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料”

陈宏

周日的傍晚，福大龙舟队再次组织训练。路上有些堵车，驱车赶到湖边就刚好赶着上船了。热身划、分组划，然后就开始了几轮的起步训练。两轮过后有些累了，第三轮更感觉力不从心，便收了桨坐着休息。过了一阵没有好转，教练问要回去岸上吗，我越来越难受，还有些呕吐的感觉，便示意回去。

晓乐拉我离船，坐在dock的台阶上，教练坐我身边问Are you ok？我摇着头，很不OK了啊。没多久感觉坐不住了，想躺下，两手有些僵硬，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旁边有人问要不要打911，我赶紧说要啊，快点打，救命啊！很多人在围着，想我白面书生今天涂了太多防晒霜后脸色已是苍白的，此番大概已变成惨白了。阿滨扶我半躺下，靠在他身上。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一个女人的声音嚷嚷着：“拍他，拍他，拍他手臂！”没给我喝汤，我便断定她不姓孟。再说了，喝了汤的既然都会忘却，又怎有人知晓有喝汤这回事呢？这传说想来真不靠谱。

不一会，睁开眼睛，竟啥也看不见了。怀疑没睁开来，用力闭上，再使劲睁开，还是看不见。但不是一片漆黑，也没有一道圣洁的亮光，未见着天父和佛祖。当然以我的愚钝，只怕见了也是“无缘对面不相识”。什么都看不到，两只手掌愈发出奇地难受，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张开着、僵硬着，怎么使劲也合不拢。逐渐地，连手臂也开始僵硬、扭曲，腹部和舌头也有些麻木和僵硬了。爪有了，却舞不起来，更张不了牙了！

有人在把我手臂拍得啪啪作响，也有人抓捏我的腋下，好生疼痛；有人在身后抱着我，有人在揉我耳朵，还有人在按摩我的小腿；更有人说脉搏摸不到了。我没有长八只脚，但那一时间身上至少多了七只手。体验着身上的麻、僵、痒、痛，耳边响彻着各种呼喊声，还有打911后的对话声。我的意识还在，要想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昏过去可着实不容易。我一边说着我的感受，一边喘着气，只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然后就听到说：“来了来了，救护车来了”。不一会，有人打着洋腔来和我说话，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位俊朗小哥，我一下子放心了。他让我放慢呼吸，深吸气、憋住、再吐气。很快，身体的僵硬感觉就好转了。再睁开眼，果然看见了俊朗小哥，还是两位。视线越过他们，是熟悉而又新奇的蓝天白云。那一刻，仿佛已经参透了阴与阳、顿悟了人世沧桑。小哥们扶我起身，慢慢走到救护车上，测了血压、心跳等等都还正常。看我已经恢复地不错了，问我是跟他们车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和观察呢，还是就此别过？我和内子想了想，还是去医院比较放心吧。

急救车走走停停，开得很慢。说是医院就在附近，可是开了许久还未到达。活了半辈子了，好不容易蹭一回救护车，也不来点“滴嘟滴嘟”壮壮声势？这样磨磨蹭蹭地，多半是俊朗小哥想和我多聊会儿吧。他告诉我刚才的现象叫做hyperventilation过度换气，因为呼出太多的二氧化碳，造成体内的二氧化碳不足了！有没搞错啊？！！只听说过缺氧，还有缺二氧化碳的？他说影视作品上可以看到有人拿着纸袋子呼吸，这是非常有效的。除了让我调整呼吸，刚上救护车时他给我戴了氧气面罩，但是没有开氧气，也是同样的作用。这时我才反应出来，前不久有次看急诊时吸氧是凉凉的气丝丝作响，吸进去后神清气爽，今天就完全不同。

到医院后问话、检查心电图、抽血化验，然后坐等结果。队友Robin帮忙开了我们的车到医院，陪着我们。等了好一阵子，急诊处人来人往地。对面一位大爷听我们说国语，也参加进来聊天，说起码要等一个小时吧。他戴着一个硕大的项链，白白的，看着像是塑料抑或是橡胶做的，头上还斜斜地绑着白色的头巾，灰常没有美感啊，大爷！

终于有个美眉医生来带我走，告诉我血检结果是potasium和phosphate的指标偏低了。拿出手机翻译了一下：钾和磷酸盐！有没搞错啊？！！再次和医生确认了一遍，没错！就是缺肥料了！Robin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正是需要肥料啊。我的府上一向是老妈掌管伙食，老爸负责园子施肥，看来以后要多和我爸亲近亲近了。

换了一个房间，大叔护士让我躺在monitor bed上，旁边的仪器显示着各种图形和参数，兴许我的喜怒哀乐他都一览无遗了。他拿了两杯橙色的饮料让我喝下，说是增加肥料。然后又拿了一空杯，扔了一坨白色药片，从水龙头接了凉水，要我等药片融化后也喝下。杯底的药片不断地冒着气泡，逐渐消融了。喝在嘴里，竟然是Sprite的味道。再想想刚才喝的两杯，分明就是Fanta啊。

大叔让我躺着慢慢等。闲着也是闲着，让内子拿出May和滨送来的汤面吃喝了起来。这一对夫妇整日里乐呵呵的，我突然发现他们的名字起得实在太好了。梅(没)滨(病)组合啊，当然不用上医院来，也难怪这么一直开心了。吃喝完了，照样是漫长的等待，大叔进来多次，询问要不要关灯。我一概回答不要，好不容易可以看见了，你又要关灯，是何居心啊？有个邻居在大呼小叫着，声调忽高忽低，不知喊的是什么语言，也许是支持的球队在世界杯赢了吧。

午夜以后，大叔又来了，甩给我一个小瓶子，说要看看刚才喝的雪碧和芬达有没有效果了。我伸出右手，想着可以少一个窟窿，没想到人家说这次就要扎左手臂。又一阵等待后美眉医生出现了，说今天的问题主要就是体内钾不足而造成的，现在已经帮我补充好了。至于为什么钾不够了，她没法知道，估计有可能是降压药引起的，让我别再吃了，明天找家庭医生去谈谈。沉吟片刻，她说再给你做次ECG心电图吧，招呼了一位南亚女护士推设备进来，在身上绑了一堆电线后，设备吐出来一张图。美眉医生看来看去，眉头微皱，这个这个我有点concern哦，这样吧我也安排你去看看心脏专科医生。上个月因为头痛和血压高看了急诊，很快转介到神经内科专科医生。我当时也有要求详细检查心脏，人家拂了拂秀发说，我只管脑袋，不管你的心哦。这下终于如愿了，还是漂亮美眉面慈心善啊。

摸索着把身上黏黏糊糊的十几个东西撕下来，在柜台取了预约资料，告别了医院。凌晨两点多回到家，看着车库墙边的肥料包，心中顿时一阵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