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

日月无声

夜宿镇远。河边三层独立小楼，干爽卫生，木质地板，镂空球形吊灯，如家般温馨。古城阑珊灯火是一种诱惑，给人微妙的风月心情，已是夜半时分，不忍睡去。似一位不打招呼的莽撞客人，闯入它的温柔怀抱。七月巨蟹座的我，在没有月光的老街上贪恋午夜的静谧与凉风，任情绪肆意流动。凉凉的夜，冷冷的星，天地寂廖。夜晚的凉渲染了出深意，如清晨的凉，黄昏的凉，清愁的凉，苍茫的凉。我被这无边夜色恩宠着，想象着自己溶解成风的样子，灵魂轻盈，包容了所有的孤单，铺天盖地掩盖住所有的苍凉，暖意一点点靠近苍老的心。

宽大的河穿城而过，古桥下的河水日夜流淌。有水的地方，方有灵性与生动，夜幕下更多一层迷离与沉醉。河流的名字叫"舞阳河"，古意缠绵，听着心中如水波荡漾。两岸房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酒吧、歌厅生意红火，霓虹闪烁，倒映水中，流光溢彩，宛如一场浮动的梦境，这样的夜虚幻、浮华、飘渺、颓废。岸边木栈道上，一女子神情黯然，兴许喝多了酒，勾起伤心情事，趴在同伴肩头，大声哭泣，歌房里传出俗艳的歌曲，别人的歌里总有自己的故事吧。白天匆忙的人都在为自己内心找个落脚的地方，很难，有时只能与夜晚相依为命，释放与渲泄着不为人知的心事。"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何以忘忧，弹筝酒歌。"且歌且酒且曼舞且喜乐。可是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远离灯红酒绿与喧闹的人声，我向深沉、静默的夜远望，暂做一名安静的"隔岸观火"之人。背着包远行2千公里，离家很远，离自己很近，是应该到了离自己近的年岁了，这样一想，心里忽然绵软，忽然又怅惘满怀，谁说过的，当一个人靠近自己的时候，其实已经老了。是啊！真老了，清露生凉夜，身上有些薄凉，该回去入睡了。我转向夜的深处，有密密的灯盏，它们总在一起，弥漫出大片的温暖，可是我要说再见了，希望自己有一个安适的睡眠。

在微凉、清白的南方晨光中醒来，临行前背着相机，舞阳河边再次走走停停，告别昨日星辰，一切归于平静，似一场春梦，了无痕迹，昨天所有的欢歌与悲伤如此的不真实。早晨的镇远城清凉寂静，依山傍水，是个福泽之地。清澈见底的河水是大地的血脉，滋养两岸一代又一代的勤劳民众。放眼众山翠，白鸥低飞，风动暗香来。我喜欢这天青色的晨空，有着清淡的气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等吗？如果值得，一定等!我愿意享受这短暂的清淡光阴，有些许寂寞，因为寂寞也是清淡的，淡淡忧伤一样的轻愁，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明白。落花流水无情，人淡如菊的中年，清淡才是真滋味吧？

翻重重叠叠山，越大大小小桥，夏日微雨的午后，到达位于贵阳市郊外的青岩小镇。历史上的青岩是座军事重镇，数百年沧桑与巨变，硝烟远去，成为贵州名镇和桃花源般的人间田园。东西南北四大门楼，交通便利，街道纵横交错，曲折、坚固、厚实的石砌城墙延伸在长长的山坡上，易守难攻的军事防御布局，今天看来仍是震憾与感佩的。南城门前是一片水塘，青莲盛开，香远益清，心情通透。落日余晖，湖面粼粼波光，泛出动人的光泽。背山面水，人间福地，真是钦佩古人的风水智慧。站在高高的石长城上，四周青山苍翠，山下房屋白墙黑瓦，巷道悠长。古城的旧时光，都凝固在一砖一瓦上，一言不发，如同经历重重世事的老人的沉默，似有一种郑重的气质，让人端然沉思。

与北方端庄肃然的平遥古城比起来，我更喜欢这座灵动、青幽的小小城池。想起顾城的小诗。小小城池一个人很安静，安放童年的纯真和中年的深情，有薄雾有微风有落叶有花丛，若有心上人，再小的城也不冷清。绕过充斥商业气息的主街，去感受背街的寻常街景，一物一景是那么真实细腻，充满生活的质感。挑担的菜农在兜售鲜绿的蔬菜，买一把酸甜的蓝莓果，光滑青石板缝隙里有青苔，旧居门外石臼里长出一丛野草，老院墙上低垂出枝枝蔓蔓的不知名的植物，素朴的天主教堂，与这幽静的日常相辅相成，岁月安好。滤掉外面世界的嘈杂，清瘦的风包裹着我，与慢时光迎面相逢，不急不徐，不打扰谁，也不被谁打扰。恍惚是这里曾经的旧人，黄昏时分，亟亟回家，给所爱的人煮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与世隔绝，然后日日安稳，度过小城四季，余生老死在这里。

我能留下吗?不能!我仅仅是名匆匆过客，匆匆瞥了一眼，转身离去不再回来。能留住什么呢?不能!落日让人绝望。两两相忘最好，一切记忆淹没在山高水长里。天又黑了，家在遥远的北方，依然没有月光，暮色漫开，我要与清远的古镇说再见了，再见是为了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