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从黄河滩撤下来,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就结束了。</h3><h3> 这天,全营近500人集合在办公大楼前。等待分配命令的下达。</h3><h3> 我的(一)发表,有美友留言:说明你有关系,别得瑟了。</h3><h3> 是,美友说的极是。那个年代,没有关系,能当女兵,可以说难于上青天。</h3><h3> 而现在,家人不在,我就是一个与任何人都搭不上界的15岁小小女子。</h3><h3> 虽不知前程几何,但,心,不忐忑,不焦虑,更不紧张。</h3><h3> 为什么?</h3><h3> 因为,那个时代,我们所受的教育是:愿做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h3><h3> "砖"们整齐列队,端坐在各自的方块背包上,等待搬"砖"的各单位的车辆,静静地于场外守候。</h3><h3> 终于有首长出现,宣读一个接一个的命令。</h3><h3> 一拨又一拨的人出列,跟随来人登上或大或小的车辆。</h3><h3> 读到我的名字时,操场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h3><h3> 我们的单位名称叫:九支队。</h3><h3> 与我分到一起的22个人,其中12个男兵,10个女兵。</h3><h3> 竟然还有同班的一个战友。</h3><h3> 高兴。按现在的说法:有伴儿。<br></h3><h3> 与一起战斗三个月的战友告别。那场面,许多人抱头痛哭,难舍难离,有点像生死诀别。</h3><h3> 我们班12个人,班长分到了医院,副班长分到七支队,四个人分到五支队,三个人分到十支队,一人直接分到了国防科委机关。</h3><h3> 汽车把我们带到单位,已是下午。</h3><h3> 第一个与我们见面的,我们称呼他排长。今后的一个阶段,就由他带领我们继续训练。</h3><h3><br></h3> <h3> 如果说,新兵训练是为了使我们完成从老百姓向军人的迅速蜕变,那么,新训结束,便应该是军人生涯的正式开端。</h3><h3> 然而,我怎么觉得似乎错了。一夜之间,我好像突然回归了。三个月的艰苦训练,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奢侈的军旅梦。</h3><h3> 话说从头。</h3><h3> </h3> <h3> 下得车来,先是分配宿舍。排长指示:马上收抬好内务,简单洗漱,二十分钟后集合。</h3><h3> 通往宿舍的路是上坡道,对于我这个来自平原的姑娘,那感觉就是在爬山。爬到最东端,一座三层楼房,顶楼便是女兵的住所了。</h3><h3> 认好床位,铺展叠放好被褥,走出门来,观望。只见,前面一座山,后面一座山,东面仍旧是一座山。</h3><h3> 山不高,但挡住了视线。</h3><h3> 目不及远处,心顿时也窄了许多。</h3> <h3> 来不及感慨,已有人招呼:“集合了。"</h3><h3> 于是,整装,戴帽,匆匆下楼。</h3><h3>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唰唰唰唰唰",向前看。</h3><h3> “同志们,欢迎大家加入九支队这个战斗集体……"。</h3><h3> 几句开场白,排长话锋一转,“现在,大家每人领一把铁锹。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上507高地开荒翻地。”</h3><h3> 铁锹上肩,列队登山,和扛着半自动步枪的感觉完全不一样。</h3><h3> 山坡地的土好硬啊!</h3><h3> 看排长两手扶锹,脚蹬在锹沿上,毫不费力,锹锹尺把深。我们却使出吃奶的劲,锹锹扎不进十公分。</h3><h3> 一个下午,活没干多少,手上倒磨出了血泡。</h3><h3> 下得山来,见到许多穿着工装的人,三三俩俩走入食堂。</h3><h3> 心中自是纳闷。</h3><h3><br></h3> <h3> 晚饭后,稍作休息,开始政治学习。谈对分配的想法,每个人都要亮"活思想“,狠斗私字一闪念。</h3><h3> 大家都沉闷着,不知说啥是好。</h3><h3> 毕竟,在那个人人学雷锋,个个争先进的时代,谁也不甘落后,既使心有私念,也不想被人瞧不起。</h3><h3> 就在这时,男战友中最小的那位打破了僵局。</h3><h3>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唐山口音。</h3><h3> “我先说两句儿呗。荤(分)配工捉(作),让我干啥都行,就是不能去喂猪。要是让我去喂猪哇,我就用那个喂猪的勺支(子)呀,把那个猪哇,都着(凿)达屎(死)它。"</h3><h3> (请大家不妨体会唐山人说这段话的感觉。)</h3><h3> 接下来大家的发言,自然都是服从组织分配,党叫干啥就干啥,云云。所以,近五十年过去了,唐山战友这段话,我一个字都没忘记过。</h3><h3><br></h3><h3><br></h3> <h3> 几天后,我们经历二次分配。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当的是这样的兵。</h3><h3> 我们属于后勤兵,像兵又不像兵。</h3><h3> 下班穿军装,上班穿工装,编制内军人工人混杂,甚至连我们的领导都是工人身份。</h3><h3> 这叫什么部队?</h3><h3> 千辛万苦,不远千里,来这里干什么来了?</h3><h3> 心有重重怨,敢怒不敢言。白天人前谦卑含笑,夜晚偷偷蒙上被子伤心哭泣。</h3><h3> 一连三晚,彻夜难眠。据讲,我们支队处于整个部队中最让人瞧不起的最底层。就想,这得多么大的缘分,从500人中选出22个人,我便占其一。</h3><h3> 这是当的哪门子兵呀。</h3> <h3> 尽管心有千千结,但,即然这块“砖“注定要被搬来这里,就要发挥好它的作用。</h3><h3> 我和战友们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努力去做好各项工作。</h3><h3> 这不是大话,也不是空话,事实为证。</h3><h3> 就说说我们都干过什么吧。</h3><h3> 每天早起,出操是必须的。然后要去菜园干活。单位蔬菜自给自足,每班都有上缴任务。翻地,上肥,栽秧,修整,搭架,采摘,有啥干啥。</h3><h3> 上班干活,下班入库。扛淀粉袋,50斤一袋。男战士比着扛。你扛4袋,我扛5袋,你扛5袋,我就扛6袋。女战士弱小,男战友心疼我们,往肩上放一袋,就不忍再给加了。但我走不出门。男战友的榜样力量在先,我老班长的模范作用在先。我坚持,扛两袋,必须的。</h3><h3> 一趟又一趟,一天又一天。骨头,就这样练硬了;劲,就这样练出来了。</h3><h3> 刚刚提到我的老班长,她是早我两年入伍的女兵,是当时出席国防科委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h3><h3> 我们除了每天要扛淀粉,隔几天还要把从车站拉回的玉米麻包卸车。麻包重180斤,班长不甘示弱,与男战士一样扛上扛下。</h3><h3> 其他女兵扛不动,怎么办?两个人一人揪住一个麻袋角,拉。</h3><h3> 正是因了这种锻炼,后来我们班被派去修地窖,一百斤重的水泥,我抱起来就能爬坡。</h3><h3> 除此之外,装煤卸煤也是我们常干的活儿。</h3><h3> 从车站装完煤,坐在煤车上往回赶。风一吹,煤便裏满全身。回到单位,认不出谁对谁。个个除了眼球是白的,一张嘴牙是白的,全身上下比非洲人黑多了。渴了,饿了,打开水龙头,把嘴洗干净就喝就吃。</h3><h3> 还干过啥?简单截说。</h3><h3> 我修过路,盖过房(即当过小工,两块砖摞在一起,扔上去不散,接起来自如,也做了几天大工),种过菜,淘过厕所,担着粪上过山,造过酒,做过也卖过冰棍,割过麦子,去农场摘过一个月苹果。为了做好篮球比赛准备,我一个人把梯子搭在解放车上,换过整个球场上空的灯泡。</h3><h3> 这样的日子有价值吗?</h3><h3> 我说有,你信吗?</h3><h3> 它磨练了我的意志,锻炼了我的心智,让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吃不下的苦,再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h3><h3><br></h3><h3><br></h3> <h3>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会认为,我们太傻了。</h3><h3> 是,没错,我们确实太傻了。</h3><h3> 但傻子何止一个两个,是一群,是一批,是一个造就傻子的时代。</h3><h3> 你看,我的老班长,扛麻包扛的把腰累坏了。直到现在,她依然要围着护腰的钢架。</h3><h3> 一个大傻子!</h3><h3> 说到傻,我必须讲一个故事。</h3><h3> 先声明,接下来的故事百分百真实,绝无半点虚假。</h3><h3> 战友曼与我同岁,同年入伍,分到同一个单位。</h3><h3> 她是那种走到哪里就把阳光带到哪里的爽快女孩儿,现时的话说,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h3><h3> 唐山老坦儿不想干的活儿,落到了她头上。一上任就是个猪倌儿。</h3><h3> 她可没任何"活思想",喂就喂呗,有啥。</h3><h3> 猪舍在507高地上。自打当上这个“官儿”,她就没穿过“解放鞋“。一双大雨靴,腰儿高过膝盖,从早穿到晚。因为,她得进圈添食,洒扫。</h3><h3> 她有一副甜美的好嗓子。干这个活,就一个人,远离营房,正好成就了她。没人管,可以可劲儿唱。听众,嘿嘿,自然是一窝猪呗。不过,也有例外。去时路,回时程,自有另外的听众,便是我们。</h3><h3> 时间久了,猪们竟然能听懂她的话。</h3><h3> 一口大白猪,是她最偏爱的。</h3><h3> 因其大,圈内有了它,其他猪就施展不开。所以,她便给它开小灶。吃饱喝足,她一拍它屁股,“上山玩儿去吧。“大白真就走了,不叫不回。</h3><h3> 待群猪饭毕,到了时辰,她冲山上连喊几声,“大白,回来啰。“过不多久,就见大白哼哼叽叽摇摇摆摆下山了。</h3><h3> 也有时,她想上去找大白,便不喊。</h3><h3> 上得山去,一跨踦上大白圆滚滚的背,手一拍它屁股,“走!“大白便驮着她,慢条丝理不慌不忙地,她在它背上一摇三晃扭腰歪胯地下山了。</h3><h3> 养猪自然是为了吃,想吃就得宰。全支队几百号男战士,竟然没人下得去手。</h3><h3> “我来。“</h3><h3> 她一声大喝,操刀在手。</h3><h3> 脸不变色,手不发抖,对准要害,次次一刀毙命。</h3><h3> 但她不忍看之后,刀子进去,拨头便走,剩下的活儿就交由那些男战士去做了。</h3><h3> 后来,她又养了几百只鸡。每天提着筐上山捡蛋。捡了一筐又一筐,自己从没偷吃过一只。她说,“向毛主席保证。"</h3><h3> 她私下告诉我,只有一件事,是教她做豆腐的师傅临退伍时悄悄告诉她,豆腐上面那层皮很好吃。那之后,她曾经躲在山洞里偷偷品尝过。她说,确实是好东西。</h3><h3> 再之后,她奉命辞了这“官儿“,干了别的工作。在工作中,机器“咬"掉了她两节手指,从此成了残废军人。但她从没抱怨过,没向组织上提过任何要求。</h3><h3> 她依然快乐着,依然出来进去唱着歌,哼着曲儿,眼里依然闪着明亮的光。</h3><h3> 还有比这更傻的吗?</h3><h3> 我的傻,也或许会让现在的人觉得不可思议。</h3><h3> 当兵的第二年,部队派我一个人出外学习。</h3><h3> 先是在部队的山对面。四个月之后,又到石家庄的华北制药厂,半年时间。</h3><h3>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何况,一个人在外,无军命,自己说了算的事。</h3><h3> 离家很近了,半年时间,从没想过回家去看看,给自己放几天假。爸爸妈妈也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h3><h3> 傻吗?</h3><h3> 傻。</h3><h3> 一批傻子走在这个时代的进程中,成就着心中那盏不灭的理想和信念的灯。</h3><h3><br></h3> <h3>注:我和老伴即是夫妻,更是战友。老伴在部队从事专业摄影工作。因此,文中照片均为他保存下来的资料。</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