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生活散记

清风佛面

↑1979年部队存照

八一建军节到了。军人永远忘不了自己的节日，忘不了曾经拥有过的军营生活。

一、入伍

我1974年12月应征入伍。那时征兵条件没现在这么严苛，对文化要求不高，也没有肝功能化验一说，但其中两个条件我印象最深，就是身高1.5米、体重90斤。我入伍时身高1.54米，体重刚好达标，体检那天早上我还特意多吃了一碗饭。我们都是出生在缺吃少穿年代的人，身高体重没法跟现在同龄人相比。

二、新兵连

我刚入伍分在辽宁省丹东市3251部队新兵连。新兵连生活条件异常艰苦，冬天洗衣服用冷水，南方人从未经受过北方极寒天气，边搓衣服边结冰，十个手指冻得像胡萝卜，发出钻心似的痛；吃不惯北方的红高粱米饭，特别是夹生饭串烟饭最难下咽，不少南方兵把剩饭倒进泔水里。

一次营教导员来新兵连检查生活见此情况，他没有批评我们，只讲了一个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说他当新兵时一次吃饭饭里有沙子，便把吃进去的饭全部吐在桌子上。他的营教导员发现后没有批评他，只是默默地把他吐下的饭一粒粒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嘴里，自那以后新兵连再也没有发生过乱倒剩饭的事了。这个发生在营教导员身上的小故事从此成了我终生难忘的故事。

三、国防施工

分到了老兵连后，全团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最高指示开进辽西大山沟里搞国防施工——挖山洞。山洞建在一座大石山底下，全长2000多米、高13米、宽15米，洞内无任何支撑。进出洞口四扇密闭门每扇重达13吨，为的是抵挡原子弹，那时我国最危险的敌人是苏修，修建这个山洞是沈阳军区应对苏联对我国进行核攻击时的战时指挥所。

1975年国防施工是我一生中最艰苦最危险的一次人生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那年我连在洞外专门从事碎石搅拌混凝土作业，在洞内专业从掘进作业的几个连一年中一共牺牲7人，其中七连五班一次就牺牲4人。为抢施工进度，班长带领3个战士冲进危险区，被突如其来的大塌方瞬间夺去了生命。

如果不是因为命大，我已做44年枉死鬼了。一次我连临时顶替另一连队进洞作业，我站在装满石块的铁轱辘车上刚松刹车往洞外走，突然洞顶掉下一块足有10吨重的巨石将车砸翻，把我重重抛向轨道外边。如果那块巨石迟零点几秒掉下来我的小命都没有了。

施工除了无处不在的危险外，还有就是不敢想象的累和困。有时为了抢任务要连续奋战几十个小时，我经历过最长的连续工作时间是72小时，一个作业段任务没完成是绝对不能下班的。最累最困的时候是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哪怕是山珍海味。没有人敢坐下和靠近任何物体，否则会立即睡过去。

我是农村长大的，吃过苦受过累。最累最困的当属那些从城市和学校入伍的兵，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他们才是真正的最累最困的人。

四、打靶

我们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是军人，是军人就要进行军事训练，要时刻准备打仗。我所在连属机枪连，我是轻机枪班新兵，我班共有两个新兵。军训时班长对我们两个新兵要求格外“严格”，副班长简直就是专门看管我们的“狱警”。

一次副班长在检查我们射击瞄准动作时很不满意，当晚班务会上和班长轮番炮轰我们，把我们两个人批评得一无是处。

副班长是黑龙江人，说话结巴，第二天打体会时脱靶，竭力为自己找台阶下，说什么你你你们不要看我打打打个光头，我我我心里有数。我看他越急越结巴，越结巴越不要脸，后来这个副班长也确实是因为做了不要脸的事背个处分提前退伍了。

第三天实弹射击考核，班长打87环，副班长不及格，其他老兵最好成绩没有超过班长，我打97环，另一个新兵打93环。班长和副班长看我们两个新兵成绩竟然超过了他们和所有老兵，竟然连班务会都没有开。

五、当军械员兼文书

1976年我由3251部队机枪连调到81182部队高机连当战士。1977年调任连部军械员兼文书。军械员兼文书职务和班长一样，如果按照以前部队军衔制属上士班长，我是连部人，去各班排联系工作时往往都会被班长们高看一等。

当年高机连编制111人，11辆汽车、9挺高射机枪、3具火箭筒、12支步枪、11支冲锋枪、8支手枪。我利用一个月时间背熟了全连人员籍贯、家庭地址、出生年月、血型和配发的轻武器型号号码以及各班配备的车辆、高射机枪号码，这些都是军械员必须练成的基本功。

军械员还要熟练掌握连队各种武器器材的故障排除方法以及各种轻武器的分解结合，对于难度最大的训练科目是夜间对各种不同轻武器进行混合分解结合，我也轻松过了关。

文书工作写材料、拟计划、做报表、作汇报是必修课。我当文书撰写的各种上报材料和文稿从没有被上级退回要求重写过。有几次上级领导来连队检查工作时由我代表连长指导员作汇报还获得了团政治处、营教导员的好评。当年团部有个李参谋在我连蹲点，他跟团领导说：去高机连了解情况找文书比找连长指导员得到的材料更真实更全面。

1977年我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被党组织吸收为中共党员，成为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批中共预备党员。

我并没有什么能耐，只是那时部队干部战士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大部分连排干部也是靠苦干提上来的。我是文革高中生，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跟其他战士比起来充其量只能算是矮子里面选将军。

六、当指挥班长

1979年我国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战争之初，为防止苏联入侵，中央军委决定扩编沈阳部队，在中苏边界部署重兵，元月份我奉命调到扩编后的81127部队高机连被任命为指挥班班长。

指挥班是高机连的大班，有侦察兵、报务员、测距手和驾驶员多个兵种，是连队的眼睛和耳朵。刚上任时，班里没几个服我，最可气的是副班长暗中跟我较劲给我出难题，究其原因是他们从事的专业跟原来很对口，唯独我是外行。

为了扭转工作被动局面，我只有下定决心潜心学习。通过认真阅读相关军事教材，理论结合实际，我很快由外行变成了内行。一个月后我先由他们出题考我，然后我再出题考他们。通过互相出题考试和互学互帮，使全班战士的军事技能在较短时间内得到了很大提高，我也因此掌握了班里多项军事技能，用事实说话，让全班战士口服心服，从心里服我管。特别是班里两个跟我同年入伍的老兵对我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在他们退伍前我都介绍他们入了党，他们临走前对我千恩万谢。

这一年我带领全班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下达的年度军政训练任务，在中苏边界戍边御敌战斗中作出了贡献，全班因此荣立集体三等功，我还有幸代表全连光荣出席了军年度立功受奖表彰大会，受到军长军政委的亲切接见。

七、高考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我没有参加高考是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人不能预知未来。75年我报名参军目的就是为了找出路，为了离开农村找一份体面工作，结果却错失了参加高考的机会。

高考结束后，我写信要姐夫给我邮寄一套高考试卷（我姐夫当时是中学老师，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在高考结束后弄到全套试卷的）。上午收到试卷，中午我利用休息时间轻松完成全部答题，最后将各科得分相加竟然超过了当年湖南高考录取分数线。读大学本来就是我心中的一个梦，当年如果不去当兵完全有可能实现这个梦想，想不到命运如此捉弄人。

八、提干

1979年冬，团党委研究决定从我连提拔一个副连长到团部作训股当股长，我连再拟定从排长中提拔一个当副连长，再提拔一个班长当排长。一个周末，副连长找我谈心，要我谈工作想法和打算。我说我会将工作一如既往持之以恒认真做下去，他说我能如此他就放心了。随后他向我通报了连队支部集体研究决定提拔我当排长，他怕我工作有闪失令他失望才特地找我谈话的。我说我不会因会提拔而格外积极，也不会因为不提拔而表现消极，我会用平常心态继续做好工作。

那天晚上副连长和我足足谈了两个多小时，临结束时他还送给我两句话，“谦虚之人如原上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骄傲之人如刀下之石不见其损时有所亏”，这两句话后来成了我的人生座右铭。

副连长调去团部后，连长被派去地方接兵，副指导员带驾驶班外出参加集训，连里指导员一人独大。

指导员名叫赵广铭，家住辽宁省凤城县，是个有名的穷地方。部队从中苏边界撤回后，他老婆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连里与他团聚。连队给养员（按现在军衔制也是上士班长）利用手中掌管连队生活物资的权力，多次将连队大米面粉豆油肉蛋送给他老婆，很快得到了他的好感。

年终连部上报团部提干名单时，指导员偷梁换柱把我的名字换成给养员名字。待连长接兵回来得知此事后木已成舟，连长为这事跟指导员大吵了一架，只差没有骂娘挥拳头了。事后连长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来再干一年，我谢绝了连长的好意，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部队。

谁说那个时侯部队没有腐败，心怀贪念之人只要有机会一定会腐败。我虽然不知那个指导员后来情况如何，但我敢肯定他只要有权一定会成为腐败分子。

九、喝酒

唱酒本与部队生活无关，但我喝酒是在部队学会的，所以在这里要写出来。

1977年我在连队当文书，文书工作一要完成上级交给的文字工作，二要管好连部兵，三要管好全连战士档案资料，四要当好连首长工作参谋，但在我连还有另外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要为连队领导挡好酒。

我原来不会喝酒，特别是白酒闻一下都会难受。担任文书后，连长就跟我说当文书不会喝酒不行，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学，从帮领导挡酒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学会的。

连长是河北人，对酒情有独钟，喝酒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时酒是计划物资很难买到，特别是好酒就更不容易买到了。我连副指导员很有能耐，他经常给连里弄来好酒。

副指导员是高干子弟，名叫吴继璋。他父亲吴国璋是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副军长，在一次空袭中遭美军飞机机枪扫射牺牲。副指导员13岁时和弟弟一起当兵，他家住在沈阳军区大院，每次回去时都从家里把军供白酒、饼干香烟等只有高干才能享用的特供生活物资拿到连队来供大家享用，他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享用我老吴的东西没罪。他是文艺兵出身，说唱逗笑，风趣幽默，在全连干部战士中很有亲和力。遗憾的是1978年秋季他去石家庄高级步校学习，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

还是回到喝酒的话题。1978年我连在军区演习场修工事，春节期间留守在工地，副指导员把家在辽宁的干部战士放假回家过春节（这事也只有他敢干）。除夕之夜，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和和我四个人一共炒了十个菜搬上24瓶军供白酒喝个彻夜未眠。指导员（不是赵广铭）只勉强喝了三杯，剩余的酒被我们三人全部喝光。23瓶高度白酒，没人多喝一口，也没人少喝一口，平均每人不少于八斤酒，不敢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怖饮酒场面。

在部队饮酒我一共经历过两次恐怖场面，第二次是在大连打靶的时候。

连队进入靶场后，连长吩咐我和卫生员去海边船上买鱼，渔民不要钱，我们就拿大米面粉换。那次我们换回两麻袋鱼、一麻袋海蟹、一麻袋海螺、五斤对虾，全部用于改善连队生活。当晚连部挑选了几条鱼加上五斤对虾做了两个菜。这次是连长、副指导员、司务长、炊事班长和我，也是24瓶军供白酒，坚持喝到最后的还是连长副指导员和我，三人平均下来每人至少喝了六瓶。

喝酒于我而言有过不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好在我有酒量没酒瘾，平时一个人不喝酒，哪怕一个月两个月没人一起喝也绝不酒喝。我醉酒时不发酒疯，因此不招人鄙视。所幸现在身体有病，在医生和家人的嘱咐下，我乘着身体有病的“东风”把酒戒了。

十、感慨

离开军营已有38年了，现在回想起军营生活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像昨天一样，既有激情澎湃的感人场景，又有意志消沉的郁闷时刻。历经五年零一个月部队锻炼，虽然没有得自己想要的结果，甚至在决定人生命运重要时刻还留下了终生遗憾，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后悔，我不觉得我原来选择进军营的决定是错误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后悔，即使是做了错得离谱的事我也从不后悔。

幸福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努力奋斗和争取能够得到的，我虽然没有得到过理想中的幸福，但我努力过奋斗过争取过，我没有虚度年华，我觉得此生很满足。

↑2012年下乡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