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167efb"><b>李:</b></font>
没想到耄耋之年还能重新回到出生地,摸一摸老门牌,紧闭的大门内居者是谁?
斜对门费家的宅院还在,我推开布满铁钉虚掩的宅门,那民国时期的窗格、花砖、黛瓦,一如儿时的模样,在燥热的午后,有一种清凉的宁静。
院中一白发老者,提了拖着电线的水壶,慈祥的眉眼,从容的姿态,望着我,目光清澈而深邃,他一定走进过我的记忆。
我所有的意志流向双眼,许久没有这么清晰。我停住脚步,感觉不到咸咸的汗水沿额头滴进眼睛的刺痛,只是深深的望向这位老人。
那是1964年吧,怀着对未来的茫然和无处宣泄的情绪,我最后一次告别故乡,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在农机厂短暂的工作当中,我年轻气盛不谙世事,有一个年轻,目光也是如此坦诚明亮,给我帮助给我鼓励。在漫长的人生中,偶尔会想起那些温暖,但更多的是强迫自己忘却。忘却故乡带给我的伤痛,忘却乱世不可避免的磨难…</h3><h3>
眼前的他,正定睛看我,白发覆盖了隐隐的青丝,提着水壶的手僵直着,世界仿佛定格在这阳光洒落的庭院。
<font color="#167efb"><b>杨:</b></font>
这是谁?鸭舌帽下两道浓黑的剑眉显得桀骜不驯,薄薄向下的唇角透着坚定的意志,瘦削的身子骨清癯硬朗,眼里含着疑问探寻。
我一直驻守故乡,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去的多,来的少。小时候以为我们杨家三兄弟会一直玩下去不分不离,前年老二却先我而去。
我愿意留在这里,我喜欢这儿,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在龙湖书画院迎接老友,烧水、泡茶、聊天,我们一起写书作画,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午后。我珍惜这样不变的相逢相聚,直到时光地老天荒。让我在这里,做一个乡土文化的守望者。
一年又一年,人生路上同行的亲友渐渐离散,有些人印象模糊,我以为忘了,可他们还存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就像他,这位兄台。对了,他曾经从上海回到故乡,我们年岁相当一起工作一起玩耍,他见多识广生性耿直,他喜欢学习不断求索,仿佛有魔力一般组织年轻人到灵山拉练登高,让我们的目光望得更远。但不久他就走了,一去50多年,我以为他不会再来。可是,在昏沉的午后,在安静的小院,他,正站在我的眼前。
<font color="#167efb"><b>李:</b></font>
中式的庭院绿意盎然,嵌着精美线条的地砖泛着岁月的青苔,一排斑驳的雕花木门半掩半开。曾经也在这样的小院,几个年轻人画灯笼糊风筝,艳丽的色彩照亮整个老屋。是了,杨家三兄弟个个有才,大哥杨志宏和我在农机厂同个团支部,为人敦厚性情率真,喜欢民间艺术,是彩灯的制作高手;次子杨志刚喜欢篆刻、灯谜创作和脸谱绘制,还收藏火花,常聚集了很多年轻人在他身边;三子杨志跃在家庭的熏陶下爱好很多,喜欢收藏烟标…眼前的他,不正是大哥杨志宏吗?
“老杨,是你吗?”
“老李,真的…是你回来了?”
五十多年了,这四目相望,这欲语凝咽,就这样真真切切勾住了他们的脚步。这惊鸿一瞥,这思绪万千,直让我错愕在茫茫的岁月时空之中。
几乎同时:“有多少时间没见了?”
是啊,多久?进入老年后时间不再变化,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不会有充满奋斗的志向,不再是波澜壮阔的历程。不记得多少年,只能用公历年份做一下加减。
老李:“我记得最后一次离开是在1964年,辞别故乡不知何时能回,我冒雨去了趟灵山。那是我少年时神往的地方,祖先魂归安息之地,也是我心灵宁静的后院。每次走五里地爬上山顶,如置身于水墨山水画中,心生远离尘嚣的愉悦。但这次,我站在山顶,雨幕中茫然无措,心中惆怅难以述说……”
老杨:“灵山没有了,将军坝桥也拆了。原先山顶西侧有供休憩的凉亭,不远处有座罗汉庙,山腰间还有座观音堂。灵山带给我们多少快乐和想象。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回忆着踏上灵山的点点滴滴,凭着记忆,我画了一幅《灵山耸翠》图,你看,就是这幅。”
老李:“老杨,这太珍贵了,让我存到手机里。菱湖,我的故土,如今这翻窘态,实在让我揪心。物质上的失去不可怕,文化上的丢失却难以恢复。对不起祖先,对不起后人呀。”
书画院一派宁静安详,老杨的“灵山耸翠”在我们手里传阅,每一条河、每一座桥,每一棵树木、庙宇殿堂,都赋予了乡村美丽的生命,让人看到她曾经的灵秀。</h3><h3><br></h3><h3>我们流连在书画院不忍离开,这里有老朋友老时光还有述不完的往事,画桌上画了一半的作品,挂起来供欣赏的山水图,都等待着与知己老友的相见。但我们不得不走。乡音还在祖屋不见,故土依旧物是人非,故乡已成远方。</h3><h3>
此地一别,不知能否再见,就像天空中两颗交汇的流星,也许错过了便永远错过了。临别之时大家不免依依心中怅然,想用眼神抓住些什么。
老杨转头向我:“你是…”
我笑答:“我陪李老先生重游故地,我父母曾在菱湖医院工作,父亲是外科的陈医师…”
“记得,记得!陈医师的女儿啊。”他端详半响说:“你的眼睛像你妈妈。”
我心中一惊,老杨这样的年纪还能看清透过镜片的我的眼睛?不,那是他美好的怀念。
来自上海,教会学校毕业的我的母亲是小镇上的美人,那白色医用口罩上露出的那双黑亮敏锐,而又温柔安详会说话的大眼,给了病人多少安慰。扎针时才能肆无忌惮望一望长长睫毛覆盖下浓黑的阴影,早忘了哪里还疼。我常常看着母亲心生不平,因为我的眼睛不像她。但老杨说像,他望着我记得的只是我的母亲。
对于故乡,心中总留住些什么。老李的故乡是灵山,老杨的故乡,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有生生不息的菱湖民俗文化。
</h3><h3>送出小院,夏日强烈的阳光刺激着我们的眼睛,我仿佛看到藏在老人眼中那深深的眷恋。此时此刻,我想起了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h3> <h3>不期而遇的两位老人</h3> <h3>寻觅儿时家园</h3> <h3>有多久没见了</h3> <h3>说不完的往事</h3> <h3>旧影依稀</h3> <h3>看,这就是我画的“灵山耸翠”图</h3> <h3>“灵山耸翠”图</h3> <h3>故乡的悠悠苕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