，那些马蜂在降落时纷纷离开了窝，寻着石头飞来的方向以迅雷之势向我们扑来，吓得我们赶紧四散逃跑。可还是晚了，一个也没有逃脱，最多的被蛰了十多下，疼的乱喊乱叫，哭爹叫妈的。

好不容易逃离了追踪，再看每个人的头，脸，胳膊，肿的象馒头似的。严重的，双眼只剩下了一条缝，残不忍睹。

顾不了别的了，赶快回家。到了家里，大人用大蒜汁给蜇过的地方进行涂抹消毒，然后用一种败毒的草捣烂敷上，才算稍微缓解了巨烈的疼痛。上到了坑上，便晕晕呼呼的睡着了。

那一晚，被大马蜂蜇了的我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一晚上尿了几次坑，也不知道。到了天明，才渐渐好了些。听说邻居家的孩子半夜昏迷几次，大人连夜叫来村医给扎了几次针才算挺过来了。还有更可悲的是，我家一头两个月大的牛犊被大马蜂蛰死了，本来大人还同情我的，这下可不得了，半个月都给我的是冷脸……

经过了那次的教训，再也不敢招惹马蜂了。可有时偏偏就是躲不过去，有一次，赶着牛上坡，经过一个土坎时，一只牛就偏偏踩在一窝建在土里的大马蜂窝上面（有一种马蜂把窝建在土坎里），这种蜂更大更厉害，农村叫它土钻子。幸好牛成了被攻击的对象，我吓的飞奔而逃。

相对暑假，寒假要轻松的多。此时的小山村银装素裹，已成了白雪的世界。白白的屋顶，无暇的地面，没有一丝尘埃，洁白，纯净。

大雪封冻，牛也在只能在圈里养着，不用放了。同龄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堆雪人，在坡路上溜滑滑，打雪仗，尽情地疯狂。路边的树枝上落了一层积雪，有的还结了冰凌，看上去非常漂亮，当有人站在树下时，别的孩子就会乘其不备在树干上猛蹬一脚，顿时树上的冰雪就会把树下的人给染成雪人。

我们在家里找来固定木桶的铁环，用一节粗铁丝打个钩，人手一套，在房前，屋后，院子里，山路雪地上滚铁环，比赛看谁滚的最远。玩疯了，玩够了，肚子饿了，方才回家。

初小的三年就是在这样简单而快乐的时光中不知不觉度过了。到了四年级，要去离家十五里的地方去上学。

大山里的道路差，一道弯三道河的，我们结伴而行，各自背着母亲给蒸的黄玉米面馍（那可是纯玉米面），星期日下午吃过饭后就向学校奔。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歇歇，时不时拿出囗袋里的弹弓打飞鸟，上树掏鸟窝，下到河里捉鱼。

到学校后，在教室的后墙上打一个木榭子，把馍布袋挂在上面，学校有食堂，可很简陋，早上要把馍送去给大师傅集中在蒸笼里温热，师傅再烧一大锅玉米糁汤，我们学生凭票打饭，菜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淹萝卜或辣椒，就着黄馍糁子汤，个个吃的是又香又甜。

在开学不久后，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每天早上在不同的教室里，都会有同学的馍布袋莫名其妙地掉落在地上，里面的馍馍不知被谁吃的七零八落，剩下满地的馍渣子。那可是一星期的口粮啊，接下来就得饿肚子了。

在物质生活还很缺乏的那个年代，家里可是算计着给准备的，就算有的家庭稍好点有点存粮，那牛拉的石磨子也一时半会磨不下面来的。于是我们几个男生就在一起商量，先要弄清楚祸害我们馍馍的是个什么东西。

到了晚上，我们就蹑手蹑脚蹲在教室的前窗户下守候，终于在夜深人静时发现了端倪，原来是一只大黑狗趁着晚上从教室的后窗跳进来做的案。

我们的教室是解放初期建造的土木结构房子，窗户四处漏风，破败不堪，别说是只狗，就是个小牛犊都能跳进去。于是，我们经过精心的准备，组织起十几个男生，每人准备一个长棍。那天晚上，终于来了一个关门打狗，活生生把那只大黑狗给打死了，趁着夜晚偷偷的拉出去丢进厕所的粪坑里。

本以为这下安宁了，可谁知没有不漏风的墙，原来狗主人是住在学校附近的村民，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他耳朵里了，他那个大嘴媳妇找到学校问校长，是谁把她的狗打死了，非让校长查个明白。校长无奈只好把全校六七十学生集合起来，逐个查问，可全体学生一个口径，就是不知道，没办法了，她就坐在校门口扯开那泼妇嗓子整整骂了一天。

上四五年级时，十一二岁的我们朦胧中有那么一点点情感的嫩芽在悄悄绽放，但仍旧保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思想。所有的男生和女生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玩耍时也是各自分开，偶尔有女同学需要帮助，也是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和女生说句话，脸都羞得通红通红的，心里慌乱地跳个不停。

我的童年时光，珍藏在岁月的最深处，从未被忘记。对于人至中年的我来说，童年时代纯洁无邪的美好时光早已经成为生命中最久远也是最温馨的回忆了。虽说这么多年来，我经受了人世间的诸多磨难和痛苦，但在心绪逐渐归于平静时，我总会在独处的时光中想起童年时代的那些事，那些人，调皮的，老实的，可爱的，讨厌的，经过时间的沉淀，全都变得可亲可近。他们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目光所及之处，铺满了童年的芬芳和生活的愉悦。

在我的心里，我知道，陪伴着我走到生命最后的，定是这房屋四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山，和盛开在大山深处的童年的笑魇和欢乐。

渴望： 本名毋宝群，一个热爱文学的农者，作品散发于公众平台，代表作有《母爱，在岁月里沉香》、《清明》、《半梦半醒半人生》、《归途》、《思念如酒 越久越浓》、《没有你的日子》、《守候》等。本人颈椎骨折压迫神经致高位截瘫，瘫痪在床已十年有余，且伴有并发症。落雪红尘，坎坷人生，愿以文字为伴，为心灵找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