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弟文

莫紫悠

　
辛卯年六月二十一，葬弟于老家山上，迄今已整七年，七年未敢提笔寄哀，而今释怀奠以文祭之：

呜呼！汝生于他乡，而收养于吾家。本已命贱，何至福薄，二十九岁，人生之芳华，当属日中之时，犹是壮年!何曾料想，一场车祸，致汝不幸殒命!呜呼！吾家之天坍塌，吾家之乐消逝!

　　犹忆童年，母整曰以泪洗面，吾与妹尚年幼，不懂长者之悲伤，惟以巾为母拭泪。年岁稍长，乃听母述，母生三胎，不幸难产，致大量出血，昏迷数日，父四处奔走买血，母孤身躺在医院，无至亲照顾，此时，正逢计生严查，催促结育，父又不再身旁，无人为母求请说理，医生竟依旁亲一家之言断然为母作了结育手术，据言，此等医生皆有奖励!从此，吾母再无生育能力!

　　呜呼!成事在天，败事在人!吾母拖着病身至家，形容枯槁，身体羸弱，加之丧子之痛，真真悲痛至极!母因一心求子未得，欲抱养一子，孰想，竟遭乡人疯言疯语，家族冷嘲热讽，无一人懂母之心声，无一人赞母之所为。久之，母之家人见母日渐憔悴，不忍母伤心，遂令母抱养一子。

　　汝刚出月，始来吾家。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从此，吾家又添欢乐，吾母又露笑容，吾姐妹亦展容颜。时光渐逝，汝亦渐长，始懂人事，每每被乡里小儿戏谑玩笑，汝遂问其身世，母闪烁其辞，汝低头不语，吾难受至极。吾与汝虽非一娘同胞，但吾视汝为亲弟。犹记，逢年过节，母为吾三兄妹做好美食，吾为老大，主动让汝挑选，剩余吾乃食，而汝每次食尽，吾姊妹二人皆将其予汝，汝高兴之情态犹历历在目!

汝十有五岁，爱贪玩，喜钓鱼，一日，竟钓十余条鱼，至家，发觉门已锁，乃翻窗入户，洗鱼做饭，待吾还家，饭已上桌，母之惊喜，父之夸赞，不绝于耳。汝姐连呼"则则"，吾亦莞尔，此之趣事一也。汝之力气大过吾，尚记瓜地背瓜，吾只背三四而已，汝竟能扛一袋，吾默默惊叹，亦默默欣慰!逾三年，汝从师学艺，擅修摩托，十里八乡皆夸汝艺之高超。又逾三年，汝当成家立业，取妻生子，汝亦不再贪玩，始懂持家，善待妻儿，孝顺父母。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吾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

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汝之二十有九，学得驾照，为人开车，本也安稳，遂欲添一子，汝妻亦怀胎七月有余，日子原也其乐融融，孰能料想，天不遂人愿，一场飞来横祸，竟将完整之家击得支离破碎。从此，吾母卧病不起，吾父一夜两鬓斑白!吾母逢人便哭诉曰，何为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吾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老天竟何至吾于此地也!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信也，吾弟之盛年而夭亡乎？吾母之至善而夭其嗣乎?吾祖之厚德而无继者乎?上苍呀!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吾悔啊!某年、月、日，吾能多呆一日在娘家，汝盖当迟起一时，汝迟起一时，所幸会免于其难!当日，乃吾回婆家之次日，正食，惊闻汝之噩耗，信以为受伤，哪里想伤及性命，停箸罢食，匆匆赶回，熟料吾未时还家，而汝以辰时气绝。呜呼痛哉！早知诀汝，则吾岂肯回家？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呜呼！汝遇难吾不知时，汝瞑目吾不在旁。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尽己之力照顾好父母侄儿，教汝子，幸其成。惟愿汝在天有灵，祈祷父母妻儿安康，如此而已!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