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山 的 儿 女

尋 風

癞蛤蟆

神妹

要钱

张若权

诨名

三滩

山民

猪粪

猴狲

乡工

精彩抢先看：

　　 癞蛤蟆是顾家的一棵独苗，三代单传。癞蛤蟆出生后，他的母亲再也没有身孕。院子里的老人说癞蛤蟆落地那天见了许多怪事。癞蛤蟆是个难产儿，接生婆和院子里的四阿嫂围着癞蛤蟆的母亲折腾了二天一晚，第二天鸡进窝时才生产下来，差点要了癞蛤蟆妈的命。癞蛤蟆出生时正是花红榴月的季节，天好端端的，突然，浓云密布，天空好似黑锅底。“哗”的一声，一根乌黑的大蛇从癞蛤蟆家的后檐连瓦托起掉了下来，眨眼就没见了。癞蛤蟆就在这样的日子来到了人间。癞蛤蟆降下时，接着一道闪电“轰”的一声雷鸣，砸断了院子中央那棵老柏树。顿时，下起了滂沱大雨。老人们说癞蛤蟆是个蛇精转世，八字一定吃人，长大了不是福就是祸。后来都被说中了。

【原创】小说

大 山 的 儿 女

作者 刘智先

　 这是湘西南地区的一个古村落。

这里安卧着一座神秘的大山。它埋藏了许多先人离奇、悲壮的传说，也埋藏了许多当代平民朴实、真切而又感人的故事。

他们都是大山的子民。

一、神医发怒，是诨名惹的祸

　　 癞蛤蟆醒来后，在这薄而陈旧的被窝里蜷缩着，再也不能入睡。他素性爬了起来，披着那件肩膀上了个大补丁的深黄色的棉袄坐在床沿很纳闷的吸起烟来。

他时也抬头看看床前的窗户，时也瞧瞧桌上摆着的闹钟。神情非常焦虑。

此刻，他期盼的是天快些亮。

屋子里除了淡淡的电灯光外，剩下的是从墙壁的罅隙挤进来的寒风与寂寞。

癞蛤蟆猛吸两口烟后随即站了起来，用脚轻轻的捏灭扔在地面含着火光的烟蒂。然后，习惯的走出睡房打开大门看了看天色，天没有亮黑漆漆的。院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今日，癞蛤蟆要去给张若权挑猪粪，比往日早起了个把时辰。癞蛤蟆做的是包工，老板不待餐，十元一担。从阿茶家的猪舍挑至三滩冲水库下的冷浸田。癞蛤蟆说过天晴去做，张若权偏要选择今日完成。

癞蛤蟆知道张若权那坵田比较大，田里常泛着一口井水，长着许多杂草，是三滩冲有名的浸冬田，水牛进去了一时爬不上来。

癞蛤蟆心里有底，今日要完成任务，须要赶些早。他给自己早就准备好了挑粪的钩子扁担。可是，老天爷偏偏与他作着对迟迟不肯光。癞蛤蟆是个急性人，急起来连凳子也不肯坐，在屋子来回走着。

这时，癞蛤蟆披着棉袄，双手往前插在袖筒里，张若权那张印堂刻有川字纹的脸不断在脑袋里滚动。癞蛤蟆心里很乱，如一只小兔子在抖动。觉得今日挑粪有些不对劲。

“不只是挑几担猪粪，干嘛紧张咧！”癞蛤蟆自言自语，他在安慰自己。他知道每次给张若权做事都是一场生死斗法。

癞蛤蟆明白，张若权是个医生，心眼跟刀子一样，山民都不愿意得罪他。

这时，癞蛤蟆倒想起了张若权的诨名与行医的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张若权是本土的一个乡村医师，世代行医，科班出身。传说他的祖父的祖父还是清朝有名的御医。张若权常常还在山民眼前炫耀自己。张若权行医古怪，许多治病法子让山民感到奇怪，不佩服也得佩服。

俗话说：人走时运马走膘。张若权医术并不怎样，是命中带了这份财，人家治不好的病经他一弄，三日五日准会好。

张若权给人治病传得最火的还是他的那把缺了口子的菜刀，在他手上运斤成风，自称一代神医。张若权中草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小有名气，许多外省的患者开着小车寻上门来。长年诊所里还高薪聘请了两名美女护士。住着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别墅，出门开着宝马豪车。

这里的村民有一个习俗，喜欢用“山民”一词称谓自己，喜欢信“诨名”这个邪，说是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只要在这个村落里居住，山民就得拥有自己的诨名。相传用诨名能趋吉避凶，事业丕振，人财兴旺，小孩易养成人。是否这么灵验，村落里从没有人举办过研讨会，也没人作过啥总结。凡经就是这么一代代的传着。

张若权跟村里的山民一样，同样享有一个有趣的诨名，没有什么别的看顾。这里的山民即使在外头做了大官，回到家乡依然直呼诨名。不分年纪、辈分、大小，男女老少，个个都有自己的诨号。

张若权的诨名却有些特别，与他的官名非常谐音，呼来确实扎心刺眼。张若权每次闻到很是伤心，叫什么“张要钱”。其实，是前来看病的患者给取的。

说起张若权的诨名，最令他生气的。是孩子们在他大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边做游戏，边呼他的诨名。张若权每次闻到痛心疾首，在屋子里捶着桌面大发牢骚。这诨名意思说他挣钱挺恶，医德最差。有人曾大着胆子在张要钱的面前解释说，要怪只怪你的父亲，没将你的官名用好。不然，哪会有这绰号呢。张要钱不听则已，一听更加恼怒。

叫张若权的诨名，大人还是有分寸的，一般不会当着他的面直呼，只在背后里唤唤罢了。小孩不管这么多，哪里见着就在哪里大声呼唤，不怕气死你。经常在他府门口排着长队伍拍着手当歌唱。

张若权叫张要钱，

要钱不要脸。

脸露凶相病易好，

脸露笑容治人穷。

这歌儿不知是村子里哪位才子编辑和导演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时唤唤倒也罢了，现在又编成儿歌唱着，唱得张要钱如锥子扎心一样的痛。

叫诨名是这个村落的传统习俗，不论大小、辈分，想喊就喊，谁也不能控着谁，开开心罢了，是不会放在心坎上去的。外地人称这个村子为开心部落。

张若权不一样，对自己的诨名一直心存芥蒂，总想寻着这个取诨名的人出来揍一顿。还曾派着人暗地里侦探了一段时间，心里发着誓说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人来。结果，石沉大海——无回音。

后来，这个事儿被猴狲子打探到了，就告密说是癞蛤蟆干的。张要钱起初将信将疑，猴狲子之言十话九不真，是不能随便相信的。那么，是谁干的呢？张要钱也拿不准。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整人的，这点法律意识，张要钱还是懂的。最后，张要钱只好将此事埋在肚子里挨痛。至今，他见着癞蛤蟆有诸多仇恨。无风不起浪，无根不长草。猴狲子怎不说别的人呢？

在山民眼里，张要钱也算是个有身价之人，一般人不敢惹他。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张要钱好歹也是一方神医，恐怕一日身子骨有啥问题找他治疗。所以，周边的山民大都喜欢巴结他，家里盛产小菜的还争着给他送上门来。

癞蛤蟆却不吃这素，觉得自己与张要钱不是一艘船上的人，每次从他门口路过瞧都没瞧、唤都不唤，根本没把张要钱放在眼里一般，骨子里还有一股傲气。给张要钱做了工还争着毫厘。正是这脾气，张要钱哪受得了，越发对癞蛤蟆看不顺眼，怀恨在心，总想寻求机会来报复。

这事儿，癞蛤蟆一直蒙在鼓里。

张要钱上七旬有二了，不出老，从貌相看都说他六十多点。给人治病，很有一套本领，只要察看他的面部表情就可以判断这个病人要花多少银两。

他的脸皮若是露出微微的笑容，嘴里则会大声的叨着：容易好，容易好！这个病人的家底准会被他掏空。若是露出凶狠之相，嘴巴则会大声的喊：这是斫脑病，这是斫脑病！像演相声似的，说得旁人捂住嘴巴还不准大声笑出来。

张要钱给人治病就是这么唱着出场的。不然，哪会有前面那段精彩的孩童表演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张要钱给人治疗各种无名肿毒很有一套，家里那把生了锈的缺了口子的废旧菜刀被他磨得贼亮。

治病时叫人站立一旁，不准说话，说是菩萨要显灵了，非常严肃。他鼓着眼珠，捋着衣袖，张开两腿，弓身弯腰伸出右手的中指对着病人的患处严肃的比划着，嘴里还轻轻的念叨，谁也听不明白。

然后，叫患者闭上眼睛，拿着菜刀吹上几口气，涂抹些酒精类的消毒液，横着就是一刀，几个指头四周一压，痈疽里的汁液含着血色滚滚的冒了出来，是不怕痛死你的。口里还唱着：这痛还有点味儿。接着就在病者的患处抹上一些似牛粪类的黑质药膏，不几日肿瘤就好了。

民间传说张要钱使的是什么祝由术，是他祖上的秘诀，传男不传女的。

外地人将他吹到天上去了。

给张要钱做乡工说干就得干，时间挨长点就会变卦。癞蛤蟆是他肚里的蛔虫，一清二楚。

昨儿傍晚时分，张要钱端着饭碗站在围墙大门内见着癞蛤蟆做乡工回来，心头一阵暗喜，终于有了解解心头之恨的机会了。其实，这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事了。

以是，张要钱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癞蛤蟆啦，跟你说个事，明天给咱家挑猪粪，从阿茶家的猪舍挑到三滩冲的冷浸田，十元一担，挑就挑，不挑拉倒了。”

说话干脆利落。

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张要钱是照相馆里的药水——泡人玩。癞蛤蟆还是答应了。

“给你做事，还怕着你不给钱的。”癞蛤蟆想着。

这年头，挣钱确实不容易。你要人家的钱，人家就要你的命。非常现实。该挨疼时得挨些疼，癞蛤蟆懂得这些道理。

天没亮，癞蛤蟆扛着扁担上路了。

二、雨中挑粪，魔鬼谷恐怖瘆人

　　 这个冬天，寒潮来得特别的早。风夹着雨，雨裹着风，从东北方向吹来。在沉寂晦暗的乡村马路上，在凌乱杂遝的田间小路里，处处都是雨和风的阴冷。

癞蛤蟆挑着猪粪从阿茶家的猪舍嘎吱嘎吱的走了出来，向着张要钱三滩冲的冷浸田奔去。天黑糊糊的，什么看不清，地上的路就像一条灰暗色的带子，隐隐约约飘荡在夜色之中。

癞蛤蟆一脚高的一脚低的走着，心里很是高兴，似乎今日要发洋财了，大堆大堆的银两在等着他去拿，嘴里吟着：

溪水悠悠向东流，

时光伴我做乡工。

有谁知我心底事，

山路弯弯及日头。

癞蛤蟆知道，这首打油诗是军师陈灵泛特地写给他的。说的是他做乡工的事，癞蛤蟆觉得很合自己的口味，就背的呱呱烂熟。一个人在做乡工时常低声的念着。

此时，人们正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山村里的一切均还躲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癞蛤蟆挑着粪担时儿听到几句凄厉的怪鸟声从大山里头传出来，声音恐怖瘆人。

在往日，院子里的老黄狗总要送癞蛤蟆一程。今日不知怎的蜷缩着身子躲在草窝里发出“嗯嗯”的吠叫。声音低沉、哀怨。

癞蛤蟆挑着粪担走了一段水泥马路后，接着要向张要钱三滩冲的冷浸田挺进了。

三滩冲，古时唤它“魔鬼谷”。解放后，山民讨厌这名儿。就根据这里的山形地貌改口“三滩冲”了。一曰路窄难走；二曰山下积水多，路滑难行；三曰是座大山难以爬过。故曰：三滩冲。其实原名叫三难冲的，是后来山民见书上这样写着太丑化地方，就改成三滩冲了。

小时候，癞蛤蟆听前辈说过，三滩冲里有个巨型魔鬼。黎明时经常现身，间或中午也出来。双脚跨在两个山头上，浑身黑糊糊的。散乱的头发遮着整个脑袋，有时将长长的舌头从蓬乱的头发中往前卷起来，没有一点声音。传说只要人见着了就没有一个活命的。现在黎明前很少有人去三滩冲。这大概是叫魔鬼谷的缘由吧。

前辈说在抗日那个年代，鬼子的一个班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说是被魔鬼活活吞了。解放初，有人在山上打猎还发现有几堆白骨。至今还这么传着。

不过，在去往三滩冲的路途确是有一截很长很陡的土坎路，路面狭窄，行人极易掉下去，尤其是雨天走路非常危险，出事者往往就在这段路面。土改时，几个民兵夜间抓土匪，一个民兵不小心就摔死在这个土坎下面。后来，这地方成了人们夜间走路的禁区。空手走路须要注意，别说黑夜挑着担儿走了。

癞蛤蟆知道，今日挑猪粪，是张要钱特地设的陷阱。癞蛤蟆早就听人说过，张要钱这辈子对他十分妒恨，巴不得他早日死去，总在寻找机会图谋他。原因就是说那诨名是他取的。

在癞蛤蟆的脑袋里什么魔鬼谷，压根儿没有放在心坎，怕的就是这段路面太险恶了，稍有闪失就会丢掉生命。

山民都知道张要钱很会推测天罡掌，平日里谁家丢了鸡鸭狗兔都找他推算，非常灵验。在张要钱的掌诀里，癞蛤蟆今日不死也得落个终身残疾。这个日子是张要钱算了又算、推了又推的卦象。张要钱等侯多年了，压在他心窝里的这块石头就要搬走。张要钱能不高兴！此刻，张要钱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正弯着指头：癞蛤蟆该要出发了，要好好的摆酒庆贺！

吉人自有天相。

癞蛤蟆是否过得了这一关？还是命中要遭大难！要看癞蛤蟆的气数了。

是时，三滩冲里的怪鸟声在不断的传来，声音凄厉，越来越大，跟在身后哭一般。这种声音冲击了黎明前带来的恐惧与沉寂，癞蛤蟆听得越加发麻。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谁听着都有些胆寒，毕竟是接近年关了，听到这种声音是不吉利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癞蛤蟆心里什么也不怕，只要哪儿有钱挣就往哪儿钻，从不在恐惧面前低过头，是老虎也要喂上一口。现在，癞蛤蟆想的是多挑几担猪粪，让张要钱这老东西多放几滴血，在心头里气气。别看张要钱每日挣钱用袋子装得满满的，其实，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吝啬鬼，从没借给山民一个钱。

开头一担，癞蛤蟆胸有成略。在走那截危险路面时，癞蛤蟆心想：不能让张要钱的阴谋得逞。癞蛤蟆开始挑战了。他挑着担儿一边叮嘱不要太紧张；一边用脚尖紧紧的扎稳地面慢慢的往前移动。可是，刚迈出几步就滑了回来。

癞蛤蟆试走几次都没成功挑过去，弄得他气喘粗重，浑浊的咸咸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滚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癞蛤蟆就顺手用袖子抹上一把。

别看癞蛤蟆平日里呆木头的，其实心儿里也细得很，比谁想问题都会多。张飞粗中有细麻。困难再大也难不着他。常人讲办法总比困难多，不信就这么征服了。

癞蛤蟆想今日要完成任务，得想些法子才行。不然，完不成任务，还搭进自家小命。他从山坡上折来些树枝叶子将稀泥扫去，再挑着粪担走。可是，比先前更难行了。小雨下过不停，路面擦了油一般。

这个法子显然不顶用。癞蛤蟆负手而立想了一会。然后，脑瓜子一转：拿铁铲将稀泥扫去，路面就不滑了么！

这个法子真灵，管用多了，癞蛤蟆心里十万分高兴，一连挑了很多担。

此时，天已经光光明明了。

三滩冲的怪鸟声总算打住了。癞蛤蟆挑着粪担有时故意往山头瞧瞧，看看有没有魔鬼出现。瞭过几回，啥都没有见着。

“都是吓人的，”癞蛤蟆心里想着。

凌晨，寒风细细的呼叫。天空，毛毛细雨扑扑腾腾的洒在癞蛤蟆的身上。间或还有几只小鸟贴着地面掠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癞蛤蟆站在田埂上数了数粪担，有十来担了，今日完成任务满有把握。

癞蛤蟆的两个膝盖头患有严重关节炎，遇上阴雨天气就犯病，痛得更是厉害。可他从没放在嘴上，也没向人诉说，风里来雨里去，没有好好休息一天。

隆冬季节，田里的水冷得刺骨，癞蛤蟆权当没回事，还将裤脚挽得高高的，两腿冻成了紫黑色。穿的解放鞋被稀泥浸湿透了，走路很滑，癞蛤蟆索性打起赤脚干。

昨天，张要钱把丑话说在前头，要将粪便均匀倒放田间。否则，要扣工钱。

癞蛤蟆只能按照主人的意愿做事。

癞蛤蟆在倒田中间的粪时，想了个办法，用钩子拉住畚箕往里拖，田里的水一直淹到了他的大腿。

为了多挣个钱，癞蛤蟆拼命的挑着粪担。没有说声累，也未痛苦的唉声叹气。如一只粗砺的石磙，在这条路上反复碾过。

路面被他踩成了泥浆。双腿麻木了，几乎失去了知觉。泥浆里滴着血迹，癞蛤蟆才发现脚被锋利的石头割破了。

癞蛤蟆的命挺硬，这点伤对他来说算不了啥鸟事。他在外头给人搞建筑曾多次从筑架板上摔下来，头部撞破了流着鲜血，就拿几张卫生纸涂抹两下，又赶快地爬起来，继续背上日头默默的干着。

今日决战魔鬼谷，与那些危险高空作业相比根本不算啥。一定要干个出色的成绩来。癞蛤蟆在心里勉励自己。

累了，癞蛤蟆就用扁担架在路边的石头土堆上坐下来休息会。饿了，就从袋子里掏出带来的饼干吃着。膝盖痛了就用拳头捶捶。

癞蛤蟆知道，离过年不远了，很多事情等着要钱用。狗蛋、竹梅这些孩子很懂礼貌，放学回家只要有时间就要陪他说些白话。他要给孩子们一个惊喜，买些玩具作为新年的礼物送给孩子。三爷等着要钱花。黑娃子的家过了这个年要交很多学费。

今天给张要钱挑猪粪，明天去三五崽家砍树，后天挑完向天哭那堆河沙……

癞蛤蟆的脑瓜到处思着去了。

三、神妹打来电话，癞蛤蟆害怕了

　　 是时，癞蛤蟆的手机倏然响了。癞蛤蟆掏出一瞧见是神妹打来的的电话。

癞蛤蟆一下怔住了，心儿立马绷紧起来。今日挑粪之事要是被神妹知道了，准会被她狠狠的骂一顿，他是知道神妹脾气的。癞蛤蟆的手有些抖了，真想扔掉手机。可这玩意儿磁铁般的粘在手中，怎么也扔不掉了。

癞蛤蟆记得是个冬天，去朋友家里作客，少穿了衣裳，回来染上了感冒，神妹知道了，盯着大眼珠子，没留情的数落他，说挣钱为了什么！还有啥比自己的身体重要。癞蛤蟆现在想起还有些怕着。

“神妹子，近日，近日工作忙吗？”许久，癞蛤蟆才打开手机，接着按了一下免提，努力克制自己，说话还是有些磕巴。

“好哩，爸，今日在哪儿做事呢？”神妹马上回答。她知道老爸冰冻三尺也要往外打拼，不知道何时才是他的休息日。

“在家儿休息呐，下雨天还能干啥。”癞蛤蟆从没说过谎话，讲起来还是有些紧张。

“爸，啥时学着撒谎了，气都喘不过来，还说在家休息。说过多少次了，可您就是不听。现在，我工作了，要让老爸好好安享晚年。”

神妹开始批评他了，语气有些生硬。癞蛤蟆窘束了，似做了错事的孩子。

“爸，明天我要出差，向爸请个假。请爸爸保重身体。女儿神妹。”

神妹调皮的说着。

神妹每次在电话里都是这么与癞蛤蟆聊着天，有事向他请个假。要他好好的休息，别累坏了身子骨，健康才是福，钱是挣不完的。每次被神妹说得流出了眼泪。

这时，癞蛤蟆总算松了口气。

神妹的心肠太热乎了，不只是嘴巴这么甜，有时间就跑回来帮着老爸做些家务。其实，癞蛤蟆也没啥做。神妹说就是要回来看看老爸心里就踏实些。

神妹从没嫌弃癞蛤蟆的貌相，有时还主动挽着癞蛤蟆的手臂说些笑话，羞得癞蛤蟆的脸笑成个红苹果。癞蛤蟆心里明白自己的生活太孤独寂寥了，是神妹故意逗着他乐。不然，老是沉着个脸。癞蛤蟆知道，神妹隔三差五的给自己打电话，比人家亲生的还要亲。

神妹与癞蛤蟆同属一个村部。两家差不好远的，只要走几个山弯弯就到了。癞蛤蟆每次做乡工来回都要路过神妹的家。神妹住在荷塘边组，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妹子了，大学本科毕业。

神妹真名叫王秀曼。樱桃嘴，常留个学生发型，很有年轻姑娘的气质与魅力。

神妹即小性格外向，有天赋，读书成绩优秀。老师喜欢她，同学们更加佩服至极。都亲热的叫她：神妹。

神妹的童年与她的同龄人不一样，父亲是个酒鬼，酗酒后大闹天宫，拿起家什就打人。很多人怕着她爹。神妹幼时见母亲被爹爹打得不敢回家，受尽了凌辱，母亲狠下心把她一甩嫁到远地去了。

没过两年，神妹的父亲在外酗酒，晚上回家途中掉进路边的水塘里给淹死了。那时，神妹才九岁。神妹还有一个六旬多的瘸子奶奶，生活苦不堪言。

后来，癞蛤蟆每次见着神妹可怜巴巴的蹲在土墙下哭鼻子。哭着，哭着，睡觉了。癞蛤蟆知道神妹是在用哭声倾诉自己的不幸，是多么需要人的帮助啊！癞蛤蟆的心碎了，他从没这样同情过人，神妹比自己的童年还要悲催。这孩子太需要人的资助了。

于是，癞蛤蟆对神妹就有了恻隐之心，每天只想着见她，还给神妹一些零钱。

神妹小小年纪十分懂事，每次拿着癞蛤蟆给的零花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感激的说：“谢谢叔叔，叔叔吉祥。”

那神情让泪目、揪心。

癞蛤蟆想：一定要帮助神妹走出这个苦难的困境。但怎么个帮法？总得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啊。癞蛤蟆思忖了很久。最后，他有了主意。自己三十多岁了，没有结婚，没有孩子，认神妹做义女不是多好！这样能夠名正言顺的帮上神妹了。

但是，癞蛤蟆心里又矛盾起来，神妹二岁的时候，癞蛤蟆做乡工回来，正路过神妹家的门口。神妹的父亲喝得大醉，拿着一根棍棒从屋里冲出来，狠狠的揍了癞蛤蟆一棒，幸好是落在左肩上，伤得很重，害得癞蛤蟆连乡工不能做，在家休息了好几天。癞蛤蟆领的是冤枉打，现在回想起来哭笑不得。

“仇人的孽根，能帮着么！”癞蛤蟆的脑袋发着热。“不，不能记仇，孩子是无辜的。”癞蛤蟆心里反复想着，一定要帮助神妹，记仇是个鸡肠小肚之人。

癞蛤蟆拿定主意后，在那段时间里心情特别舒畅，像在哪家公司里得了金奖一般，见着男人就敬烟，见着女人就撒糖。还向村干部表白自己的态度，认神妹做干女儿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与别人没有什么瓜葛。神妹也挺乖，不管在哪儿见着癞蛤蟆，都亲热的叫他爸。

癞蛤蟆就这样做了神妹的干爹，没举行啥仪式，也没做上一顿丰盛的酒饭，简简单单的就承担了神妹家的义务。一时间轰动了十里八乡，乡干部还登门表扬他。

癞蛤蟆认了神妹做干女儿后，发现神妹是块读书的料子，做乡工更加有力了，有时还主动上门问人家做乡工。

神妹不但学业优秀，还学会做许多活计。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一有时间就过来帮着癞蛤蟆做饭洗衣，深得癞蛤蟆的疼爱。

癞蛤蟆平时也叫秀曼的诨名。认为“神”就是“神童”的意思，有天赋。癞蛤蟆见人家的孩子穿啥，他也给神妹换上。

现在，神妹大学毕业了，是燕岭中学的骨干教师。癞蛤蟆的血没有白流，心上这块石头总算有了着落。

神妹贤惠，懂得感恩，经常在同事面前夸起癞蛤蟆。说癞蛤蟆是她的唯一亲人，没有癞蛤蟆就没有她现在的一切，是癞蛤蟆改变了她的人生。

神妹工作后，癞蛤蟆最受感动的是神妹领他去单位玩。开始，癞蛤蟆哪儿是不去的。

神妹却说：“爸，孩儿是真心的，要您去就去，要顾忌个啥啊！”

说得癞蛤蟆还有点不好意思。

神妹刚参加工作薪水不高，第一次领工资就给癞蛤蟆买了一套西服。旁人说癞蛤蟆命里还有这份，认了个好闺女，日后必有清福享。癞蛤蟆听了很激动。

癞蛤蟆知道神妹很会写文章，经常在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一次，神妹与癞蛤蟆在电话里聊着天。神妹激动的说：“爸，我虽然不是您亲生的。但是，我身上流着您的血液，懂得感恩。我要图报社会，将爸爸离奇的人生写成故事，让爸爸的爱心后继有人。”说得癞蛤蟆心儿乐滋滋的，眼睛噙满了泪水。癞蛤蟆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了喜悦。

天黑时，张要钱派猴狲子鬼鬼祟祟的去田间清点癞蛤蟆挑粪的担数。猴狲子傲气凌人，没理癞蛤蟆，站在田埂上喊数：一担、二担、三担……十三担、十四担……一共三十二担。晚上结数时，张要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几张毛爷爷许久在指头尖跳来跳去。癞蛤蟆明白，张要钱在心儿里找他的茬子了。癞蛤蟆沉着心等着他的发话。可这次张要钱没说啥，只是将眼珠子睁得很大。癞蛤蟆接过工钱后长长的嘘了口气。

癞蛤蟆临走时，张要钱不高兴的拍着癞蛤蟆的肩膀，说：“嘘啥子气啊，猴狲子说，你偷工减料，不讲实效。按理是要扣你工钱的，可我心软着哩，做不出来。”

张要钱虽然是这般说着，脸色青得流出了水，他知道今日又赌输了一场。

“该死的猴狲子，又在捣鬼。”癞蛤蟆受了委屈在心里狠狠的骂着。

这时，天黑下来了，飘洒了一天的雨似乎疲惫了，到了夜间小了许多。

冬天，日短夜长。天一暗下来，乡里人家大多掩上了大门。只有电灯的光亮透过窗棂静静的躺在流着雨水的路面。

癞蛤蟆冒着凛冽的寒风走出了张家。

四、读书不行，取诨名倒有天分

　　 癞蛤蟆时年五十有四，真名叫顾仁杰，个子不太高。常年留个短式头发，脸上有几块黑黝黝的大疤痕。头戴一顶棕色毡帽紧紧的裹着个脸儿，似乎怕人家偷看他的容貌。平时穿一件肩头带有一个大补丁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支圆珠笔，长得还算结实。一口牙齿黑糊糊的，两颗门牙早就没了，说着话儿满口的烟味。

癞蛤蟆是顾家的一棵独苗，三代单传。憨子出生后，他的母亲再也没有身孕。院子里的老人说癞蛤蟆落地那天见了许多怪事。癞蛤蟆是个难产儿，接生婆和院子里的四阿嫂围着癞蛤蟆的母亲折腾了二天一晚，第二天鸡进窝时才生产下来，差点要了癞蛤蟆妈的命。癞蛤蟆出生时正是花红榴月的季节，天好端端的，突然，浓云密布，天空好似黑锅底。“哗”的一声，一根乌黑的大蛇从憨子家的后檐连瓦托起掉了下来，眨眼就没见了。癞蛤蟆就在这样的日子来到了人间。癞蛤蟆降下时，接着一道闪电，“轰”的一声雷鸣，砸断了院子中央那棵老柏树。顿时，下起了滂沱大雨。老人们说癞蛤蟆是个蛇精转世，八字一定吃人，长大了不是福就是祸。后来都被说中了。

癞蛤蟆十二岁那年冬月，父亲在外地的煤炭山挑脚担，回家途中一场车祸翻死在荒野。院子里的穷秀才给癞蛤蟆算过命，说癞蛤蟆要认院子背后的大山做干爹，不然还要伤害母亲。后来，癞蛤蟆的母亲带着他认了后面的大山做了干爹。恰好过了两年，癞蛤蟆的母亲在山上割茅草被院子里的猴狲子盯上强占了。癞蛤蟆的母亲生得秀气，性情温和，最怕多事，说话甜甜的。癞蛤蟆的母亲被猴狲子强占后觉得做人丢脸面，一个风雨飘摇的晚上在猪栏屋里含着泪水自缢死了。

癞蛤蟆的父母死时都还年轻。

癞蛤蟆的童年苦不可言，过着餐风吸露的生活，时常还遭受地痞流氓的霸凌。

癞蛤蟆记得十五岁那年是他人生最受耻辱的一段时光，给他熨下了很深的印记。

那是六月的一个早上，癞蛤蟆在家里啃着野果当早餐。倏然，猴狲子带着一伙人马闯进他的茅舍，将他抓去捆绑在院子外头的树桩上。声色俱厉，骂他偷了五保户周家云的抱鸡娘。说他生就是个地道的贼胚子。猴狲子走时还恶狠狠的砸烂他桌上的三只饭碗。

癞蛤蟆气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顶着烈日大喊冤枉。现在，癞蛤蟆回忆那段情景还有些颤抖，恐怖吓人。猴狲子一伙人拿着石头、泥巴塞他的嘴巴。侮辱他的人格。

癞蛤蟆记得当时谁也不敢出来替他说句公道话。到了中午，是三爷见着猴狲子一伙人走了，背着给他松了绑。

癞蛤蟆回到家里忍住泪水从神龛上拿了三根香和一锉烧纸，来到大山脚下敬起神来，流着泪大声哭喊：“大山啦，我是您儿啊！昨天，儿只吃了几个野果，喝了几碗水。要替儿作证，儿是冤枉的啊！”

癞蛤蟆说完用头磕在地上，久久的等着大山说话。大山没有回答，只有他的声音在大山窝里旋着。然后，慢慢的消失。

三爷一直跟在癞蛤蟆的后背，怕他寻着短见，没有惊动他。只有孩子的哭声最悲泪最伤人，三爷看到这幕眼睛湿润了。

癞蛤蟆再次回到屋里，悲痛欲绝的大哭了几天几晚，哭得老天流了泪，晴了一个多月的天，接连下了几场暴雨。田里的裂缝闭上了嘴巴，枯萎的水稻饱饱的喝足了水份。院子里的人说这雨水是癞蛤蟆的泪化作来的。

经历这件事后，癞蛤蟆小小的心灵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使他知道做人多么艰难！

癞蛤蟆与猴狲子住在一块，两家房屋挨着。猴狲子的住宅在憨子的右侧，真名叫周爱财。个子瘦瘦的，长得很高，猴子型脸面，比癞蛤蟆大几岁。猴狲子一扪坏心想霸占憨子的屋场基地，不准让他成家立业，处处设计陷害，巴不得癞蛤蟆在院子快快消失，尤其不让癞蛤蟆娶上媳妇。

猴狲子有个退了休的干部老爸，在院子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老大和妹妹是父亲的关系安插在行政、国营单位。猴狲子貌丑没得这个福气留在乡下守家园。

猴狲子念过高中，其实，是个挂牌的高中生，谷箩大的方字识不了几个，一个简单的“泣”字读作“立”音。可笑不可笑。可娶的老婆花容月貌，俊俏贤淑。院子里的老人背后里议论说是人家亲戚看在他的父亲的面子上。不然，也是一个地道的光杆司令。

虽然，猴狲子这么傻，也有他傻的优点。有些话是不能完全给人说死。尽管猴狲子洋相百出，在院子里还是有些作用。比方他最能说笑话，这是大伙公认的。还有挺会取诨名。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猴狲子读书不行，取诨名倒有天分，谁也不能与他攀比。尤其说起笑话来把个脸皮绷得铁紧，初来乍听他说笑的人以为真的一般，不吓死也得笑出尿尿来。

给人取诨名或者给孩子取个乳名，猴狲子有的是法子。谁家生了娃，先准备个方型茶几，里面装些米，添个红包，上门放封小鞭炮，讲些好话。然后，坐在客厅里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挺神秘的弯着指头掐算起来。最末了大吼一声，乳名就出来了，顺溜顺溜的。似演折子戏一般。

主人听了喜笑颜开，抱拳鞠躬，立马请他喝喜酒送礼钱。这里的山民就是这个习俗，家有喜事，人家来了是不能拒绝的，只能高兴应酬。尤其是给新生宝宝取个乳名更应该重视。认为这样，孩子日后好带好养些。是褒是贬谁也不去考虑。

在村子里取诨名，猴狲子成了专业户，是他公开的职业，谁也没抢他的饭碗。院子里喜欢用乳名的均上门找他。

猴狲子平时还在众人面前夸海口，说取诨名比张要钱高明得多，可以与他比肩。不明就里的人还竖着大拇指夸奖他。当然，这些人不是没道理，白水埧的李常明外号叫三五崽就是个有趣的例子。兄弟中，李常明排行第三，姊妹中排列第五。猴狲子就给他取诨名：三五崽。这个诨名看来还有些儿眉目，说明猴狲子取诨名不是糊弄，还有些道理，不叹服也得叹服。

猴狲子打给李常明取了诨名后，自觉声名显赫，不同凡响，走起路来耀武扬威。有时还在院子里的过道唱一段花古调。

猴狲子在男人堆里是出了名的小气鬼，从来舍不得花半分钱，见着女人就不一样，打肿脸来充胖子。女人们要他请客就请客，没有钱就大大咧咧的与人家店铺赊。可是，女人们从不买他的账，遇见他恶狠狠的骂：猴狲子蛤蟆皮，躲在被窝里想吃天鹅肉。

猴狲子的诨名就是这么骂出来的。

猴狲子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死着脸皮哈哈笑：“是娘们赏赐的我全领了。”

说的女人们围着追打他。

这是猴狲子阳光的一面。其实，精明的人士都明白，猴狲子心胸狭窄，好吃懒做，手脚不太干净。他倚仗家族人口多，父亲是家户长，做了贼是不会怀疑他的，就算知道也不会随便说他。

“干部家属能去做贼么！”

猴狲子就是打着这旗号东偷西摸，弄得院子里鸡犬不宁。猴狲子做了案，院里有人骂贼，他就施着计儿往癞蛤蟆头上栽赃，害得癞蛤蟆少年时经常给他背黑锅。

军师说猴狲子毒就毒在这一着棋。

癞蛤蟆少年时被爆竹烧伤了面孔，一脸的伤痕，只有那双眼睛还透着活力。

癞蛤蟆破了面相后，猴狲子那高兴劲就不必提了，他一门心思要给顾仁杰取个等尖等尖的诨名来，显示自己的的才华。

在那段日子谁都心里明白，猴狲子为了给顾仁杰取诨名连集体工也不去做，整天躲在屋子里精心研究。字典被他翻破了，算术本子写了好几个，最后用“癞蛤蟆”这三个字顶替。

猴狲子心里想，给顾仁杰取诨名，一要体现自己的学问；二要符合顾仁杰的情况。他在心里头念道“癞蛤蟆”是丑、愚笨的意思，刺眼、粗糙，最能体现他一个取名专家的理论学说。

猴狲子这么确定后，便开始在院子里炒作：“顾仁杰有诨名啰，叫癞蛤蟆。”喊得很凶。

猴狲子不但把个院落闹翻了，还在人家的土墙壁上到处用粉笔写着，配上漫画，署上癞蛤蟆的官名，当作头条新闻宣扬。

顾仁杰的诨名就这么被猴狲子折腾着，终于尘埃落定。有人叫顾仁杰癞蛤蟆；有人就直叫癞蛤蟆。

顾仁杰年少时极力否认过，小小年纪叫我癞蛤蟆，是做人的耻辱！顾仁杰伤心极了，在院子里还闹过几次脾气。与人辩论说：我不是癞蛤蟆，你们才是哩。只是势单力薄，寡不敌众。顾仁杰不答应也得答应，不是他说了算，这是院落里的不成规的规矩，顾仁杰只得认这命了。

现在的孩子只知道顾仁杰叫癞蛤蟆，至于他的真姓实名就没有几个知道了。

五、是这本书给的魔力

　 癞蛤蟆记得自己破相的年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乡里流行自制爆竹，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有的是做给自己放的，有的是做些小本生意，就是卖点油盐钱也好。娃娃们更是好奇，从早到晚站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燃放爆竹，整个山沟村野烟火连天，纸花飞舞，很是热闹。

一到过了年，孩子们便聚集一堆大声议论谁家门口的烟花纸片多，谁就是赢家。癞蛤蟆就是这么一个年代破了面相。

那时，癞蛤蟆才十一岁，时间正是腊月初，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癞蛤蟆在自己屋子里一个劲的赶制爆竹。

突然，“嘣、嘣、嘣……”癞蛤蟆做了半冬的爆竹全响了。屋子里浓烟翻滚，只听到癞蛤蟆大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

经过抢救，癞蛤蟆的小命总算保住了。可是，脸蛋烧成了重伤，留下许多凹凸不平的疤痕，很是难看。只有那双眼睛还闪着光泽像个人儿。就因为这个，癞蛤蟆一直只身着，从没有人上门给他说媒提亲。

癞蛤蟆破了面相后，心儿里凝固了许多沉重的伤痕。这些伤痕如黑马山上滚下的石头碾压在他的心头。日积月累，越堆越厚，压着他几乎不想做人。但是，癞蛤蟆不甘愿顾家就这样消失。他知道压在心坎里的这块石头要靠自己搬去，人家是帮不了的。他要给那些人一个猛烈的回击，用自己的行为给顾家赢来尊严，让这里的山民永远记忆。

在别人眼球里，可以说癞蛤蟆是个贴上标签的傻瓜。其实，在癞蛤蟆心里也有一片蓝蓝的天。

“我是癞蛤蟆。但是，我也有梦想。我要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癞蛤蟆有自信，有理念。要做一个时代的追梦人，残疾人不能掉队。

有时，癞蛤蟆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写在烟盒纸上，署上自己的名字，置在路边的树叶枝头上，如广告招牌一般向人们展示。开始，山民是不屑搭理的，以为他是神经病，后来读懂他的人心都酸了。

癞蛤蟆经常提醒自己要正正当当做人，明明白白干事，干干净净活着，决不做那个被世人瞧不起的窝囊废。

癞蛤蟆的这种人生嬗递是打认了神妹做义女后开始的。起初，他没有这个意识，也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认为这是做人的良知。旁人却说他虚怀若谷、气度宏大，是个慈善家，将他推上了做好事献爱心的风口浪尖。

那时，癞蛤蟆心里矛盾着。做一件好事容易，干一辈子难了。这不是苦逼自己，折腾自己。经过一番思想苦斗后，癞蛤蟆终于坚定了自己的人生意志。

癞蛤蟆想：人活在这个世上，就要给这块地踩个深深的脚迹，让人们惦着他曾在这里走过。生活过。做人才有意义。

癞蛤蟆这种人生向往让许多人感到捉摸不定。自己是个残疾人，发起疯来做这桩不可思议的事，给人诸多迷茫。其实，癞蛤蟆的骨子里早已淌着这种血液了。他不会给人解释，更不会要求人家理解自己。就这样走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癞蛤蟆文化不高，其实，癞蛤蟆的思维很丰富，小时候读书成绩向来很好，曾领过奖励，同学们佩服他。但他知道读书对他没有出息，只念了三年初小就辍学了。

癞蛤蟆生活简单，就像一幅极具色调的童画板，趣味耐看。他要做一个时代的佼佼者，就得使自己的生活变得光彩夺目。

癞蛤蟆很多习惯是从军师那儿学来的，从不去串门，也不与人聊天。

但是，只要有人唤他去帮忙，他会立马去做。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从不推辞。癞蛤蟆成人后生活越来越怪异，决不吃人家的东西，人家不吃他的反而生气。癞蛤蟆这般生活，令人匪夷所思。

癞蛤蟆平时也是很忙的，除了给山民做乡工外，剩余的时间就呆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癞蛤蟆喜欢武侠小说，崇拜英雄人物。但是，憨子最喜欢的还是父亲生前珍藏的那本佛学书籍。他深信这本书是父亲特地给他留下的礼物，不然不会包裹得那么漂亮，是告诉他怎么去做人。

癞蛤蟆不懂得什么是宗教，什么是信仰。但他认为佛学是一本修身养性的好书。或许就是这本书的魔力抓住了他的心。

佛学书云：“人，要有一颗干净的心。无论相貌，无论着装，心的通透是最美的；不分贫富，不分高低，心的善良是最贵的。”

癞蛤蟆虽然没有这样的认识水平。但是，他却也有这种最朴素的思想观。为人心地善良，不做恶事，不损人利己。

这是做人的基本底线。

“与人为善、乃为人之本。”癞蛤蟆经常背诵这些经典名句，用来鞭策自己。癞蛤蟆这样做也许是对自己最好的诠释。

癞蛤蟆就是这样将自己定格在这个极为简单的圈子里，默默的生活，默默的做人，默默的付出。从不张扬自己，就是受了委屈也是往肚子里啃，从不与人争辩。

癞蛤蟆认为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果用在刀口上，或许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要用爱和良知践行自己的人生，把自己挣来的钱做些公益事业，帮助那些比自己更需要钱的人。

癞蛤蟆做事就是这么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只要是自己看准了的绝不听人摆布，即使吃了亏也要一五一十，有始有终兢兢业业完成。从不偷工减料损人利己。

癞蛤蟆一生没有去过远门，至多跑到县城里买些生活用品或劳动工具。没有象别的哥们那样大脚大手的享受大闹市的繁华奢侈生活。最多在县城里吃钵粉面或喝两瓶矿泉水就足够了。

癞蛤蟆所在的村庄叫马桩坪，村名就叫马桩坪村。马桩坪院子座落在黑马山脚下，传说是古时陈友谅兵败路过此地休整时，为拴一匹黑马打了个树桩，后来人们就称此地为马桩坪。此山叫黑马山。

黑马山是周边一座最大的山峰。

马桩坪院落左侧有座几年前维修好的关帝庙，据庙内文字记载马桩坪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院落前面有条小溪围绕着村庄流淌过去，挨着小溪的外头是片农田，再前面才是河流。河边有许多杨树、柳树。

马桩坪院落有几百口人家，传说是明朝未年山民逃生迁徙过来的。七姓八户，周姓居多。近些年，马桩坪有了一些变化，修建了许多新型住户，房子参差不齐。

在马桩坪的历史上，出了张要钱的祖宗是个御医而扬了名，至清朝末年又出了一个穷秀才。癞蛤蟆的官名就是这位穷秀才根据他的生辰八字取的。意思是用自己的宽仁之心做个杰出的人物。

马桩坪人口多。但是，经常在家居住的就没有多少。这年头有点头脑的就在城里买房居住或者在外头打工、经商、当老板。院子里能常见的不是留守儿童，就是一些寡妇老头，或是刚做妈的年轻少妇。说来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的务农人。

在马桩坪村落，癞蛤蟆也算是个人物了。没有他，院子里就缺少许多韵味。

六、绰号是他自己封的

　　 马桩坪离县城并不算太远，二十来里路，由于公路的改建使得马桩坪不那么顺脚，走过的人都知道，只有一条水泥路面弯弯曲曲的挨着河的边沿通往村子。若是站在外头的国道上寻觅马桩坪，是被黑马山的山脉包围着是根本看不到的，只有赶在明朗的天气，这里炊烟袅袅，人们才会发现黑马山下还藏着一个神秘的小村落。

小村落里头是由多个小院子组成，房屋大都坐北朝南，分布在黑马山的脚下。进入小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马桩坪院落，再过去才是马桩坪的村部所在地。在这些院落里，马桩坪院落最大。马桩坪院落前面有条小溪从黑马山的岩洞里流出来环抱着村庄向东流入河里。小溪上面有座混凝土倒置的小桥将村子与农田连着。小桥的上游还有一辆日日夜夜、转转悠悠的水车。小桥两边有护栏，方便了早出晚归的山民。

桥的左侧有一块上好的大理石镌刻的碑文，碑上书着“顾仁杰爱心桥”等字，是李婶的大儿子为癞蛤蟆捐资修筑此桥而立的碑记。

踏上爱心桥，山民总会凝思一番，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十几年前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悲剧。此桥前身用几根树木支撑着，每逢大水来临过桥非常危险，历史上曾有几个小孩和老人在不同岁月丧失了生命。

修筑此桥成了马桩坪山民多年的夙愿。不然，还会有生命被大水吞噬。马桩坪人口虽然多，思想复杂，议论修桥几十年最后还是白纸一张。癞蛤蟆毫无顾虑就用自己挣来的汗水钱，与院子里的向天哭、三五崽、阴死鬼等几个相好的山民花了近个把月的时间搭建了这座幸福平安桥。

幸福平安桥落成后，癞蛤蟆的名字又火爆了，满天传着，说癞蛤蟆又做了一件大善事，道癞蛤蟆的确有股野劲，骨子里流的全是正能量的血液。是时代的楷模，上头还派来记者专程采访了他。一时间，癞蛤蟆成了报刊、网络上的大红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癞蛤蟆做了好事，一时间，马桩坪的山民在背后里热烈议论开了，说法不一，有褒有贬。

有的道癞蛤蟆是个纯粹的傻瓜，宁愿省吃俭用住茅舍也要修桥；有的道癞蛤蟆这辈子命苦是在为自己修行来世；还有的道癞蛤蟆是故意做给有钱人看的。在村落里，还有人说得更神乎，说癞蛤蟆是那根乌黑的蛇精转世，专门来给人间做好事的。不管人们如何评说，癞蛤蟆都不去理会，每天默默的做着自己想的那份事儿。

走进马桩坪，村口处有两棵古树柏木站立在路的两旁，象卫士般迎接出出进进的人群。老人说这是马桩坪院落的槽门。

在这里，离两棵古树柏木不远的地方，近年修建了一层五、六十个平方米现代安居保障房，房主就是马桩坪村有名的军师——陈灵泛。绰号是他自己封的。

在马桩坪，癞蛤蟆佩服的是陈灵泛了。

陈灵泛旧时读过的几年私墪，肚子里的墨水比谁都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桌面上常摆着《四书•五经》、《三国演义》等古典名著。很有文化底蕴，啥事都来得一手。外来人找他寻问村里之事，之乎者也的与人净说些古话，弄得对方不知所云。

陈灵泛弄得一手毛笔字，一般教书匠不及他。乡党应酬，民俗文化，样样内行。院子里凡有好事者都找他出谋划策。周遭安神谢地等红白喜事离不开他。

在智者眼里，陈灵泛没事时，一般深居简出，有些清高，死爱面子。特别是对自己的隐私封得严严实实的。

从外表来看，陈灵泛命途多舛，比张要钱大几岁。前后娶过几门亲事均没跟他过多长日子就掖着包裹走了，旁人猜测他有生理障碍，究竟是哪个原因谁也说不准。

现在政策越来越好，村干部也有谱，陈灵泛在村里也是个人才，恐怕上头找着他也许给美上几句。特地给他注册了个五保名额，在这里按照他的要求修建了一层安居保障房。陈灵泛的晚年总算有了个着落。

陈灵泛有点经济头脑，入宅后开了个简单的店面。在门口摊上一块三合木板，放上几样货物就开始营业，方便了院落的山民。即使平日里卖几包香烟、糖果等食物，也能勉强维持生活。

陈灵泛不爱好打牌等娱乐，他的休息时间是看书或者央视新闻，或者是练练毛笔字，搞搞诗歌创作。他很佩服自己写给癞蛤蟆的那首诗，是他的巅峰之作，还贴在墙壁显眼的位置。生活方面，陈灵泛的嗜好喜欢用宣纸卷着旱烟吸，说国产香烟不过瘾。

陈灵泛嘴巴麻利，做事公正，实事求是分析问题，调解纠纷很有招数。

院子里若发生一些口角谁都不愿找村干部，村干部是财神爷要费香烧纸的。闹事者总是寻着陈灵泛，一杯淡茶搞定了。时间长了，陈灵泛成了马桩坪村落的掌门人。

有件事，至今还在山民口里传着。那是奶猪仔在自家菜地里栽了一棵椿树，出售时与向天哭发生了纠纷。他们两家菜地挨在一块，向天哭说奶猪仔的树遮住了他地的阳光，树根吸收了他土里的营养，作物连年减产，这棵树他要一半费用。理由充足，差点打起架来。村干部认为是奶猪仔的菜地与向天哭没有一毫关系，矛盾越来越激化。后来，陈灵泛现场调解，有板有眼讲述这棵树带来的影响，完全肯定向天哭说的理由正确。一袋烟的功夫就给调解得漂漂亮亮。奶猪仔占二成，向天哭占一成。山民觉得这样处理合情合理，使大伙有了见识，化解了一场卖树带来的风波。

道来陈灵泛是个大忙人，除了平时给山民处理一些嘴巴纠纷外，还做着一项机密工作，这事谁也猜不着的，就是每日里要数数有多少人成双成对从门口经过，哪家孩子病了伏在父母的背上，以及孩子们上学来回是否相骂打架等等。

俗话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陈灵泛对村里之事了然于目，就是凭着这些观察得出结论征服了许多能人。

陈灵泛上了年纪睡眠自然少了许多，每日里雀儿没醒来他就起床了。所以，马路上出出进进的人大多离不开他的眼线。

在马桩坪，陈灵泛和癞蛤蟆的关系不是一般。陈灵泛不会忘记二十几年前的那个秋天，自己突然病了，差点命入黄泉，是癞蛤蟆背着他送进了人民医院，还陪护了十多天，事后一分报酬都不要。这份恩情，陈灵泛除非死了，不然，是不会忘记的。

癞蛤蟆是以做乡工为生，起床当然比陈灵泛要早挺多。癞蛤蟆不管是晴天还是冰雪天气，出门总是要扛着那根三代祖传、桑木制作的扁担。因为这样，一旦有人唤他做乡工就能立马投入战斗。

传说这根扁担是他爷爷的贴身之物，用它挑着针头线脑走遍了大江南北，养活了一家人的生命。到了父亲手里是挑脚担的上货，力气再大的人也挑不断。在顾家这根扁担成了传奇文物，憨子特别珍惜。

癞蛤蟆做乡工不分粗细、轻重、肮脏，严寒酷暑，只要有工做，是不会歇脚的。工夫紧张时，在月明风清的夜晚给人犁田打耙，播种施肥，从不误人春耕。

癞蛤蟆生活也有条理，在做乡工的途中不论春夏秋冬、白天晚上，肩上扛着扁担，手里拿着个蛇皮袋子，发现路途有破烂就要捡起来。这币收入一年下来也有几百上千元，供他平时吸烟也能顶些费用。

癞蛤蟆是个烟虫，不喜欢吃零食，吸烟就少不了，嘴里总是叼着烟，扔了这支抽那支。今天，给张要钱做包工，两包烟胜利完成了。做包工老板是不给烟的，这是做包工的臭名堂，谁也不愿多花钱。

癞蛤蟆没有烟吸只得强忍着嘴巴，时不时的咽着口水，可见没有烟吸比啥还难受。癞蛤蟆从张要钱家出来燃眉之急就是找陈灵泛的小店买烟去。

“军师，在家吗？”

癞蛤蟆来到陈灵泛的住宅大声的喊起来。此时，陈灵泛正好洗澡出来。

“仁杰，今天给，给谁家做事啊。”院子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叫癞蛤蟆的真名，陈灵泛边穿衣服边说话。电灯下，陈灵泛的两只手直抖着，说话儿还有些口吃。大概是天气冷洗澡着了凉吧。

“给张要钱干活，挑阿茶家的猪粪。”癞蛤蟆不想多说话，回答非常干脆。

“哦，做完了吗。”

“干完了，来包烟，精白沙的。”癞蛤蟆边掏钱边回答，眼睛根本没有瞧他。

“听说你亲阿茶了，这是个好事啊。”陈灵泛的老眼开始在憨子身上溜了。

“亲你个鸟！”癞蛤蟆认真了，板着脸皮，像武打剧里的人物说着话，将个“鸟”字吐得特别重。他怕军师缠着不放，拆开烟包叼上一支，立马转头走了。

“哎，我的话真的呢！”陈灵泛大声的带着笑说道，在黑夜里望着憨子离去的身影。“今晚，仁杰老弟要想一晚喽。”

七、寡妇阿茶嫂

　　 陈灵泛说的阿茶，与他们同属一个行政村，只是不在一个院落里居住。阿茶住在边山组，黄茅山脚边。阿茶的丈夫四年前患鼻癌谢世了，给阿茶撇下一男一女。

阿茶年纪才四十出头，扎着两个长辫儿，长得珠圆玉润，清秀雅美，啥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特别惊艳，似明星一般，年轻姑娘没法与她比美了。是马桩坪村第一大美人儿，男人们见着谁不春心萌动的。

阿茶虽然很美，文化却不高，性格比较懦弱，大家在背后里都这么认为，尤其是女人们的议论最多。不过，阿茶脾气好，任凭大伙怎么说她，听到等于没听到，看到等于没看到，从不指桑骂槐，坐在路边骂天。

阿茶的女孩在大学里念书，男孩在本村完小读小学二年级。阿茶男人死后给她背上一身天债，女儿念书全是学校贷的款，家里经济很是紧缺。

阿茶的房子座落在黄茅山脚下，盖瓦的老式盒子墙红砖屋。一条水泥马路弯弯曲曲通到门口。丈夫死后，阿茶很想外出打工，就是没人照看孩子。于是，狠起心来在家养猪，一年过来总算熬得去。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阿茶打男人死后，加上自己在家养猪，时常引来一些有事没事的男人的眷顾。

陈灵泛去过阿茶家几次，想把癞蛤蟆与阿茶撮合一块，可阿茶总是说让我考虑考虑。其实，在阿茶心里癞蛤蟆也有一个位置，阿茶太需要一个帮手了。可是，好的男人不会上门，差的角色大把的，阿茶想来想去，癞蛤蟆也是她考虑的人选。

癞蛤蟆虽然貌相有些丑陋。但是，憨子为人正直，磊落光明；安贫乐道，同情弱者。这些，阿茶心里都有数，打心眼恋着憨子。这事儿，阿茶跟女儿商讨过几回，女儿极力反对，叫妈妈慎重考虑。就这样阿茶的婚事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夜一片黢黑，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能看到癞蛤蟆吸烟的火光外，剩下的还是黑夜。

癞蛤蟆从军师家里出来，总是想起军师说的话在脑袋里泛起波文。军师哪里知道阿茶的人品。其实，阿茶生活放荡，军师一点不知道。说实话，打这么大年纪，癞蛤蟆还没摸过女人，也不知道女人的皮肤是啥样细嫩。

癞蛤蟆也想女人，有时还想得厉害，说这是男人的血性。开始，癞蛤蟆对阿茶十分眷恋，曾计划帮助阿茶，骨子里对阿茶动了心，有时也给自己找着茬子去过阿茶家几次。

记得前年清明过后的一天，癞蛤蟆特地去问问阿茶何时犁田的事，时间是午饭时候，太阳当空，天热得很。当他快走近阿茶房子时，只见满口笑溜了进去。

满口笑是村里老村长的绰号，住在阿茶家的山背后。老村长来阿茶家里玩是举步之劳的事，拐几个山弯弯就到了。老村长生成一口白晰晰的牙齿，张开嘴如笑一般。传说老村长的绰号还是张要钱给的。老村长穿着朴素，不摆架子，大人小孩怎么唤他都行，从没发过脾气。

老村长今年六十八岁了，肥得像个球。对米酒爱得疼，喝光酒或者随便配点小菜都可以，群众招待老村长倒是省心。

在工作方面，老村长称得上童叟无欺，即使三岁顽童求他做啥都会甜甜的应答，从不当着人家的面拒绝的。不过，只要转过身就给扔得远远的，没这事一般。山民说：村长做事爽快，应得快丢得快。

老村长文化不高，个人简历填写着高中毕业文品。其实，连个简单的票据不会写。与人发生矛盾时，说不过人家就破口骂娘。猴狲子说老村长还是个地道的骂娘村长。

老村长年轻时很会捉泥鳅，一个晌午能捉几斤回来。当时在任的黎乡长最爱吃泥鳅和兔肉了。老村长年轻时很会想问题和观察事物，常去领导家里玩耍，研究领导人的生活嗜好，就在家里精心的圈养兔子，过年过节当贡品给黎乡长送去。

满口笑就是凭着这些套套坐上了马桩坪村长这把交椅。近年来别的村领导全都换了，满口笑却稳坐钓鱼台。上头说他工作有成效，能力好的同志可以继续留任。不过，老村长还是挺有心计的，毕竟当基层干部多年了，见识多，阅历也丰富。重要事儿就让儿媳出面打理，一则为培养儿媳做接班人，二则认识认识顶头人物。岂不美哉。上面头头见了谁不乐呵乐呵的。

此刻，见满口笑倒背双手，低着脑袋，迈着轻快的步子从阿茶家的后门溜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给掩上。癞蛤蟆觉得新鲜，猫着腰儿跟了过去。这是癞蛤蟆头一回撞着满口笑去阿茶的家里。

阿茶的房子修建多年了，墙面裂了许多缝，癞蛤蟆选了个大的空隙往里一瞧，阿茶露着白皙皙的胸脯倒在老村长的怀里。

老村长搂着阿茶满口笑的说：“美人哪，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向汤书记说了你的创业情况。挺高兴的，要来你的猪舍考察考察，你得好好抓住机遇哦。”

老村长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扎人民币在阿茶的面前摆弄着：“这是一万元，先给美人用着。一日不见心儿想得很啦。”

满口笑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捏着阿茶的下巴。眼睛笑成一条缝。

“想就来呗，我也盼着哩。”阿茶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娇滴滴的说。

“听说癞蛤蟆也常来这儿，我是接受不了的，若是撞见了，得收拾收拾。”

阿茶接过票子捶着满口笑的胸襟：“早是你人了，还说这话。啥时硬化门前的路啊，我是做梦踏上水泥路面了。”

“安排好了。以后睡美人不要弄脏鞋子啰。”满口笑吻着阿茶的嘴唇说。

癞蛤蟆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原来阿茶早是老村长的情人了。当听到老村长说的那个话时，癞蛤蟆有点儿怕了，庆幸自己今日撞见了，要是盲目遇见，不被老村长整死活该。癞蛤蟆赶紧用右手死死的捂住嘴巴，怕的是老村长听到了他的呼吸声。癞蛤蟆平生从没见过这种销魂勾人的肉麻事，浑身颤抖着。

癞蛤蟆知道阿茶的私密后再也不敢往黄茅山这头走路了，也不想阿茶了，惟恐碰撞着老村长。平时见着阿茶也是绕着弯子走。今天给张要钱挑猪粪，癞蛤蟆始终将个头勾得很低，幸好后来阿茶外出了。

“顾仁杰，你的来电；顾仁杰，你的来电；顾仁杰 ……”突然，癞蛤蟆的手机在兜里唱了，将他从回忆中震醒过来。

“哥，在家吗？”癞蛤蟆连忙打开手机贴近耳边一听是胖娘的声音。癞蛤蟆知道只有胖娘才这样亲切叫他。

“啥事，快说！”癞蛤蟆大声的回答。“我很快到家了。”

“黑娃子又在人民医院了，明早送钱过来好吗？”胖娘说话有些着急。

“好的，明早过来。”癞蛤蟆答道。

这时，癞蛤蟆已走到院子里了，央视新闻刚好播完。院子里冷清清的，除了每家播放的电视声音覆盖整个村落外，只有白炽的电灯光亮伴着癞蛤蟆的身影在院子的里弄走着。

癞蛤蟆刚一推开大门，隔壁李婶突然大声喊道：“仁杰啦，我没米做饭了。”

“知道了，婶婶。”癞蛤蟆回答。

今天，癞蛤蟆的确困了，腰酸腿痛，四肢无力，真想躺下来睡个觉。但是，一想到黑娃子疲乏都给赶跑了。他记得前次黑娃子病了，几天几夜没有退下烧来，差点要了小命。癞蛤蟆心里能不急吗？

癞蛤蟆在嘴里叨着：老天保佑，黑娃子命大福大；老天保佑，黑娃子不会有事。

八、原来爱情是这样的

　　 昨晚，黑娃子烧得挺厉害，吵的胖娘一夜没有合眼，胖娘只好抱着黑娃子在病房里来回走动。幸好病房里只住着她们娘崽俩。

医生告诉胖娘，黑娃子患的是严重的急性肺炎，需在医院里治疗一段日子。

黑娃子是胖娘最小的男孩，今年四岁。生下黑娃子没几天，老公突然中了风。

胖娘的真名叫李慧娘，三十二岁，是马桩坪村人口最多的大户。胖娘长得微胖，常留个西瓜皮发型。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平日里最爱唱歌。因名字有个娘字，嫁到这里不久，大伙就叫她胖娘。

胖娘的性格是蛮外向的，常在众人面前说你们存钱我存人，看谁的价值有意义。与她生活在一起不觉得日子过得寂寞。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

胖娘打前年春上丈夫中了风，完全换了个人儿，整天闷闷不乐。她原本也算很幸福的，丈夫在县城里做着泥水工，一天也能挣上个二三百元，身上从没缺个钱。

现在，胖娘苦了，苦得身上没有一个子钱。有时被钱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去年季夏。 一个早上，胖娘抱着黑娃子找村秘书要低保。村秘书是个中年人，平时戴着一副眼镜，人称：四只眼。四只眼平时特别喜欢胖娘的歌喉。胖娘虽不识谱，唱的歌宛如山谷里的潺潺流水，动人心魄。四只眼对胖娘早就有了暗恋。

此刻，四只眼见着胖娘一大早的寻上门来，不用说心里有几分暗喜。

“雪中送炭，知道美人会来的，欢迎欢迎。”四只眼喜上眉梢迎了过去。

四只眼老婆上春打工去了，见着胖娘来得正是时候，说话不要顾忌啥，甚至是很自然的，说毕搂着胖娘笑嘻嘻的往屋子里让。

胖娘听了很不高兴：“你说过只要帮你拉票当上村秘书，就让我家吃上低保列入贫困户，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呢？”

“算数，算数，为啥不算数啊。”四只眼一下被问住了，茫然回道。原来胖娘是来兑现的。“你投我一票，也给了你们，你们一些钱啊，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我啥时要过你的钱！”胖娘说。

“猴狲子带给你啊。”四只眼道。

“骗子，你是个骗子。”胖娘挣脱四只眼抱住的双手，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四只眼眼镜掉在地上。

胖娘就是这脾气容易上火，听不得人家说谎话。说毕，抱着孩子就走了。

打这儿起，低保、贫困户那些门儿有如一堵高大的石墙把胖娘一家隔在外头。

天开始麻麻亮了，赶早的鸟儿在医院的树枝花草间叽叽喳喳的跳来跳去。

黑娃子在胖娘怀里睡了。

胖娘也感觉很疲惫，谁也经不起夜的袭击，慢慢的她也进入了梦乡。

……

胖娘从箱子里拿出一双布鞋， 又从抽屉里挑出一双绣有鸳鸯的彩色鞋垫放在布鞋里面。然后，用一块丝绸红布裹着。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胖娘悄悄的从后门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心里反复的唸着：“这鞋应该合他脚的……”

不一会，胖娘来到了癞蛤蟆门口。

是时，癞蛤蟆正在屋子里坐着，亮着淡淡的电灯光。胖娘轻轻的走了进去，癞蛤蟆见着高兴的站了起来。胖娘啥话没说，立马给憨子穿上棉鞋，很合脚的。癞蛤蟆愉快的笑了。

这时，胖娘猛然搂着癞蛤蟆拼命的亲起嘴来，癞蛤蟆兴致也来了紧紧的抱着胖娘。

倏然，癞蛤蟆从胖娘的怀里倒了下去，胖娘慌了，大声喊着：“120、120……”

……

癞蛤蟆早已站在胖娘的身边了。昨晚，他也没有睡好觉，一个心早已飞到了胖娘的身边，天没亮就租了小车赶了过来。他见着胖娘娘儿俩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只图她俩多睡会儿。此时，他看到胖娘大声的呼喊120救护车，把他吃惊了。

胖娘被吓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癞蛤蟆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眼前。她怔住了，害怕失去了他，赶忙放下孩子紧紧的搂着憨子。憨子慌了，竟然忘了怎么应付，任凭胖娘一个劲儿的抱着。

“吓死我了。”胖娘捶着憨子的肩膀生气说。接着在憨子的脸上亲了一口。

“傻瓜，叫120干嘛。”癞蛤蟆道。

“我怕你。”胖娘说。

“我不是好好的啊。”

“刚才看你倒了下去，好害怕。”

“这是医院，医生见着不好。”癞蛤蟆轻轻的松开了胖娘的双手。其实，他是多么希望胖娘这样搂着自己。

“我要这样，我要。”胖娘说。

“你熟悉，去交钱吧。”

胖娘抱了会，又使着劲儿亲了一口憨子粗糙的脸皮，向账房交钱去了。医师说了没钱就得停药，这是医院的规矩。

癞蛤蟆看着胖娘离去的身影，觉得胖娘这个晚上瘦了许多。想起刚才胖娘亲着自己，癞蛤蟆心里涌起了一波一波的热浪。虽然只是这么一吻，却令癞蛤蟆很激动。

癞蛤蟆从没女人这么亲过，这是第一次。也没闻过女人身上藏着啥样的香味，今天体验到了。胖娘将个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嘴唇含着微微的笑。

在别人眼里都说胖娘的心冷冰冰的了。其实，胖娘的心一直柔软着。

癞蛤蟆知道电视里的爱情就是这样，男女紧紧抱着，嘴里发着“嗯嗯”的声音。

“我也有爱情了！”癞蛤蟆在心里想着。“原来爱情就是这样的。”

癞蛤蟆从没尝过人生禁果，浑身热乎乎的。他把爱情看作很神秘、很圣洁的事。

胖娘与癞蛤蟆居住在同一个院落，只是两家房子没挨在一块，癞蛤蟆是那两间盖瓦的土砖房在院子的后头。胖娘的住宅是一层三间混泥土构置的红砖楼房，在院子的前头。胖娘的丈夫两年前中了风，花了很多钱治疗没有见好，现在还瘫患在床上。胖娘有三个女孩和一个男丁，大的才只十二岁。

癞蛤蟆对胖娘分外同情，常年给她做事没要过一分钱，有时还在袋里掏钱资助她。在马桩坪村，胖娘是最困难的一家。

在癞蛤蟆眼里，胖娘是他最亲近的人，只要见着她身子里就有一股使不完的劲。癞蛤蟆记得去年冬天里，胖娘给他送来布鞋和毛线衣，还给他做热饭、洗衣服。癞蛤蟆特别感激的是胖娘从没嫌弃过他。

一次，癞蛤蟆真想去抱胖娘，他知道胖娘会高兴接受他的。一种储藏很久的欲望顿时在他心里燃烧。当他走出家门口时却立马站住了。一个理智提醒了他：大伙叫他癞蛤蟆，是个恶心的脸蛋，这么做不是爱胖娘，而是坑胖娘，她以后怎么做人！

癞蛤蟆这么想着，克制了自己。佛学云：“人，要有一颗干净的心。”

胖娘交钱回来了，脸还是菊花般的绽放着。胖娘依旧将脸贴在癞蛤蟆的胸膛，双手紧紧搂着，一双眼睛含情欲放。

“今天不回去好吗。”胖娘说。

“要回去的，这儿有你就行了。三爷的水缸干涸了，李婶没米了。”癞蛤蟆说。

此刻，癞蛤蟆全身颤抖了，目不转睛的久久的视着胖娘。不知怎的，癞蛤蟆失控了。一双手不自然的在胖娘的腰部偷偷的抚摸着。然后，慢慢的移动。猛然，那双含着泥巴香味的手端起了胖娘洁白的脸蛋吻了起来。癞蛤蟆的心在砰砰的跳着，呼吸仓促，脸火辣辣的。胖娘听得分明，感觉一股热浪在脸上滚动，撩着她的芳心。

胖娘高兴了，莞尔一笑。

这是癞蛤蟆第一次主动亲女人。

“这是存折，拿着。” 癞蛤蟆红着脸说。

“我不收，少了再说。”胖娘回答。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是医师查铺了。癞蛤蟆赶紧叫胖娘坐在凳上。他用手心探了探黑娃子的体温感觉没烧了。

癞蛤蟆说：“有事打电话回来。”

癞蛤蟆说完，默默的走出了医院。

九、入冬后第一次上街

　　 癞蛤蟆从医院出来，想着方才的事，心还在蹦蹦的跳着。他从没亲过胖娘，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女人的嘴唇是啥样，原来是棉花絮一般的软着，含有一股蜂蜜的甜味。

癞蛤蟆知道在马桩坪里，在这个世上，只有胖娘没有骗他，真正的爱着自己。

然而，癞蛤蟆却不敢大胆的去亲胖娘，他知道这样做是下三烂的行为，是小人，是偷鸡摸狗的勾当，有本事就帮着胖娘撑起这个家，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癞蛤蟆一边想，一边拼命的吸着烟。当心儿有事时，只有吸烟才能解除心头的烦恼。癞蛤蟆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是谁在使着劲子让他去亲胖娘。他越加感觉刚才是不道德，是落井下石。是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癞蛤蟆后悔了，后悔自己亲胖娘是犯了大忌，违背了初衷，沾污了佛心。

他顿足椎胸，开始骂自己是禽兽，是孬种，不是一个好东西。给自己立了约束却故意去犯，一定要好好治治自己。

“等胖娘回来，负荆请罪，严格检讨自己。”癞蛤蟆一个劲的责备自己。

癞蛤蟆很久没有上趟街了，这是他入冬以来第一次上县城。他特地给自己打扮了一下。身着一套灰色西服，脚穿一双大头黑色皮鞋，头上戴的那顶棕色油毡帽被他擦得很光亮，俨如一位神探。连抽烟也抬高了几元档次，走在路上年轻了许多。

癞蛤蟆这身打扮只是在特殊情况下穿上一次，平时是根本不穿的。

癞蛤蟆从医院出来拐过几道巷子来到了市面。市面上的铺子大多还没开门，只有赶早叫卖小生意的开始在街边忙碌摆摊。

在癞蛤蟆的记忆里，早些天，李婶问他何日去上街，要他捎双棉絮布鞋回来。

癞蛤蟆还记着要给狗蛋、竹梅他们买些玩具，作为新年的礼物送给这些孩子。

李婶是院子里的长者，九十多岁了，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把双眼睛弄瞎了。两个儿子在外头创业都还混得不错。孩子多次要老人去城里居住，老人讨厌城里人那套吐把口水也要往痰盂里送的臭习惯。

儿子没有办法，只好要憨子平日里多打些招呼。癞蛤蟆侍李婶如自己母亲一般。

癞蛤蟆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李婶病了，几天肚里没有进点东西。人不进食病情真的来了，把个憨子急得慌。

一日，已是深夜了，李婶突然喊着要吃饺子。癞蛤蟆知道了，连忙进城购买。只要老人想吃啥，癞蛤蟆总是想着法子去做。

……

天还在继续下着毛毛细雨。

癞蛤蟆走在街上偶尔有几个小商贩踩着三轮车从身边擦过。癞蛤蟆双手插进裤兜里，低着头向着市场走去。

“哗……”突然，前面传来一阵甩落东西的声音。癞蛤蟆抬头一瞧，一辆人力板车侧翻在街道边。车上的蔬菜、白萝卜等全都甩落在路边的水沟里及马路上。

癞蛤蟆见着忙去帮扶。说来确实巧合，车主正是自己村子里的人。车主姓荣名上进，背有些驼，绰号叫五驼子。

五驼子家景不好，兄弟特别多。兄弟中，五驼子排行第五，张要钱就给他取了个诨名叫五驼子。五驼子的父母很早就驾鹤仙游了，兄弟间吃饭穿衣娶媳妇都是凭着自个儿的本领，谁也顾不着谁。

这些情况，癞蛤蟆了如指掌。癞蛤蟆还知道五驼子在村里闹了许多笑柄。不过，五驼子心眼还是好的，没有猴狲子那么坏心，要是写成书，也是一部天方夜谭。

五驼子四十八岁那年自家屋前的晒谷坪上来了个身穿蓝花格子衬衫的疯丫头。别看丫头是疯子，见着男人傻傻的笑，且不避讳的当众脱裤撒尿，可脸目长得特别的俊秀。在老人的撮合下，五驼子不嫌她肮脏，捡着回去做了老婆。

疯丫头是哪里人，多大岁数，叫啥名字，五驼子至今懵懂不知，他平时只管叫她疯丫头。五驼子没花一分钱就利利索索的做了丈夫。荣家命不该绝，疯丫头蛮上娃的，接连给他生了一崽一女。

疯丫头打做了妈妈后一直没有疯过，旁人说五驼子的父母在地下管事了。

五驼子没啥本事，毛嘴巴厉害，说话声音不大，像麦芒一般刺人。他最喜欢评论村里的人事，村干部都怕见着他。

前年仲夏的一日，憨子扛着扁担出来做乡工，清晨在路上碰着五驼子与满口笑吵嘴。那时，满口笑正指挥一伙人马热火朝天的给阿茶硬化门前的路面，五驼子据理力争也要村长给他门前马路倒上混泥土，说自己是马桩坪村出了名的贫困户，夫妻俩都是个残疾人，村里为何不优先考虑他！说得满口笑哑口无言。

满口笑无可奈何破口大骂：“你娘偷人的哪个崽啊，拿出你的本事出来。穷鬼总想吃现成的，天上哪会有馅饼掉啊！”

五驼子有自知之明，得罪了村长，在村里要个贫困低保是没指望了，就去镇里讨，镇长不答应，就横躺在镇政府大门口赖着不走，弄得镇长哭笑不得，写了批示责令马桩坪村委将此事妥善处理。

满口笑看了纸条哪敢抗旨，瞪大眼睛说：“五驼子真神仙也，佩服，赢了。”

五驼子知道满口笑不是什么好人，这回声音很大，口出狂言：“你的事，我准备往上告着，看你还能蹦几天。”

满口笑听了心里一阵发怵。

五驼子虽然被列入贫困低保户，有一定的政策扶持。但是，这几个钱还是不顶用的。五驼子体力差，花样很多，平日里领着疯丫头开展多种经营，在自家地里搞了个小菜棚，专门做些小菜生意。

今日，大清晨的拉着菜儿进城了。

今冬的雨水特别多。萝卜、白菜相当便宜，不如市场里卖几个豆腐渣。

五驼子对憨子说，前几天，儿子在板车上玩耍掉了下来，摔断了左腿住在中医院，还等着卖菜的钱去交药费。

癞蛤蟆一边替五驼子捡萝卜，一边细细的听着五驼子唠叨自己的故事。不一会儿，地上的萝卜、白菜全给捡在板车里了。

癞蛤蟆同情五驼子的处境，要走时掏了三百元钱给他，叮嘱他好好培养小孩。

癞蛤蟆说着流出了泪水。

癞蛤蟆是个触景伤怀之人。此刻，他产生了诸多想法，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父母，鼻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像个孩儿一样大把的掉着鼻涕，竟然哭了。

癞蛤蟆很少掉眼泪，这次动了真情，谁见着铁肠心儿也会软着下来。

人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五驼子从没见过癞蛤蟆流过泪，荒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劝说好。他怪自己刚才嘴多了，不知在哪儿走漏了嘴。五驼子知道自己嘴贫，说话极易得罪人。但是，他对癞蛤蟆还是处处留神的，没曾伤过他。

五驼子知道癞蛤蟆的人品，忠厚老实，做好事不求回报，菩萨心肠，从不与人争执，也不说人长短，啥亏都往肚里塞。

癞蛤蟆是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事最易刺着癞蛤蟆的心。五驼子也有续香火的了，自己光棍一个，怎么不悲痛！

有一回，癞蛤蟆对军师说如果我死了只要有人给他立块碑，九泉之下也知足了。

这时，街头开始熙熙攘攘了。买早餐的、读书的及各种嘈杂声涌入街头。

癞蛤蟆看看时间还早着，就帮着五驼子将菜车推到了市场，才去做自己的事。

癞蛤蟆很少一个人买东西。其实，他根本不会买啥，身上穿的这套西服还是胖娘给做的主买的，胖娘若在身边多好啊。

癞蛤蟆在心里盘着先给孩子们买好玩具，再给李婶买棉絮布鞋和大米。

他拐过几个店子买了几样玩具，才来到卖鞋袜的地摊。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给李婶买棉絮布鞋了。在他心里给李婶买好布鞋和米后，立马回去给三爷挑水，说不定三爷在门口等着他挑水做饭哩。

十、最后一次挑水

　　 癞蛤蟆从县城回到家里已是晌午了。

老天爷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毛毛细雨一着上树枝，就成了一条条的冰凌。黑马山一片灰蒙，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了。

癞蛤蟆给李婶送去棉絮布鞋和米后，赶紧来到三爷家里挑水。三爷七十八岁了，两耳打雷听不进。一个儿子三十岁时患尿毒症离开了人世，儿媳是个哑巴，常在街头巷尾捡吃垃圾桶的残食。一个孙子呷毒，三年前抢劫还在狱中。三爷的生活痛苦窘迫。

癞蛤蟆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只要谁帮过他就要回报。癞蛤蟆少年时，打父母死后生活饥寒交迫，身体羸弱，常常喝几碗井水是一顿饭。在癞蛤蟆的童年里，马桩坪的黄连像甘蔗一样甜甜的。

三爷是个木工，年轻时虽然能在外头挣些钱，但是，生产队里不准他经常外出做手艺，家底也很贫窘。那时，三爷看着憨子吃了这顿没那顿，有怜悯之心，自己拮据点也要给憨子送些粮食或零钱花。是三爷帮着他走过那段最艰难最痛苦的路程。这份情，癞蛤蟆永远是不会忘记的。

三爷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六十岁那年刚过了生日就去山上砍柴，不慎摔断了左腿，弄成个残疾，恰好还能自理生活。屋漏偏逢连夜雨。六年前，三爷又染上了糖尿病和肺炎。病情复杂，雪上加霜，经常傻乎乎的饿着。

在癞蛤蟆的生活日程里，三爷是他帮助的对象，除了给三爷一些生活资助外，还给三爷的屋前屋后种些瓜果蔬菜，便于三爷平时采摘。为了使三爷吃上低保，憨子几次向村干部讲破了嘴都给打了水漂。

去年冬天。一次，癞蛤蟆在路上做乡工回来碰着了满口笑。满口笑盛气凌人，两手插腰，八字步的站着，严肃批评他：“你管的太宽了，知道三爷是个啥号人吗？孙子是罪犯，这种人吃低保，上头还没给政策哩。现在你网红了，啥事都想管着。知道你是为谁说话吗？是个立场问题。张若权的母亲上百岁了才解决不久。”

癞蛤蟆听了没有回答。

癞蛤蟆做乡工的笔记本子上还写着满口笑欠着他二十八个工钱未给。今年中秋，癞蛤蟆问他要工钱，满口笑阴阳怪气的：“你能帮助他人，就不能帮帮我啊。你少年穿的棉袄是我问民政局要的。做人要学会感恩嘛。”

说得癞蛤蟆苦苦的笑。

马桩坪村还没有安装好自来水，除了几户打有压水井的外，都要到村口溪边井里去挑水，来回要走二三里路。

喝口井水十分艰辛。

三爷的房子座落在院子的左侧，位置较高，要上二十几个台阶才能到家，上坡还好走，下坡步步惊心。要是碰上雨天或冰冻天气，弄不好是个底朝天。

癞蛤蟆每次给三爷挑水都是选择晚上，一挑就是几担。因为，他白天要去挣钱。今天好了，可以光光明明的做事。

年尾的马桩坪，尽管院落较大却也显得寂寂静静，没有一点热闹的氛围。庄稼人累一年长天，年底了，都忙着去城里办些年货，没去上街的就关着门儿烤着火。院子里只有几个不懂事的，且不怕冷的娃娃在房子间空隙捉着迷藏，时也发出几句嬉闹的声音，给院落添些生气。

癞蛤蟆给三爷挑第三担水时，正要迈上三爷屋前的台阶。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影儿从癞蛤蟆的面前突然蹿过去。癞蛤蟆眼前一黑，身子猛然向前一晃，几个踉跄就栽倒在地上，许久没有醒来。

娃娃们发现了，大声的喊道：“癞蛤蟆倒在地上了，癞蛤蟆倒在地上了！快来救人啊。”

开始是没人出来，娃娃们再大声的喊：“救人啊，救人啊，癞蛤蟆摔倒了。”

人们出来了。

癞蛤蟆蜷着身子，头压着扁担，躺在冰冷冷的石板地面，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面如灰色，一动不动。衣裳全给水弄湿了，一担水桶滚到了向天哭家的屋檐沟里。

人们紧张了。

有的忙着将憨子抬进屋里，人是不能躺在湿地上的；有的拿着手机呼唤张要钱快来救人。

有人告诉了三爷。

三爷拄着拐杖从屋子里走了过来，热泪满目，嘶声哭喊：“这是我造的罪孽，这是我造的罪孽啊！”

声音凄惨，在院落里的上空旋着。

过了一会儿，癞蛤蟆的身子抽搐了几下，眼睛还是紧闭着，发出弱小的声音：“叫军师来……叫军师来……叫军师……”

大伙听明白了，忙去喊军师。

张要钱来了，翻开他的瞳孔看了看，把着脉：“不好，脑血栓，快送医院。”

张要钱说毕，心里一阵暗喜：“还跟我攀比，这就是你的下场。”

癞蛤蟆细细的道：“若权哥，诨名不……不是我取的……不去医院……”

陈灵泛来了，嘴巴贴近癞蛤蟆的耳根：“好兄弟，我是陈灵泛，今天怎么啦！”

陈灵泛见癞蛤蟆没有回答，握的他的手号嚎起来。泪水如一条撒欢的小牛犊，呼啦啦地冲出来。哭得像个小孩。

癞蛤蟆吃力的睁了一下眼睛，声音断断续续的：“老哥，我不行了，告诉神妹回……回来……房子和这存款留给胖娘……她……很困难，没人……帮着她。……你说给大伙……会听你的……”

癞蛤蟆在吩咐遗言。

癞蛤蟆还想说，却发不出声音，泪水从他的眼角泛出来，然后流到耳根。

癞蛤蟆心里清楚，神妹工作了，他的汗水和鲜血没有白流。现在，最担心的是胖娘和三爷两家。在癞蛤蟆的生活日记本里，癞蛤蟆这样记着：三爷每日10元，黑娃子姊妹学费每个每期500元……

癞蛤蟆要帮这些人群走出困境，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公里。他不怕人言啧啧，更不怕困难像大山一样压着他，他要驮着这座大山走下去。可是，他现在不行了。

这个世界曾无情的伤害过癞蛤蟆。但是，癞蛤蟆还给这个世界的却是至善至美。

这时，癞蛤蟆似乎还想说些啥，还是对谁不放心，嘴里还在嘟嘟哝哝。

可谁辨不清癞蛤蟆是在说些啥。

陈灵泛极力想听明白。但是，癞蛤蟆的声音太微弱了，几乎只有癞蛤蟆自己听到。陈灵泛心碎了，伸出右手轻轻的将癞蛤蟆流出的眼泪抹去。陈灵泛知道人将殁时眼泪是挤出来的，且还邦硬，最悲催最痛苦，是对活着的人的一种苦恋，还带着一道难以抚平的伤恨，给人留下永远的思绪。

“癞蛤蟆，癞蛤蟆啦！你醒醒。马桩坪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军师从未喊过顾仁杰的诨名，眼泪汪汪，使着劲的呼唤。他被一个生命在弥留之际想的是别人为之感动。

溪水悠悠向东流，

时光伴我做乡工。

有谁能知心底事，

山路弯弯及日头。

癞蛤蟆还在嘟嘟哝哝。此时，陈灵泛听明白了，是从癞蛤蟆微弱的、嘟嘟哝哝的平仄声音里辨别出来的。癞蛤蟆嘟哝的是陈灵泛写的那首诗，癞蛤蟆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表达出来。

大伙没有说话了，屏住呼吸，都在聆听憨子的嘟嘟哝哝。一片岑寂。

“顾仁杰，你的来电；顾仁杰，你的来电……”突然，癞蛤蟆的手机响了，在这间低矮破旧而沉静的屋子里旋着，声音很大。上面来电显示胖娘，可谁没有去接答。

癞蛤蟆就这样安祥的躺在这片他一辈子流过鲜血和汗水的土地上，寻着他往日留在山沟里的足迹悄悄地走了……

作于二零一八年七月

【原创不易，盗版必究】

附：作者简介：

刘智先，本名刘东文。湖南省隆回县人。早年从教，喜爱文学，善于研究民俗文化。有很多散文、小说、风水学等作品在网上、刋物发表。很受读者青睐。

若您喜爱我的文章请时常关注哦。

电话微信同号：13973981612

编 辑：刘东文

文 字：刘东文

图 片：部分来自网络

剪 辑：刘东文

音乐配置：刘东文

地 址：湖南省隆回县

电 话：13973981612

微 信：13973981612

作者近照

　　亲爱的读者，喜欢我的文章吗？如果喜欢，更多内容请打开百度【刘智先吧】，那里还有很多风水知识等候您的阅读。记得关注、赞赏、分享哦！

想说的话就留在评论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