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又睿智的外婆啊，是我永远的感念

刘仁杰

家姐过来做客，聊起儿时的往事，说到了我们为外婆“抬轿子”。外婆的令人感叹的传统、令人敬佩的开明、得理也饶人的豁达、大爱无私的善良，以及我们和外婆之间的故事便像这窗外的细雨，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流淌…… 1．外婆的传统 外婆可能意识到自己老了，老想看到第四代人。在外婆眼里，内孙外孙中我是最大的男孩子。当我已是沿塆大地到处疯狂的害人的时候，我最大的表弟尚在吃奶；舅妈的肚子里还有个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的老表。所以外婆的美好愿望就别无选择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外婆像看着地里的庄稼苗似的，天天盼着我成长。门框上的刻度印开始在外婆手中艰难地向上攀升，当我直直地背靠门框，一次又一次任由外婆紧挨着我的头顶，在门框上画标记的时候。我就想，看我长得比你还高，你够不着了，再么办？ 是的，这是我每次到外婆家，必须要做的“功课”。有时候我很顽皮，掂起脚跟让外婆比画。可每次在外婆用烧过的柴禾棍即将刻上记号的时候被发现了，外婆“威胁”我说，不许吃零食。我只有乖乖站好，不再作弊。在这件事情上，外婆向来认真，不容调皮。后来，我干脆一进门就自觉背靠门框，笔直地站好，脚跟与门框尽量不留缝隙。外婆就乐呵呵跑来，检查我的成长速度，然后刻上新的标记，发给我一些准备好了的零食。外婆时而开心时而忧愁，那不均衡的刻度让外婆操碎了心。当外婆发现，我能够看得够外婆的额头的时候，外婆可能意识到机会来了，开始不断的在我父亲，母亲面前滴滴咕咕。我朦朦胧胧听到，是要求我接媳妇成家的话题，每回都被父母以孩子还小为由劝退。 有一天，外婆了解到，我刚出生时订过一门娃娃亲，女娃比我大四五岁。即将熄灭的火焰再次复燃，火烧火燎地找到我的父亲母亲，不厌其烦地劝说。父母亲无奈，只好死也不应腔，这时候，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拒绝。再一次的无功而返，让外婆感到无比的失望和不甘。那一年我大概还不满十六岁，正在初中读书。在外婆的传统思维中，“男儿十六立家志”，这婚“接得”，要不，结完婚再读书也不迟，或者干脆可以不读书。 外婆是旧时代走过来的人。裹着小脚，小时候曾吓得我大哭。后来才明白，那就是“三寸金莲”。外婆体态丰满、五官匀称，身上自带贵气，像电影里的达官妇人，只有四季朴素的着装才证明她只是乡下一名普普通通的村妇。我不知道外婆有没有读过书，但依稀记得，外婆在家里家外颇具领导气质。因为大家都很信赖她，多半愿意按她的意思行事。 2．外婆的开明 据说父亲母亲是自由恋爱，在那个时代，这在乡下已属离经叛道。况且，父亲上有即将失去劳动能力的二老，下有随时需要照顾的残疾弟弟，连住房都是老辈们正共住着的三间瓦屋，可见条件是何等的不堪。外婆力排众议，成就了父亲母亲的美满姻缘。外婆的理论是：伢们的自己喜欢；过日子，心畅快了，一心做事，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后来的日子也逐渐证实了外婆的判断，父亲母亲夫唱妇随，没过几年，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大家庭打理得红红火火，跨入了当地兴旺人家之列。这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实属不易。 父亲无论从那里回来，总是人未到声先到，即使刚出去没一会，也要喊着母亲的名字才进来。老了老了还那样，离开二天就开始彼此牵挂，担心这、担心那，死活要回(家乡)。搞得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既无奈又羡慕，接老人时，就二老一起，不再单行。一个要走时，也不再留另一个；一个想去，一个不想去时，干脆都不去。普通夫妻的幸福不就是这样么？能够形影不离，而且是一辈子的形影不离。 小时候我们经常去外婆家。外婆高兴，总是拉着我们的手，逢人便说：“外孙又来了，外孙又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有点现代话说“得瑟”。别人羡慕，外婆开心，可我们幼小的心灵却受到了“重创”——“又”字被当时的我们简单理解成了“经常来”“厌烦”。外婆这种表达喜爱的特殊方式，让我们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几次后，我们姊妹商量“再不去外婆家”，“对，牵(掂记)坏她”，我们坚定地达成了共识。时隔不久，在我和家姐各自偷偷地想念着外婆，谁都不好意思主动捅破那层伪装纸的时候。村口的大路上颤颤巍巍走来了一位老人，正一边走一边从衣襟里掏出手帕来擦汗…… 那是外婆，我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奔上前去，好像晚一刻，外婆立马不见了似的。“噗通”姐姐一跤摔到了外婆的面前；外婆扶起姐姐，“啊唷、乖，疼不，疼不？”心疼得什么似的，赶紧拿出手帕帮姐姐擦手擦脸，还到处寻找有没有伤到哪儿，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掏出糖果予我们分食。缓过神的姐姐得出空了，跟外婆打招呼：“加婆来了！”外婆应了，又说：“听说我得罪了外孙，今天道歉来了！”顿了顿又说：“我不该说你们‘又’来了”，态度很诚恳。我和姐姐红着脸低着头，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外婆一直是爱我们的。外婆抚摸着我们的小脑袋，笑了，一脸慈祥地说：“走，我们回家！”外婆的抚摸和微笑像一阵清风，一下子吹散了我们的不适和尴尬。我高兴地拉着外婆的手，姐姐燕儿似地飞回家向爸妈报告。 外婆的开明一直让我不得不敬佩。在那个家长一言九鼎的时代，外婆的做法无疑是有悖常理的，但对少年时期的我们却触动很大。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多，愈发觉得世界那么大，自己很渺小，对待自己的错误要有敢于承担和改正的勇气。在看待父亲母亲的事情上，大富大贵不等于幸福。社会发展到今天依然如此。 3．外婆的豁达 贫穷并不可怕，动荡却让人不安。动荡的年代，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对于刚刚兴起不久的家庭，父亲在外又常常“出事”经常不能回家，其间，我们家又添了二张小嘴，时不时饿得嗷嗷乱哭。外公是个手艺人，与世无争，日子在他灵巧的双手中不算好也不算坏；两个舅舅是吃国家粮的人，不用外婆担心。外婆就常常接挤我们，粮啊，钱啊，虽不多，但老人的精神和鼓励让好强的妈妈硬是咬着牙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有一次，外婆又来看妈妈，适逢爷爷正在呵斥母亲，嫌粮食不够吃。外婆微笑着，一直友好地看着爷爷，直到爷爷发现了，才不好再说什么，必竟亲家母来了、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爷爷勉强和外婆打过招呼，自顾悻悻然离去了。外婆又转头劝说母亲，外婆说：“年纪来了的人，总是要先去的，忍忍”。说完侧过脸，掏出手帕擦了一把眼角，顺便扔给了母亲。母亲接过手帕擦眼泪，望着外婆，笑了，泪光中缓缓升起了“没事，我能扛得住”的信念。外婆有三个子女，我的母亲和我的两个舅舅。母亲是她的独一无二的闺女，也是唯一在乡下过日子的女儿，谁说不是她的宝贝疙瘩呢！外婆就是外婆，她要顾忌到女儿一生一世的生活平静和幸福，大闹亲家公的结局无非是一时的畅快换来女儿家长久的鸡犬不宁。她选择了隐忍，包容，也在下意识地影响着女儿对待老人的态度，这对女人长治久安的幸福很重要。生活就是这样，再多的不愉快，熬一熬就过去了。 一个星期天，看到有人用抬杆绑着一把椅子抬着老人从门前的路上经过。我和姐姐突发奇想，说是去把外婆抬到我家里来。我们为这突然想到的伟大想法激动不已，说走就走，一路兴高采烈的来到了外婆家。向外婆说明了来意，外婆瞅着我们认真的小样，笑得合不拢嘴，说：“我的好外孙，小时候外婆是和你们开过玩笑，指望你们抬轿来接外婆，你们还当真！”看着我们不像是一时兴起，外婆又说：“你们还没一顶轿子高哩！”我们认为外婆是嫌我们抬不够轿子，便争先恐后地向外婆描述着绑椅子做轿的抬法。外婆拗不过，只好放任我们在那儿有模有样的瞎掰。 我们认为差不多了，便请外婆上来试坐。外婆也不推辞，从容地坐上来。我们齐声喊“一、二、三，起”的时候，我们精心制作的椅轿子突然就散了。外婆坐到了地上，尽管外婆好像有所准备，我们还是急得哭起来了。外婆却笑着爬起来，没有一丝责怪我们的意思，反而安慰我们说：“莫怕，莫怕，不让你们做一做哪晓得结果是这样呢！”见外婆没事，我们才破涕为笑。外婆默默地看着我们，眼神里一直荡漾着慈祥的波光，久久闪耀。外婆为了成全我们所谓的孝心，放任我们大胆地尝试新事物，竟拿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让我们达成心愿！ 4．外婆的善良 在我的表弟当中，小舅家是一对双胞胎，正好与大舅家的有一个隔年生，间隔大概不到一岁。三个表弟小时候，外婆怀里抱一个，双腿上还要各扒一个。这是有一个时期，我在外婆家经常看到的画面。有一次，门前正在晒稻谷，外婆一边照看稻谷，一边带着三个孙子。这时，一群鸡跳上了晒筐，肆无忌惮地抢吃谷子。外婆在呵嗤了几声无效后起身追赶，谁知一时心急，忘了两条腿正被二个孙子扒拉着。危险发生了，外婆一下子倒了下来……按通常情况推断，外婆倒下来，不是压伤孩子就是摔伤自己，也许四个都得受伤，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可不得了。老远有人看到了，大声喊：“妈呀！完了，完了！”不等惊魂未定的人们回过神来，外婆已结结实实地仰面躺倒在了两个孩子之间，怀里的孩子正安安稳稳地扒在了她的胸口上。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只够看到事情的开始和结局。三个孩子有惊无险，很长时间人们对这件事情的结局还心有余悸，百思不得其解。我上初中时，离家十几里地，只能在校住读，每个星期回家一趟，拿米拿菜，所以只能带咸菜。外婆时常带信，让我中途去她家为我做些新鲜菜吃，因为她家在我家和学校之间，节省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 我喜欢吃糖沾糍粑，每年春节做糍粑，外婆总要留存很久。在清水里漂一段时间，日子差不多了，又放到菜油坛子里面用油浸，吃到次年夏天都不会坏。外婆知道我要去了，会提前把糍粑捞出来，放到通风处晾干，免得做的时候耽误时间。我到了，外婆将糍粑放进锅里煎到二面金黄，每一面都酌油。等煎好后将冲好的红糖水浇到糍粑上，煮沸，起锅。一碗又香又甜又糯又烫的糍粑就及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也不讲客气，迫不及待往肚里咽。外婆见我狼吞虎咽，烫得直咝咝的馋样，每次都叹息得不得了，“我的造孽外甥，慢点，莫烫到”，恨不得喔着嘴上来帮忙吹。 外婆一生善良、热心肠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有时候正吃着饭，遇到要饭的从门前经过，总要喊住别人，将自己的饭倒进人家碗里。因为锅里实在没有剩余的了。外婆说：“一餐不吃好过，餐餐不饱难捱！”。谁家有个病人，她总是到人家床前嘘寒问暖，而且从不空手。不是怀里揣几个鸡蛋就是手上拎一把青菜，那时候大家一样穷啊！她说：“病人，心里憔。有人看，好过点！”婆媳不和的人家常来找她道品。她从不接受人家的东西，更不应承别人地吃请。外婆认为，本来人家过得艰难；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二边的话不好说哩…… 5．永远的感念 外婆终究没能坐上我们抬的轿子，也没能等到四世同堂的圆满，就永远离开了我们。这是我们终生的遗憾。想起外婆的传统、外婆的开明、外婆的豁达、外婆的善良，以及外婆每一个慈祥的眼神，总觉得外婆一直活在我们心中。外婆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我经风历雨中，不仅没有消褪，而是愈来愈深切，彻骨——过日子就是图个心里畅快；年纪来了的人总是要先去的；一餐不吃好过，餐餐不饱难捱；病人需要关怀；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事情不做，永远不会知道结果…… 外婆对待子女婚姻的幸福观；对待子女家庭矛盾的处置观；对在“失误”面前，面对晚辈的自省自纠的勇气；对晚辈成长、过失的良好疏导方式；对保护弱小下意识的舍身精神；对弱者和邻里间的大善大爱之举，对我和我生活着的这个和谐中的社会依然有着很积极的现实意义。“上行下效”“父慈子孝”，才有了我们那时迫不及待想为外婆抬轿子的冲动，虽然没能成功，但外婆已然看到了后辈们从善如流，祟孝厚德的良好行为的开端……外婆不单养育了我的母亲，也培育了我的成长，我永远感恩和怀念我的外婆。（字数：4663） .end <h5>2018年9月13日“美篇”加精收录于“亲情”专题；文章已申请原创保护，请勿复制粘贴！</h5> 文字原创作者：刘仁杰图片来源：网络作者所在地区：湖北省孝感市美篇号：45803173个人专栏： www.meipian.cn/c/45803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