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血液和骨头里的记忆

仲森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不久在武汉农耕年华看到老师带着学生插秧体验。老师煞有其事地教,学生嘻嘻哈哈地学。触景生情我感觉这就是小孩玩打仗游戏,同我们亲历的双抢貌同神离。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惨烈,生死系于一瞬间。只有经历过双抢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拼命,与时间赛跑的艰辛和百无聊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出家门,不做农事很多年了,当年所经历的苦、所受的累,已经刻成一道不变的烙痕,深深的印在心里面。现如今我们坐在空调屋里,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顶烈日、冒酷暑、战高温、抢收抢插的紧张场面,内心总是心有余悸,一片潮湿,仿佛又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双抢就是在农历七月,二十余天的时间抢割抢种,抢的就是时间,起早摸黑披星戴月,炎炎烈日之下、滚烫的泥水之上,连续作战,抢在立秋之前将成熟的早稻全部收割完毕,再把稻田全部犁一遍,再马上将晚秧苗全部插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一切全部是在高温烈日下完成,时间紧,任务重,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攻坚战。每到双抢季节,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老到耄耋,小到垂髫,男女老幼齐上阵,不分白天黑夜抢收抢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双抢是一项系统工程,哪天割哪块地,都需有一个通盘计划,否则无法赶在立秋前完成就会耽误农时,影响收成。物质匮乏的年代,农民一家老小的生计与土地紧密捆绑在一起,除了拼命在泥土里刨食,别无出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双抢,从七月头忙到七月尾,每一天重复着相同的繁重劳动,随着一块块金黄的稻田仿佛翻过来一样变成浓绿的一片,人人就充满了满满的成就感!大家不知不觉都被晒得黑黝黝的,身体也瘦了一大圈。老家那时很少胖子,劳动的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不过,许多的苦与累,慢慢被咽下,被消化了。或许,就是在这一种特殊的经历中,我们学会了隐忍与坚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抢 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静谧的村庄,孩子们在大人半喊半推的催促声中极不情愿终止了正做着的各种美梦,睡眼惺忪,纷纷从蚊帐中钻出来,迷迷糊糊穿上鞋,解决完头等大事,匆匆忙忙洗个猫子脸,梦游一般呵欠连天跟随大人走向田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月亮和星星给了大地最好的照明。被吵醒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从稻田惊飞,田埂上青蛙呱呱叫着躲避早行人的脚步,扑通扑通跳入水田,耳边不时传来各种不知名的虫子们不甘寂寞的此起彼伏的鸣叫,飞来飞去的萤火虫闪着明灭的微光,仿佛疲惫至极人的眼。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伸了伸懒腰,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不时滴落在人的脚背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白蒙蒙如纱般的薄雾,挂在稻穗和草心间,如长袂飘拂。微风吹过,送来阵阵新鲜稻穗特有的味道,使人陶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经验丰富的父亲知道哪块田的稻子已熟且从稻子的倒伏状态判断出该从哪个方向开镰,我们在父亲反复嘱咐注意安全的叮咛声中接过他早就磨得飞快的镰刀,开始收割早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湿漉漉的谷穗对稚嫩皮肤的刺激以及明晃晃的镰刀带来的恐惧感早把瞌睡虫吓到九霄云外,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很快投入到双抢的首轮战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割谷是有学问的,左手抓秆的姿式和高度,右手捏镰的平度和下镰的高低都很有讲究。禾桩留得平,晒排也就平。左手稻谷不宜太少,要抓得多,再放晒。直接放晒容易掉到水中,要轻盈地向前拖动撒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捋起袖子、绾起裤脚,光脚踩进泥泞里,叉开双腿,佝着头,弯着腰,挥舞着镰刀开始割稻子。镰刀轻快地飞舞,谷排顺势而下,像路轨般平行。在灌满泥浆的水田里,我们深情地向大地鞠着躬,手挥镰刀不停割稻,你追我赶,努力奋战。一个偌大的稻田以春蚕啃叶般的方式空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慌乱中割破手指的事还是时有发生,在我们狂呼乱叫时,父亲从容不迫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空火柴盒,撕掉旁边的黑纱贴在我们的伤口,然后缠上布头用棉线包扎好继续埋头苦干。平时看惯了父亲对他自己伤痛的冷漠,我们会对自己的大惊小怪很不好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阳仿佛被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吵醒,不好意思地从东边悄悄露出红彤彤的脸。父亲说:孩子们,趁凉快,加把劲,割完这块田就吃早饭。大约快八点时,谷子割了五分之三。此时力乏劲衰,腰被强折般的撕痛,肚子也起哄地闹起了革命。割每列稻子都要站起来直腰N次,每次站起来信心就受到次打击,怎么还有那么长的稻子要割呢,心底瞬间崩溃。这些年回家再看当时的田地,竟然发现小时候感觉好像是浩瀚无垠的稻田,现在看起来竟然只有那么点大,明显很小嘛,为什么那时就觉得那么大呢?实在想不通,难道是我们大了,眼光开阔了的缘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不停地唠叨,这个时候就是他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劳动难过,努力读书考上学校,跳出农门就好了!农民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最辛苦,也最没出息。如果我们不好好读书,就跟他一样,吃苦一辈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相对于这种煎熬之苦,学堂读书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事实证明这种现身说法的至简大道,比现如今扑天盖地的啥营养丰富的“心灵鸡汤”更让我们荡气回肠,振聋发聩、醍醐灌顶、食髄知味。让我们从小就默默在心里立下豪情壮志,要珍惜父母含辛茹苦给我们创造的读书机会,“鲤鱼跃龙门”跳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生活去寻找“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和远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提着竹篮出现在田堘之上了。几杯热水,几碗糯米酒煮鸡蛋汤圆。一切都是打仗的节奏,吃饭不超过十分钟。先后端起水杯,将嘴对着杯口,"咕咚,咕咚"地将冰凉的茶水倒入口中,清甜的茶水顺着食道源源不断地下淌,将燥热的胃清凉个舒适。我们喘气缓了下来,心跳也减速了许多。大家站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苦楚与疲惫早以抛之脑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饥渴与劳累并存时,这一杯清水,一碗米酒,两个鸡蛋,半晌小息,对于当时的我们是何等重要。如果有人问什么时候最幸福,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劳累时的小息,饥渴时的食饮,无助时的关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吃好喝好后,身上劲力又来了三分,开始一鼓作气、马不停蹄地继续我们未完的抢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九点半,我们终于完成了这一亩四分田的早稻收割。望着一排排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心中洋溢着一种胜利的喜悦。拖着疲惫的脚步,凯旋在回家路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桌上几碗半凉的稀饭加母亲亲手做的咸菜就是最美味的食物。匆匆吃过早餐,开始上午的劳作。上午的分工,除了收割,还有晒谷。拿着镰刀走向田野,太阳火辣辣地晒,稻禾哗哗地响,汗水悄悄地流,虫儿嗯鸣嗯鸣地唱,小鸟唧唧唧唧地欢。在这样紧张闷热的气氛里,不时传来欢笑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打案伙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提着甜糟,挑着水桶,来到稻田边。水桶里,一头是酒糟,一头是碗筷。割禾的家人,立马走到田埂上,抓起碗筷,舀着甜糟,兑上开水,蹲在田边,咕噜咕噜几口下肚,打个饱嗝,舒口气,做惬意状。在那样“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三伏天里,“双抢”中途“打案伙”,吃甜糟喝茶水,多么养精蓄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午时分,获得大赦回家的我们迅速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跑到池塘边洗净脏乱不堪的手脚,此时才感到四肢裸露的部位又痒又疼,留下了谷穗抽打过的一条条红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饭桌上早摆好了碗筷。伙食比平时好了许多,双抢时节家家都会打打牙祭,壮壮脚肚子。丝瓜鸡蛋汤、茄子、豆角、虎皮椒、白面馒头、绿豆稀饭……对于又饥又渴的我们多么有诱惑力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狼吞虎咽解决了中饭,困乏随之席卷而来,房里像蒸笼(那时没有任何可供降温的电器),堂屋前后门对开,偶有令人舒爽的穿堂风掠过,此时,席子、椅子、板凳、芭蕉扇都派上了用场,或卧或靠或坐,各自眯眼打盹,来一场恢复元气的午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树叶无精打采打着卷。此时的我们真盼望能下一场雨淋个痛快。大人却骂我们:乌鸦嘴。他们心忧谷烂愿天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突然远处轰隆隆一阵闷雷滚动,紧接着阳光渐渐昏暗,天上一块块黑云涌过来,父亲说要下雨了,于是全家像吹响紧急动员的集结号:拿扫把、带箩筐的乱哄哄赶到晒谷场上,湾里人也是全家动员,连老人们也扛了塑料布蹒跚着脚步往稻场赶,抢火一样,堆的堆、拢的拢、收的收、盖的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家骂骂咧咧埋怨老天爷不让人睡个安稳觉,总是露出狰狞的面孔吓唬种田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天气说变就变,一会儿乌云密布,阴沉沉仿佛要压下来,一道道闪点划过半个天空,雷声似乎要劈向大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总有人说,没雨,没雨,放心大胆睡午觉。等到大雨哗啦啦下起来时,各家拖儿携女冒雨收谷,雨声、风声、雷声、还有夫妻的吵架声混合在一起,成为湾里人茶余饭后下酒的笑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常常是东边日头西边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像极了任性的孩子。有时没等盖完又得掀开晒,忙焦躁的人此时忍不住爆几句粗口。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双抢”时节,老天爷不一定会恪守天道,说翻脸就翻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傍晚,正在用风车筛选稻谷的时候,乌云卷起,狂风大作,“收谷啦!收谷啦!”男女老少,从田间、从菜地迅速跑来,参加抢收晒干的稻谷入库。实在来不及抢收的,赶紧铺上塑料纸、蓑衣斗笠,用锄头、耙子和石头压住塑料纸的四边,待乌云散去,大雨停下,再揭开遮盖物,让稻谷吹风,以免沤坏谷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以说,那时候的“双抢”就是一场战斗: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自己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午简单修整片刻,又回到田里。下午的农田弥漫着一天里最难当的酷热,头上烈日如火,四周的热浪一阵一阵地扑来,稻田里的泥水也有些烫人。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我们的皮肤,衣服头发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汗水流到眼睛里,火辣辣生疼,手脏衣湿的我们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毒阳、汗水肆虐我们稚嫩的身体。人立在田里,起初还有几分痛苦不堪的感觉,很快,就在忘乎所以的劳作中适应了恶劣天气的折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把身体包得严严实实的,弯着腰把一把把稻谷从泥田里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田里,来来回回,将稻铺递给母亲。双脚和稻草搅动的水声在寂静的田野里显得特别的清亮。这样的劳动是极其艰辛的,新鲜的稻草经过水的浸泡,异常的沉重,尖利的稻叶还会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刺伤的痕迹。母亲吃力地埋头捆稻,她必须保证每捆都捆得结结实实,挑时才不会散掉。等到把一整田的稻草全部整饬完毕,搬到田埂,整个人差不多累得虚脱,那样一种疲惫感是难以言喻的。可是,除了咬着牙忍受,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家田里,他家田里,争先恐后,汗水和着辛勤的面孔如豆地落下,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嘶鸣着,好像在倾诉着夏日的炎热。这种场景在田野的上空交织,奏出了农人的艰辛,农人的心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空气也就慢慢变得凉爽一点,不过,依然不能驱散全身的燥热,不能吹干湿透全身的汗水。暮色渐起,蚊子又开始肆虐起来,黑压压的蚊群在水田上空滑翔,又迅速聚集在人身周围,隔着裹着汗水紧贴身体的衣服,突然之间发动猛烈的攻击,忙碌的双手沾满了污泥,不能发挥任何抵抗作用,于是,全身只能无奈地饱受叮咬,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真正是苦不堪言。奇怪的是,时间长了,也就渐渐耐受了,蚊子似乎也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家里晒谷场,离农田有点远。我用冲担挑着百来斤半干半湿的草头,走在湿软的田埂上,额上青筯暴突,脚下步履蹒跚,嘴里牙关紧咬,一步一挨……只能挑一阵,歇一阵,肩膀被扁担压得通红,汗水淌过眉毛,泪水浸湿双眼,从田里到晒谷场,一公里的路,是那么的漫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抢 脱 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湾里几十户人,就一台脱粒机,抓阄安排脱粒的顺序。有时怕天变,许多人家等不及,就连夜用连枷拍打。那时穷,几家共一头牛,牛比人金贵,天天轮流着耕、耙水田。多数人舍不得用来拖石磙碾谷。手工脱粒不仅费时费力,没经验的人搞不好会弄得满手的血泡水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脱粒机不仅快,也脱得干净,得六、七个人组成对手班子。若人手不够,得请几个人。一般都是互相帮忙,换手抓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白天忙田里的活,脱粒大多数在晚上。匆匆吃罢晚饭的我们来到灯火通明的打谷场,母亲站在脱粒机前铺平了稻子往里送,我们有的解开草头抱起稻子递给她,有的在出口处牵了麻袋接谷粒,有的用杨叉往旁边叉草、卷草,有的把草捆好、堆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渐起的微风吹干了灰、汗蒙着的脸,紧绷绷的,汗透的衣服硬邦邦摩擦着皮肤,蚊子尖尖的嘴针一样刺透衣服或停留在裸露在外的部位,贪婪地吸血,腾不出手来拍打的我们只能靠左右晃动身子驱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月亮像睡不着的老人,时而关切地从云层里出来看看,时而似不忍地在云里背过脸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疲惫不堪的母亲早没力气说话,一边干活一边巡视我们,在我们快睡着时喊醒我们,好继续干活。谷子打完已听到公鸡打鸣,慌慌张张收拾干净稻场的我们此时已灰头土脸,吐出的涎与擤出的鼻涕都是黑黑的液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到家,匆匆忙忙烧水洗澡。也顾不得吃母亲熬夜煮的香喷喷的米酒,倒床上就呼呼大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抢 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收割完的稻田,洒上肥料,用犁耙过几遍,才可以插秧。所谓犁,就是带有斜板的农具,所到之处,泥浪翻滚,而耙,则是一排铁齿,把大块的泥块铲碎铲平。父亲站在后面,牛在前,几个来回,禾茬没入泥里,稻田风平浪静,太阳映入水中,碧波荡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学会了耙田,时不时让父亲休息下。我把滚耙安装好,将牛上了纤绳,指挥着顺时针转。烈日当空,牛吃力地迈着沉重的步子,张着嘴巴,喘着粗气,涶液连成一根线,不断地断滴在田上。走了几圈,牛不走了,就势一倒,躺在水田中,四脚张弹,泥桨四溢。然后翻一个身,重复原先动作。只这几下,水田就被那沉重而巨大的躯体蹭了一个大坑,水牛成了一个泥牛,纤绳也从牛身散松掉落。我拉着牛鼻子,用鞭子不断抽打,它扭过头,瞪着红红的眼睛望着我。好容易把它拉起来,它回报我的是将带泥的尾巴左右几甩,顿时我也成了个泥人。又好容易将它上架,继续它的未了转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期施肥很复杂,也倍受煎熬。那时,农村以无机肥为主,比如猪粪、牛粪之类。发酵后的粪便,分开堆放还好,味道出不来,一旦散开,粪的异味,加上炎热的天、滚烫的水,搅合在一起,整个空气都是奇臭无比,让人窒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一清早去秧田扯秧。弯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几下,秧苗泥巴涤荡干净,露出又长又白的根须。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不一会,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看起来如一个个立在水田绿色的鸡毛毽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晨风习习,格外凉爽。蛙声如潮,仿佛在为我们鼓劲;虫语窃窃,仿佛在对我们背地议论。而那一阵阵"啪啪啪"的洗秧声,此伏彼起,如安塞腰鼓般骤降,似奔马蹄声般催急。东方开始露出了鱼肚白,天慢慢亮了。安静的田野开始热闹起来,嘈杂的说话声,牛拉犁耙哗哗的打田声,"嗒嗒嗒"抽打牛催走的鞭声连成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讨厌的蚂蟥、蚊子从不放过任何吸血的机会,有的独立作战,有的三五成群。蚊子战斗机一样嗡嗡飞来飞去,蚂蟥的吸盘牢牢吸附在我们腿上很难拉掉,得用力拍打。被咬过的地方有鲜红的血流出,会吸引更多蚂蟥蜂拥而至,一个伤口同时吸附几条蚂蟥的情况很常见也很容易惹恼我们,搞烦了干脆拿了牙签样的细棍翻了它们的皮丢田埂上等太阳暴晒,让它一命呜呼,不再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天刚放亮,母亲用篾弓挑,我们抬的抬,提的提,来到早整理细腻糍实的空田,拿起秧头,将它们头上跟下均匀地抛到水田的每个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人赤脚挽了裤腿,小孩直接穿了裤头到水田开始插秧,母亲起头十几颗,我们七八、五六颗不等,主要看手的长短是否够得着。泥巴浅的齐到小孩的膝盖以上,深的几乎齐到我们的大腿。倒退着插秧抽腿有时会用力过猛跌坐在水田,搞得满身的泥巴,在家人的哄笑声中慌忙爬起,就着秧田的水洗洗身上的泥继续干活。我们弓着腰,心无旁骛地持续机械式的动作,将秧苗一根根端正地插在田里,直到一丘水田全部被一片嫩绿覆盖。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家通常选择下午插秧,是因为下午插的禾苗容易成活一些,不会被太阳晒蔫。第二天早上一看,带着朝露在晨风中摇曳的晚稻,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而上午栽下的水稻,秧苗尖尖就象被火烧了一样,了无生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插秧是个技术活,插得不好不能成活,若插在脚洞里,秧苗会飘起来,回头还要补棵。大家沿着母亲新开的垅,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左手捡起一个秧头,解开草缚,分出一蔸秧,右手迅速将秧苗插到泥巴里,插上一排,再退一步。“咚咚”一阵水响之后,一排绿苗立在面前,一棵棵秧苗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插秧通常是最热的时候,尤其是下午,经过近一个月的高温酷暑,再加上中午的烈日的炙烤,整个世界好像是被孙悟空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真火一样,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水煮过的新犁过的农田里,热气直往上冒,远远望去,对面的田野里朦朦胧胧好像是一层层水雾一般,天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而太阳就是灶火一阵一阵熊熊燃烧。树上的知了热得声嘶力竭,戴着草帽下田,整个背都全裸在太阳底下,感觉火苗在背上燃烧。水田的温度越来越高,水渐渐发烫,上晒下蒸。人热得透不过气,腰酸背疼。头上的汗雨水一样往下淌,听得到滴落水田的“吧嗒”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排秧插到头,又重新起头。循环往复。实在热得不行,就抱起水壶猛灌几口,离路边近就跑树荫下躲几分钟,离池塘近就往头上身上猛浇几捧水解凉。实在累得不行,插到头就势往滚烫的田埂一坐,歇口气再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热烈的阳光照射着泥浆田,热烫热烫的牛粪人粪啥有机肥都有,时而水面漂浮着蛆虫蚂蟥,弯着腰左手握秧苗右手不停地插秧苗。几天下来中指食指的指甲盖磨破了,碰到泥浆田里硬疙瘩小石子钻心地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黄昏的时候,太阳将天空绘成一幅五光十色的壮锦,通红通红的晚霞放射出迷人的光辉,貌是充满诗情画意,但身临其境,则是活受罪。成群的蚊子和黄色苍蝇组成了阵容庞大的空中方阵,它们闻到了我们身上的臭汗,倾巢出动,头发里钻、耳朵里躲、鼻孔里钻、眼睛里拱、手上叮、脚上咬,肆无忌惮,无法躲藏。蚊子形成一团团的小黑云,在眼前不停晃荡;手一挥,不见了,低头插秧,立马又围拢来了。即便穿着长衣长裤,护住了手脚,但耳朵边的轰鸣不绝于耳。再加上水田里的蚂蟥狠劲吸在脚上,可我们双手是泥,赶跑了这只,那只又在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上躺在床上,用枕头垫在腰部,全身像散了架,胳膊疼腰疼腿疼浑身皮肤红红的火辣辣地刺心疼。左侧睡,右侧睡,翻来复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 味 感 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季秧一插完,我们就欢天喜地,解放了。虽然还会随大人到棉田帮忙做这做那,累是累,起码不用如双抢一样起五更熬半夜拼了命似的,闲暇还可以放飞自由的天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几乎都被晒成了“非洲人”,头上身上被晒起几个脓包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四肢奇痒难忍。却无人对大人诉说,因为我们知道,大人比我们更惨,双抢结束,谁不是已筋疲力尽呢?沉默让我们学会了隐忍!我们那时的幸福感就是如此简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现在的孩子跟我们相比,貌似幸福了许多,他们却在渐渐优越的环境和唾手可得的幸福中失去了许多感知、体验生活和磨炼、成长的机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双抢的经历让我们更早体会了生活的不易、父母的艰难,懂得了对衣食父母的敬畏和对粮食的珍惜。同时也让我们学会了勤劳、节俭与坚韧,学会了在面对生活困境时寄希望于未来,抹干眼泪,继续努力,永不言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曾给身体带来过疲惫之感的双抢如今忆起,回味余甘。它以刻骨铭心的画面和复杂难言的滋味,在心灵的页面镌刻了特殊的印记,想想双抢那样的炼狱都挺过来了,再大的困难都可以变得云淡风轻!那一点点累积起来的精神财富让我们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时,感觉天空飘来五个字,啥都不是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而今,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民过上了慢悠悠田园般的生活。“双抢”已经成为过去式,现在想起盛夏农村的双抢,双抢只是那条回忆的路,路的深处却是脑海中父亲的谆谆教诲,是乡亲们不分彼此的温馨和纯朴,是农村人常常以苦为乐的豪迈情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感激甚至怀念那段艰苦的岁月:那时候的父母,真的好年轻;那时候的憧憬,简单而又近在眼前;那时候的一家人,齐心协力,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光如梭,这种特殊的经历,此生不会再有,只能是回不去的岁月,忘这渐已消失的“双抢”,已化成一种融入血液与骨头里的记忆,镌刻盘踞在我的心灵深处,其滋味刻骨铭心、五味杂陈,让人想笑,想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