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此刻我看着它,但它已经看不见我了,显然是它暗示了某样东西已随它一起死去。</h3><h3>
我不知道是夏天的灼热吞噬了它,还是它消耗了整个夏天?总之现在是秋天了。这是一件很无能为力的事情,一棵在自家阳台的树,在眼皮底下日渐枯萎;这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一棵与我们共同生活了两个夏天的树,竟然忘记了它的名字。唉,这确实是一件无能为力而悲哀的事情。</h3><h3>
一日,我叫他与我将这棵我们早已忘掉名字的树搬到楼下扔掉,他不肯。他不肯,不是因为对一棵枯萎的树怀有怜悯之心,或者用它作为某种标记,唤起昔日的美好,而是他从不为身外之物耗费一丝力气。不,我这样说也不完全对,至少我曾经见证过,他为自家院子里的树耗费了夏天的某一个下午、出了一身汗,甚至每次回去,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观察每一棵树的长势。像对待他的孩子,或者情人。而我这说的这棵树,即使与他同时进入这个家、日日相见,他照旧视而不见,就像路途经过的一株植物。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每一棵树都有各自的命运;于是,我得出另一个结论:一个女人若要获得一个男人真正的爱,要么做他的孩子,要么成为他的情人。</h3><h3>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从电脑前起身来到阳台,久久望着眼前这棵枯竭如木的树,继而扭头对着窗口问:一棵郁郁葱葱的树,到底是经受多少强烈的日照、遭受多少狂风,才低下头、败下阵来?不,不是的。现实固然残酷,但日照与狂风不足以使一棵树提前衰亡,想来是我浇水不够,于是它以死亡的方式向我敲响警钟——一切生命都必须用心对待,每一份感情必须用爱维系,不然日子就不再是一条河,而是一口枯井,而且还有更多的绝望的气息在继续不断地从井底升起来。</h3><h3>
我将枯萎的落叶一片片拾取扔出窗外,将一些还没来不及枯萎就已落下的绿叶捡到树根下。我想,我的做法是符合一切自然规律的。人具备了这样的本领,以点为圆心向外拓展。如同我在拾取那几片还残留着绿意的叶子时,我就想起这棵树來到我家的样子,以及与它相关的一切。比如,某一日清晨,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新闻,我站在他身后为他拔白发,拔完后,我将他的头发比喻勃勃生机的树叶。虽然他不理会我,他总是不理会我,但我能从他寂静的眼神看到,我们已将湍流的日子汇畜成眼前这片宁静的湖泊。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h3><h3>
然而是哪一天,这棵树就这样枯萎了呢?又是哪一天,我们的日子从宁静演变成了死寂呢?他曾经试图将我看成墙上挂着的他的西装,他指着说:“你要像它一样,我来不来,我何时来它都挂在那儿。”当时我还具有争执的能力,我说:“一件衣服,会知道立秋了从墙上下来穿在你身上?”这是一个卑微的角色。他似乎看到了这个角色孕生的恶语诅咒。于是,他又打了另一个比方:“我们的感情是电视柜上绿藤漫延的绿萝,即使一月半年不浇水,它还是长得那么好。”事实是这样的吗?他不知道我每天喝水的时候都会让它也喝一口,同时摘去一些黄叶扔进垃圾桶,他所看到的绿萝才依旧艳鲜绿油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流失只是一种幻觉。确实,人在很大程度上都充满幻觉,并利用幻觉来重新绘画出另一番天地、另一种景象,还在中间添了几个好模好样的情人。</h3><h3>
他越来越晚回来,回来也不再叫我的名字,也不管我睡没睡着,显然就不知道那棵树是在哪一天凌晨暗自枯萎的,而我知道,它每枯一片我的心就老了一下。现在我连他的驴都做不了了!我有脚,但曾经走不出他的世界;我有手,曾经却无法挥手告别;现在我有眼,他在眼前却看不见他了,让我的身体白白来虐待我。对了,我忘了说,他是一个骑驴找马的人。</h3><h3>
我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饿得太厉害了,像小虫子在啃我的胃壁,原来我今天颗粒未进。当务之急就去做饭,得把这日子过起来,得有力气搬走这棵……我想起来了,它叫发财树。
2018.08.1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