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在大路上(连载之二)

丹凤朝阳

<h3>  求人难,赶车也难。 那年过完年,正月初几,记不清楚了。母亲请汽车保养场的我们姓高的,年龄比我父母小不了多少岁,我叫哥哥的一家子,问了他单位的个顺车。说得是早上六点开车,谁知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父亲就将母亲与我撺起来了,说得是怕误车。其实我们家那时住的离车站并没不远,也就是二三里地,一条平展展的柏油马路,骑自行车十几二十分钟就到了。然而,父亲性急,才是鸡叫三遍就大惊小怪,虚张声势的将我们娘俩从睡梦中叫起来了,随后,还没等我把饭吃完,就撺得我走开了。父亲从小要饭出身,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纯属于个没文化人。没文化罢了,性子还急,用他的话说是:“咱求人哩么,不是人求咱哩;出门的个事么,人等车哩么,还能叫车等人哩!”那年上,航空站路口房子征购了,北桥沟石畔上买了两个光筒筒的没门窗的石窑,为了做那两架门窗,木匠出身的他,恨不得一夜就将那半个月也架不起一架的门窗立起。为此,他是白天上班,夜里不睡,熏住第二天还要上学的我,酎着煤油灯照着他做活,而且是一守就是半夜。民航站马路对面住着的那些年,十冬腊月,为了拣那把省点柴碳钱的烂碳,常常是夜半三更就将我和大妹撺起来,叫去占民航站大灶上的炉坑,抢的去筢炉坑里漏下的那把烂碳。就这,我们兄妹两个还不敢犟嘴。犟嘴,母亲还会助威。有时炕上睡得母亲心情好了,翻身时听到父亲又在呵斥我们,便会轻描淡写地说上父亲两句:“这么早么,你把娃娃撺起来做什么呢!”习惯打骂我们的父亲,听了除不听劝,反而争辩:“大马路人走的呼呼的,还早什么哩!”数九寒天,半夜三更路上那来的人?理屈词穷的他,没办法,只好用那些年城里搬运社为跟汽车抢的拉点货源,半夜三更套车出城,车厢像过以前的老解放卡车,一车至少能装一两吨货物的,车槽的底下装四个汽车轮胎一样的胶皮轮子,前边一对轮子的轴心上装了个盘珠,转弯时,干涩缺油的盘珠常会别扭的吱吱扭扭发出痛苦呻吟。车槽子前档处挡一块给吆马车的留下了比现在的火车卧铺窄不了多少,铺个烂毯毯,或者撂个老皮袄,夏天腿能展开睡觉,冬天身子脚腿蜷着缩在板架上冻得浑身哆嗦的挥动着鞭梢赶着马车,嘴里喊着“驭驭驾”,除了车杆里套的驾驭外,辕上还另外套了三个,最少是两个骡马,像周立波长篇小说《暴风骤雨》里肖队长带着工作队去元茂屯时坐的老孙头赶得那种,掌上钉有铁掌的,套在胶皮轮大车上,寒冷的夜晚蹄声击打冰冷生硬的沥青路面,马路上传来的嘚嘚的过路声音来跟母亲狡辩。不知道心疼孩子的父亲,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马路对面供销社一老婆死了,又在浮山上找了个后老婆的姓吴的,惧怕后老婆,逼得自己亲生的三个也像我们样每天脸糊的像个小煤球,手黑的像两只鸡爪样,一早就提这个筐子出来拣烂碳女儿,抢在我们前里,把就近只有的一个,民航站大灶上做饭漏灰的炉坑占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将改变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吸命样完全放在了那漏灰生出烂碳的炉坑上。那天我走,还是那样,还没等我吃完饭把碗放下,怕误了车的他,猫吆吼叫的他,提起我从铁路上回来时,装大米的帆布旅行提包,推着还没给炕上睡得几个碎大不小的,我招工这一走,他们吃,吃不饱;穿,穿不好,我在时,家里过去所有的,不是提上筐筐铁锨拣烂碳,就是拿起锤錾砸石子,打窑掌,背石头的家务活都落在了他们身上的弟弟妹妹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头撞入了门外黎,明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多少年过去,再次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想到第二天早上弟妹们醒来,一看他们的哥哥我,给他们连个招呼都没打,人已走了时的伤心模样时,我哭了。 </h3><h3> 出门难,回家更难。因为家穷,我二十二岁上才第一次离开延安出远门,才看到省城,见到铁路。二十二岁之前最高兴的事,莫过于高中毕业时,听到有人议论,说我们这一届学生有可能去修当时正在勘探设计的西延铁路。那时我个子矮,也不好跟同学交往相处。说心里话,对一个在学校里没有要好的同学,没有要好的朋友的我来说,不说工作,就是上学,也是受罪。因此,我巴不得明天就毕业,离学校回到家里。因为我对他们没有感情,同样,他们对我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彼此之间并不感到亲切,而是感到那么的陌生,那么的生疏。因为我受不他们中个别欺软怕硬同学的嘲弄,痛恨他们中间个别人那一张得意忘形,喜欢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丑恶嘴脸。几十年过去,现在分析当时学校里盛传的这一说法,可能性还真不是没有。只能说是当时的陕北的地下能源还没被发现,国家对这条铁路开通修建还没引起重视。据说,主席逝世后,全国人大十次会议,陕西代表分组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时,有代表向当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表达过“延安人民渴望看到铁路”的强烈愿望,只是这位英明领袖没有同意。要不然,说不定那时候我们这些学生就已经进了铁路。 招工离开生产队,与一群认识不认识的同学,老乡到了安康,看到学兵连,铁道兵和当地的民工修成的襄渝铁路,这才相信当年老师和同学聒噪的那些话有可能就是真的,因为那时候已经有了学兵修铁路。 77年铁路招工,井底之蛙我才第一次出门,看到了歌里唱得外面的世界。当时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因为是第一次离家,要见到上学时班上个别家庭条件好的,打小就去过省城,好在众人跟前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能艳的手舞足蹈的吹嘘显摆省城有多好多好的同学比划的西安。才接到口头招工通知,人老几辈没有一个人干过铁路的我,临动身走的前一天,兴奋地叫上另外两个从小就忍让性强,打小学到高中话就能拉到一块的,招工时又同时招到铁路上的两人关系要好的同学一块淌过延河,来到二道街正街上的新华书店。伫立在一根铁丝上夹子夹着挂有陕西省地图挂图前,顺着地图上一条弯曲的,比线头还细代表汉江的的绿线,终于找到了招工单位领导说得我们要去的阳安线,襄渝线。那会春节刚过,回到家中,兴高采烈的我,当晚就将自己白天从地图上看到的绿线告诉了母亲。那一晚,我兴奋的几乎一夜没有睡。满脑子堆积的都是自己上小学语文课文插图里的看到过得高楼大厦大城市。脑海里浮现的全是知青小组里,随父母,家从天津到延安支援老区建设,一来就没再能回去小鸟依人,小巧玲珑的女同学讲述的,路遥小说《人生》里,德顺老汉提到得跟他相好的,被人买走的那个灵转去的天尽头和另一位老家是河南的男同学陪父亲回了趟老家回来说到火车,说火车上有餐车,有卧铺,还有屙屎送尿的地方,将长那么大小还没见过在两条钢轨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听的目瞪口呆的情景。以为火车股道像延惠渠那么宽窄,旦上些枕木,铺了两条钢轨,车就能跑了。羡慕另一位在兰宜公路洛河边上富县段出民工的同学信里写的,大雨过后,浑浊的洪水将自己长那么大小还没见过的木船是啥样的舢板,一会推向浪尖,一会儿又跌入谷底的画面,爱得羡慕那小舢板里坐得是同学,不是我自己。 招工离开延安那天,我坐的是押送行李的大卡车。汽车驶出延河边上的宝塔招待所院子时,司机似乎是有意让我再多看一眼哺育了我二十多年的延安城,又倒转方向进城了一圈。车快到南门坡前,司机使劲的按响汽车喇叭。等得一个婆姨从坡上下来上了车后,这才有说有笑的驾驶着载有格尖尖的一车铺盖行李的卡车驶出延安城里。 第一次出延安城,看到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车出延安城透过车窗,走一路望了一路。那个高兴劲,今天想起来,如同昨日。从延安到铜川汽车彻彻的走了一天,春分刚过,初春的陕北高原依旧乍暖还寒,望着那走了一天依旧是一片波浪似起伏,一会儿落入谷底,一会爬上山梁的黄土高原,那永远都看不尽,走不完的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一丝倦意和烦躁慢慢的开始爬上心头。走前的好奇心兴奋新鲜感渐渐开始减退,困顿劳累没多久就瞌睡点盹扯出鼾声。要不是脚底下那罐司机不知道给他西安下面什么亲戚捎的,天热,走一路,提醒我了一路,停一会看得给他搅一下,沫子向外溢出的那罐稠酒。说不定一觉敢睡到铜川。 阳历三月,正是李瑞芳在眉户剧《梁秋燕》里唱得“阳春二月,秋燕下田间,慰劳军属把也把菜剜”的季节。车出延安,太阳出来后,车越走越热,车窗玻璃直射进来的太阳的辐射,驾驶室里汽车发动机散发出来的热量和本来就不大的三个人厮挤的空间里散发出的热气搅和在一起,不大驾驶室里马上燥热起来。装在农村庄户人送饭罐罐里的稠酒,因为制作过程里边添加的发酵麯料,酵沫是走了一路发了一路。稠酒罐口里插了一双筷子,司机边开车,边眼睛瞟着那罐稠酒。生怕点盹的我,腿一伸,将他那罐子连罐子带稠酒踢得扬了。担心罐口发酵出的碎沫溢了,东西还没带到西安,驾驶室里溢了一地。所以是边开着车,眼睛还边忽扫着那罐稠酒,边喊我,“后生,再给咱把那稠酒搅给下,不要叫溢了!”听到他的声音,正在点盹的我,赶紧从瞌睡中一势起来,弯下身捏住罐口上插得那一双筷子,使劲地搅动着起沫的稠酒,使那溢出罐口的稠酒像抽了底火的米汤,慢慢地泡沫退去。 175公里路,从早上天不明六点起身,当天下午四五点了才到了铜川。等到车在铜川火车站广场卸下铺盖行李托运完,已经天黑。那天晚上,我们住在铜川七一旅社。第二 天早上七点铜川上车,这才真正的见到知青小组里,老家是河南的同学说得车上有餐车,有卧铺,还有屙屎撒尿的地方的绿皮火车。三天两夜,接连几天没睡,列车过宝成线沿线小站时,叮叮哐哐的火车车轮敲击钢轨轨面的沉重的打击声,车门口走一路下一路,上一路,上了车就像喝了酒似的放下背篓靠着车窗点起盹来拢着头帕,穿着长衫,操着一口川陕口音赶场回来乘车回家的妇女老人,车厢里污浊难闻的气味,车厢里东倒西歪几天没睡,战场上打了败仗残兵败将样的,疲惫困倦的早已顾不了白天自己形象,挤压倒睡在一块的,与自己一同招工来的日后将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同学老乡,望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烦躁我,已经顾不了邻座的反对,沓在插队时在一个生产大队,这会招工又招在一个单位的同学身上倒头便睡去。两天一夜颠簸,直到第三天头上天黑,火车才到了家乡麦子还没返青,这里麦子已经分蘖抽穗的安康,半年后又到了西乡。 那天下车后,从来没有见过火车,更不说坐过火车的我,跟一块招工入路的同学说得头句话就是:“啊哟我的妈哟,这回我一下把火车坐够了!” </h3><h3> </h3><h3> 《网易》2018.5.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