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哪个村的?”</h1><h1>“西村的。”</h1><h1>“西村哪圪垯的?”</h1><h1>“村南头皂角树底下的。”</h1><h1>“皂角树下,知道,知道。”</h1><p><br></p><h1>小时候无数次被人这样问道,回答时不但理直气壮,而且略带自豪,问的人往往闪现的是几分的羡慕和客气的表情。</h1><p><br></p><h1>那棵皂角树不仅是我们村的标志性象征,而且是方圆十几里大家眼中的明星,以至于几十年过后,每当想起,眼前浮现的仍是它魁梧、挺拔、伟岸的雄姿,是它巨伞一般地铺天盖地、绿荫重重、果实累累、迎风翩翩起舞的智者形象。</h1><p><br></p> <h1>那棵皂角树屹立于门前那片空地已经很久了,究竟有多久,谁也说不清。可能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栽植的!二、三百年的树龄还是有的。在我童年时代,它至少要被三、四个人手拉手才能环绕圈住。它周围有古槐、洋槐、榆树、椿树和柿树相伴,但都没有它气势磅礴、端庄威严,仿佛鹤立鸡群,所以大家都讨好地围着它生长,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以皂角树为核心的树中央,关键是形成了我们儿童时代的游乐园。</h1><h3><br></h3><h1>树大招风,皂角树下的风是顺耳风,风刮得浑身轻松舒服,人们便不想走了;树大遮雨,皂角树下的雨只是叮咚听声,雨点被树叶接住吃掉了,一般落到树下的只是像只温柔的手轻抚人的脸庞,人们也就不急着离开了。</h1><h3><br></h3><h1>皂角树下是人们谈天说地的天然集聚地,是各种信息的传播点,更是生产队上工的出发点。生产队的大钟就挂在树的一个枝桠上,每天上地时间,生产队长按时敲响钟声,等社员们陆陆续续从各家里背着干活的家什来到树下,他便将军似地有条不紊开始派活。谁谁谁几个去撒粪,谁谁谁几个去犁地,妇女小娃去锄草。</h1><h1><br></h1><h1>几分钟后,皂角树下只剩下那只挂钟孤独地晃悠着,与大树相依为命地默默相望。</h1><h3><br></h3><h1>相当一段时间天天如此,皂角树下是指挥台,军事化的生产队在日复一日地打发着日子,为填饱肚子而努力着。</h1><h1><br></h1><h1>等到三伏天酷热的日子到来,皂角树下便是另外一种气象。早上,五点钟上工的铃声敲响后,人们趁凉快赶到地里干活,八点多下工吃早饭酸滚水泡漠。九点多敲钟又去地干活,十二点多就下午晌了。下午三点多钟声再响,人们才从冬暖夏凉的窑洞走出地坑院,赶到皂角树下准备出工。</h1><h1><br></h1><h1>这一准备至少有一两个小时的空闲供大家避暑谝闲传。皂角树荫下,东家长西家短,一件趣事说完,另一件趣事又说开了。皂角树讨好地把远处的风吸了过来,给树下的人消暑降温。大家都沉浸这天然的空调之下,暂时忘记了生活的苦愁与烦恼。</h1><h3><br></h3><h1>正值学生放暑假,皂角树下是午后避暑的好地方。有力气时爬到树上抓知了,没力气时躺在树下听知了唱歌。大人中有几个略通文墨的,趁机大讲"古经"。我的杨家将、花木兰、姜太公吊鱼、二郎神杨戬等故事就是皂角树下启蒙的。听"古经″的美好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等到下午四、五点,天上的日头不那么毒了,社员们还是要下地养家糊口挣工分的。</h1><h3><br></h3><h1>到了晚上,皂角树下更是村里的乐园。没有人号召,人们都自觉地端着饭碗来到皂角树下,或蹲坐在石头上,或圪蹴在树跟下边吃着饭,边黄达达黑牙牙、云里来雾里去,想说啥就说啥。饭吃完了,闲传也谝完了,拿着饭碗摇摇晃晃回各自的地坑院了,一天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h1><h3><br></h3><h1>小孩们的玩兴未尽。躺在树边的光场上,开始数天上的星星。数的次数多了,什么牛郎星、织女星、天河群星、北斗七星,也都了然于心。如果有人提议,大家干脆上又到皂角树上"逮模糊"。嘻嘻哈哈,惊得树上的知了长鸣抗议,惊得树上的鸦鹊飞出窝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都在各家大人的声声呼唤中,依依不舍地结束了游戏。</h1><h3><br></h3><h3><br></h3><h3><br></h3> <h1>皂角树不仅是我们生产队的精神乐园,更是我们农村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元素。</h1><h3><br></h3><h1>皂角树不靠花朵争奇斗艳,而是靠把根深埋于大地之中,靠用天不老地不荒的时光昭示于人世间。每到立夏时分,它便悄悄地开着极小的五瓣小黄花,在其碧绿叶子的烘托下,密密实实、自娱自乐地泛着清香。一群群蜜蜂闻香而来,嗡嗡嗡地来来往往,仿佛赶着庙会。人们并不抬头观察树上,只是使劲吸着清香,在树下编织着日复一日的劳作。</h1><h1><br></h1><h1>花谢之时,树下洒落了厚厚一层的花瓣,仿佛黄金铺地,使人踩在上面对未来生出了无限地遐想。人们这才正经地抬头看看树上,那黄花儿早已变成了一串串冰糖葫芦般的果实压在一个个技头上,人们这才觉得夏天真的来临了,叫皂角树似乎更加名副其实了。</h1><h3><br></h3><h1>等到皂角真的像大豆荚由青变为嫩黄缀满枝条,整个树仿佛挂满刀鞘的武士,在微风吹动下呼呼拉拉作响,和阵阵高声喧叫的蝉鸣组成一曲大合唱时,人们这才对它们投以满意的目光。</h1><h3><br></h3><h1>深秋时分,那串串高悬的"大扁豆角″由黄转黑、或半黄半黑时,人们意识到这些皂角已由柔软变为坚硬,已经成熟为人们急用的洗涤佳品。它们刚刚开始在树上随着秋风的节奏相互开始"啪啪啪″致意时,我们便迫不及待地上树,怀着喜悦避开皂刺,把它们一个个地请了下来。</h1><h3><br></h3><h1>这棵大皂角树原本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又生长在我们门前的院场上,所有权是没有争议的。因为不是能吃的东西,每年收摘的大皂角,就按我们这一大家族的几家人口多少,每家象征性地分一些拿回家当作洗涤衣物的肥皂来用。其实这东西也是全生产队各家各户洗涤衣物的公用品,谁家洗衣服了,到树上钩几穗儿用,都是随便自由的。那时候肥皂、洗衣粉是稀罕之物,有时候拿钱也买不来。</h1> <h1>皂角树下,天然形成了一座小池塘,我们叫它"小破池″,平常下雨的水都汇聚在那里,成为人们洗涤衣物的好场所。由于有了新摘的大皂角,妈妈和婶婶、姐妹们,洗衣服的劲头就更足了,次数也更多了。</h1><h3><br></h3><h1>她们来到破池边,选好有利位置,把衣服、被面被里、被单浸湿放在平板石头上,把皂角用捧槌砸碎,一片一片裹在衣物里,然后再用棒槌捶打衣服,等到把洁白的泡沬被捶出来后,捂一段时间,再使劲揉搓,在水里反复清洗几遍,一件件衣物就洗干净了。然后衣物搭在两个树之间绑的绳子上晒,不一会儿就凉干了。那情那景,真有点李白诗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和张若虚诗中"玉户帘中卷不住,捣衣石砧拂还来″的意境。</h1><h1><br></h1><h1>那时候,人们穿的虽然都是粗布衣衫,但是纯棉用纯天然皂角洗涤,那种清香怡人的味道,让人心情喜悦情绪高涨。</h1><h3><br></h3><h1>皂角还是人们洗头的天然良品。那时候洗头没有这膏那液,用皂角洗头是人们普遍的向往与追求。把皂角去皮去筋,剔出皂角籽,在石头上捣碎,揉成小团,再用纱布包住。先把头发在水里浸湿,再用纱布中的皂角在头发上轻揉,等出沬泛香后,最后用清水清洗。这样洗发,不伤头发,男人的短发泛出自然清香;女人的长发乌黑发亮、顺滑飘逸。</h1> <h1><br></h1><h3><br></h3><h1>人们喜欢皂角果,主要是因为它作为洗涤用品的天然原料,含有皂角素,具有泡沬丰富,易生物降解,不刺激皮肤的特点。因此用它开发的化妆品、保健品和医药品越来越多,用途越来越广。</h1><h1><br></h1><h1>皂角籽入药可消积化食开胃生津,主治许多疾病。它是天然的食品添加剂、高级增稠剂、粘合剂和稳定剂,广泛应用于食品、造纸、印染、石油和选矿等行业中。</h1><h1><br></h1><h1>皂角刺是植物进化过程中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后来人们发现它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它有抗癌抑癌的疗效,是中药医治乳腺癌、肺癌、大肠癌的常用伍配药之一。</h1><h1><br></h1><h1>皂角的根、茎、叶入药,可生产清热解毒的中药口服药,对牙疼喉痛、伤风不痢疗效显著。</h1><h3><br></h3><h1>皂角树在民间受到广泛的尊敬和礼遇,人称"黑煞神″"将军树″。古人认为,皂角树具有镇宅辟邪、聚集灵气、调和风水的神效,又被称为平安树、健康树和吉祥树。小时候正值文革时期,反迷信风声正紧,门口那棵皂角树还时不时被人悄悄系根红布绳、张贴一张"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的纸条,来祈求保佑平安。任何时侯,它在人们心中神灵的作用都没有撼动。</h1><h3><br></h3><h3><br></h3> <h1>门前那棵皂角树在我儿时的生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能说它融化在我的血液之中,起码已定格在我印象深处。记得考上大学要离开家乡那年,我一个人曾来到皂角树下,看着满树即将成熟的皂角果,望望树高处的鸦鹊窝,默默地向它告别,默默地说声再见!</h1><h3><br></h3><h1>眼前的皂角树,粗壮参天,与蓝天共呼吸,与大地同命运。它沐浴阳光,神态静好;它雷来不躲,雨来洗澡;它风来唱歌,电闪迎上;它霜来不皱眉,雪来披新装。树枝遒劲弯曲,为的是为树下的人们多遮一片天;叶茂果实壮,为的是为人们多洗一件衣。我会永远记住它的!</h1><h3><br></h3><h1>后来,不管是求学还是在外工作,每次回家,远远望见那棵高大的皂角树,心中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一种到家的感觉促使人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家门口,不自觉会围着皂角树转几圈,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气息会使人的禁不住地深呼吸,然后推门进入地坑院,叫一声爹,再叫一声娘,我回来了!</h1><h3><br></h3><h1>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次回家,已走到家门口,一种陌生感突然生出。看看那门、那院是熟悉的,门口那片天空却异常地不舒服,空荡荡赤裸裸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有一种走错地方的直觉,不由地退后几步东张西望。费了好大劲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出大事了!</h1><h1><br></h1><h1>我的皂角树不见了,我心中神一般地皂角树竟然不见了!</h1><h3><br></h3><h1>是啊,皂角树生长的地方成了一个大坑,皂角树的上空空空荡荡,那棵遮风挡雨数百年的皂角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树坑前伫立,心难过却欲哭无泪!</h1><h3><br></h3> <h1>家里人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后来我多方了解,才知道原来是本家一个木匠叔干的好事。</h1><h3><br></h3><h1>木匠叔也是一勤劳的人,那段时间时兴做家具在集市上卖,换几个辛苦钱。他把自家的树都做家具卖光了,就盯上了这棵属于我们家族的皂角树。他曾一家家做工作,大家都劝他不要打皂角树的主意,但他鬼迷心窍,一意孤行,打着每家都分一份的旗号开挖了。</h1><h3><br></h3><h1>我猜想刨树之前,他一定围着皂角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盘算哪一枝可作撑子,哪一段可作平面,心里的小九九一定想着能嫌多少多少钱!</h1><h3><br></h3><h1>伐树的场面一定是轰轰烈烈的,围观的人们一定也不少,可谁也阻挡不了他挖树的雄心。当大树轰然倒下的那一刻,许多人的心一定揪得老高老高!皂角树没有了,皂角树下温馨的生活场景就一去不复返了;村里的标志没有了,乡情乡愁也就从此不见了!</h1><h3><br></h3><h1>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伐倒的皂角树却是一个无用之材。原来它是由两棵树拥抱缠绕在一起长大的,长着长着合二为一了,从外面看俨然一棵树的身体!</h1><h3><br></h3><h1>好一个连理树!我不知道当年老祖宗栽树是如何想的还是发生了什么样感天动地的故事,让这棵树长成了雌雄同株的连理树!谁能告诉我吗?</h1><h3><br></h3><h1>泄了气的木匠叔只好把庞大的树干丢弃一边,任凭风吹雨淋慢慢蚀掉。树上的枝条每家分了一堆大部分做柴禾烧掉了!使我常常懊悔的是当年我为什么不为皂角树拍些照片留做纪念呢?那棵英俊秀美、蓬勃茂盛的大皂角树从此只能在梦中相见了。</h1><h3><br></h3><h1>说来也怪,木匠叔刨掉皂角树后,家里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不顺的事,让许多人深信是皂角树的神灵在怪罪!木匠叔对这件事也是懊悔不已,到了晚年,一提起这件事,总是捶胸顿足泪水涟涟!</h1> <h1>生产队早就没有了,皂角树也没有了。随着地坑院里的人们纷纷搬到四周新盖的院落,皂角树四周成了空心村,一派破落不堪的样子。人们对没有皂角树的村落也慢慢习惯了,如今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如果有人问他知道西村的皂角树吗?他们一定会郑重想半天,摇着头说,不知道!</h1><h3><br></h3><h1>我曾寄希望在皂角树刨掉的老根处发一棵新芽很快茁壮成长起来,等了许久,发现它依然没有动静,看来老皂角树这次是真生气了,它和我们的缘份已尽!</h1><h3><br></h3><h1>于是怀念那棵皂角树只有在梦里了。</h1><h1><br></h1><h1>这几天暑热难熬,忽然就想起儿时皂角树下过风洞般的凉快场景,晚上的梦也是躺在皂角树下数星星的情景,而且皂角树的英姿格外清晰,不由就拿起了笔,顺着流淌的思绪,写下了这篇文字:怀念那棵皂角树!</h1><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1>(图片选自网络,特致谢!)</h1> <h3>作者简介:漫浪,早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河南省某地级市人大常委会机关,省作协会员。创作出版散文集有《心随影舞》《赫曦!赫曦!》《天鹅湖涟漪(上、下册)》80余万字。以"美篇"为平台近期创作花草果木系列散文60余篇,广受读者欢迎。</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