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祥谈油画写生

中雨

李天祥，1928年生于河北景县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原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院长。

关于写生的色彩

中国人是很聪明的，很早就谈到艺术"师造化"。欧洲油画被引进到中国以后，就给我们的创造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手法。在苏联学习的时候我听老师这么说过，没有写生就没有油画。油画的最大特点就是从最古老的看颜色，看固有色到看条件色。条件色是我从老师的讲课中总结出来的，这是他对造型和色彩的看法。他不是从概念出发，或是专注一点来看，局部来看，它是在比较过程中产生的。比较也要有一个条件，就是在一定光源、一定条件、一定环境之下，这样每个对象的固有色就产生变化，应该是白颜色的，但暗面不是白的。明明是白塔，你逆光看它是灰的，没有一个人说它是灰塔，人们又能够辨别它的固有色是什么，又能看到它在具体环境下产生的变化，这种变化我们在学习过程中逐步总结，给它定名为条件色。因为在一定条件下它的色彩才出现了转化。因为这样，油画如果不写生就肯定画不好。写生就是一种方法，在写生的条件之下才产生了油画。

从欧洲绘画的发展看写生的重要性

在十三四世纪画油画的人，是从固有色的观念来看对象，所以画的人物形是写实的，色却是概念的。穿红衣服就用红颜色画，蓝衣服就用蓝颜色画。所有的圣女像的衣服都是用蓝颜色画的，要表现立体还要分出明暗层次，但是它没有在一定条件下区别固有色的这种观念，所以他所有的圣女像都必须用群青来表现。随着油画的逐渐发展，人们不再满足于这样一种表现，到了伦勃朗的时候发现了灯光对于环境的影响。再往后到了十八九世纪的时候，有很多理论家发现色彩跟形不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后来就有一句话，就是丢掉了形而获得了色彩。这句话根本就不科学，但他发现了形跟色有时候矛盾。什么情况之下矛盾？不同光源之下矛盾。开始先了解明暗，后来才逐渐逐渐发现了不仅仅是明暗，还有条件环境的问题。歌德就发现了这个条件色里面的问题，感觉到了阳光之下，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外面的影子有很大的差别。而且又是在变化过程中。于是他就提出了一个观念，日光之下的影子和外面的颜色不是明暗的问题，还有其他的问题。逐渐逐渐地往后发展，到"印象派"的时候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了，它特别主张到外边去写生。我小的时候"印象派"还叫"外光派"，这样色彩反映在外光变化之下，图像和色彩千变万化，不去写生很难捉摸。长时间的写生，往往效果并不好。从早上画到晚上关系全变了，光也变了，所以不能真正的捕捉到写生的色彩。唯有写生的色彩最生动，它的生动就是感觉是活生生的，在俄语里，"油画"是用"生命"和"写出来"这两个词和在一起拼写出来的，就是有生命的活生生的画。这很有意思，俄国很多词汇都是从欧洲来的，就是这个词是他们自己创造的。1872年第一次"印象派"画展，把条件色的影响，外光的色彩全部打出来了，1874年"印象派"就比较成熟了，1872年的时候列宾画出了《伏尔加河的纤夫》，他画的是外光，但并不是都是外光色彩，但是他的外光色彩不仅仅是一般的自然现象，他有他的主观认识，他把阳光下的灿烂画成了严酷，因为伏尔加河的纤夫正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劳动，所以这些阳光是恐怖的，不像"印象派"的阳光。俄罗斯是欧洲比较落后的国家，同时出现了这样两种对色彩的认识，我们不仅仅是色彩的认识，是自然现象，是条件色，而是他在某种情况下带有主观的认识，所以色彩又向前发展了。我觉得现在中国是集大成的，欧洲很多人把他们的优秀传统丢掉了。

摄影永远取代不了写生

不少人要丢掉写生，觉得写生没有用，有了电脑就去找图片，下载，有了照相机画画就应退役了，写生就可以不要了，这种论调铺天盖地。事实上，照片就是不如写生，不用说照片不如写生，就是造型也不行。高尔基说过这样的话，人们不可能用照片的百分之一秒来捕捉到对象的最佳的精神状态，就像是列宾画的《查波罗什人给土耳其苏丹回信》这幅作品，不可能提前都把他们摆好了，再摄下来，是不可能的。罗丹也谈过这个问题，你看一个人走起来为什么跟照片不一样？你找的百分之一秒的人走起来他是凝固的，静止的，没有人走的感觉。连素描都如此，色彩更不用说了，有不少人都要把我们多少艺术家总结出来的写生经验给丢掉，这是非常非常可惜的。中国油画里最宝贵的，也就是最核心的问题是色彩，如果你不想到外面去画写生，你真地就把握不住色彩，就不能达到油画的高峰。你可以用别的方法，但就是油画最传统的精粹你得不到。所以我觉得抓住了写生这一点，油画就能发展，当然还不止这一点，还有其他的方法进行创作，这是进一步的问题。

有一个学生，他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说过几句话我觉得很好。他第一句话就是，"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这个大家都知道。他又说："有感情的深入生活是艺术灵感的源泉，"我很高兴，我为他鼓掌，既然你能够发现你在生活中，不是一般的观察而是有感情的观察。他说的第三句话是："典型是真实形象的源泉。"虽然他第三句话还不够确切，但他想到了已经很好了。我觉得年轻人非常可爱，他们一旦发现了他们感觉到艺术真谛的时候，他们就能够获得真正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