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谷生蕙兰气，青萝拂行衣——庞蕙青的画境

平安

世人说，王摩诘画山不见云，齐白石画虾而不见水，看了她的画，我才识了那画境，是画中化境。
那化境，得有几样东西来养。光阴阅历，文化底蕴，灵气与真性情，一样不可少。就像封藏数年的冷香丸，没有雨露霜雪和时间淬炼，精气难以养成。
 
她就是画家庞蕙青，沂水人。早年就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西画，后专攻国画。先后师从霍春阳、贾广健、一空山人、周红艺诸先生。数年来，她在研习传统绘画的同时，注重吸纳历代文人画之精要，手摩心追，深得其髓。且旁涉书法，文学，音律，皆有所成。一个涵养丰厚的画家，她的笔墨语言，注定是清奇而不流于俗的。
 
第一眼看蕙青的画，就给摄住了。人在画前，屏息敛气,怕呼吸也会惊扰到那份清净。那是怎样的清净啊，有一些寂寞，有一些荒寒，还有一些萧散，而更多的，是天地间的旷达清远之气。
 
她的笔墨极简，是删繁就简的“减”法。所谓笔简韵长，清疏意浓。大片大片的留白，空空如也。寥寥数笔，三言两语，却脱化出无穷意蕴。
 

品读《知心两三句，犹带梅花香》，只见梅花三两，瘦枝疏朵，斜逸旁出。花下一壶，两人对坐，冥想、发呆，都是相宜。吃茶，茶凉了再续上。清谈，也有一句没一句的，梅香凛冽，弥漫在空气中。时间过得那样慢，慢得好像不存在了。山居岁月，倏忽年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一壶闲茶》，三人围坐，松下童子，竹炉水沸火初红。逸笔草草，天真幽淡。偌大天地中，仿佛只有这几人，吃茶或清谈，松花酿酒、涧水烹茶，浮世嚣嚣，与他们全无惊扰。
《一壶闲茶》的“闲”真好，平生尤喜一个“闲”字。此“闲”非闲怠，无所事事，而是虚室有余闲，闲步庭前数落花的“闲”，亦是闲看秋水无心事的“闲”。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写道：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懂得“闲”的人，必是懂得生活之真趣的人。他们有赤子之心，即使老去，也苍老得素白天真。
 

《山谷幽居图》，一人，一舍，一桥，梅枝清疏，山影叠叠，是一片袅袅洇开的水墨。
黎明醒来，披衣至院中，空气清冽如浆。山中茅舍，崖上翠柯，门前板桥，皆隐约于云岚之中，若真若幻，若即若离。沿门前板桥行走，忽闻一股寒香，四顾一望，原来不远处几枝崖梅，凌寒独开，暗香浮动。
这幅画用墨单纯，线条古拙，却有说不出的深邃。画家的情绪在笔底游走，四处漫漶，如云如岚，使画境更为辽阔，化入“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至臻之境。

《听松图》，一松，一人而已。那老松虬枝盘曲，老者携杖仰首，似聆听，又似倾吐。大面积的留白，松声清远，禅意生香。他们是彼此的知己。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人与人，与万物，最难得是相契与懂得。我在蕙青的笔墨里，读古人，读她，读自己，读到动容。
 

《春江泛舟》，欸乃一声山水绿，江中孤舟，舟上钓叟，岸边林染。人世扰攘，到此忽地隐入苍茫深处。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至繁而简，淡极始艳。画家笔下的留白，无言到了深处，它什么都没有说，却又说了很多。
卸去累赘不必要的东西，轻装简行。远离虚浮、热闹场合，懂得享受孤独，去倾听自己内心发出的声音。人生智慧，莫过于此。
 

《来去白云间》，一人幽居深山，竹杖芒鞋，行色从容。谷生蕙兰气，青萝拂行衣。站在崖上，山风扑面，飞鸟相与还。回望归来径，苍苍横翠微。云来云去岭上峰，是真意，亦是禅心。
 

一个画家的思想境界，语言说不出的，笔墨却表达尽了。她的内心，有多绚烂，就有多孤清。蕙青的画是要去品的，品咂香茗那样，把那清远深美，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一山一崖，一松一石，一栏一桥，一人一舟，都安放在世界另一维度，如此静谧、安详。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画内有境，画外有声，声境相融，宛如禅乐与诗画的交响，响逸于于幽谷。
而蕙青，是那个拈花微笑的人，水流，花开，风动，她在画内，亦在画外。
 
蕙青，是今人，更是古人，有魏晋风度，逸士怀抱。
我没见过蕙青，只见过她的一帧照片。照片里的蕙青，修眉细目，气质纯净温婉，正是想像中的模样。
现实生活中的蕙青，应该是静默而纳言的，与人与事，疏离自持。她本该是这样，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是蕙青。


平安于2015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