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看麦娘

<h3>  今天早晨洗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已故的父亲,喉头有点僵硬。比起他生病住院,刚刚离世时心头汹涌的悲痛,现在只剩淡淡的悲伤。的确,时间是治愈的良药!</h3> <h3>  父亲在世时,子承父业,是个瓦匠。据奶奶说,祖父晚年得子,将父亲看得极其金贵。隆冬时节,每天出门做艺,都是祖父先起来,烧好洗脸水后才喊父亲起床。在那个信奉“父为子纲”,“娇儿不孝”的时代,大家都说我父亲长大一定不会成器,没想到父亲后来却成了闻名十里八乡的瓦匠。父亲一生带了十几个徒儿,找他做新房的乡亲很多。父亲不仅手艺高,而且心思巧。许多不好处理的房屋问题,他总能想出一些办法解决。家里无论大小物件坏了,他总能从一些废旧物件中截取零件,变废为宝。家里有个烧水的铝壶,跟大哥同岁,把坏了,父亲用铜管捶扁换上,壶盖上柄坏了用别的柄换上,这样修修补补用了几十年,直到前些年才光荣下岗。</h3> <h3>  父亲一生没留下什么照片,(父亲病中拍的几张,形容枯槁,像八九十岁一样苍老。)以至于突然离世以后,将身份证上的头像放大,才弄了张遗像。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那个清清瘦瘦的样子。我们兄妹三个都没有继承父亲的好身材,他虽然瘦但是有屁股有腰,哥哥们淘汰下来的烂牛仔裤,干农活的时候,他穿在身上格外有型。他一笑,脸上永远是那么多皱纹,因为长期日晒风吹,皮肤呈现出健康的红黑色。他的手臂很长,手很大,他戏说是因为自幼学习瓦匠,练出的“童子功”。</h3> <h3>  父亲话不多,神情也严肃。我小时候有些怕他。他每天早出晚归地做艺,很少陪伴我们游戏。每每我的东西乱扔的时候,他总是威胁我:再把东西乱放,就给你扔到门前的大路上去。及至大一些,我们几个每到假期回家,向我们问东问西的也总是母亲,他总是在一旁静静地聆听,连插话都很少。</h3><h3> 我是听到父亲鼓励和表扬最多的孩子。我自幼胆小,自信不足。父亲便定下规矩“两个哥哥在外打架回家受罚,要是我敢在外跟人打架就回家受奖。”母亲有时和父亲叹息:“我们的女儿怎么就不如别人家的女儿漂亮呢?”父亲总是说“女孩子这样挺好的!”他总是赞美我能干:“今天的茶烧得蛮好!”“衣服叠得整齐!”“地扫得干净!”......就连我做饭咸淡不分,把菜炒糊的时候也总是夹起菜,边吃边说“稍微炒老了一点,也能吃,已经不错了!”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开朗自信是不是因为他,但我知道,这样的饭菜对于劳作一天饥肠辘辘的他,也别无选择。我清楚地记得,我读初二那年那个傍晚,我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得知父亲还在学校旁边的棉花采购站卖棉花,便跑过去看。时间已是深秋,夜风很凉露水也很重。父亲和我们村的一些棉农蹲在采购站的门口小声地说着话,昏黄的夜色中父亲并不知晓我的到来,他说:“我的几个娃儿听话哩,累死也值得!......”我没有做声就转身回校了。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那些年农产品根本就卖不出去,价钱低,收购的时候压级压价,遇到没有晒透的东西,还要拉回去重新翻晒。我不知道那天父亲在那里蹲了多久,贱卖后得到的是不是一张白条,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吃晚饭。</h3><h3>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在不停地忙碌。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在外做艺,不出门的日子要帮着家里忙这忙那:收割庄稼,耕耘田地,修修补补,自制农具。也许劳动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辛苦,我注意到他做木工活的时候,手里弹着墨线,嘴里哼着歌,脸上满是自在悠闲。遇到农忙季节,母亲和他总是不停地打夜工,赶农时。夜里割稻子,夜里耕田,夜里扯秧插秧,夜里采摘棉花......炎天暑热一般人都有午睡的习惯,父亲休息的方式就是提根钓竿去蹲河沿,一两个小时便能钓上一两斤鱼。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劳作,也许就是这样过分地透支了身体,才让他过早地去世。</h3><h3> 与父亲关系渐渐亲近是我参加工作以后。我恋爱了,男朋友却不被大多数人看好。他只说了一句:“这娃还可以,话不多,不讨嫌,就是脸色有点黄,没什么病就好。”这话在当时竟是给了我莫大的支持。生下儿子满月以后,在娘家“出窝”那段时日,儿子夜夜啼哭。寒冬腊月,不管夜里的什么时候,只要儿子的哭声响起,父亲总是披着棉衣穿着秋裤,站在我的卧室门口 ,关切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抱一会?”白天只要孩子不哭,他就抱着孩子到村子里转一转,玩一玩。走时还不忘叮嘱我:“抓紧时间睡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心灵的感应,儿子好像跟他特别亲近。本来非常认生的孩子,每次跟我回去都要和父亲睡。调皮的男孩子把自己的身体化作一张犁,在父亲坚实的怀抱里翻滚,踢打。每每这时,爷孙俩开心的欢笑就像波浪一样荡漾开来。儿子大一些,喜欢看钓鱼。父亲扔下手头的活,一手拿鱼竿,一手提水桶走向堰塘,儿子戴顶草帽跟在后头,像一颗大大的蘑菇,偶尔那只很黏父亲的肥猫也跟在后头。有时父亲上街卖粮,儿子“赶路”,板车上层层叠叠的谷袋子上坐着的是戴着草帽的儿子,跟着外公逛完街回来的儿子一脸的高兴神气......</h3> <h3>  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座山头,那抔黄土。他一定是化作了泥土,春风一吹那葳蕤生长的草木就是明证。父亲走后,很少有白发的母亲,半年白头,她用近乎自虐的方式,不停地劳作,不停地干活,挺拔的背渐渐佝偻,脸色也迅速苍老憔悴。我的儿子,当年的小学生已经长成了健硕的小伙子,声音酷似父亲,就连小一点的侄儿也即将跨进大学校门。父亲在世的点点滴滴不经意间总是浮上我的心头:在夕阳中漫步的时候,在休息发呆的闲暇,也在静默中凝眸的瞬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