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天鹅湖》·看懂芭蕾舞】

爷叔芭蕾史钟麒

今年7月23日，与我的芭蕾舞学生一起在电影院大屏幕上观看莫斯科大剧院演出的《天鹅湖》。自1960年成为上海舞蹈学校芭蕾舞科的学生后，看《天鹅湖》已不计其数，尽管已经熟悉到能随时哼出每一个旋律，能分辨每一个音符，但每次看都会为优美的音乐和曼妙的舞蹈所陶醉。

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演的最多的、改编最多的、最为观众所熟悉的就是《天鹅湖》。

很早就有人说过，如果你一生仅有一次机会坐在剧场看芭蕾舞剧，那就选择《天鹅湖》。

《天鹅湖》是舞蹈的诗歌，是在诸多芭蕾舞剧中唯一够得上此称号的作品。

现今社会，学舞蹈的人越来越多，对芭蕾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举眼望去，无论是在中国、美国，还是在其他国家，各种舞蹈训练班如夏日盛开的花朵，争妍斗丽，各领风骚。

芭蕾作为舞蹈艺术皇冠上的明珠，又作为各种舞蹈的基础，已经渗透到所有与肢体动作有关的各种运动中去，且不说各种舞蹈，即便像体操、技巧、杂技、蹦床、花样滑冰那些竞技体育运动也都离不开芭蕾的基本训练。维秘公司的模特儿也都会有日常的芭蕾舞训练来训练特定的肌肉和保持那种挺拔向上的身形。

在网上看到过脚尖立在男伴头顶上、肩上的演出，给人以惊险的感觉，这不是芭蕾，应该只能归类为技巧和杂技。

照片：我的成年芭蕾舞学生排练《睡美人》中的华尔兹

芭蕾除了影响各种运动以外，也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审美观

芭蕾是流动的画，是肢体的诗，舞蹈演员的身体就是画笔。

看懂这些流动的画，你就学会了欣赏芭蕾舞蹈的美；看懂了《天鹅湖》，你就看懂了芭蕾舞。

照片：我的成年人学生在家里压腿拉筋

从1960年13岁进入上海舞蹈学校学习芭蕾舞，至今已在这个领域已翻滚了58年，目前致力于成人舞蹈教育。（到今天，我已进入芭蕾专业第64个年头了- 3/1/2024）

数十年来，除了自己团里演的《白毛女》，看得最多的，最为熟悉的芭蕾舞剧就是《天鹅湖》了。

从二年级时看春季班学生演出第二幕到1978年自己在全剧中演王子，再到国外看其他芭蕾舞团《天鹅湖》，已记不清看了多少次了。在我所有看过的芭蕾舞团演出的《天鹅湖》中，最优秀的演出非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莫属。他们优秀的传统、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加上严苛的挑选、培养，让其他芭蕾舞团望尘莫及。

照片：扎哈罗娃在的《天鹅湖》和圣桑的《天鹅之死》

1963年，我还是舞校3年级学生，学校准备在62年成功演出第二幕的基础上开排全剧《天鹅湖》，我和弟弟及其他几个同学已在排练第三幕中的四人舞，可是因为当时中国已渐吹“文艺革命化”之风，计划无疾而终。

从此学校里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白毛女》的排练演出，我虽担任第三组大春长达九年，但作为一个专业的芭蕾舞演员来说无缘古典芭蕾，实在是舞蹈人生一大憾事。

直到27年后的1979、1980年，上海芭蕾舞团才有机会短暂地排演了全剧《天鹅湖》，我是王子扮演者之一。

照片：笔者1980年与舞伴石钟琴演出第二幕双人舞

对中国的芭蕾影响最深的是俄罗斯，我们演的《天鹅湖》是俄罗斯版本，于是也特别欣赏俄罗斯风格的芭蕾舞。

看懂《天鹅湖》，看懂芭蕾舞，需要有不少专业知识，但如能记住以下几个要点，就能让你快速进入状况。

芭蕾舞剧是完全没有语言对白的“剧”，所以在看任何一个芭蕾舞剧前预先要做一点功课，至少要熟悉剧情，有条件时再熟悉一下音乐，那样会帮助你更好地欣赏芭蕾舞剧。否则，你面对一个如此精彩的艺术精品却不知如何去欣赏，这实在是很可惜的。

在过去的一年直到今年的一月份，曾为我的学生和其他听众做过六次有关芭蕾舞的讲座。限于篇幅，我把我的讲座中的一节，摘其要者，以极为简洁的形式向愿意看懂芭蕾舞的朋友们做一个介绍。

照片：今年一月我的芭蕾舞讲座广告

芭蕾的一般概念

1. “芭蕾”（Ballet)一词源于意大利语里的“balletto”，意思是“跳”和“舞蹈”的意思，起源于文艺复兴时的意大利。

2. 芭蕾在最早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宴会芭蕾、宫廷芭蕾、纯舞蹈芭蕾和情节芭蕾的过程。

3. 随着王室文化的式微，观众的增多，芭蕾在继续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成熟的两大派，奠定了现今芭蕾的基础。一派坚持纯粹的舞蹈，没有剧情，常用古典小的单曲作为舞蹈伴奏。另一派反之，剧情为主，配以优美的舞蹈。两派各有所长，都有代表作，《天鹅湖》属后者。

4. 每一个传统的芭蕾舞剧都有主要演员炫技的段落，其时已脱离剧情，两派在这儿可以视作融合。

照片：我双胞胎弟弟史钟麟和舞伴张南的双人舞《曲调》，这属于纯粹的舞蹈，表现一种概念或情绪。

看懂哑剧手势对看懂舞蹈情节相当重要，有这样几个手势贯穿在诸多芭蕾舞剧里：

A. 示爱：把双手置于身体胸口左边的位置，右手在里，左手在外，掌心向自己。

B. 示意结婚：左手手心向下伸直于前面腰部之下，右手的食指指向左手的无名指，这是佩戴婚戒的手指。

C. 死亡：双手紧握拳头，有力地把双手伸直并交叉于身体前面，头向上望。如果不会死亡，就会在上述动作后再加否定的动作：双手掌向下，分开，合拢平移两次。

D. 漂亮的女人：右手手心向外置于左脸旁，沿着脸的外围慢慢下行经过下巴，绕圈一次或二次。

E. 英俊的男人：右手手心向外置于左脸旁，绕着脸庞下行，经过下巴时，手握拳头，像拿着胡子，然后慢慢直拉到心胸前。

F. 发誓：左手手心贴于胸前，右手食指中指并紧、指天，抬头看天。

G. 请跳舞：双手在头顶上方绕环，然后右手下，躬身作“请”的手势。

H. 生气、愤怒：曲肘，握拳，举至头顶上方，使劲、小幅度前后快速摆动手臂。

I. 想、思考：用食指碰一下太阳穴。

J. 疯子、神经病：用食指在耳旁划一个圈，再指向特定的人。

K. 命令、要求：食指用力指下地面，抬头他望。

照片：真心求爱

对天发誓

《天鹅湖》音乐的产生

1. 1871年，31岁的柴可夫斯基因为答应给自己的外甥一个礼物，他根据德国作家莫采乌斯的同名童话故事写了一个独幕芭蕾音乐。

2. 1875年，应莫斯科大剧院的艺术指导弗别吉切夫之约，与1876年完成了四幕芭蕾舞剧的音乐。这是老柴第一部舞剧音乐，奠定了他在芭蕾音乐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是1877年在莫斯科演出时的照片，安娜· 索贝斯切斯卡娅（Anna Sobeschanskaya)饰演白天鹅, 导演是季留斯·雷申杰（Julius Reisinger)

《天鹅湖》芭蕾舞剧问世

1877年2月20日全剧《天鹅湖》在莫斯科大剧院首演，柏丽娜卡巴科娃（Polina Karpakova）扮演白天鹅， 维克多吉列特（Victor Gillert ）扮演王子。以后剧院另一个主要演员安娜索贝辛斯卡娅（Anna Sobeshchanskaya）在当年4月26日的演出中，成功表演的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双人舞，从而被采用至今。

照片：1877年莫斯科演出时第二幕布景的设计

世界各芭蕾舞团都会根据时代条件和人们的愿望对演出的结尾作不一样的改动，这可被视为一种哲学，版本众多，不外乎悲剧（包括有悲有喜）和喜剧两大类。

悲剧版（包括最早俄罗斯的悲喜剧版本）结局：

1. 白天鹅奥吉塔对王子在发誓与她共结连理之后又爱上了黑天鹅非常失望。后来王子醒悟，来到白天鹅身边，白天鹅虽原谅了他，但她不愿意让爱情沾染污点，选择了投湖而去。王子战胜了魔鬼，投湖追随白天鹅而去。白天鹅和王子飞向天际，永远厮守在一起。（最原始的俄罗斯版本，与中国的《梁祝》结尾类同）

2. 王子被恶魔的魔法害死，天鹅的魔法都没有解除，天鹅被魔王带走。

3. 白天鹅被魔王害死，魔王大笑离去，留下王子和他的无尽的怅然与悔恨。（此次俄罗斯的两幕版本结尾）

照片：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新版结尾

喜剧版

1. 王子最终找到了奥杰塔，然而真情和懊悔均无法改变背约的后果，符咒再也不能破解，魔王现出了狰狞的面目，将公主和姑娘们变成了天鹅漂流在湖面上。悲愤的王子和公主拥抱在一起，以不能爱毋宁死的信念，双双跳进湖水泛滥的狂涛。刹时间奇迹出现了，正义战胜了邪恶，坚贞的爱情战胜了万恶的妖魔，魔法破灭、魔窟坍塌、湖水退潮，天鹅姑娘们获得再生。

2. 王子大战魔鬼，战胜了魔鬼，救出白天鹅和群鹅，最后与白天鹅双双相拥，在美妙的音乐声中落下帷幕。（我演出时就是这个版本）

新版《天鹅湖》的结构从原先的四幕改成二幕，但人物关系，前后顺序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在序幕、一、二幕和三、四幕之间省略了开关幕的时间，音乐也随之做了不同的剪辑，中间的时空跳跃几乎没有做任何铺垫。

这样快节奏的时空转换可能更适合现今观众的观赏习惯，但作为一个老观众来讲，完全不在乎多一点时间看更古典的、交代清楚的版本。下面的解释还是以四幕版本作为叙述的蓝本。

重要的看点

芭蕾舞剧中唯有《天鹅湖》可称为舞蹈诗歌，特别是第二幕中的双人舞可说是此诗歌中的绝句，一般的观众很容易疏忽。这段双人舞是经典中的经典，各大芭蕾舞团的演出几乎没有作任何改动。

39年前我演的时候如此，看过旧金山芭蕾舞团谭元元的两次演出亦如此，此次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演出虽然把四幕改成了二幕，把这段舞蹈放在了第一幕，但音乐和动作没有任何改动。

这段舞蹈的音乐写得十分动人，小提琴在竖琴的呼应下，奏出了极为委婉的旋律，如诉如泣，把白天鹅与王子的爱情从相遇、警惕、提防、怀疑到相爱的过程表现得淋漓尽致。缠绵的舞蹈动作，把童话般的诗意推高到极点。

视频：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第二幕双人舞，这是舞蹈的诗歌，诗歌的绝句（视频不完整）

视频是旧金山芭蕾舞团谭元元的《天鹅湖》第二幕中完整的双人舞。我们可以看到，整段舞蹈与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动作编排完全一样，音乐略慢，对演员稳定性的要求更高。谭元元完成得极为出色，不愧是我们上海舞蹈学校向国外输送的最优秀的演员，

谭元元是我们华人芭蕾舞演员的骄傲，是上海舞蹈学校芭蕾舞专业的骄傲，她的启蒙老师舒静丽老师是我的同班同学。

视频：接前半段

第二幕的四小天鹅舞在剧中地位独特，编舞巧妙，虽然不难，但看点甚多，它需要四个演员动作完全一致，跳好并不容易。

当年中国老百姓看得最多的、最熟悉的就是这个舞蹈。文革中不少人去看当时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就是为了看这段舞蹈。我的一个朋友兼学生老潘告诉我，他看这个电影四次，就是为了看这个舞蹈，看完就起身走人。后来自己编了一个搞笑的男版“四小天鹅”。

第二幕的“三大天鹅”也是一个极有看点的舞蹈。为区别四小天鹅，通常都会选个子高一点的演员担任。

第三幕中各国的性格舞蹈（欧美洲民族民间舞，舞蹈学校芭蕾专业的学生必修课），俄罗斯新版中把这五个舞蹈都做了大幅度的改编。每一个舞蹈都有一个女领舞，数个舞伴伴舞，然后这五个领舞都成为备选“新娘舞”中的一个，很有创意。

这其中包括匈牙利舞、俄罗斯舞、西班牙舞、意大利那不勒斯舞和波兰玛祖卡舞，这些舞蹈已经成为很多晚会中大受欢迎的独立的舞蹈。

照片：匈牙利舞 一个女领舞，四男四女伴舞

俄罗斯舞 一个女领舞，六个女伴舞。这段舞蹈在其他版本里没有，非常漂亮，音乐是从第四幕群舞中剪出。

西班牙舞 一个女领舞，四个男伴舞

意大利舞 一个女领舞，六个女伴舞

玛祖卡舞 一个女领舞，四男四女伴舞

　　

《天鹅湖》对于主角白天鹅奥吉塔扮演者的要求非常高，她既要能投入感情，很好地表现第二幕中抒情、柔美的双人舞，又要在第三幕中把黑天鹅那种狡黠和捉弄受害者所带来的快感充分表现出来，再加上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更是对女演员从表演到技巧的极大的考验。

这个32圈挥鞭转技巧是由意大利芭蕾演员皮瑞娜·莱格纳尼于1892年独创，首次出现在圣彼得堡版的演出中。从此这个技巧成为对一个芭蕾舞女演员的最重要的衡量指标。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女演员如能很好地完成《天鹅湖》白天鹅、黑天鹅所赋予的任务，那其他的舞剧也都能胜任了。

导演和演员：

此版《天鹅湖》，是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现任几个导演Marius Petipa、Lev Ivanov和Alexander Gorsky在该团最著名的导演、编舞家尤里格里高列维奇（Yuri Grigorovich ）所编导的2001年版的基础上做了修改，重新编舞。

尤里·格里高列维奇1929年1月2日生于前苏联的列宁格勒，1946年毕业于列宁格勒芭蕾舞学校进入基洛夫芭蕾舞团当独舞演员18年。1964年进入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1965年开始当编导，第一个最成功的舞剧是《胡桃夹子》，1995年成为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总编导。2007年和2011年二获国家勋章。

白天鹅扮演者斯费特拉娜·扎哈洛娃（Svetlana Zakharova）是我近年看过诸多演出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员。曾荣获俄罗斯人民艺术家、俄罗斯功勋艺术家、法国艺术及文学勋章奖、国际舞蹈家协会奖、“舞蹈王后”、金面具奖等众多举足轻重的奖项，她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最伟大的芭蕾艺术家之一。

斯费特兰娜·扎哈洛娃1979年6月10日生于乌克兰的卢茨克，6岁开始跟母亲学习俄罗斯民族民间舞。10岁时经过 严格的测试，进入克伊芙舞蹈学校（Kyiv Choreography School）。6年后参加圣彼得堡瓦岗诺娃舞蹈学校的青年舞蹈比赛，获得第二名，获该校奖学金入校。在学校里她成绩优秀，被允许连跳两级，创造了该校跳级的历史。

1996年进入马林斯基芭蕾舞团，2003年进入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

2018年11月17日至19日，她将与莫斯科大剧院众多明星一道，带来全新之作《AMORE》在中国北京天桥剧场做世界首演。

斯费特兰娜·扎哈洛娃的剧照之一

2018年11月17日将在中国首演的芭蕾舞剧《AMORE》剧照

王子扮演者丹尼斯·罗德金（Danis Rodkin）生于莫斯科，扮相俊美，技术全面。

他2009年从吉赛尔莫斯科州立舞蹈学校（Gzhel Moscow State Academic Dance）毕业后直接进入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任主要演员。

第三幕王子黑天鹅双人舞，包括32圈挥鞭转。这段舞蹈是对男女主角的最大的考验，他们完成得非常优秀。

视频：第三幕双人舞

斯费特拉娜·扎哈罗娃和丹尼斯·罗德金这两位白天鹅和王子扮演者在芭蕾舞剧《唐·吉柯德》中

魔鬼扮演者阿特米·柏里亚科夫（Artemy Belyakov）是我看过的舞剧中演得最好的一个，由于技巧出众，导演也特别在编排上突出了他的技术。

他在2014年《胡桃夹子》中扮演王子，在2017年《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扮演罗密欧，是一个十分全面的演员。

魔鬼扮演者阿特米·柏里亚科夫（Artemy Belyakov）在另一个舞蹈“巴黎之画”中的劈叉跳。

小丑扮演者伊戈尔·茨费尔科（Igor Tsvirko）被国际舞蹈界誉为快速上升的未来明星，此前我们已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看过他的精彩的演出。

他动作潇洒，完美，无论是弹跳、转圈和表演都堪称一流，能迅速抓住观众。

他已在2018年离开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去寻找更大的天地。

小丑扮演者伊戈尔·茨费尔科（Igor Tsvirko）在舞蹈《巴黎的火焰》中的跳。

结语
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得益于国家的重视，优良的传承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实力雄厚，优秀演员众多，很多默默无名的演员只要有机会，都可以独当一面，散发出不同的光彩。我相信在未来我们能看到更好的演出。

《天鹅湖》将继续在世界舞台上独领风骚，无剧能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