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再无花生香

笙歌

风雨飘摇仙女降世 公元1927年11月11日（阴历丁卯年十月十八日），怀集县冷坑镇爱莲区加南村黎广崇家里，一位俊秀的小姑娘来到了人间，给这个清贫的家庭带来些许的欢乐。 随后的十年间，两个妹妹和最小的弟弟相继出生，给这个困苦的家庭带来了更严峻的考验。 上个世纪二三四十年代，中国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军阀混战、缺医少食民不聊生的年代。最小的弟弟很小就夭折了，而父亲黎广崇支撑到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时候，也因贫病交加撇下母女四人去世了。 屋漏偏逢下大雨，未几，因生活所迫，母亲需自寻出路无奈改嫁他乡！ 那个已成为孤儿，才十来岁的孱弱少女，从此就独承家庭浆洗炊薪、种稻蓄粮、扶顾两幼妹亦父亦母的重担！ 上天不断折磨考验这个少女的同时，也给予这个少女别人难以得到的优点：慢慢磨练成一个手脚麻利干农活的行家里手，同时也愈发出落成远近闻名的俊美姑娘。 那个俊美姑娘，就是我的母亲。 黎女初成蔡郎有福 1943年，才十六岁的母亲，经人介绍，与一河之隔的蔡屋村，躲避日寇枪炮缀学在家二十一的父亲蔡天祐（婚后大名卓枝）喜结良缘。从此，育有我姐弟六人的母亲，一辈子如一日，操持家庭相夫教子，任劳任怨。 母亲不但容貌姣好，而且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嫁给父亲前，母亲未读过一天书，也没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解放初期，扫盲识字班的老师帮她取名“黎月新”。也许扫盲班的老师也觉得，无论家务和各种农活，或者学文识字等事务，在母亲的操持努力下，结果都如一弯新月般美好。 母亲靠扫盲班学的那些的知识，竟也能看懂“万年历”，还能替邻里乡亲“择日”，村里村外很多人遇到婚嫁丧娶等各种习俗礼仪，都以能请教到母亲为荣，发展到最后，乡亲们无论大事小事，都希望得到母亲的建议。而母亲不论有多忙，都会不厌其烦地解答帮忙，深得众乡亲的爱戴和敬重！ 母亲记忆力惊力，直到晚年，还经常在儿孙面前吟唱如“千字文”之类的诗或歌，并以这种方式教育儿孙勤奋好学为家为国争光。 女中豪杰肩挑日月 婚后六七年祖国解放，算是读过书有点文化的父亲，积极参加共和国的建设，离家投身到土地改革运动、供销合作社等革命工作。 在这个国家及家庭都百废待兴的困难时期，母亲则一人在家，艰难地侍奉公婆养育儿女。 特别是“公社化”大饥饿时期，叔叔受不了煎熬，抛下妻儿离家出走（至今不知所踪），母亲在侍奉公婆拉扯自己子女的同时，毅然咬紧牙关帮扶婶娘共渡难关，视两堂兄如己出。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堂兄新婚不久，因拖拉机耕作意外，机械伤透脚后跟，母亲担心婶娘她们照顾不周，商量着把堂兄接到家里养伤，由我们照顾其起居饮食直至痊愈。 在那个艰难年代，为了养活子女，母亲可谓吃尽人间苦头。在外面高强度劳动努力赚“工分”，回到家却尽量吃粗杂粮，少得可怜的细粮则留给嗷嗷待哺的我们姐弟六人。记忆中那个时期的母亲，消瘦的身板总穿着自织自染的黑色粗麻布衣服，起早摸黑时肩膀也总挑入担出。 我至今还清楚记得，文革期间那年的夏天，生产队在“抢收抢种”后又密锣紧鼓修建一个大型养猪场，由于是连续超强劳动，生产队少有地提供了白米饭加冬瓜的午餐分发给劳动者，以便下午能有力气继续高强度劳动。但母亲中午分到饭后，总以最快的速度把饭送回家，让还不懂事的我们兄弟仨吃，尽管已懂事的姐姐劝母亲也吃点，她始终以杂粮加稀饭充饥后又匆忙返回劳动现场。 每思及此，我总是泪眼朦胧。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认为“米饭加冬瓜”是世上最美味的饭菜！ 善良悲悯怜及孤寡 母亲年少时从孤寡中来，深知他们的不易。我们姐弟从小就被告诫要尊老爱幼，从身边的叔伯到村南村北的孤寡老人，不但要态度尊敬，而且要躬身践行。 在那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每家的食物都极其短缺，一年当中只有那几个传统节日，才买点（或自养）可怜的肉类解馋。 即使这样，过年过节时母亲都会命我分点肉食给“二太婆三叔公”的送去，当时的情形现在仍然历历在目：看到我不解不舍不情愿的眼神，母亲会软软地说“他们年纪大没人照顾，比我们更苦”！回来后还要过问他们的具体情况才放心。 晚年时的母亲，每年暑假应我要求带上侄儿们到深圳住上一阵子，有时见到街上的流浪乞讨的人，就会掏出几块钱放下。我有时提醒她有可能是假乞丐，她总不相信说：家里有吃有喝谁愿意出来讨钱？ 本色人生苦尽甘来 母亲经常教育我们，任何逆境下都要咬紧牙关勇敢面对，苦难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磨练，人生不经过苦难，则难以得到甜蜜和幸福。 苦难陪伴母亲大半辈子，直到我们都长大成人自立后，情况才逐步好转。晚年时期的母亲，本该弄孙含笑，享尽天伦，但仍然不忘劳动本色，经常下地劳作，家里从不断各种自种粮食。 她种的花生，是我一生中吃到最美味最有亲情乡情的食物。去年夏天回乡探亲，她种的花生刚好收获，便带了些回深圳给同事们品尝。一个平时十分挑剔很少吃花生的帅哥，试吃后竟也连说“好香好香”大快朵颐一番。 我在深圳成家后，每年每次回乡，母亲都欣喜地亮出她的“家底”：地瓜南瓜芋头大薯花生稻米等等各式农作，离家时如果你不拿点走，她会很不开心！ 而我每次拿走农作时，心情总是很矛盾：既想不违母意享受浓浓母爱的农作，又怕母亲“变本加厉”地越种越多以满足儿女们。所以一般都是象征性拿点，这时母亲会不管不顾往车上搬。回到深圳后一时吃不完有些会坏掉，我会心痛很久！ 深明大义言传身教 母亲虽然是只读过农村扫盲识字班的老太太，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能旗帜鲜明有所取舍。 记得五六年前，一位乡亲为了能取得“低保户”资格，想通过母亲及我向有关方面反映反映。母亲毫不客气地对她说：你有儿有女有房有地，比你贫困的人有很多，如果你要“低保”，你让有需要的人如何看？你让自己的子女如何面对人生？说得这位乡亲相当惭愧。 我想，一个乡下老太太都有这等思想境界，让现在那些想方设法多薅公家羊毛的人汗颜吧？ 母亲虽然一辈子经历了很多磨难，就算在极其困难时期，都没开口求过人，常常说“求人不如求己”。 2011年秋，90岁的父亲去世了，我们姐弟强忍悲痛安慰母亲，但她却强忍哀伤反过来安慰儿女们。这也正是慈母伟大之处：她总是在任何时刻，那怕自己正受痛苦，心里却想着其他人的感受。 母亲经常满足地对我说，她这一生已经很幸福了。我想，这应该是她通过勤劳勤俭、自立自尊、自爱爱人最后收获幸福吧。这些美德，也正是母亲留给儿孙们最大的人生财富！ 天伦未够天妒耋寿 母亲一向身体较好，偶感风寒，一般药膳调理即可，这应得益于她一生热爱劳动和心中有爱。 只是岁月不饶人，大约七十七八岁那年的夏天，听说我准备休假回乡探亲，她担心种在家旁边的荔枝树枝桠太低，阻碍我回家的路，竟不顾年老脚软，扛梯搭树砍枝桠，从梯子摔下伤及腰椎！卧床月余，虽经复位等治理能起床行走，但年事已高难以复原，腰板变软慢慢变成驼背行走。 2018年春节期间，92岁的母亲最后一次“偶感风寒”，而这一次似乎与以往不同，肺部也感染了炎症，很少住院的母亲，只得在我们兄弟仨“软硬兼施”下勉强入院治疗。 作为长子的我，却因工作关系而未能侍奉左右！好在两个弟弟及家人们，整个春节都在医院陪伴着母亲，而我却在深圳忐忑工作中渡过，待我元宵节前赶回家时，母亲已病愈出院。 元宵节陪伴母亲期间，她曾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我以为过不了春节那一关了。哪想到，当兄弟们以为过了松口气的时候，更为严峻的一关正等着我们！ 元宵节探亲期间与母亲约定，清明前会回来祭祖，顺便在家陪伴她老人家。4月1日向她预报我次日早会乘高铁回乡。次日在回怀集的高铁上，想看很快就能见到母亲了，心情不免轻快起来。 临中午，车未到广州南站换乘怀集高铁，突然接到小弟来报：母亲再突发病急需就近入院抢救！心里一沉：我的娘啊，您竟然又等不到我回家！15时许，因呼吸衰竭抢救无效，慈母已驾鹤西去，而悲恨交加的我，却还在赶着回家的路上！ 人仙殊途母子连心 记得读高中时要住校，第二学期在上架床意外坠地。摔断右手时，耳朵听到清脆的手骨断裂声，举起右手已见断端折下去，心里一沉，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肉体上的疼痛，而是我那可怜的妈妈，她如果得知儿子伤痛后，心里不知又要痛多久！ 而今，给我生命护我成长的母亲，竟真的离开我们了！那种切肤钻心的痛无以言表！ 母亲虽属耋寿，但天伦未够。 天地苍苍野茫茫， 唤母声声悲鸿唱。 人仙殊途隔世阻， 魂归何处身何方？ 惟有不尽哀伤！ 母亲去年种收的花生，至今所剩不多，每每口含花生，眼却含热雾。只是此生从今往后，花生香味难再！ 今世为母子，愿来世仍为母子。 　　 翻遍所有的照片，确认下面这张应该是我们给母亲照的第一张像片。 母亲年轻时从没拍摄过（没条件）照片。 1994年夏天，母亲带着刚两岁的侄女，来到深圳与父亲及我们团聚。 此片摄于刚建成不久的深圳园博园。父母亲、我和刚两岁的小侄女草坪小憩时，媳妇用菲林式傻瓜相机拍摄。 　　 1998年，母亲与父亲摄于深圳荔枝公园中心岛湖畔。 　　 1999年，摄于深到小梅沙海滨泳场。当时已73岁的母亲身板还很硬朗。 　　 1999年，母亲与父亲摄于深圳著名的“国贸大厦”。 　　 1999年，母亲与父母摄于深圳当时的最高楼“地王大厦”顶楼。 　　 地王大厦顶楼。 　　 2000年时摄于深圳家中。 此时的母亲脸色明显圆润起来。 　　 都市的生活并不是母亲想要的世界，农村才是她的欢乐天地。 2004年清明节，摄于怀集老家。 　　 2009年11月，老家老房的天井内，是母亲和她的宝贝们另一个天地。 　　 后来担心到老家旧居养鸡来回不安全，改在新居旁的果园内，将鸡鸭们都迁移过来，方便管理。 　　 2012年7月，坐深圳住宅小区楼下的母亲，恬静欣慰地看着嘻戏的孩子们。 　　 2012年7月，深圳荔枝公园。 　　 2012年7月，深圳中心公园小憩的母亲。 　　 2012年11月9日上午，深圳家楼顶花园晒太阳的母亲。 　　 2013年8月，母亲试乘深圳地铁。 　　 2015年8月，深圳荔枝公园。 在1999年和父亲合影时坐的同一位置，拍摄时刚好飞来一只小鸟，好奇地望着母亲，取代了空缺了的父亲的位置！ 　　 2015年8月，喜欢热闹的母亲，来到荔枝公园，欣赏大妈们跳广场舞。 　　 2015年11月，深圳中心公园小憩的母亲。 　　 2015年9月18日，深圳大梅花海滨泳场，母亲安坐在自带的椅子上，催促我们去游水不用管她。 　　 看着海面上云卷云舒，生话就这样一天天走过。 　　 深圳大梅沙“天长地久”婚纱摄影点前，母亲学习“V”字胜利✌手势，样子可爱。 　　 大梅沙海滨栈道。 　　 2015年9月，深圳家楼顶花园，在母亲指导下种出了大冬瓜。 <h3>　　2016年8月，在母亲的指导下，深圳家的楼顶花园频频种出超20斤的大冬瓜。</h3> 　　 2015年9月16日，母亲在深圳滨海公园草坪。 　 　 2015年10月12日，深圳滨海公园。 　　 2015年10月12日，在滨海公园海边石头缝隙处，母亲发现一株野生的瓜类藤蔓，忍不住上前审视抚摸，口中喃喃自语：噢没水如何能活如何结瓜！ 　　 2015乡9月2日，母亲登上深圳莲花山公园山顶广场小平像前。 　　 2015年8月，母亲在深圳皇岗公园，看到一种“红花玉蕊”的树上吊下的花果，好奇地问：这叫什么花？ 　　 2015年8月，母亲在深圳荔枝公园。 这个造型她也很满意。 　　 背后高大的深圳地王大厦，驼弯着腰背的母亲同样显得高大。 　　 2015年10月，母亲在深圳笔架山公园草坪。 　　 2015年8月，母亲在深圳机场到达厅，等待远方亲人的归来。 　　 2015年9月20日，母亲在深圳东湖水库绿道步行了三公里以上。 深圳机场飞机廊桥。 2015年9月国庆前，母亲乘坐大飞机，前往她向往已久的大北京。那里有最疼爱她的外甥女外甥女婿等着她的到来。 　　 2015年9月23日，精神奕奕、大踏步走在北京奥林匹克广场的母亲。 母亲饶有兴趣地参观奥林匹克广场。 　　 2015年9月24日，母亲前往向往已久的天安门广场参观。 登上了天安门城楼。 　　 仰望宫殿顶部，惊讶其华丽的藻井建筑。 　　 天安门广场前庄严的国旗旗杆附近，看到笔直矗立的卫兵守护着国旗，母亲也努力试图挺直早已弯曲的腰背，双手垂直两腿旁，成“立正”姿势向共和国致敬。 想必她此刻的内心也澎湃不已。 　　 故宫太和殿前。 因故宫之大，考虑已89岁的母亲体力问题，入宫门时申请了轮椅。但母亲反对，之后大半天的游玩参观过程，坚持自己行走完全程！媳妇儿只好推着轮椅在旁一路跟随。 　　 母亲游览北京天坛。 　　 北京颐和园廊桥憩息的母亲。 　　 2015年9月25日，看到到到处断墙败瓦圆明园，母亲强忍心中的悲痛，一路闷闷不乐。 后悔让善良的母亲晚年时才了解这段辛酸的历史。 2015年11月，深圳莲花山。 　　 2017年4月，因为我们的回来，母亲固执地挖了好多她种的淮山让带走。 　　 只要儿孙们需要，母亲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2017年7月，休假探亲，赶上母亲种的花生成熟了。 这一次她让我带更多花生到深圳，以便分发更多的亲朋品尝。 　　 2017年12月20日，母亲种的木薯。以前小时候很多，现在已很少人种，吃木薯的那种感觉味觉久违了。 　　 2018年3月2日元宵节，经历春节期间“偶感风寒”后，母亲略显疲倦。 这是最后一次帮她洗头后，在老家门楼前晒太阳。 　　 母亲很开心有家人陪伴在旁。 　　 在老家旁边的果园里休息吃水果。 　　 2018年3月2日元宵节，很认真帮她照标准的人物像。 　　 稍微加点色彩，母亲仍然是美人儿。 　　 没想到这成了帮她照的最后一张像！ 哀思 沥沥哀思日，明前添新愁。 万般情难舍，岁月逼人走。 舔犊恩重山，跪乳何言够。 慈影渐远去，温情心中留。 后记： 母亲的一生，给予的多，得到的极少。她唯一想要的，只有亲情。给她钱啊吃的穿的等等，最后几乎没怎么用。这似乎给后辈们有所启示。 在此，感谢众多亲戚朋友一直对我们兄弟的鼓励和肯定，其实对长辈的敬孝，我们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每每“回想当初”，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应该”，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断改进，真心把亲人放在心上。 特别感谢我的弟弟弟媳和姐姐等亲人们，是你们一直无微不至地侍奉在母亲的身旁，我这个离乡游子才能安心工作，没有你们的贴身照护，父母不会如此健康高寿。感谢堂兄弟侄子外甥们和同事、战友朋友以及众乡亲们，是您们自始至终给予老人家更多的关心和爱，才使她觉得生活更有意义！ 老人家没有远去，她的精神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