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荷清韵，泽畔寻芳

念瓷

“莲叶田田伫水中，藕花深处舞香风。几支蜻蜓点波去，数叶扁舟汀岸横。归处松云共野阔，翔时鸥鹭与天同。若似瑶池流连地，万般仙境拟横空。”由春到夏，还未及感受春天的桃红柳绿，欲痴欲醉的荷月转眼便盛开的满目缤纷了。

小城无繁事，只要你用心体会，便会有一种清幽馨香绽放在绵长的岁月书卷中，一如我想去的位于隆尧县东良乡，距县城西南十五公里的泽畔村。

这个古村落位于古河水九泽之一的大陆泽畔，今天的邢台市区以北，尧山脚下，是唐朝李氏家族的先祖地——隆尧。历代以贡藕出名，关于荷花仙子的美丽传说让这个水泽之地成为北方小城里的一段佳话。

邢襄，也称邢州，三千五百多年的古城，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也赋予小小村落一种香远暗自清的精神层面。方圆百公里的泽畔村土质肥沃、水草丰美，这里的泽畔藕素以“洁白如玉、清脆可口、营养丰富、药食兼用”著称，因此自明朝永乐年间开始，这一泽一畔的悠悠水韵渐渐滋润出“北国第一藕乡”的美誉来。清嘉庆年因打入皇宫而被列为皇家贡藕，自此更是名扬天下。

由于泽畔藕以栽种白莲藕著称，不以观赏为主，因此所开荷花洁白如玉，大小不一，不如那些出挑于碧叶之上的红荷夺人眼目，这里的荷花更像是谦谦君子，素素丽人，淡淡的、低调的，隐匿于同样无语无争的荷叶之间，只是，其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独特韵味令这片乡野村落倍添世外仙境之感。

站在这片莲叶铺就的绿海面前，更加惭愧自己为井底之蛙。何曾因为见了一点点荷花的影子就可以拈得荷盏自饮芳了，“莲叶无穷碧”、“罗裙一色裁”那些描写荷花的诗句此时如潮水般一齐涌来，却是，眼前有景道不得，言语此刻反而成了多余且苍白。

足有一人多高的荷叶层层叠叠、起伏不尽，连成海，铺做舟，圆润宽大厚实的叶子犹如一把把小伞，遮下满目绿荫，散落一地清凉。水佩风裳卷罗裙，暗香何须着意闻，正是这样的不经意充盈了你的肺腑，才更加令人沉醉留恋。

花如玉，瓣似琼，枝干摇曳，嫣然亭亭；那种素雅，让你感受到远离尘世的清幽；那种圣洁，又让你不敢高声语，恐惊世外仙。

儿时的记忆中，离家不远的城镇西边，唯一的一片水泽地里偶尔看到荷花的影子，不知是不是水土的缘故，大部分都生长的营养不良，更多的是疯狂生长的芦苇摇曳于晨昏。

几个胆子大些的孩子在深水区练习游泳，而天生怕水的我只敢在水边湿一下脚丫，眼睛却看向早已将荷叶当伞在水中嬉戏的玩伴们。那时的愿望很简单，摘朵荷花尝一尝花瓣的味道，只因为天生迷恋荷叶的清香。

与荷为伴的愿望没实现，却在以后的日子里爱上了画荷，美术课上最受老师偏爱嘉奖的就是我随手勾来的线描荷花。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荷花的痴迷也与日俱增，画荷，赏荷，写荷，品荷，从单瓣、复瓣、到千重瓣，凡是有荷花的影子均不放过。在没有网络的时代，单单从书报画刊上剪辑下来的各种荷花资料就厚可盈尺。

众多荷花品种里，犹喜单瓣白荷的天然神韵，也许是它的简约静逸比较契合我的性格吧。而眼前这碧波荡漾中的点点白荷，在蓝天的映衬下，空灵、静谧、安详、恬淡，或舒展自如，或含苞挺立，此情此景，我只有默默感受着荷花的开合之美，盛放与凋零，饱满与枯萎，一如人之一生，思绪万千间，感悟着人生的种种境界。

裁荷叶铺陈尚显生涩的词句，点荷花浸润尚未成文的诗笔，以荷韵熏染正待丰满的人生。几何时，无休无止的忙碌生活，让我们丢失了应有的平淡和从容。

也许被牡丹的繁华迷惑了双眼，也许被玫瑰的妩媚迷失了方向；于我来说，无论尘世的泥土上绽放多少姹紫嫣红，都远不如那温婉娉婷的水中央孑然独立的一抹幽幽清芬。

不然，缘何历代文人爱荷成嗜，不必一一细数咏荷的佳句，随便翻出一首吟来就会令人齿颊留香。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早在诗经里那个清清的湖水岸边，就有濯濯的菖蒲和婷婷的荷花盛开了。彼时，屈原又灰氅披发长吟于泽畔，“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而为裳”，其高风亮节凛然于荡荡情怀。

且看江南陆龟蒙，更是对白荷情有独钟，“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令在瑶池”，白荷高洁的风姿神韵呼之欲出，令人神往。

那些痴中儿女也因了一句“妾心藕中丝，虽断犹连牵”而情愫殷殷，孟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千百年之后，自己给荷花之节藕冠以另外一种缠绵浓郁之名。

荷性本洁，出于尘而离染无瑕，做人能如荷，想必也接近了禅悟的境界。因此，晨钟暮鼓的轮回中，那莲花座下的芸芸众生，莫不以荷花自诺。

人性本善，只是大千世界里的浑噩纷繁，乱了人的本心，欲望之尘，恒河粒沙，总是会有不如意之处，不如学学这出淤泥的荷花，放下舍得时，自然会处处莲花处处开。

君不见好佛习禅的白居易，以爱荷之心跋涉千里，携带白莲种藕移植住所，其淡泊名利的品性也可见一端。清人郭麟为荷赋：“清净根因妙谛成，诸天色相偶然呈。众香国里无来去，不向百花生日生。”

所以才有“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之寓意，经历一夜宿雨的敲打，依然能够舒叶举荷，出尘独立，这样的精神境界，也只有周邦彦了，难怪王国维赞叹他才是“真能得荷之神理者”。

伫立这泽畔之地，水湄汀洲，万顷碧波上时有飞鸟划过低空，偶有劳作的村民三三两两的走过，从他们自得其乐的面容上，你读出的是知足和惬意，读出的是坦然面对生活的一份淡泊宁静。

也许，此时此刻泽畔的朵朵白荷，就是我寻寻觅觅了几千年的容颜；素衫凌波，扁舟轻荡，风住尘香花未尽，清馨泽畔自寻芳。彼时，荷花早已不仅是一种花，更是一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