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在这个最为闷热的伏夏,终于偿愿回到老家。</h3><h3>离开老家已经很久很久了。</h3><h3>想回老家看看也很久很久了。</h3><h3>可生活总诸多忙乱,迟迟未成行。</h3><h3>几天前的下午,本专心坐于电脑前,心念却倏忽闪转游离,不知是第多少次又想起老家。</h3><h3>突然再坐不住,起身,带上丫头喊上爹,出发。</h3><h3>我要回老家。</h3><h3><br></h3> <h3>出发时已是下午六点钟,正值下班高峰。</h3><h3>在拥堵的车流里慢慢耐心挪出城,终于驶向宽阔的山海路。</h3><h3>一路向西。</h3><h3>我在一点点接近老家。</h3><h3>时已是黄昏。我看到前方天边的晚霞在火一般燃烧,夕阳堕落隐没到云朵后面,给云朵描绘出炫丽辉煌的金边。</h3><h3>我居然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动人的金边火烧云。</h3><h3><br></h3><h3><br></h3> <h3>一路向西。</h3><h3>一点点接近老家。</h3><h3>夕阳完全堕落,薄暮时分,终于到达三庄镇。</h3><h3>镇上,有我读了三年书犯了三年浑的初中学校。</h3><h3>先去看一看吧。</h3><h3>物非人非。</h3><h3>我记忆中的学校已然不复存在,崛地而起的是一所崭新的小学。</h3><h3>在院墙外不甘心地努力张望,左边那一排排的平房教室,右边那一排排的平房宿舍都去哪里了,还有后面西边有着一片小树林的宽阔操场,怎么全都消失不见了。</h3><h3>怅然若失。。。</h3><h3>拍下最前面的这座土黄色的二层小楼。</h3><h3>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寻到的旧时记忆。</h3><h3>可它是否是二十多年前我坐在里面晨读夜书的那座当时学校里唯一的一座二层小楼?</h3><h3>它看起来尚新,并不带二十多年的风尘雨雪。</h3><h3>这使我很不确定。</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我爹催促走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h3><h3>好吧。离开之前喊丫头在崭新陌生的小学前拍照。</h3><h3>丫头听话地走过去,对着我手里的手机,忽然高高地举起了手臂,恭敬地行了一个少年先锋队队礼。</h3><h3>意外,又莫名感动,赶紧拍下。</h3><h3>这是否就是赤子之心。</h3><h3><br></h3> <h3>离开学校旧地,一路向南。</h3><h3>一点点更接近老家。</h3><h3>在经过这座桥时,停了下来。</h3><h3>桥非水非。</h3><h3>原来比水面高不多少的漫水桥亦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高的大桥。</h3><h3>桥下的河水,亦然没了多年前的深幽清澈。水质污浑,水面上积聚了很多混浊泡沫,水草茂盛高过水面。</h3><h3>再一次感怅然若失。</h3> <h3>夜幕完全降临时,终于赶回老家。</h3><h3>先奔向我儿时爬了千百次的那座山。</h3><h3>那座山上,有青青的绿草和盛开的野花,有遍野的庄稼,还有吹着我长大的带着泥土与青草味道的风。</h3><h3>从山的后面沿着已能行车的山路驶向山顶。</h3><h3>车灯,照亮我眷眷多年的思念。</h3><h3>我却再一次恍惚迟疑。</h3><h3>这不是曾经属于我的那座山。</h3><h3>路的一边长着不知名的野草,茂盛茁壮,比路另一边高高生长的玉米秆还要高。</h3><h3>山顶的那棵大槐树不见了。</h3><h3>山坡上,那些常年平整结实不种庄稼的场也不见了。</h3><h3>很多地荒芜着,长满了各种或高或矮的野草。</h3><h3>转头问我爹怎么会这样?</h3><h3>我爹说现在年轻人都跑去城里找生计了,家里老人年纪大了,体力已不支,种不过来一家人的地,只能任由土地荒着了。</h3><h3>我们这些山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里继续努力生长。。。</h3><h3><br></h3><h3><br></h3><h3><br></h3> <h3>慢慢下山,到达沟底,看到那座小石桥。</h3><h3>真好,你还在这里。</h3><h3>桥下还有水,一个小小的水汪。</h3><h3>水还很清澈。</h3><h3>山底的沟叫蟹子沟,沟的河里曾经有很多螃蟹。</h3><h3>我爹非要到桥下去给丫头抓螃蟹,阻止不得。</h3><h3>丫头兴奋地站在桥上看着等着。</h3><h3>我爹下到半途,发现无路可走了才悻悻作罢。</h3><h3>不知还有没有螃蟹了。</h3><h3>这不重要。</h3><h3>重要的是:丫头,你有这么一个愿讨你欢心的人。</h3><h3>你真幸福。</h3> <h3>继续走。</h3><h3>过了蟹子沟就是一片菜地了。</h3><h3><br></h3><h3></h3> <h3>路两边和我儿时一样,还结着长长的豆角。</h3><h3>傍晚干完农活,家里娘们在路边随手揪一大把带回家,炒一炒或熬一熬,劳累一天的爷们晚饭的下酒菜就有了。</h3><h3>又不由想起那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h3><h3>菜地前边就是村子了。</h3><h3>村子里,有我出生长大的家。</h3> <h3>老屋早已卖给同村子的堂舅。</h3><h3>堂舅把老屋做了库房。</h3><h3>正巧在胡同口碰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乘凉的堂舅。</h3> <h3>我出生长大的家。</h3><h3>我的老屋。</h3><h3>我回来了。</h3> <h3>锅屋。</h3><h3>墙上还贴着不知是哪一年过年时新买的对联画。</h3><h3>土炕的四周,那些报纸是我娘一张张糊上去的。</h3><h3>丫头好奇地盯着土炕看呀看,指着上面说妈妈你小时候睡在哪一边呀,舅舅也睡在上面吗?姥姥姥爷也在上面睡吗?</h3><h3>是的。小时候每个寒冷的冬天,我们一家人都挤在炕上睡。</h3><h3>临睡前,我娘往大锅里倒上半锅水,生火烧得水翻滚着大开,满屋子热气蒸腾。</h3><h3>上炕钻被窝里,热乎乎的,瞬间满满的幸福。</h3><h3>依然记得那种幸福的温度。</h3><h3>有着与现时暖气绝然不同的味道。</h3><h3>那味道里有尚年轻的爹娘还在炕下忙碌的身影,有刚刚下肚的甘甜的玉米面地瓜粥香,有身下铺的厚厚的麦秆草垫透过褥子升散出来的还带着太阳味道的气息。。。</h3><h3>如果可以,请让我再回去一次。</h3> <h3>炕前的大锅。</h3><h3>白瓷砖是后来贴上去的。</h3><h3>我记忆里的,还是那个用黑乎乎的水泥糊成的灶台。</h3><h3>大锅里,我爹我娘曾做过很多我小时垂涎的美食。</h3><h3>春天,大锅里会香喷喷地煎着用面糊裹着的香椿芽,每年春天还会吃上几次同样用面糊裹着煎出来的黄煎鱼。刚出锅时,面糊被煎的焦黄酥脆,赶紧拿地瓜煎饼卷着来吃,一口下去,香得满口满心满屋。。。</h3><h3>夏天,最美味的就是土豆和芸豆终于成熟后做的第一顿猪肉熬芸豆土豆了。那时的肉真的香极了,土豆也香极,被柴火炖得酥烂入口即化,我总是被撑得肚皮溜圆才肯放下饭碗。。。</h3><h3>秋天,花生熟了,大粒饱满的花生剥了壳,留出用来打油的和来年的种子,余下的大部分拿去卖了,剩一小部分留着吃,筛下来的那些没长实成的小花生,壳也不剥,就摊院子里晾晒着,等多日后晒干了,洗也不洗,直接放到大锅里小火慢慢炒熟,小时候的我总等不及晾凉就赶紧拿个小板凳放在锅屋门前墙边,靠墙坐着,腿上放着一个小箥箩,箥箩里是刚刚炒熟的小花生,来不及地一个个剥了来吃,小花生含油脂少,特别香甜的味道,犹带着滚烫的温度,充沛弥漫整个口齿之间。秋天的太阳暖暖的,我吃着吃着,晒着晒着,就睁不动眼睛想睡觉了。。。</h3><h3>冬天,几乎天天吃的,却总也吃不厌最爱吃的就是熬地瓜了。地瓜削皮切大块扔锅里,加水大火煮一会儿,再小火焖一会儿,然后掀开锅盖,浇进去玉米面水糊,慢慢搅动着大火烧开,一顿粗糙简单的饭食就做好了,却有着甘甜芳香的味道。地瓜糯甜,玉米糊散发着芬芳的香气,在寒风凛冽的冬夜,呼噜噜烫着嘴巴两碗吃下去,整个人都变得暖乎乎的。一碗滚热的地瓜粥饭,在寒夜里,因此完美具备了幸福的意义。。。</h3><h3><br></h3> <h3>这个镜面破裂的镜子,忘记了是怎么打碎的,没舍得扔,一直挂在这里。</h3><h3>许多年过去了,它还在这里。</h3> <h3>堂屋。</h3><h3>这个电灯开关也还在。</h3><h3>我曾一次次摁动它照亮儿时的夜。</h3><h3>多年后夜归的我,再次摁亮它,照亮久远岁月,那些遥远的记忆碎片,从老屋厚重的尘埃里渐渐浮现,在斑驳苍痍的老屋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h3><h3><br></h3> <h3>这张老木床,应该是我爹我娘的婚床。<br></h3><h3>现在,落魄成为表舅的杂物架了。。。</h3> <h3>堂屋的这张画,也忘记了是哪一年过年时买了贴上去的。</h3> <h3>这道门里面是西屋,我哥哥小时候的卧室。</h3><h3>我和爹娘住在外面的堂屋里。</h3> <h3>院子里的小西屋。</h3><h3>我家的粮房。</h3><h3>里面分季节盛满了麦子玉米花生地瓜。。。</h3> <h3>多少年风吹日晒雨淋,这扇堂屋的窗子虽已破旧,却依然完好。</h3> <h3>而锅屋的简易纱门,已然破碎不堪。</h3><h3>木窗,源于土地自然之物,更易与土地自然共长久。。。</h3> <h3>院子里的小东屋。</h3><h3>它的主要用途是作我家的煎饼房。</h3><h3>秋天收获了地瓜,一部分当时就在地里切片晾晒,另一部分运回家,用清凉的井水一遍遍冲洗干净,装进大的干净尼龙袋子里,再运到村里磨坊磨成浆,回家后放进铺着大笼布的箩筐里,把笼布四周拢上来盖在地瓜浆上面,然后我爹吃力地抱起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把里面的水分一点点挤压出来,等到地瓜浆水分越来越少,能够和成软硬适中的团后,就可以在小东屋里的煎饼鏊子上烙了。</h3><h3>我娘把揉和成比足球小不多少的地瓜团放在烧热的鏊子中间,用一只手掌推动着地瓜团,一圈圈往外旋转滚动着,等滚满整个鏊子后,把地瓜团丢盆里,看着鏊子上的煎饼开始冒起热气,煎饼周边开始慢慢往上卷起,再等一会儿,热气渐渐没了,火候差不多了,两只手分别抓住卷起的煎饼边缘,轻轻一掀一抬,一张煎饼就烙好了。</h3><h3>我和哥哥还有我爹,是轮流上岗的伙夫。</h3><h3>我爹和哥哥总是心急,往炉膛里塞一大把晒干的麦秸,火一下子就呼呼旺起来,煎饼也一下子就烙糊了,我娘便张嘴大声吵。。。</h3><h3>我烧火的时候,经常看着炉火发呆,要不就看着我娘一边不停拿着毛巾拭汗,一边不停地烙着煎饼发呆,看着看着,呆着呆着,就忘记了往炉膛里填麦秸,我娘便也张嘴大声提醒。。。</h3><h3>那些时光都隐没到哪里了。</h3><h3>我打着手电筒,只看到屋顶的瓜蔓一如儿时那样翠绿。。。</h3> <h3>我家的大门槛。</h3><h3>一根木条几块石。</h3><h3>真好,你也没变,你也还在这里。</h3><h3>不知这一次跨出去,再归是何年。</h3> <h3>跨出大门槛,关上家门。</h3><h3>再一次回望。</h3><h3>故人不知何处去,对联依旧年年红。</h3> <h3>启程,离开。</h3><h3>我与老家再次愈行愈远。</h3><h3>终于意识到,漫长岁月里,我与故乡早已两相遗弃。</h3><h3>我们不再一起生长。</h3><h3>我们彼此都变了模样。</h3><h3>回到故乡才懂得:故乡,是回不去的。</h3><h3>我的故乡,在我离开之后,便只在我的记忆里思念里了。</h3><h3>经年离殇,再回故乡,我已成客。<br></h3><h3>从此只是客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