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我们逝去的不只是青春

一只小小鸟

　　在华灯初上的时刻，几辆大巴载着我们向西安北郊进发，那时，未央路两旁的白杨树外，还有整片绿油油的麦田。在一个叫尤家庄的地方，领队的干部说了声“新兵连到了”。车子停在了一栋楼前，我们下了车，歪歪斜斜的站着，这是一群书生气未脱的少年，穿着并不合身还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背着别人帮着打好的背包，更像一群散兵游勇。楼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拿着花名册的军官，旁边是一列笔直站立的老兵，和我们形成强烈对比。我左顾右盼，看到楼上几个窗口有人在往下看，那是早我们几天到来的新兵。军官寒暄几句开始点名分班，一个老兵响亮的答“到”声传来，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握拳提臂，跑步立正向左转，脚后跟沉闷的碰撞声，标准的军姿站立，和我在电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我的内心被震撼到了，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即将是一个军人了。

那一夜难以入睡，从学校到军营，这是我第一个人生转折，陌生的环境下有点无所适从，脑海里还回映着下午的情形，大巴开动的那一刻，我回过头，姐姐在挥手告别，父亲捂着脸蹲了下去。我突然意识到随心所欲的日子结束了，未来的一切均不可知，前行的路上再没有人陪你一起走，一阵无助的孤独感袭来，我想哭……

我遇到了一个好班长，邢宝文。他的好是我后来对比之后感受到的，最初我只是认为军人就应该这样。他用跑调的嗓音给我们唱《铁窗泪》，《愁啊愁》，那时，迟志强还在监狱里。新兵连的操场是一大片荒地，杂草丛生，新兵还未到齐，我们开始清除杂草平整土地，拔草的第一天，一个新兵凑到我跟前:“哥们！有没有烟？借一根，我的烟被老兵收了。”如果没有记错，那个人应该是许林海。新兵连有一个奇怪的规定:点验，你所有的私人物品会被集中存放，几个老兵随意查验，吃的喝的烟酒类会被老兵没收，他们会视你的商品质量帮你消灭。一帮在家很少干活的年轻人，卖力的劳动着，没人敢偷懒，手上起泡多少成了间接衡量劳动是否积极的一个证据，我开始慢慢理解“表现”这个词的另一层含义。回到宿舍虽然很累，但在熄灯号响起之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写信。

睡懒觉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我们被早早赶起来叠被子，专业名词叫整理内务。最初看着单薄的棉被开始嫌厚了，豆腐块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不能有一丝皱纹的床单开始整天感受不到我屁股的温度，每人一个小方凳，收操回来坐那里写信，严禁串门。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举措是老兵管理新兵的一种手段，断绝信息交流，让你甘心为奴。

情况的变化始于一次军歌学唱，在我们排的会议室里，隔壁班的赵征被班长不知什么原因抽了一个耳光，我看到赵征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头，瞪圆了的双眼里有泪光在闪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兵打新兵，虽有点意外，但之后老兵的道歉和干部的劝说化解了此事，紧接着新兵到齐，操场已平整，训练开始，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让我三观尽毁。

当你在阅兵式上看到军队的威武雄壮整齐划一时，你想象不到他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队列条令对距离规定到厘米，步速到秒，对一帮生瓜蛋子来说，并不是每个人的身体协调性都能达到要求，落后的便会受到处罚，耳光和脚踢成了最轻的警告，各种侮辱人格的行为开始蔓延。对一帮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对部队的了解仅限于电影电视教科书，那里面士兵们相互关心体贴入微，没有我们遇到的这种情况，不知怎么应对更不敢反抗。前几年一段内蒙消防老兵打新兵的视频震撼了网络，我只想说你们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一个新兵有写日记的习惯，里面老兵打新兵的内容被人看到，结果被群殴至吐血，这只是部队代代相传的恶疾，他们为这种行为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要去掉我们从社会上带到部队的“匪气”，我听了真想笑，即使有匪气遇到你们也是杨子荣遇上座山雕了。你尝过冷水泡烟丝什么味吗？你见过往别人嘴里吐痰是什么感受吗？我见过。在训练开始重新分班之后，我隔壁的班长保持了揍遍全排无一漏网的骄人战绩，他的名字叫张健，许多年过去，我对许多人许多事已经改变了看法，但是对这位仁兄的评价始终如一初心不改:人渣。他的“恶”是人性之恶，和军人没什么关系，但是新兵连的管理放纵了他，让他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说这是我的人生第一课，起码让我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我忽略了一件事情——赞美。我想说赞美留给抒（shan)情的人吧，大家今天都在为八一献礼，我只想为自己上碟小菜。有一种“美好”叫别人都说好，有一种“遗忘”叫选择性遗忘，如果非要说一句违心的话，那就是艰苦环境锻(da)炼(sui)了我的意(meng)志(xiang)。当然新兵连的生活不光只有阴暗，还有回味无穷的鱼皮花生，荡气回肠的王老五派秦腔。相同的经历让新兵团体有了同病相怜的友情，惺惺相惜，后来天各一方杳无音讯，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还是彼此怀念那段难忘的岁月。怀念对方，只是为了唤起我们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纯真，在那种没有利益纠葛的环境下建立的友谊，才能长久保持。如今经历几十年欲海沉浮的我们，能够以笑料般谈起那段经历，是悲，是喜？

感谢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让一帮兄弟重新聚到一起，虽然容颜已老沧桑可见，但当年的音容笑貌还未远去，你大腹便便包裹的内心里还保留着多少少年情怀我不可知，但余生有此相聚便已足矣！我们已到了知天命的时候，当年的小年轻有人已是官员，也有人腰缠万贯，还有人为生计在奔波，更有人此生已不能再见。不管怎样，这个世界还有一帮兄弟在为你挂念！无论我们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在彼此内心最柔弱的地方，还印着你的笑脸。在这里，贴上一段祝福，送给每一位战友: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 愿你一路上，有良人相伴； 愿时光能缓，愿故人不散; 愿你惦念的人能和你道晚安， 愿你独闯的日子里不觉得孤单。 愿你余生所遇之人，都是好人。 浅浅喜，静静爱， 深深懂得，淡淡释怀， 惟愿此生，岁月静好。 愿你在前行路上， 在薄情的世界不忘深情地活着， 愿有人陪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夜晚有星，河水有鱼， 愿此生遇良人，不负如来不负卿！

愿每一位战友彼此珍重！

(谨以此文配乐献给邢宝文老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