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来时的路

郑怡林

        清晨起床，找来一张椅子，坐到书房外的阳台上。静享盛夏清晨特有的、如沐浴后的爽朗和沁心透肺的清凉。

        微微仰起的头，慵懒地依着椅子靠背，惺忪的双眼似开未开。一副醉心虚幻、痴迷玄妙、留恋梦境的神情。

        晨风轻轻地抚摸身体，轻得能感觉出：如游丝般纤细，又如毫发般悠柔。晨风轻柔，还善解人意，尤其是在夏日的清晨。

她不让人听见，怕吵醒那悠远的遐思。

她不让人看见，怕惊走那殷切的期盼。

她更不借生机盎然的幼芽、鲜嫩柔润的新叶张显自己，怕伤及义无反顾追求远方的雄心。

        门前丹桂的树干上趴着一只夏蝉，也许是被蝉界的“共鸣”感染，突然也“知了、知了……”的应和着欢叫。这突如其来的蝉声，惊醒了梦幻中的我。于是我侧耳倾听，那美化房前屋后的小树上；那撘起供瓜藤攀爬的草绳上；那不远处护着房屋的矮山上……，到处都是夏蝉的欢鸣。以至于我根本分不清：哪一曲是哪一只的轻歌！哪一声又是哪一只的低吟。

听着这熟悉的“知了”，我独自揣测，它们究竟“知了”什么？

是知了春风的和煦捎带着期望？还是知了春花的美如锦绣也会沉淀出古雅？

是知了夏日的热情饱含着生机？还是知了风荷的清雅高洁也曾浸染过污泥？

是知了秋风的练达、秋叶的多彩、秋果的肥硕是四时的凝炼？还是知了秋天的高远、秋意的肃穆、秋韵的含蓄是天人的意会？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有一点它们绝对知了。它们品尝过甘露，知了甘霖的甜润、吮吸的酣畅，更知了天露垂甘的博爱、泽被万物的无私。

        眼帘的细缝里，我瞄见青山的轮廓前和抹着朝霞的清朗间，满是引颈高歌、展翅翻飞的欢鸟。无拘无束地寻趣纵欢。

它们似乎：

忘了，曾在初春里体悟过的、被严冬遗落的寒意；

忘了，狂风骤雨交织而成的、且险象环生的逆境；

忘了，远未现身终究要来的秋日晨霜和寒冬冰雪。

忘乎所以地应景嬉闹。

其中三只燕子飞来与我共享阳台。它们在阳台和书房的窗台间戏耍，旁若无人地在我跟前欢跳呢喃。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任由它们肆意妄为，静静地体会它们起飞时将起未起的瞬间，爪尖踏留在我脚背上似痛非痛、似痒非痒的感觉。刺人但不扎心、挠心却不乱意。

忽然，一只俏皮的燕子钻过微微开启的窗门，溜进书房，在局促的空间里绕飞了几圈。满足了好奇心后，大约是记起了自由的天空，想重归那属于它的无拘无束的世界。可惜这时它已找不着来时的路了！顿时便六神无主，惊恐地乱飞乱窜，急切地寻找曾经踏过的来路。尤其是那玻璃——看着前途光明、其实绝无出路，还时时撞得头晕目眩落翻在地。这时，书房里鸟儿的哀鸣、翅膀的扑腾、徒劳的撞击交织在一起，地上、空中满是飘晃的羽毛。记不得过了多久，只觉得书房里哀鸣轻了。偶尔听到的一声撞击，也没了先前的生猛震撼。估计是体力耗尽，近乎绝望了。它不该忘记在来的路上留下显眼的标记，为吉凶未卜的前程，记下一条安全通畅的退路，防止乐极悲生。

这时我决定开门让路，让它重归自然。当我打开房门，只见它拼尽余力“嗖”的一声从门中掠出，惊恐地飞向屋前的小山飘进树丛。那摇摇晃晃的姿势，透出强烈的求生欲望；那绝处逢生的惊喜，无暇顾及身姿是否矫健、风度是否优雅。

看着鸟儿挣脱羁绊，再次随翅膀展开对未来的期盼，重返无限自由的蓝天。我默默地告诫它：

无论今后，是拥有了雅静恬美的环境，享受着情趣无限的生活；还是误入了困苦险绝的歧途，经历着不屈不饶的抗争。务必铭记：不忘来时的路！只有这样你才能守住根本进退自如，最终抵达远方。否则，将会失去本该属于你的天空和自由，甚至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