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又来(五)

在路上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中学时代(上)</h3><h3></h3><h3>一九六八年秋天的某日接到小学老师的通知,我被推荐上中学了,是作为交林县城六六、六七和六八三届小学生同时被推荐进入交林中学作为六八级初中生,也是“文革”以来第一届中学生,“文革”前的学兄学姐们如今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我们这届初中生成了校园唯一的主人。</h3><h3>校园充满了生机生机里隐含着茫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入新的高潮。</h3><h3>天天“大海航行靠舵手”、几段“样板戏”,口号式文化,人们听不懂,渐渐地感受到了生活的乏味知识的苍白,随之而起的是焦躁,焦躁充斥着操场。长期外部思想的强制灌输使得人们不会思想了,但思想本是人类祖先经历了数百万年的进化遗传下来的区别于动物的人脑自然而然的功能,总不免要思要想由不得他人掌控。再说青少年的精力是旺盛的,总得要有释放之处,慢慢地在一些同学中出现了一些有行而无名的隐密半隐密的“读书会”——我也参加了其中的一个。读书本应是青少年最好的去处,此时却成了一个困难的物事,一种掩藏在地下的奢侈消费。</h3><h3>自“文化大革命”开始,原来起着消耗青少年精力的“课外读物”之类一下被归类为“四旧”,“封资修”的坏东西腐朽物。这些腐朽物大部分的命运直接被红卫兵“扫四旧”一把火烧了,命运好的则被悄悄地藏起来现在又似乎成了我们的宝贝在好友间借来借去。这种“借”往往是秘密的,也是相互的,今天我借给你一次,下次你有书时得要借给我一次。所以当某人借到一本书时总是在最短的时间读完然后再转借给他人,最后才还给最初的出借人,以此积累“读书资格”,当然我也为积累此资格而乐此不疲。</h3><h3>由于读物的稀缺,社会上又悄然出现了复古式的“手抄本”,在同学中流传的“手抄本”也是书,说不定在里面还会读到更新奇迷人甚至激动人心的东西呢——尤其对于刚刚开始春心萌动的年龄,既多好奇心也是极容易被激动的,手抄本可看成是一顿最佳美味的精神大餐。记得一个叫任毅的知青写过一首歌让我着迷激动,“告别了你呀,亲爱的姑娘,揩干了你的泪水,洗掉心中忧愁,洗掉悲伤……”手抄本《知青之歌》一经流传即受到青少年的热捧,在交林中学流传的过程中又听说被上面定性为黑歌,说是散布反革命言论坠落腐朽思想,还听说作者因此罪大恶极要被判处死刑,是一位开国老将军 “一名知青,仅凭一首歌就被判处死刑,岂有此理!”这一句话才让作者任毅才拣回了一条命。对于交林中学的后续影响就是再次掀起一场查抄手抄本的运动——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是校领导对学生的一种保护措施。</h3><h3>在读书的年龄读不明就里的书和没有书读都是对生命的浪费对青春的亵渎。中小学生时代天天在教室目睹几个似乎是“激励”青少年的大字:团结、紧张——至今我也没明白它到底要我们明白什么,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和逻辑性。“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这本好理解,可是加上“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就不懂了。几年前我读过一句话:“向往犯罪,止于梦中,便为善人。”同为名言,有时简捷明了富于哲理有时却让人费解。</h3><h3>时代的车轮进入一九六九年,中苏两国发生珍宝岛事件,驻守边境的人民解放军英雄们机智英勇地痛击了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侵略取得了重大胜利,保卫了祖国和人民的安宁与和平,这让我们兴奋不已。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备战备荒为人民”,全校师生被动员挖战壕,在以往用于锻炼身体的操场上挖出一条条御敌“战壕”。少年向青年成长的过程精气神特别的旺盛,在“保卫祖国”的口号声中,在群情激奋之下,只要有人下令不要几天功夫,几条蛇形战壕就挖成了。宽大的操场,供人奔跑,操场上躺卧的“战壕”,让人们钻进钻出,还有爬树翻窗户什么的,种种活动满足了年轻气盛的我们机体能量的释放,也带走了心中的焦躁。应该说,一段时间以来这操场成了几百学子兴奋情绪渲染的最好场所。</h3><h3>“复课闹革命”,这包含两层意思。“复课”本是学生坐在课堂里当学生读书学文化,老师尽天职讲课传授知识。而一旦“闹革命”了就不分身份不分形式地全体师生集中一起学社论学文件深入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批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臭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此时的“复课”就不再是最重要的“议事”日程了。</h3><h3>终于有一天,久违的上课铃声响起,老师们在反复地学习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文件文章之后走进教室。可是过去的教材都是修正主义的,没有新的教材课本怎么办?这是“政治挂帅”的年代,语文和政治课老师还好说, 有一本——著作、选集或者一篇社论,就可以在课堂上读一读,再从语文或政治的角度讲一讲,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数学和物理老师可有点为难了,空着两手进教室讲正数和负数,物质的固态液态和气态,还要加上政治观点,带着阶级立场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h3><h3>记得初中第一节数学课,国Q一老师一手拿着旧报纸,一手拿着小半盒粉笔走进教室——当时经过两年多的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学校还没有准备好教学必备工具,旧报纸是当黑板擦用的。国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条直线,中间是0,向左以次1、2、3……告诉我们这叫“数轴”,然后讲它的意义,展示讲桌上的一根根粉笔对应数轴解释其意义。再用“钱”举例,首先讲解钱的作用,它的阶级属性,地主资产阶级如何残忍地敛聚钱财对劳苦大众进行罪恶剥削,一番阶级分析批判后,将它引到数轴上,一块钱、二块钱、三块钱……表示我们的口袋里有多少块钱,0就表示口袋里没有钱了。最后国老师问同学们如果我们口袋里没有钱了同时还欠别人的钱,这该如何计数,如何在数轴上表示钱呢?这一节课国老师用生动易懂的语言和举例让我们第一次接触了初中数学,明白了数轴和负数的概念,带着我们走进新的更深更广的数学领域,同时也再一次接受了解放前劳动人民被惨酷剥削和阶级斗争不能忘记的重要思想政治教育。</h3><h3></h3><h3>在复课闹革命的过程中我和刘Z金同学相识并成了好朋友,他出身于革命干部家庭,父亲文革前在县里也算得上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按现在的说法他是典型的红二代。刘Z金也是一个闲不住的精力过剩的人,由于性格爱好相合空闲时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聊天,有时也偷偷地互相交换一些读物。</h3><h3>一九六九年的某天,在九排的教室里,战优达同学突然张开双臂,两眼圆睁两颊飞红大声喊到:反革命!反革命!我发现反革命了!快去报告工宣队!同学们出于好奇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同学想再靠近一点看个明白,战同学疯了般的叫到:不许碰!不许碰!哪个碰就是反革命!此时的他眼眶里已是一片腥红,红得令人可怕。</h3><h3>站在人群外围的一个同学冷冷地补充到:那你碰了你是什么?</h3><h3>战:你,你,你是反革命!</h3><h3>这时已有人跑到校工宣队报告去了,很快工宣队队长、革委会风主任赶来了,气喘吁吁地。风主任原是学校隔壁机械厂的老师傅,出身工人阶级家庭,本人就是工人身份,社会关系也清白,加上厂里他的徒弟也多,糊里糊涂地他当上了进驻交林中学工人阶级宣传队队长,后来又成了校革委会主任。而且,他的女儿还是交林中学学生。</h3><h3>不久学校在九班揪出了深藏的“反革命分子”刘Z金。四十多年后同学们聚会还原当时的情况:战同学在一张课桌桌面上发现了“打倒”两字,虽然很容易辨别出后面还有一点一横为同一人所写,但要命的是在下一行有“————万岁”,字痕相对较旧且为另一人所写。现在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打倒———”未完成式,与“————万岁”不存在联系;二也可以认为是故意针对“————万岁”的,无疑是与“————万岁”相联系的。如果按前一种理解就没有任何政治问题,但按后一种理解那就是重大政治问题,是严重的“反革命”事件。</h3><h3>当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处于开始阶段,解放军“支左”也还在进行中,校革委会的风主任又是校工宣队队长。按说风主任也四十多岁了,具有老成持重的老工人的品格,平时也较注意对人性的坚守,和学生娃娃说话总有一副长辈的口气,是当时不算多的让学生们喜欢的校领导。对这次所谓的政治事件他也没有青年人的冲动,总想将“打倒”与“————万岁”切割开,这样就可以大事化小化无了。但是如此一来战同学的揭发举报就成了问题了,至少是毫无意义的了。</h3><h3>而从战同学的角度思考问题可能更复杂些,甚至可能有不可预知的后果。那是个时时事事都讲阶级斗争讲革命觉悟革命立场的年代,一切事物不是革命的就是反革命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此时的占同学也确实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感受到了说不清的恐惧,他要么是革命英雄要么就可能是阴谋家阴险投机分子。想到这里战同学不由得浑身打颤,没有了后退之路只有拼力一搏,再次发扬造反派精神的他不得不端出“包屁反革命”的帽子来。革委会不得不将问题提交给军代表,请军代表拿出意见。</h3><h3>军代表从“打倒”查笔迹很快就查到了我的好友刘Z金,刘同学供认:原来准备写“打倒某某某”,写到一半因铃声响起就停下了,没有注意到下面的“————万岁”更没有与其联系的意思。对于刘同学的供述他自己也拿不出有力证据为自己辩白,也没有旁人能为他作证清白。结果交林中学终于挖出了一个“反革命分子”。在一段时间里交林中学一直苦于“闹革命”没有革命成果的情况改变了。这个反革命案件的破获也说明了交林中学的阶级斗争还是非常激烈的,革命斗争形势还是大好的,革命群众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交林中学的革命斗争进入一个新的高潮。</h3><h3>这时的交林中学有六八级和六九级两个年级共一千多名学生,大家都认识了同学战优达。战优达同学立功了,成了学校红卫兵闯将学生标兵,本应很扬眉吐气,不知为什么他扬眉不起来,总感觉憋气,整天就是那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有吐音含混的同学又将战优达叫成了战优大,后来干脆又简化成“优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加上了“焦虑的”三字,“焦虑的优大”在同学间流行起来。他不喜欢同学们这么称呼他,他尽管知道“优大”只是“优达”的谐音,没有其他意思,可还是感觉这是不祥之兆,甚至有祸患将至的感觉,可他又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状况。接下来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焦虑的”,他很想高兴起来,尤其像一些同学那样,能哈哈哈地大笑,朗声地笑起来,可他好像天生就不会笑,每天他就这么的焦虑着。这时有同学提示战同学应该改一个“革命的名字” ——这在当时是很潮流的事情,这对他眼前的处境也许会好些,战同学觉得自己应该改名战卫东,便将申请报告提交到校革委会。校革委会风主任笑嘻嘻地接待了他,并不因曾经的所谓“反革命”事件的观点对立而对他有丝毫的态度冷淡。他坦然地向革委会领导报告了想改名的要求及以此表达对革命事业的坚定信仰和拥护伟大领袖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坚定立场。革委会领导经过慎重研究认为不能改名“战卫东”,除非把姓也改了。战优达说那就跟母亲姓刘。风主任想了想说,也不行,也不能叫“刘卫东”,改名以后再说吧。</h3><h3>标兵占优达同学成了学生标兵,可他还是有不安全感,平时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真诚地希望自己今后能在革命的道路上坚实地大踏步地前进,为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自己的一切,包括献上宝贵的生命——那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他的愿望一直未能实现,时代一直未能给予他这样的机会。</h3><h3>通过改名事情使他对革委会风主任恢复了好感,增加了自信心,校革委会领导是信任他的。如何能巩固这一成果呢,如何能让校领导更多的注意他呢?他想出了新的办法,如果与风主任的女儿建立一种特殊关系就一定会得到风主任更多关照的,他的标兵形象就会更放光彩了。风主任的女儿风同学就是他隔壁邻班的同学,其实他早就认识她了——好像她并不认识他,出于那个时候男女同学有别,公开场合男女同学是不讲话的而一直没有机会接触,现在可以借助风主任对他有好感这个理由了。</h3><h3><br></h3></h3> <h3>他开始时不时地关注着风同学,特别是在下课的时候放学的时候期待着,能偶然地出现在风同学面前,现在这个偶然是经常发生了,可一直以来风同学就没有注意到这种偶然,一直对他视而不见,她只和女同学说话,只和女同学一起玩。一般来说,在学校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偶然是很偶然的,很难引起风同学的注意,但放学路上总可以有一段时间可供偶然相遇吧,可风同学与其他同学不同,风同学从不走前门,每次放学只从学校后门回家,从后门只几步就踏进了县机械厂家属院。战同学是绝对不敢进这个家属院的,因为这个机械厂是风同学父亲的机械厂,这个家属院当然也就是风同学的家属院了,这一切都与他战优达不发生任何联系。一想到这里战同学又恐惧了。<h3>其实一个男孩,尤其到了十四五岁的年龄,维护标兵的荣誉可能是真心,但也可能有其他原因,青春的勃发,精力的无处发泄,特别里比多的聚集荷尔蒙的释放,对异性的垂暮也会是搅动他内心深处噪动的原动力吧?</h3><h3><br></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