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水鱼

胡俚

<h3>终于明白什么叫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 稀里糊涂,当了一回水鱼(广东俗语,指容易上当、给人蒙骗的人)。 想着这事有点懵,一时半会思维有点乱,说来话长,还得捋一捋…… 前些日子,朋友老婆腰椎盘突出,行动不便,叫苦连天。 上医院检查,医生说这病不好治,可以自己调养,但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朋友老婆说,这医生好没水平,病人痛得进医院了还说不能根治。不行,另寻高明。 病急乱投医,满世界打听,满世界寻找。今天说深圳哪个医生几剂药就吃好了,明天说广州哪个医生可以手术治疗,折腾下来似乎没什么用。后来惠州亲戚介绍,一个广西的建筑工人有祖传秘方,两个老乡求医后,术到病除。 深圳的医院不去了,满怀希望去了惠州。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似乎有效果,又似乎没效果,总之</span>立杆见影的事是没有的。</h3><h3>听说这事时,我提醒建筑工人若有这么神奇的手艺,早开诊所去了,还用搬砖?再说这病真的不能根治,只能平时注意,加强调养。不听,说建筑工人的秘方,一般人还不给看,和自家亲戚关系好才破例。 既然坚持,也不好再说,由她了。 第一次没看好,心有疑惑,再去。朋友邀我一起走一走,反正也闲着,去就去吧。 于是,一行三人,开赴惠州。<br></h3> <h3>到的时候是傍晚,建筑工人才下班,蹲在朋友亲戚家的商场门口吃炒粉,一口米粉一口酒,吃得十分香甜。 这人五十多岁的样子,黝黑,头发乱得像茅草,那一身衣服可以看出他本来的职业,身上的味道自然不用说。听着神秘,看着瘆心,这模样和想像中的医术大师相去甚远,着实挂不上钩。 朋友老婆平时很嫌弃这种人,嫌脏,嫌臭,嫌低俗嫌粗痞,但为了看病也顾不了那么多。 一个住工棚的建筑工人,当然没有医疗场所。一张折叠式竹床摆在商场入口,人躺在上面,人体展览一样,不是那么雅观。 平时颇为讲究的朋友老婆也不顾面子了,直接趴在上面让建筑工人施展神技。 涂药水,推拿,抓住手脚抖两抖,贴膏药,也就十来分钟,搞掂。 看到建筑工人煞有其事的样子,觉得好笑,这两公婆怎么了?怎么相信一个和泥水打交道的建筑工人有神奇医术。荒唐的是建筑工人对腰椎盘突出的理解,竟然是骨头脱位,按回去就行了。 但凡有些常识的,都觉得滑稽可笑。 深圳那么多医院,汇集全国各地的名医,而且免费医疗保险,朋友老婆却奉一介莽夫为神医,实在想不明白,估计鬼迷心窍。<br></h3> <h3>我在这边偷笑,治疗完毕的朋友夫妇在那边一个劲儿地招呼,要我也试试。 夫妻俩知道我也有腰椎盘突出,也知道我不相信药到病除,但他们相信,尤其碰到这个亲戚推崇的神医,好像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完全忘记自己的治疗毫无效果。 两人见我推辞,以为客气,竟然上来拉扯。三个人推推搡搡,朋友家许多亲戚在旁边看着。如果坚决不从,势必难堪,面子上挂不住。拗不过,不好再推辞。 还是在商场入口,搬个凳子坐定后,神医开始检查。长期体力劳动,两手勇猛有力,拇指形成粗糙皱褶,挤压后背时有如锯齿绞动。</h3><h3>一番触摸,最后判定,骨头脱位。 我觉得可笑,骨头脱位手要能摸出来,基本上躺在医院出不来了,还能活蹦乱跳去惠州?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敢这么说。周围人多,不知神医深浅,当然不能冒昧唐突,妄下定义。我笑着告诉他,才拍过片医生说没事,言外之意要神医别瞎说。 神医不为所动,依然装模作样。 本来难以推脱,照顾朋友面子,应付一下。所以,后来神医再胡说八道,也懒得理了,琢磨着权当演戏,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这边神医坐诊,那边朋友、朋友家亲戚纷纷为我忙前忙后,尽施地主之谊。坐下之后,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被动地接受所谓的治疗。 神医信誓旦旦,保证一次治好。只见大手一挥,有如雷霆之势,又如磨盘飞旋,双掌交替,从肩到背,急速搓揉;两腿暗沉,气壮如牛,抱着我左右翻飞;接着背部涂抹药水,<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遍洒甘霖</span>;最后一声低吼,沉<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闷如雷,</span>发力挤靠腰部,治疗结束。</h3><h3>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称骨已复位,永不复发。</h3><h3>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神医精神焕发,得意于自己的神奇之术,问是不是舒服一点,有没有听到骨头愈合的声音。</h3><h3>我一一否定,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显得耐性不足,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好。此刻,我无意掩饰自己的态度,希望大家明白,神医并非神医,在糊弄人。</h3><h3>可悲的是,人们无视我的感受,却热切追捧已经神化的建筑工人。我知道建筑工人绝无神技,一味伪装,却不能笑,也不能挑明。因为除我之外,其他人近乎迷信,而且自我感觉良好。我要说出有悖于人的话,势必导致大家尴尬,触犯众怒。<br></h3><h3>无声之中,我陷入一个怪圈,有真实的感觉与思想,却受人左右,说不出来;想挣脱,但碍于情面,矛盾纠结,又无法抗拒。</h3> <h3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施展完毕,朋友夫妇客客气气问多少钱?<br></h3><h3>就七百吧!建筑工人接过朋友的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h3><h3>七百?朋友夫妇愕然。</h3><h3>三个人总共两张药膏,一瓶二十块钱不到的药水,前后不过一个小时,朋友夫妇着实吃了一惊。前一次才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这一次还真敢开口。</h3><h3>一边是粤东人,一边是广西人,我听他们说着一种叫埃话的方言,似懂非懂,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沉默和难堪。</h3><h3>之前说一次治好,治不好不收钱。朋友老婆以为这次不收费了,看来想错了。</h3><h3>建筑工人说,大家这么熟,已经很少了。那话听起来情意绵绵,实际上一语双关,这钱不给不好意思了。而且特别强调,朋友夫妇两百,收我五百。</h3><h3>前面还抱着玩笑的态度,这下轮到我吃惊了。稀里糊涂地,原来我被当成一个傻子,成了水鱼。</h3><h3>说这话的时候,神医背对着我,一缕烟雾从身前袅袅升起。感觉建筑工人不是建筑工人,像一尊稳坐钓鱼台的大神,就等着傻瓜似的鱼儿往上凑。</h3><h3>我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很虚伪,事实上不相信,也全无好感,仅仅出于礼貌,还耐着性子,假惺惺<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地配合治疗</span>。而内心却在嘲笑自已,<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自欺欺人,死要面子活受罪。</span></h3><h3>心不甘,情不愿,<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被诈取了钱财,还有口难言</span>。来时一身清爽,治疗一做,真的病了似的,浑身上下不自在。</h3><h3>恍惚老半天,没想明白哪里错了,莫名其妙地上了当。朋友死拉硬拽是为我好,想着他们付费让我看医生,没想过我乐不乐意。</h3><h3>对于我来说,建筑工人医术全无,这钱出得有点冤枉,被人愚弄还要说谢谢,掉进坑里还要强作欢颜,堵心。</h3><h3>我当然不能怪朋友夫妇,但确实有些郁闷,聪明反被聪明误,演戏演到自己也栽了。一个本可掌控自己、头脑清晰的人被人摆布,看见有人掉坑里了,还跟着往下跳,这不是游戏人生,是脑子出问题了。</h3><h3><br></h3><h3>这一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睡不着。</h3><h3>于是,我数羊,数来数去不对劲。一只水鱼,两只水鱼,三只水鱼……</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