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开始记实</h3><div><br></div><div> 在人生道路上,很难想像到会有什么离奇古怪的遭遇。尤其在文革这个特定的历史年代里,从刚懂事的娃娃,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每个中国人都经历了一场“触及灵魂的革命”!</div><h3> 有谁会想到,毛主席发动领导的这场意在反修防修的文化大革命,竟被一些投机钻营的蛀虫钻了空子,使欣欣向荣的祖国,是非混淆,人妖颠倒。黑帮、走资派、叛徒、反革命……凡是能叫得上来的罪名,铺天盖地向人们袭来。尤如背后打来的冷枪,暗地里射出的毒箭,无法叫人抵防,也没有办法抵防。于是,几十年跟随党和毛主席南征北战的老干部、老革命被游街囚禁,社会主义劳动模范、英雄标兵被打成资产阶级黑典型,科学家、知识分子被冠以“臭老九”一脚踢翻在地……真是骇人听闻,前所未有的奇闻!叫人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h3><h3>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两句古语讲得太透彻了!像爸爸这样一位对党和人民赤胆忠心,无私无畏,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抗联老干部,既使在离职回家休养的情况下,也没能摆脱莫须有罪名的捉弄,灾难象瘟疫一样降临在爸爸头上,降临在我们家中……</h3> <h3> 二、 父亲蒙冤</h3><div><br></div><h3> 1968年,那是一个派性和武斗的高潮年头。工厂大部分停工停产,人们都用刀枪棍棒武装了起来。数不清的造反团体遍布社会,名目繁多使人眼花潦乱。大字报、大字标语比比皆是,“红海洋”淹没了大街小巷(用红油漆、红粉涂刷的墙壁,写上最高指示和革命口号,称为红海洋),连空气都让人感到窒息。</h3><h3>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爸爸是怎样被弄走的!</h3><h3> 这年5月6日傍晚,我正在邻居胡家看小说《暴风骤雨》,弟弟来叫我回家吃饭。回到家,见饭桌上放着半杯酒,两盘菜,却不见爸爸。妈妈说居委会组长来叫走了爸爸,县里来人找他。爸爸办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撂下筷子就跟着组长走了,想办完事再回家吃饭。</h3><div>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不见爸爸回来,我很纳闷:啥事这么重要,连饭都顾不上吃!</div><h3> 妈妈将饭菜温在锅里,去了组长家。一会儿,妈妈回来了,满脸惊恐的表情。我虽然只有十三岁,但耳闻目睹社会上的武斗、抄家、捕人现象,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h3><div> “爸爸呢”?我着急的问妈妈。</div><div> “黑河来人,把你爸爸带走了”!妈妈痛苦的、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泪如雨下。</div><div> 这可真是暴风骤雨呀!顿时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入了大脑,呆呆的望着妈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涨的大脑反复想着一个问题:爸爸犯了啥错? 我茫然,不知所措,幼小的心灵罩上了厚厚的、难以驱散的阴云。</div><h3> 次日,我和两个弟弟都上学去了,妈妈带着憔虑痛苦的心情,抱着两周岁的妹妹,去车站为爸爸送行。爸爸坐上午十点的火车,随黑河来的两个便衣公安去黑河。候车室里人很多,爸爸坐在长椅子上,俩便衣坐在爸爸身旁。</h3><h3> 爸爸见妈妈来了,抄着手站起来,算是打了招呼。小妹喊着“爸爸,爸爸”扑了过去。我知道爸爸喜欢妹妹,因我家只有这一个女孩子。可是此时此刻,爸爸在离别之际,却不能抱起妹妹亲一亲,只是用胳膊肘推着妹妹:“跟你妈回家吧,啊”!原来是手铐锁住了爸爸双手,剥夺了人身自由!可小妹怎能理解当时爸爸的处境呢?还一个劲地嚷着让爸爸抱。妈妈走过来抱起了妹妹,默默地用含着泪水的眼睛望着爸爸。爸爸用安慰的口气对妈妈说:“我没啥事,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 妈妈默默地点着头,便代替了所有话语。</h3><h3> 爸爸这一去会怎么样呢?妈妈不敢去想……</h3> <h3> 三、磨难的家
爸爸去了黑河,吉凶未卜,剩下苦难的妈妈和我们兄妹四人。精神上的痛苦,远比生活上的困苦难捱十倍。 妈妈担起了全部家务,照料我们四个孩子。
多少次,放学回到家里,看见妈妈呆滞的神情,我心如刀绞;多少回,妈妈做饭手扶风匣机械的摇着,锅里煮的饭烧糊了竟然不觉得;多少个夜晚,妈妈在灯下缝补衣服,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一直坐到很晚很晚……
我理解妈妈心里的苦楚。残酷的现实生活,让我过早地成熟起来,觉得应该替妈妈分担一些忧愁,主动承担起一些家务。领粮、买菜、挑水、收拾屋子、照料弟弟妹妹,凡是我能干的就尽力去干。有时两个弟弟吵架,我就像家长一样劝解他们,不让他们给已经很痛苦的妈妈再增添烦恼。
懂事的我,让妈妈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宽慰。街坊邻居也常夸我:这孩子真懂事,你爸妈是有福气的!每当听到这些,妈妈布滿愁云的脸上便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在学校,我发奋学习,各科成绩都在九十分以上。我想:总要争口气,不能给老红军的爸爸和苦难的妈妈丢脸,反正我认为爸爸是赤胆忠心的老革命,优秀的共产党人!
灾难的摧残,不知不觉使我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性格内向的人。很少说话,看到同学们无忧无虑的欢笑,我羡慕并感到心酸: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欢笑呢?
由于备战需要,学校组织学生挖地道,挖战备菜窖,我玩命的干。把世道的不公,一腔的悲忿,都倾注到力气中发泄出来!觉得累死也比饱受冤屈的活着要好些。
在挖菜窖时,湿漉漉的两大筐黄土足有一百七八十斤,挑起来就不歇肩。虽被压得摇摇晃晃,也拼命咬牙坚持着,老师和同学们咋劝也不听。三天下来,粗榆木扁担压折了两根,肩膀又红又肿。我刚滿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由于年小过度劳累,胸椎和腰椎各有一节严重压伤,针扎一样疼痛难忍。胳膊抬不起来,肩上也不能挎书包了,穿衣服都能疼出一身大汗。妈妈和老师同学们都吓坏了,我也以为自己残废了。心里想:身体完蛋了,还不如一下子累死呢,免得心灵和肉体都遭罪!
班级团支书赵姐很同情我的遭遇,从她姐姐工作的医院里弄来一些跌打损伤的药给我,得到了及时治疗。两个月后,逐渐好了起来。但颈椎腰椎骨变型,颈肩腰疼却伴随了我一生。我知道,这是压伤后的严重后遗症。</h3><h3>
人逢灾难,生活也总在无情地捉弄你,有时甚至会失去生存下去的条件。 </h3><h3> 1969年春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而我家却是清锅冷灶——爸爸的工资近三个月未发了!许多挨整批斗的家庭都停发了工资,难道我们家也……我不敢去想这个置人于死地的问题。 街坊邻居也不敢借给我家钱了,怕还不上。家里连米都没有,还过啥年那!一位好心的街坊高嫂胆大,借给了妈妈十块钱。她说:“人犯家不犯,年还是要过的,啥时有钱啥时还吧!” 真要感谢这位不怕牵连的高嫂! 我用这十块钱,去粮店买回二十斤大碴子,十斤面,余下的几块钱还要去买点儿菜。年三十晚上,人家都吃饺子,我家吃的是大碴粥就咸菜,那十斤面要留初一以后吃,能对付几天算几天吧,以后的日子咋过不敢去多想……
也许有人说,你这是丑化社会主义吧,再困难也不至于年三十吃粥哇!可这是我亲历的事情,千真万确,就发生在我家里,一个被关押的老红军离休干部家中。
我给负责发爸爸工资的原单位财务部门写了信,询问此事。一个月左右,爸爸的工资来了!妈妈和我们高兴坏了,家人总算又能活下去了! 原来,负责爸爸工资的工作人员,竟将爸爸的工资忘发了,把我家害苦了!这真是:工作疏忽一点,家人痛苦数月呀! </h3><h3><br></h3><h3> 如此蒙冤受难,还免不了遭受查夜的骚扰。一天深夜,咚咚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我知道又是查夜的来了,妈妈急忙去开门。进来三个人,一个穿警服的二十多岁的小瘦子,缺少血气的面孔像纸一样白。其他两个人着便装,大概是街道的。
小瘦子指着我问妈妈:“这是谁?”
“是我大小子。”妈妈答。
又朝妈妈要过户口本儿,边翻边慢条斯理地问:“你男人呢?” 我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怒目相视。
妈妈回答:“去黑河了。”
又是一句公鸭嗓:“现在靠什么生活?”
“靠他爸爸工资。”
“每月多少钱?”
“一百多块。”
“这么多?不是从好道来的吧!” 妈妈被他这句没人味的话噎住了。 我实在忍无可忍,冲着小瘦子说:“党和人民给的!你说是从啥道来的?”
小瘦子被我问住了,脸更白了,张口结舌望着我。
妈妈见僵住了,赶紧打圆场:“是党和人民的照顾,这还有错嘛!”
小瘦子有些恼羞成怒:“照顾?哼!”说完把户口本往桌子上一摔,扫兴地走了。
跟国民党警察有什么两样?我在心里骂道!
由于我在思想、学习、劳动各方面表现突出,(老师和同学们这样认为,我倒没觉得自己有啥突出)校团委准备吸收我入团。但爸爸的所谓问题,成了我入团的最大屏障,组织上和老师同学们都为我着急。校团委给黑河公安局写信,询问爸爸的案子到底是怎么给定性的。结果几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我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吸不吸收我入团,我都是这么一个劲儿,没什么经不起考验的!
入团的事一直拖了一年多,最后还是学校党支部做主,根据党的“重在本人表现”的政策吸收我入了团。那是1972年1月6日,元旦刚过,我站在了鲜红的团旗下宣誓,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br></h3> <h3> 四、冤狱生活</h3><div><br></div><div> 爸爸到黑河的第二天上午,就被从黑暗的牢房里提出来受审。</div><div> 审讯是在一间办公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穿着紧绷绷的警服坐在办公桌后面,秃顶的脑门泛着光,不停地吐着烟雾,看来这是提审官了。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握着钢笔,这是书记员。</div><div> 胖子看了看爸爸,慢条斯理地开始发问:“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div><div> 爸爸答:“当然知道!不就是我过去在苏联当过几年红军么?难道这就犯法了吗?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你们任意调查好了!”</div><div> 胖子说:“知道就好,那么,就请你老实交待,现在跟苏修有什么联系?”</div><div> “联系?”爸爸顿时吼了起来:“你说我有什么联系?我是什么时间回国的?苏联是什么时候修的?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拿过去的陈年老账跟现在瞎联系一气,真是岂有此理!”</div><div> 几句问话,将胖子问得目瞪口呆,张了半天嘴才说出话来:“你你你,不要发火嘛,有话慢慢说。”</div><div> 爸爸也觉察到自己不应该发火,脚正不怕鞋歪,上来的火气也消了许多。对胖子说:“你们如果真是对一个老党员、老抗联干部负责任的话,我会毫不保留地向组织上反映我的全部情况,以便尽快澄清我跟苏修有联系的问题。”</div><div> “好吧,你说吧!”胖子瞅了一眼书记员,示意做好记录。</div><div> 爸爸沉思片刻,为使自己负过重伤的大脑尽量清醒一些,努力抓回那些遥远的,然而却终身难忘的经历……</div><h3> 1938年六月中旬的一天,爸爸从抗联游击教导队参加政治学习班结束后回到连队,跟连队一起到地方筹集给养充实部队,然后进驻汤原县境内。夜里因准备工作延误了一些时间,天已大亮。部队多在夜里行动,所以当天没能按计划进行,临时决定向一个叫三间房的地方开拔。</h3><h3> 几十里急行军部队很疲乏,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跟随部队行军的团政治部主任张德新下令:原地休息!于是就在通往萝北县的一条大道旁歇脚了。军人的本能唤起了爸爸的警惕性,当时担任排长职务的爸爸,觉察到大白天在路旁休息不安全,容易暴露目标,不能麻痹大意。当即向主任建议:此地不宜停留,应该到隐蔽的河套子里休息。张主任很自信地说:“哪有那么巧,今天我们就遇上敌人?”意思是说没事儿。</h3><h3> 真巧了!不一会儿哨兵回报:西边大路上五里外,来了日寇的大队骑兵,足有四五百人,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叫声。这时想撤走是来不及了。趁敌人还没发现我们,张主任当机立断:命令部队伏击敌人。我带一排战士埋伏在大路南侧的灌木丛里,李新会排长带领二排埋伏在大路北侧,张主任和连首长带领三排殿后。就这样,我们这支九十七人劣等装备的连队,与日寇一个装备精良的骑兵大队遭遇上了。经过血战,我们一共打退敌人四次疯狂的进攻,消灭日寇一百多人,但是部队也伤亡惨重被敌人打散。到下午四五点中光景,趁敌人回去休整的当口,爸爸和二排长带着十几个战士及伤员,撤到了黑龙江边的江岔子里。情况十分危急,如果死打硬拼,不战死也得做敌人俘虏。经过一番商议,决定渡江北上投奔苏联红军。积蓄力量,然后再回来打击日寇。在附近的江汊子里,有幸找到了两只破旧的小木船,这可救了驾!六名伤员坐船上,我和其他人扒着船帮,趁渐浓的夜色掩护,渡过了黑龙江。到了江北岸,苏联边防军将爸爸他们十几人接上岸。通过一番严格的审查,两个月后批准爸爸他们参加了苏联红军,成了在斯大林元帅领导下的苏军边防战士。</h3><h3> 1938年8月至1946年1月回国前,爸爸和其他三名中国战友,一直在布拉格维申斯克(海兰泡)地区的边防部队里当侦察兵。主要任务就是经常到中国境内,进行实地侦察,番号是二五部。每次执行任务夏季都是划小船儿渡江,冬季是从封冻的冰面上过江,天亮前出发,天黑后返回。侦察日本鬼子的兵营、仓库、机场、公路桥梁等军事设施。爸爸在苏联红军中当了七年多侦察兵,机智勇敢,不怕牺牲,荣获了勇敢奖章和侦察英雄的光荣称号。</h3><div> 树有根水有源,爸爸思念祖国归心似箭,总是在热切地盼望着回到祖国的怀抱。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爸爸认为回国时机已经成熟,经过多次申请终于被批准回国,据说是斯大林元帅亲自批准的,多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一踏上祖国的领土,就像久别母亲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望着从日本鬼子的魔掌中夺回的大好河山,爸爸眼睛湿润了……</div><h3> 爸爸早就听说黑河独立军分区的司令员是王均同志,爸爸任抗联十一团一连一排排长时,他是爸爸所在团的团长。老部下见到老上级甭提多高兴了!爸爸和一起归国的李心会战友向司令员汇报了别后情况,司令员热情接待了他们,并安排在司令部住了下来。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老这样呆在司令部怎么行呢?爸爸向司令员主动申请,要求带兵剿匪。当时日本鬼子刚刚投降,地方上的土匪还相当猖獗,凶杀破坏等事件时有发生。司令员同意了爸爸的请求,任命他出任逊克县解放军县大队长,从此投入到伟大的解放战争之中……</h3> <h3> 五、坚信马列</h3><div><br></div><div> 1953年3月5日,苏联的最高统帅,伟大的马列主义者斯大林逝世。而后不久,修正主义分子赫鲁晓夫篡夺了苏联最高领导权,把好端端的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演变成了修正主义。</div><h3> 爸爸自1946年1月从苏联回国后,断绝了同苏联的一切联系,没有任何来往。但在文革中,棒子到处打,帽子滿天飞,怀疑一切,成了一切行动准则。 就仅仅因为在那个特定历史年代,爸爸在苏联当过红军,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爸爸当成苏修特嫌投进监狱。大批跟随共产党毛主席干革命的共产党人,被镇压囚禁。自古以来,可曾发生过这种自相残杀的庞大悲剧吗?并且上演了长达十年之久!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会去思考:中国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解放出来,又将向何处去?!爸爸在监狱里手扶铁窗想啊,想啊……凭着革命多年的经验,清醒的觉察到:这决不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要搞的,决不是共产党要搞的,革命又遭遇到了重大挫折!</h3><h3> 爸爸想看看毛主席的书,以求解开心中的迷团。试图通过看守员买一套毛泽东选集,但人家愿意帮这个忙么?虽然身陷囹圄,好人还是有的,和一位看守说妥帮忙买到了。爸爸非常高兴,如饥似渴地读着想着,真理的阳光照亮了爸爸心扉。</h3><div> 爸爸出身贫苦,九岁就因生活所迫给地主放马,没念过一天书。只是1954年文化大进军中,在沈阳空军干校,有机会上了一年速成小学。由于大脑伤残记忆力差,加之岁月流逝,学的那点儿文化也忘的差不多了,看毛著费劲可想而知。又没字典,只能连看带猜,一遍看不懂,就看两遍三遍,把文章大意看明白,就很高兴了,觉得头脑充实了许多。</div><h3> 牢房里阴暗潮湿,光线本来就差,遇到阴雨雪天,光线更暗了。爸爸视力不好,又没花镜,坐在叠起的被子上看书,双手捧着伸出一尺远,两眼眯成一条缝,才能免强看清字。赶上通情达理的看守当班,也不会说什么。赶上不讲理的,这也是不行的。 一次,爸爸正在看毛著,看守走到门口冲爸爸大吼:“不许睡觉,老实坐着!” 爸爸吓了一跳,见是看守对他喊,说:“我没睡觉,在看毛著。” 看守眼珠都快瞪掉了:“看什么毛著?你睡觉还拿看书做掩护,闭眼还说没睡觉?”</h3><h3> 爸爸不愿和他争辨,把书放下,端正的坐着。等看守走了,又端起书来眯着眼睛看下去。</h3> <h3> 六、身染重病</h3><div><br></div><div> 监狱里生活条件低劣,饮食又差,加之精神上的蒙冤打击,爸爸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得了重病,一连三个多月卧床不起。连拿一块砖的力气都没有了,呼吸微弱,全身瘫痪,生命垂危。</div><h3> 难道就这样死在监狱里吗?不!我的问题还没澄清,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要活下去,坚持活下去! 爸爸这样想着,这样安慰着自己。 想到老婆孩子盼望早归的目光,想到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想到打江山的无比艰辛都挺过来了,现在所遇挫折也一定能够战胜! 并且想起了抗战时期,毛主席在延安看望伤病员的故事。</h3><h3> 一个八路军小战士,在一次战役中负了重伤,生命垂危,思想情绪悲观至极。觉得再也不能重返杀敌战场了,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只能等死。 这时,毛主席来看望伤病员,走到这位小伤员床前,详细的察看过伤情,和他交谈起来。这位伤员见毛主席那么可敬可亲,便说出了自己悲观的想法,握着主席的大手难过地哭了。 毛主席说:小同志不要难过,对待伤病也要像对待敌人一样,丝毫不能软弱。你向伤病投降,它就会痛苦地折磨你,要向伤病作斗争! 这位小伤员听了毛主席的教诲,受到极大鼓舞。思想豁然开朗,精神振奋,积极配合治疗,终于从死亡线上活了过来,伤病痊愈,重返杀敌战场,再立新功……</h3><div> 这是一个真实故事,爸爸每每想起来,浑身就增添了战胜疾病的勇气和力量。爸爸试着双手支床,使出全身力气,一咬牙坐了起来。气喘嘘嘘,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心脏剧烈的跳着。这是巨大的宽慰,是恢复生命力的第一个动作,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坐起来的动作。</div><div> 精神上坚定了,病也觉得好了许多。开始给自己施加压力,主动锻炼身体。下不了床,就在床上自己给自己按摩,活动四肢和各个关节。几天后,渐渐的可以下床站立了,扶着冰冷的墙壁可以迈步走路了。尽管双腿打颤,虚汗直冒胸闷气喘,支持不住就会倒地,像婴儿初学走路般地摇摇晃晃,爸爸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不是返老还童了嘛!</div><div> 难友们见爸爸毅力如此强大,都说他是硬骨头!一位难友眼含热泪握住爸爸手说:“老王啊,我真佩服你!如果是我病成你这样,肯定是活不成了!” 爸爸病情严重时,他们都认为爸爸活不过来了,争着照料,饮水喂饭,帮着翻身,伺候大小便。可爸爸并没有去见马克思,顽强地活了下来。</div><h3> 爸爸对几位难友非常感激,经常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开导帮助他们,让他们正确对待自己和别人,正确对待所处环境。真的假不了,假的到啥时也真不了,不怕挫折,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并给他们讲自己亲历的战斗故事和在工作时克服各种困难的经历,使他们树立起战胜困境的信心。</h3><div> 是啊,在文革中监狱里关押的“犯人”,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犯人呢?就黑河监狱来说,蒙受奇冤的何止爸爸一人!</div><div><br></div><div> 一位家住爱辉县的中年人,好打猎,是个性格豪爽正直诚实的好人。 一年冬季,黑龙江封冻,从江北苏联境内跑过来一条狼狗,被边防人员捕获,然后就往回赶,可这条狗怎么也不回去,只好交给公安局处理。</div><div> 公安局和猎人挺熟,都知道他好打猎,就把这条狗送给了猎人。猎人经过调教,将狗培训成了很出色的猎狗,每次出猎都带着,帮了猎人很多忙。</div><div> 又是一个冬季,冰封大江,不知为何,这条狗又独自跑回了苏联境内,再也没回来。公安局知道后,以调训狗为苏修送情报为由,强行将猎人抓捕入狱。不论猎人怎么申诉也无人受理,真是祸从天降!打猎打出了如此大祸,猎人做梦都没有想到!</div><div> 在狱中,滿腹冤屈促使猎人拼命申辨,砸门砸窗,带上手铐脚镣也不消停,最后被关进仅能容下一人的小暗室里。仍然拼命地不断叫喊:“我冤枉啊!”直到把嘴堵上,依然怒目喷火,叫人难以正视。关押了四个月,这位正直豪爽的猎人彻底疯了! 公安这种断案法,真叫世界一绝! </div><div><br></div><div> 还有一位同爸爸关在一起的人,他在抗美援朝时期,战场上多次杀敌立功。营职转业后回到家乡,任公社党委书记。1968年初,因执行中央颁发的《十六条》,贯彻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指示,对搞武斗的两派进行说服劝阻,结果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扣上“不支持革命造反行动,压制暴力革命”的荒谬罪名,进行绑架毒打,最后投进监狱。</div><div> 像这类事件真是举不胜举!因为一句话,一件事,或对混乱不堪的现实稍有怀疑不滿,都会遭至一场横祸。真是坏人为非作歹,好人受尽冤枉气。怎能理解这都是什么罪犯?是共产党执政还是豺狼当道? 爸爸为人正直,诚实,善于做人的思想工作,所以都很信任他,有什么事都愿意同爸爸聊。人们对爸爸说,跟你在一起,再苦再愁也觉得心里敞亮。</div><h3> 出于对爸爸的信任,后来公安局将他转到收容所做饭。秋收时节,并让爸爸负责带领一队人,到地方支援秋收,仅有几个公安人员跟随。爸爸有个非常突出的特点,无论干什么总是尽力去干好,做饭、支援秋收也不例外,很少有闲的时候。爸爸后来回忆时说:“我之所以那样干,我想这不是为哪个人干,而是为党为人民干,所以干起来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其他就不去考虑了”。在收容所做饭期间,有时看门的看守员,有事出门也委托爸爸给他看门照料。是啊,像爸爸这样的人,怎能不叫人敬佩和信任呢?从爸爸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高贵品质,当我遇到打击和挫折时,一想起爸爸的胸怀和气魄,就鼓起了勇气和生存下去的信心,使我不至于因摧残心灵的磨难而走上绝路。</h3> <h3> 七、结束关押</h3><div><br></div><div> 两年半的监禁终于结束了。1970年10月初,爸爸获释回到了五常家中,但没有任何结论。曾给黑河公安局多次去信,要求给爸爸作出正确结论,毫无结果。给省委的信也不见回音。后来才知道,当时正处在林彪、四人邦横行时期,冤假错案堆积如山,人心焕散,爸爸的申诉怎么会有人理睬呢?</div><div> 有人对爸爸说:怕什么!凭老革命资格闹他个天翻地覆,不给解决誓不罢休!</div><div> 爸爸革命多年,到底能稳住神、沉住气:闹?跟谁闹?闹就能闹出结果吗?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社会现状如此,还不到解决问题的时候,再等等吧!</div><h3> 1975年春节,我从逊克军马场休假回家,爸爸要亲自到黑河走一趟,找找结论问题。我当然同意,也好归队时陪爸爸一路。到边境地区需要办理通行证,我去县公安局给爸爸办理遭拒。 人倒霉喝水都塞牙!找上级机关不给解决,自己去找又不让动地方,还有没有一个打江山老革命的出路?父母痛苦,我们做儿女的也痛苦。在入党、参军、上大学等问题上,一概以父亲问题无结论而加以限制,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真是一人蒙冤,全家遭殃啊!</h3><div> 爸爸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难受。但表面上还强装笑颜,为的是不让妈妈和我们看到增添伤感。</div><div> 妈妈为爸爸的冤案和子女的前途着急上火,头发过早地白了许多,患上很多疾病。</div><div> 蒙冤受屈摧残心灵的痛苦,哪年哪月才能正本清原!</div><div> 每当严冬过去,爸爸和我们焦虑的心中就增添了一线美好的希望。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又变成了失望;每当春天到来,爸爸和我们就盼着惊蛰的雷声震碎这身负多年的冤愁,让春雨把痛苦洗得一干二净。但一个个春天过去了还是未见佳音。</div><div> 真不容易啊,漫长的严冬终于过去了,心上的春天真的来到了我们面前!在爸爸及全家人蒙受冤苦的第十一个春天,1979年4月9日,爸爸的冤案终于平反昭雪了!恢复了中断十一年的党籍,恢复了老红军的名誉。</div><div> 在盛产悲剧的年代里,我们总在思考:在美丽富饶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 为什么还会出现比封建社会还要封建的局面?为什么会出现长达十余年的灾难?为什么上亿人受得了莫须有罪名的株连?深思吧,教训太深刻了,深刻得前所未有!!! </div><h3> </h3> <h3> 八、被诛连的岁月</h3><div><br></div><div> 回忆自己的青春时代,遭遇了同爸爸一样的灾难,感慨万端。可能由于爸爸是老红军的缘故吧,自己从小就有一个长大参军保卫祖国的美好夙愿。</div><div> 1974年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我已十九岁,积极在逊克军马场我下乡的地方报名应征。全场共九个名额,三十多个青年参加了体检,结果身体合格的只有十人。我凭着优越健壮的身体素质名列前茅,心想总算能实现多年的愿望,到部队锻炼该有多棒!但是爸爸的所谓无结论问题,竟成了我参军的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一政审十个身体合格者就把我刷了下来。如同当头挨了一闷棍,差点儿晕厥过去。我长久地站在雪地里想着渺茫的一切,难道我的人生道路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么?像个傻子就这样在雪地里站着,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清醒过来时双脚冻得已经迈不开步了,胸口像压上千斤巨石一样闷。我拼命呼出一口闷气,本能地觉察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我存在的价值,能使我得到安慰的只有一死!我甚至把死的方式都想好了,一点儿也不遭罪,睡一觉就一切都结束了。当兵都不行,还能干什么呢?活着不成了多余的人了吗?转念一想,现在还不能死,爸爸在监狱那么长时间都坚持活下来了,为的是能看到平反昭雪的那一天!我也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的到来。</div><h3> 从那以后,我每天默默地拼命工作,但却整宿整宿的失眠,常常面对墙壁发呆,良好的记忆力健全的大脑神经受到了严重破坏。脸上很少有笑容,也只是苦笑,性格变得沉默寡言。我逐渐学会了饮酒,大量的吞噬的酒精,用来麻醉自己,以酒浇愁。喝过酒,苦闷的心觉得好受一些。</h3><div> 1975年夏季,高等院校招生工作开始了,而且是各单位推荐上大学。当兵不行,升学也没啥指望。我故意躲避,免得引起揪心的痛苦。 领导和师傅们都劝我,上学不像当兵,条件宽一些,你还是报名试试吧!考虑再三,我听从了奉劝报了名。结果怎样呢?爸爸问题不清,仍然是横在我面前的一道鸿沟。场党委就我的升学问题进行了讨论。一半人同意,理由是他父亲的问题不应该算在孩子身上,本人各方面表现都具备升学资格,应该被推荐上大学。一半人不同意,理由是,尽管对本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但让历史清白的青年上学不是更好吗?就这样在上学问题面前,我又被判了死刑。“好人的儿子永远是好人。贼的儿子就永远是贼”,封建王朝时代的荒唐逻辑,曾被多少人大肆利用,又扼杀了多少纯洁而健康的生命。“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政治信条,在文革中不是同反动透顶的血统论一样吃香吗?</div><div> 粉碎四人帮后,全国第一次招生考试的通知下来了,又点燃起我心灵上的火把,真为高考制度的改革高兴,又为身背血统论的罪名而伤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参加考试。我想:不是还给我参加考试的权利吗?既便是我考上再因爸爸的问题落选我也能承受,反正进一回考场,多少也能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抱着一种侥幸的心里还是抱着什么异想天开的动机走进了考场。</div><h3> 对我来说真是奇迹,我竟被锦州铁路运输学校录取了!这是在做梦还是招生人员弄错啦?怎么把我这个父亲没有结论的人接收了?当我拿到入学通知书,乘上开往锦州的列车时,才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林彪、四人帮搞的那套株连九族的枷锁砸碎了,老子的问题不再影响其儿女啦!获得第二次上学的权利,对别人来讲并算不了什么,但对我来说是何等的不易。我眼含热泪,望着车厢里挂着的毛主席像,喃喃自语:扬眉吐气的春天终于来到了!</h3> <h3> 九、久违的欢笑</h3><div><br></div><h3> 对我们家来说,1968年5月至1979年4月,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啊,充满了辛酸,忍受着摧残心灵的痛苦。总算熬过来了,真的熬过来了!全家高兴,亲朋好友们高兴。当我听到爸爸平反昭雪的特大喜讯时,我正在锦州铁路运输学校上学。尽管学校三令五申,学生在校期间禁止饮酒,并且身为学生干部,更应以身作则。但内心的欢乐,无法抑制。还是约了一位有同样遭遇的石振明同学,到街里饭店我俩每人喝了半斤白酒,为的是庆贺爸爸平反昭雪,为的是把埋在心中十余年的冤苦吐出。我热泪盈眶,双手举杯,心里在说:爸爸,儿在千里之外,衷心的为您庆贺,也为自己庆贺!</h3><h3> 在欢乐之余,我禁不住拿起笨拙的笔,为庆贺爸爸奇冤昭雪写下了这一大段文字。真相大白于天下,到底谁是叛徒特务?谁是灾难之源?是林彪四人帮,他们祸国殃民,干尽了坏事,搞乱了国家,搞乱了人的思想,犯下了滔天罪行!如今总算好起来了,清除了祸根,悲剧重重的年代总算结束了。亿万人民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人心所向,同心同德,向着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前进。中国人民吃尽了贫穷落后的苦头,再不能靠饿着肚子空喊革命口号过日子了。人整人窝里斗,践踏科学,最后结果只能是毁灭!</h3><h3> 爸爸年已六旬,由于战争年代多次负伤和蒙受奇冤的摧残身患多种疾病。妈妈也因灾难的缠磨身体不好。但是自从爸爸冤案平反昭雪以来,我们全家没有一天不在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啊!党给了我们第二次幸福和欢乐,是经过灾难重获自由的笑。我知道这种经过磨难重获自由的笑不只我们一家,而是荡漾在奇冤昭雪的千千万万个家庭中。爸爸没有死在枪林弹雨的杀敌战场上,也没有死在林彪、四人帮制造的冤狱里,总算是幸运的。我没有死在他们制造的精神狱中也算命大。我和爸爸及全家人,深感到灾难过后,身卸罪名的欢乐!有多少开国元勋,忠贞志士没有尝到奇冤昭雪的欢乐。相信他们冤死的英魂,在九泉之下听到为他们平反昭雪的动地欢呼声会展开紧锁的眉头,欣慰地笑的。</h3><h3> 我痛恨自己被林彪、四人帮夺走了大好的青春时光,使大脑这块知识的园地荒芜了,无法用笨拙的笔把这亲身经历过的事实,生动地发人深省地表达出来,让人们得到深刻的启示,深感内疚。仅仅记录了这点儿不失真的历史,对自己布满伤痕的心灵,聊以自慰!</h3><div><br></div><div>1979年9月12日起草于 加格达奇</div><div>1980年4月10日初稿于 林源车站</div><h3>2018年8月8日整理于 明代古城</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