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美丽的，再见那些年

蚂蚁

　　17年从昆明转业回来，带回来了很多尘封在单位宿舍的旧物，翻开整理时发现了高考成绩通知单，大学录取通知书，念本科时的学员证，已经淘汰不用的帽徽和领花，印着学校名称的臂章，还有贴着我稚嫩照片的胸牌，那些尘封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般向我涌来，让我想起了枯燥而又难忘的军校时光，想起了那个孤单而又寂寞的年代。当年满怀憧憬，踌躇满志的穿上军装，如今历尽世故的我身心俱疲、毫无留恋的脱下军装离开，我用16年的时间在军旅梦里走完了一个圆，回到了当初的起点，只是我已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
旧物中有一个旧旧的有些破损的厚厚信封，打开后竟是一封我写给苗然而没有寄出的信，还有一篇我写的长长的关于自己十多年来的暗恋纠结的文章。也许当时我以为自己写下这些东西就能忘记过去就能放下，然而又十多年过去了，在悠长不醒的梦里，我还是会回到努力复习备考中学时代，那时苗还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我们什么也没说，都在努力准备考试，我是快乐的，因为我感觉我还有机会向她表白。

第一次见到苗是在1992年，那时的我因多次逃学抓鱼、长期不写作业等多重劣迹而被迫留级小学二年级，苗刚从小学一年级升上来，记忆中她带着满脸的阳光，淘气的坐到我的身旁，从此便开始了我们的邻桌生活，也许就是那时起苗开始走进我的生活，直到她离开多年后的今天，我都一直未能摆脱。
小时候大家在一起，更多的是两小无猜的纯真和友情，在记忆中，我和苗在一起度过的日子里，苗都是我的邻桌，两个小孩子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自己看到的新鲜事物、刚读过的一篇文章、好奇的想法、包括稚嫩的梦想、朦胧的憧憬，那时的天空总是蓝的，总能看到大朵的白云和远处如黛的青山。
苗富有灵气，每次作文写的特别好，令我仰慕不已，我总能在她身上找到许多新奇的东西，我开始关注苗，看她看何种书，看她甜甜的笑，课余和她讲有趣的故事，放学蹦蹦跳跳的回家。
苗很爱看书，看一些我感觉很好却又不懂得书，苗的成绩很好，每次都是排在我的前面，于是苗更加成了一个我十分向往的人，我关注着苗，渐渐关注上了她看的书和她擅长的写作。后来我们一起看书，一起谈自己的体会，我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也就是在那时起，我开始喜欢优美文字，我的文艺情怀也许也根源于哪里。
小时候，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种莫名的亲近和好感，只是彼此相见倾谈时由心底升起的那种淡淡的喜悦。那时的生活是快乐的，没有前途的迷茫，没有升学的重负，没有家庭的压力，有的都是美好的憧憬和清淡快乐的生活。记得有一次，苗问我将来要做什么，我仰望着窗外得蓝天，静静的说，我要成为一个科学家，然后住到一座深山里面，每天在山林里散步，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呢？‘’，苗好像是说要成为一名作家的。我们都是幻想世外桃源喜欢宁静的人，日子在平凡而又快乐中悄悄流淌，终于我们都将面临毕业和考试，那是1996年，是九年义务教育实施前的最后一年，我们都要为自己能升入一个镇上的重点初中而考试。
那次考试我考的出乎意料的糟，以几分只差与重点初中无缘，而苗却顺利考入初中。虽然后来通过家庭的努力我也和苗一起进去那所初中学习，然而这件事却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那是我第一次尝受失败的感觉，也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未来的莫名恐惧……那年我12岁，苗也12岁。

再一次和苗生活在同一个校园时，我却有了一种害怕见到苗的惊慌和心烦意乱，远远的望见她的背影，心不由得咚咚直跳，脸也发起烧来，我该向她说着什么呢，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我渴望但又害怕见到她可爱的笑脸，我很想再一次的走近她，但一种来自未来的恐惧使我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那时早恋是大逆不道的事，男女生的过分亲密马上都被贴上了坏孩子的标签，苗和我都是寒门出身，身上背负了太多好好学习、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希望和期待，所以我始终迈不开那一步，我害怕自己成为一个坏孩子……
苗在初中一如既往的优秀，听别的女生说，苗学习很用功，每晚总熬夜到很晚，平日里上课也常听老师说某某班的苗如何如何优秀，每每此刻，我总有一丝莫名的激动和来自心底的仰慕，苗成了我心中的方向，我害怕与她拉开差距，害怕她因为我成绩差而瞧不起我。从此我心无旁骛认真学习，那时的想法很单纯，我一直认为只有做的像苗一样好，她才能欣赏我，不会离我远去。终于第二个学期末，我和苗一起站在了领奖台上，从此以后，年纪成绩排名表上，我和苗的名字始终在一起。
在中学那个青春萌动的季节，对异性莫名的好感，总是按捺不住的心跳，我也不断的拿身边的女孩和苗比较，总是觉得苗无比优秀，无与伦比。身边的铁哥们儿常悄悄向我说，“今天邻桌的女孩在还我的书中，夹了一封信，我的心好乱”，我常一副军师模样，耐心的告诉他，不要立即拒绝，大家可以做好朋友，但要保持适当距离，在90年代那个保守闭塞的年代，大家还小，对此事也过于敏感，有时会因为毫无经验的害怕而将对方推向越来越远的位置，造成双方的伤害，低调的做朋友反而可以走的更长远。每当此时，我便想起了苗，我时刻关注着她，倾听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我一直远远的望着她，始终迈不出走向她的脚步，我害怕那一步一但迈出便再也收不回来。有时候一个人漫漫的长夜里，辗转难眠，我常这样安慰自己，喜欢一个人未必要让它知道，只要她过得快乐就足够了。这便是我初中时的爱情理论，虽然有点悲凄，但苗在我心中的位置却坚如磐石，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能够替代。

20世纪的最后一年我们一同参加了中考，我和苗双双跨过县重点高中的门槛，却因交不起高额的择校费而同时沦落至普通高中。此事对我又是一个沉重打击，也许自己身上背负的来自家庭的希冀和责任太重，所以失败时才感到特别的伤心，同时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家庭和环境的无奈。直到现在我还对当年那个重点高中耿耿于怀。
那是一个失落而郁闷的七月，就在那个七月，我第一次去苗家里去找她，我只记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不知道说些什么，苗很开朗豁达，看不到失落的影子，苗依然灿烂的笑，和我谈论着怎么去新的学校报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虽然没有考上梦想已久的重点高中，虽然上了普通高中，但想到以后的日子还有优秀的苗陪伴，我失落的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抚慰。那一年我十五岁，苗也十五岁。

高一是一段阴郁的日子，我始终难以抚平心口的创伤，走不出悲观的阴影，残酷的现实对梦想的冲击冲淡了一切，那时的我埋头学习，苗和我在两个相隔很远的班级，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在一年的卧薪尝胆之后，我终于成了众多学生中的佼佼者，受到了老师的关注，学业上的进步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欣慰，高二的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常和好友昂着头，迈着方步，在校园里高谈阔论、畅想未来，那时候感觉所有的青春梦想都被自己拥有了。再后来，我碰到了晓，那个送给我第一封情书的女孩，我的心很慌，一如当年我“教导”过得哥们，我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如何给她回信了，我只记得我想起了苗，苗一如既往的优秀，此时我才发现，我离她的生活已经很远了。在紧张高压的学习环境中，我追梦的脚步依旧匆匆，不曾停留，直到我遇到了培，我的心才有些怅然起来，培是一个有着和苗一样气质的女生，在开朗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善良忧郁的心，培喜欢读罗兰的散文，我则喜欢读培的“作品”，带着点忧郁和哀伤，一如当年的苗，每当培和男友伏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长谈时，我便想起了苗，想起了那个优秀而让我心跳的女孩，想起了那个我一直远远看着却离我越来越远的女孩，我的心莫名的疼痛，我忽然有了一种向苗表白的冲动！
最终我还是说服自己没有去表白，多年后我在给好友的信中这样总结自己当时的想法，高考的重压下，面对爱情和事业，出身寒门、背负着太多家庭的希望的我和她都只能选择后者，我把这份真挚的感情珍藏在心底，我总幻想等有一天，等我们再无牵绊时，我再把她从心底拿出来，我们再走到一起，殊不知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再也找不回来。
高三铺天盖地的复习淹没了一切，大家都在为了分数在题海里拼命的挣扎，我只是在老师关于某道题某某班的苗解答如何如何优秀之类表扬中得知苗的消息，还有就是午饭后的报栏前面，常能碰到同样喜欢看报纸的苗，我喜欢和苗一起静静看报纸的感觉，因为大家都能专注彼此的视野，又知道对方就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黑色的七月过后，我阴差阳错，高分考入了家人和老师们口中不交学费、吃饭不要钱、毕业还包分配工作的好学校--某军校，因为儿时登记的失误，我户口和学籍名字不一致，在敲了很多门，赔了很多笑脸，甚至花了不少钱之后，终于办齐了手续，穿上了绿色的军装，本来神秘而绚丽的梦想，经过现实的残酷践踏以后，已经变的不成样子，所以没有范进中举的欣喜若狂，取而代之的是终于到达终点的疲惫和心安理得。

入校新训的日子是一生难忘的记忆，高强度的训练，严酷的纪律带来的心理压抑，把每个人都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记得有一位兄弟，半夜不敢私自上厕所而把班长叫醒请假，就是在那些身心备受折磨的日子里，我写下了给苗的第一封信。
苗复读的消息和地址是和苗一起复读的好友第一时间告诉我的，我跟清楚苗的处境，亦能感受到苗失落的心境，一个人失落的时候需要的很多是友情和鼓励，而不是爱情这种奢侈品，但大学是我所忍耐的最后期限，也是我梦想的一天，我还是含蓄隐晦的告诉了她我这么多年的心境，我太害怕失去苗了，我只想让苗感知到我的存在，不离我远去，我希望苗能平静专注的复习，我只希望苗过得幸福而快乐……
后来，浓浓的大学生活将毫无准备的我牢牢的包围了起来，我开始从收音机里收听纯美的校园爱情故事，开始看痞子蔡的小说，开始喜欢“一生有你”、“盛夏的果实”、“同桌的你”这些动听的校园民谣，在那些弥漫着校园爱情的浪漫空气里，我的心中很快对爱情充满了幻想，我渴望爱情，渴望那个能点燃我生命之火的人，渴望遇见自己的另一半……
然而军营的生活是孤寂的，绿色的军营，嘹亮的军哥，整齐的队列，灿烂的朝阳，在经历数百遍的重复之后，终于变得有些厌倦和乏味，种种严格的纪律束缚之下，我的心还是向往梦中那片有蓝天白云的自由自在的天空，我开始怀念并后悔以前的那些日子了，想自己曾经执着的追梦、美好的憧憬、不顾一切的寻觅，可是当梦想实现的时候又如何呢，梦的尽头依然是平淡的生活，也许可贵的只是那些逐梦途中的执着又孤寂的记忆。
一个人的时候，我越来越喜欢听那些动听的民谣了，有人说流行歌是青春的纪念，一首动听的歌曲可以记录一个人，记录一份特定的心情，记录一个难忘的年代。有时候落寞的心情加上悠扬缠绵的歌声，总能让你回忆起一些事情，回忆起某些人，“那些花儿”便是其中难忘的一首，第一次听那些花儿是一个下着雨的深夜，收音机里一段伤感的文字结束之后，一个忧郁的男生轻轻的唱，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的那些花儿已经飘落在天涯……我的那些花儿，她们都在那里呢，我想到了晓，想到了培，想到了许多在我身旁来了又去的人，大家匆忙相聚，又匆忙离开，来不及彼此道一声祝福和问候，我们一直都在匆忙的赶路，追寻明天的理想，错过了一路美丽的风景，错过了许多美丽的容颜，错过了太多纯真的情谊……

本应多彩的大学生活，在军队严格的纪律束缚下平静的像一汪湖水，掀不起一丝波纹，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太多的想起某个人，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思念，苗在哪儿怎么样，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否过得依旧快乐呢？我很想说一些鼓励关切问候的话语，可细心想来，这些年我对苗的生活关注、了解真的是太少，对苗的内心了解的更少，想了好久总觉得唐突，终不知从何说起，我的心开始隐隐有些疼了起来。
期待已久的寒假终于到了，我就像从大牢里逃出的囚犯一样，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自由，在春节的下午，我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鬼使神差般的出现在去苗家的路上。苗依旧豁达，一副与世无争的平淡从容，我很欣赏苗这种坚毅的品格和这种平淡的心态，也更加坚信苗是一个会独自哭泣的女孩，因为一个人外表的坚强往往更能反衬出内心的孤独和落寞，我从苗的身上看到自己曾经孤独求索时的影子。我很钦佩苗的勇气，也看到了苗的无奈，是家庭的压力、父母的希冀、残酷的现实把我们放在了这条不得不走完的路上，任我们痛苦挣扎、拼命奔波……那天下午我分明感受到了言谈背后的那颗孤独落寞的心，可苗用坚强而平淡的笑容把它紧紧的包裹了起来。我很想说着什么，可总是找不到正题，我压在心底太多太久的冲动、预演了很多遍的表白，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我终于带着遗憾依依不舍得告别了苗。其实我很理解苗的心情，作为一个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肩负着父母的希望，不论什么时候都应把学习和父母的嘱托放在第一位的，在这些面前，任何个人的感情都已显得微不足道了，我有些悲哀起来，世间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此，我站在你面前，深爱着你，却找不到机会表达，看着你渐行渐远……
后来，我又断断续续给苗写过几封信，大都是一些鼓励的话语，甚至有一篇我踌躇满志的日记，苗从未回过信，苗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开始有些模糊，离我渐渐远去，我的心又开始隐隐疼痛起来。暑假再次回家，苗已考上了离我千里之外的一个不错的学校，我衷心的为苗祝福。在此后的半年里，我一直傻傻的等待苗的音讯，等待苗的来信，等待苗的地址，然而终究是一无所获，我曾无数次预感苗会离我远去，走出我的视野，被无尽的空间和时间吞噬，让我的情感再无可寄托，没想到却来的这样突然，让我来不及伸手去抓住些什么，我总幻想有一天我和苗会毫无牵绊的走在一起，没料到这一天还没有来临，时间的灰尘已掩埋和尘封了曾经一切，留下的只是厚厚的隔膜和遥远的距离。
2006年，我本科毕业分配至边陲云南的一个美丽的小城市，我未来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将会束缚在那个未知的地方，怀着对未卜前途的迷茫，怀着破碎的心，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和苗像两个从同一个原点向着不同方向出发的射线，我知道也许此生我们很难再会有交集了，我也许该放手让她就此离我远去，岁月匆匆，曾经多少烦乱的思绪，曾经多少美丽的情怀，终会渐渐淡去，沉淀下来的唯有美丽的记忆和衷心的祝福，真正的爱情也许需要苦苦地寻觅和静静的等待，更需要两人共同去灌溉，但无论如何，过去的终是美丽的记忆。

多年以后，苗研究生毕业后去了沿海的一个城市，有了不错的工作。我也工作升迁，结婚生子，买了房又买了房，买了车又买了车，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我偶尔还是会梦到苗，梦到努力复习备考的中学时代，梦到我害怕拉开与苗的差距努力学习，梦到我终于鼓足勇气向苗表白。但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苗，也很少与她联系，偶尔的问候也像是隔着浓重的雾，像陌生的朋友。
结婚那年我曾和妻子一起去苗家看望过苗，也曾和妻子说起我一路走来的奋斗历程，说起苗在我的成长中占据的重要位置，也许没有对苗朦胧喜爱的指引，就没有中学时代那个奋发图强的我，我一至对这个曾经指引我成长的人心存感激，妻子偶尔会吃醋抱怨，但她还是宽容的接纳了我的过去。心理学博士的她常和我说，我梦中的苗和现实中的苗可能并不是一个人，梦中的苗生活在我童年的记忆和少年的想象里，经过我的美好想象的加工，变得脱离现实完美无瑕，现实中的苗也许我并不了解和认识。也许妻子说的是对的，就让梦中的苗和我的青春一起留在岁月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