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盐碱滩

阿鹏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在那遥远的盐碱滩</b><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 我当知青往事一瞥)</i></p><p class="ql-block"> 1968年9月29日,刚迈入17岁门坎的我,随着全国知青上山下乡一盘棋,从抚顺市十一中学下乡到锦县闫家公社假河大队。</p><p class="ql-block"> 到了农村一看,果不其然,这个叫假河的村子真没河呀?!村南头倒是有片低洼地,雨季积水,便汇成一个面积不大的水泡子,到了旱季只露个坑底朝天,确实不能叫河。农村人心地实惠,假的就是假的,所以居住在这里的父一辈子一辈的,沿袭下来就管它叫假河,就连大队部门前挂的牌子写的都是"假河",而从未夸大其辞地叫它真河!</p><p class="ql-block"> 假河大队近临渤海南岸,东西占地狭长,按地界由东向西分出九个小队。九个小队各腾出两到三间由盐碱土掺黄泥垒砌的土坯房,作为知青生活起居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青年点。我被分配到第二生产小队。年前,这个小队发生了一起因阶级斗争引发的命案,要挑几名团员知青插队,我算其中一名。当晚,一进队部便见坐满一炕不脱鞋的盘腿老乡,回头又望见门框两侧贴着"挥泪继承烈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的上下联,墙上还挂着一张烈士遗像和一个花圈……</p><p class="ql-block"> 尽管初来乍到,我已鲜明地感觉到这里与我在家和在校相比的强烈反差 。无疑,这里的一切将在我这张白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果然,下乡第二年,我便亲历了一场此生不会再有过第二次的劳动一一</p> <h3>  这天,亮晶晶的三星还懒洋洋地悬挂在西天之上,我们二队青年点的木格窗棂就被啪 啪地敲响了。我欠起身子,朦朦胧胧地见窗外晃动 个人影,是李队长!这才想起今天该我跟大车去海边扫盐 土。心里暗忖,多亏李队长像闹钟一样走得准点,不然我真会睡过头的。 </h3><h3> 从生产队赶出大车,驾辕的枣红马咴咴地喷着 响鼻,两匹拉前套的骡子扬起四蹄,敲得路面得儿得 儿地响。我佩服李队长,也叹服前面拉车的这三匹生产队的命根子,昨夜干到三星露 面,今起个大早还能撒着欢地跑。 坐在车板上,我迷迷登登地打起了瞌睡,仿彿落进了幼时听 到的一个童话的境地:海龙王的女儿摇着一盘小石 磨,不停地转呀转,从海里磨出了数不清的白花花 的盐粒,堆起来比山还高,满世界都是盐了,我们 再也不用去扫盐土啦! “到地方了,醒醒吧! ”李队长把我从那高高 的盐山上拽了下来。我揉揉辣丝丝的眼睛,跳下 车,活动活动麻酥酥的两腿,四周望去: 一 片平板板、光秃秃、灰溜溜的大地,只有在秋风中微微 抖颤的几丛红柳,点缀在这荒凉的地界,反而衬出此地的愈加荒凉。哪儿有皑皑盐山?更不见荡荡盐池? 莫非这地表上覆盖着那一层灰白色的物质,就是今天我们所要扫的盐土一一也就是说这就是我身边的李队长要为乡亲们解危济困的希望所在 ? “扫吧!”李队长递给我一把 大扫帚。 "就是这儿?”我有些迟疑。 “对。哪地方显白,哪地方盐土就厚,就扫哪儿!”说完,李队长俯下身子,刷刷地扫起来。</h3><h3> 我忽然可怜起李队长来,他那弯下去的身子, 就象一张拉满的旧弓,真让人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因 为承受不住外力而一下子崩断了。<br></h3> <p class="ql-block">  李队长年轻时可是这十里八村数得着的能扳倒牛的壮 汉。他带领二队五十多个劳力,年复一年 ,起早贪黑地在田间辛勤劳作,哪一块土坷垃没渗进他那落地摔 八瓣的汗珠?可如今,乡亲们的口粮仍供 不上嘴,不少家的孩子光腚骑马杀仗轮不上一条裤头 穿。记得有回铲地,我无意间听身边一位女社员和旁 人叙叨说:“昨晚,我做梦吃了顿白面烙饼,吃了六七张,还喝了两大碗粉汤,没等吃够, 就醒啦! ”</p><p class="ql-block"> 我听得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我们知青的 日子也并不好过。过中秋节,青年点想包顿饺子,得用三 斤秫米才换得来一斤白面;饺子煮好了,大家想蘸点醋,没钱买,就上老乡家摘了一串青葡萄,包块布,挤出酸汁,算我们自己酿制的“知青牌"葡萄醋蘸饺子吃了!</p><p class="ql-block"> 身边好大一片盐碱滩,悄无声息,分外宁静,静得可爱,又静得可怕 。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李队长和我,还有我们手中的这两把大扫 帚在沙沙地讲着我经历的这个多少有些传奇且不乏凄楚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们手中扫帚的所行之处,留下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盐土,像在长天之下大棋盘上布局的一粒粒围棋子, 圈住了我们这两个人,真搞不清我们二人,此时的身份是这张大棋盘上的棋手还是棋子?</p><p class="ql-block"> 累了半天,不禁直起身子,捶捶酸痛的腰身。仰望天上是那样清澈的蓝,又是无际的高远,几朵白云在天空上悠闲地浮动着,一会儿像马儿,一会儿又像鸟儿,自由自在地变幻着身形。我真想化作其间一朵 白云,飘到妈妈身边,告诉妈妈,您当知青的大儿子,正在海边不辞辛劳地战天斗地呢!</p><p class="ql-block"> 李队长说:“差不多一车了,傍下半晌就装车回家,现在吃饭。”我们走近一丛红柳,它虽不能遮阳,但却可赐我们些嫣红和鲜 活气。</p><p class="ql-block"> 一瓦罐秫米饭,一把翠盈盈的小葱和一小碗盐 酱,两个焦黄的玉米饼子 , 几块咸芋根头,午饭还算丰盛。 须知,这是乡亲们对我们扫盐土的最高恩惠呀!不过,饮水成了问题——李队长倒是爽快,一指正在那片洼塘埋头喝水的枣红马,说: “它喝啥,咱俩就能喝啥!”我凑到水边一看,这是什么水呀?水里分明蹦跳着我在家里养热带鱼喂的“蹦虫”……可是,前不挨村,后没有店,干渴难耐,逼急了也没办法,捧起来喝吧。</p> <p class="ql-block">  喝完“蹦虫水”,开吃“秫米饭”,感觉还挺香。这时,李队长说了一声:“你来了″,循声望去,是一头青愣愣的蚂蚱蹦到盐酱碗里,犹如陷入一片沼泽,蚂蚱腆着鼓溜溜的大肚子在盐酱里挣扎着。李队长伸出他那厚茧约手指,大头朝下夹起这个糟蹋庄稼的害虫,往盐酱里抿了抿,说:“正愁没肉吃呢!"说完便扔进嘴里,"咯滋咯滋”两声.嚼得挺香。看得我却不禁一阵悚然。</p><p class="ql-block"> 午后,启程回家。李队长挥起长鞭,甩到空中一个清脆的鞭响,三匹马闻之翻蹄亮掌,拉着围盖穴子的满满的一车盐土,奔回我们生产队。</p> <p class="ql-block">  我们队部房后有一片空场,空场上立有一棵分叉的榆树枯干,枯叉上悬吊着一截铁轨,它是二队祖传的"铁轨钟",是二队召唤乡亲们的“集合号”。吁,李队长喝令枣红马将大车停在"铁轨钟"下,随后敲响了钟声,召唤各家来领盐土。三三两两端盆拎桶的乡亲们向我们聚拢来了,按户分配,每户两斗。</p><p class="ql-block"> 按照农村平分秋色这最原始的分配原则,我们青年点也分到了两斗盐土。照李队长交给的方法,我把盐士倒进青年点的一口缸里,然后往缸里注满井水,再用棍子搅成泥汤,然后苫上一块布。一个月后,掀开苫布,便可见半缸清亮亮的盐水。舀出一勺盐水,朝烧热的锅底一浇.滋拉拉一阵响后.便见锅里绽开一片银白色的盐花,尝了一下,虽然咸涩了些,但不用花钱买盐了,这可是我抛洒汗水换来的结晶呀!</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为锦县知青回访团成员,回到第二故乡闫家公社假河大队抚今追昔</i></p> <p class="ql-block">  咱们老百姓过日子开门七件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谁家吃喝离开过盐?!现在,无论是腆盐、钙盐,还是添加了什么营养成分的盐,一袋袋的,花个块儿八角的,随处买的到,价格很便宜,一吃就是几个月,或者长达半年,没有人再为买盐的钱犯愁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当提到盐,尽管半个世纪过去了,我的眼前仍能浮现李队长那弯弓似的身形,像一尊浮雕,久久不动 。而五十年前我所经历的那段知青情景,只能在梦中与我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亦真亦幻……于是,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天、今天和明天,还有那一片荒凉无际留下过我青春身影的盐碱滩……</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i>十一中一年十班校友也下乡到假河大队。</i></b></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沧海桑田。假河大队今非昔比……</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