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队轶事（六）

吟风弄月

前几天，在战友群里，看到几个战友在争论人与动物的区别。我没有加入探讨，只是在旁边做一个微笑的看客，因为这个问题太专业，对于我过于深奥。不过以我的认知水平，我认为，从生命的外在形式来说，人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动物，应该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从内心来说，人是有心灵的。

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说：人为五行之秀气，实天地之妙心。我理解就是，天地本无心，应是以人的心灵为心。所以我觉得，也许正是因为人有了不同于其他动物的心灵，才能在不断的实践中体验，思索，才能不断的在思索中提升净化自己，因而才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在不断的学习磨练中，人的心灵，能使眼界从狭隘走向旷远，胆识从脆弱走向坚强，心胸从渺小走向阔达！

小荣军

那是个冬天，好像快过春节了，连着下了几天小雪，山川大地格外湿润洁白。下午，门诊来了急诊病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女，陪着她的是两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战士。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一两岁的男孩，已是奄奄一息。那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胖嘟嘟的脸蛋儿，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身上滚烫，脸色却惨白。女人头发凌乱，满脸泪痕，语无伦次的不停地说：医生，救救他，求你们了……。

接诊的侯医生给孩子做了简短地检查，马上指挥我们把孩子转到了急救室。

从陪她来的几个战士嘴里，我们才知道，他们是我们旁边十三师的战友，刚从安徽老家探亲回来。同来的妇女，是他们老乡的妻子。因为工程紧张，老乡已经快三年没有探家了，孩子生下来快两岁，还没有见过爸爸。于是，这位妻子反复权衡后，决定跟着老乡一起来部队探亲。

所以反复权衡，一是路途遥远。那时交通极不方便，一路上山高水长，坐车乘船，极其辛苦。二是，据这几位老乡说，他们家里，三代单传，总是女儿多，男孩少，这个小男孩是他家里唯一的孙子。临行前，爷爷奶奶舍不得孙子去受一路颠簸之苦，执意不让带走，但老乡思儿心切，嘱咐妻子，带来部队让我看看！

就这么着，孩子带出来了，可是，几天的车马劳顿，大人还能忍受，孩子却坚持不住了。先是着凉感冒，继而转成肺炎。一路走下来，人越走越少，山越走越高，缺医少药，总想着，再坚持一下，到部队就好了。谁知，还没有走到部队，孩子病情越来越重，他们半途下车，找到了我们卫生队！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那个幼小的生命还是走了，至今我记得他妈妈那凄厉的哭声：荣军啊……荣军啊……！她甚至几次试图自杀，她说，她没法回家了，没法和公公婆婆交代，和丈夫交代，还是和孩子一起走了的好……。

　　我们几个女兵陪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别哭了，别哭了！可侯医生，姚医生，我们卫生队的两位女医生却告诉我们，别劝她，让她好好哭一哭。她们俩陪着那个哭瘫了的妈妈，站在急救室孩子的病床前，默默地泪流满面。

那时，我们真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事情太少，没有经历过苦难，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离别，许多感情无从体会。

后来的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是我和68年的湖南老兵邓长庚上夜班。那几个安徽兵死说活说带着老乡的妻子继续赶路了，孩子留下，让我们处理。

邓老兵说，他们湖南老家有讲究，这么小的孩子魂魄还没有长全，不能白天掩埋，只能在夜里。他让我把孩子衣服上的纽扣都拆下来，说身上不能带着金属的东西入土。

在急救室昏黄的灯光下，我默默地为小荣军拆下纽扣，又用绷带把他的小衣服扎好，拿一条床单把他裹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涌了出来，面对这个幼小的生命，我突然明白，军人的牺牲，不仅仅是鲜血和生命，还有家庭、亲情和……孩子。

　　夜里，邓老兵抱着孩子，我拿着铁锹，来到我们卫生队旁边的河滩。说来也奇怪，那几天一直雨雪交加，此时，却不知什么时候晴了天。那夜的月亮又圆又大，月亮的清辉洒在河滩上，使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虚无朦胧。

待我们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了，我跟着邓老兵往回走，走到炊事班门口，邓老兵突然又回转身去，久久地望着那片河滩。队里的几条狗一直默默地跟着我们，这时突然一起发出低沉的嘶吼，邓老兵低声斥责：叫什么，看见鬼了！那一刻，我不知是恐是悲，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也许人就是这么成长的，经历了苦难才会心底柔软，见多了哀痛，才会变的善良。正是在部队，我们看到了以前不曾见过的伤痛苦难，人间的悲欢离合，我们的情感才越来越细腻，心地越来越温柔。

美篇插图中有六幅木刻作品，是战友李杰大哥的作品，在此表示真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