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县挂面(副本)

解晓雅

<h3>  舌尖上的刺激与满足,往往能勾起人怀想曾经布满烟火的岁月。用爱与真情交织着的柴米油盐,烹煮煨炖着冷暖人情,那晶莹剔透、细密柔韧的挂面已然缓缓流向那醇香过往。</h3><h3> 丰盈饱满的挂面岁月里,一半是童年,一半是母亲。</h3><h3><font size="3"><span style="line-height: 16px;"> </span></font><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童年里,当腊月渐逼渐近的时候,最忙碌的就要数母亲了。除了一家人的衣服鞋袜,母亲更精心的,就是要为过年的吃食做准备了。挑拣籽粒饱满的小麦,拉到后街的磨坊磨出细腻光滑的面粉,这次的麦麸总要比平常多留一些,好让面粉尽量地白细光滑。磨好后的面粉,再拉到村西头的压面坊去。洁白细腻的面粉加水,搅拌,变成团团白云,反复压制,切刀成细光明亮的面条,再用竹竿撑起来晾晒几日,白生生,亮晶晶的挂面就算彻底做好了。</span></h3> <h3>  在老家,流传这样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要吃浇汤挂面,挂面要长,汤要清亮,寓意清白做人,长长久久。谁家的浇汤挂面吃得早,谁家一年的日子就会顺顺溜溜。母亲总是在初一早上四点多起床,先要给婆单独做浇汤挂面。婆信佛,吃素,也不吃葱姜蒜。在如漆的天幕下,母亲抱柴,烧火,给婆做好饭,伺候婆吃完洗完,才给我们一家做带点荤腥的浇汤面。即便如此麻烦,母亲从没让我们一家吃饭拉在别人家后面。吃完浇汤挂面,我们姐弟穿得里外一身新,拿着炮仗疯跑着玩去了。我那时候就特别高兴,因为我就可以有资格笑话对门的建平,她们家怎么吃饭那么晚啊!她妈一定是个懒婆娘!</h3> <h3>  在村里,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都是一个家庭乃至一个人一生的大事,必定都要隆重地宴请宾客。记得小时候,无论哪家过事,我都想去,母亲总是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会带上我。吃流水席对我这个小馋猫来说,诱惑最大,丰腴肥胖的红烧肉、甜蜜糯软的米碗子、辣香流油的酱辣子,我也都浅尝辙止,我要留着肚子,吃最后的收官大餐,酸汤挂面。也就是乾县人说的浇汤面。细滑透亮的挂面在泛着白浪的锅里沉没,翻腾。一开之后,放在凉水里冰激一下,用筷子轻轻挑出一小筷头,让它们堆坐在在竹筛子里,小一个穿着银铠甲的小士兵站在那里。一把挂面,往往能站满一个小竹筛,那纵横整齐的队伍,俨然接受检阅的威武之师。把他轻挑在碗里,浇上滚烫的酸汤,撒上韭菜,摊好的鸡蛋皮,虾米,看着都让人馋涎欲滴。那腾腾的热气,酸酸香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沸腾了所有人的味蕾。等面刚一上桌,我就迫不及待把碗拉到自己的面前,碗又小又烫,那又汪又煎又稀的浇汤面此时胜过所有的山珍野馐,美味佳肴。那时还是小孩的我,总是能吃七八碗。母亲在吃面上,从不拦我,也不再要求我矜持,也不要我小口吞,细口咽了,那种放任、满足感让我终生难忘。每每吃得饭饱打嗝,满嘴流油之后,摸着滚圆的肚皮满足地回家了。回家之后,总会给母亲品评一番盐甜啦,醋酸啦,说还是母亲做的好吃,每每这时,母亲笑盈盈地摸着我的头说:"猴女子,还是个是'百道通'!"</h3> <h3>  以前,只要是有亲戚或乡亲们家里生了小孩子,母亲总要去看月婆,那时候,母亲不顾家里情况,宁可委屈自家人,也要拿上家里最好的吃食去看望。临去的前一晚,母亲就小心翼翼地把家里只有节日才能吃的挂面拿出来,挑来拣起,总是挑出挂面丝最细、份量最大的两把,再裹上红纸条,拿出积攒多日的鸡蛋,穿着干净朴素的衣服,出门了。每每被我察觉之后,我总是前跟后撵,非要跟着去,因为去了一定会吃上令我垂涎三尺的浇汤挂面的。母亲总是同样的话,女孩子不能去看月婆,这样不吉利,会犯人家的忌讳,主人家会不高兴的。我却不以为然,总要反驳母亲,说我的小朋友某某某都跟她母亲看过月婆的。母亲见拗不过我,就会答应我如果下次去参加别的宴席,一定会带我去,不带姐姐和弟弟。我才肯罢休。等我长大后,同学生孩子了,我就打电话问母亲,是不是有不能带小孩子去看月婆的讲究。母亲说,讲究啥呢,现在吃穿不愁,不讲究,那时不带你们去,就是怕给人家添负担,少一个吃饭,就是给人家少一分负担。我到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讲究,是母亲善解人意,体谅乡亲的朴实与善良啊!</h3> <h3>  以前的老家,评判谁家的媳妇能干不能干,就要看挂面汤调得如何,汤味好,就会说这媳妇"锅灶好"。谁家过事过得好不好,评判的标准就是汤味如何。母亲自然是属于"锅灶好"的能干人了。无论谁家有事,母亲总要去帮忙,而且常常是提着围裙不请自到。母亲帮忙时,总会挑最脏最累的活干,只干活,不说话。母亲用她的勤劳、热心、厚道赢得了村里乡亲们的信赖和尊重!有些时候,村里的乡亲们家里来了重要亲戚,都会派孩子来叫母亲,去尝尝汤调得如何,母亲都会放下手里正擀的面,赶紧去给把个关。那时我也会埋怨母亲,怎么就把别人家的事看得比自家的重要呢!我们一家搬离老家之后,有一年过年,我和姐姐回村里看望伯父,见到村里的婶婶,大妈们,她们都过来让我们给母亲捎话,说她们想母亲了,让母亲抽空回村住几天。临近的婶婶在在妈,千万叮嘱,说她给母亲亲手织了一床被单,要一定交给母亲,表示多年来母亲对她帮助的感谢!那一刻,我眼泪盈眶,觉得母亲值了,在这如黄土般淳朴厚重的日子里,母亲过得才是真正烟火生活!</h3> <h3>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不觉我已步入不惑之年,日日都在忙碌,可每到周末,总想回到老家,看看年迈的父母。每次回去的日子,都像是母亲的节日。刚吃完早饭,母亲就在准备中午饭了,不用问,一定是浇汤挂面。煮肉,剁瓢菜,摊鸡蛋饼,母亲总是忙得不亦乐乎。我给母亲说,随便吃点饭就行了,不用这么忙活,母亲总说,我娃回来了,我再忙再累我心里高兴!吃饭时,母亲总是让我们先吃,她给我们浇面,我们吃一碗,母亲浇一碗,我总是内心惶恐,怎么敢安然享用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伺候呢?父亲却说,没事,你吃吧,只要你妈高兴,就顺着她吧!再次端起母亲递在手里的面碗,那腾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双眼。</h3> <h3>  现在,我也常常给儿子做浇汤挂面,可不管怎么做,总没有母亲做的好吃。每次都在不断增加调料尝试,可总不尽如人意。打电话问母亲秘诀,母亲说,哪有什么秘诀,只是我把你们姐弟每个人的口味都知道的,按着你们的口味做就行了。后来,在吃饭时,我把家里每个人的独特口味都关照到了,再做出来的浇汤挂面,果然赢得一致好评。现在想想,做浇汤挂面是有秘诀的,那秘诀里必不可少的一味佐料,就是爱!</h3> <h3>  前一阵给朋友帮了个小忙,朋友很客气,一定要<span style="line-height: 1.5;">高规格地盛情款待我,各大饭店随便点,我丝毫不犹豫,点了乾州家饭,在尝遍了乾县小吃之后,我们每人吃了两碗浇汤挂面,我和朋友都激动地说,这饭才是吃得最滋润的饭。临分开时,朋友硬要给我带点东西,我也毫不客气地收了一箱挂面。只有每天吃到乾县挂面,我才能咂么出满满的母亲味!烟火味!</span></h3> <h3>  同学家里有事,孩子放我家小住几天,无论多忙,我都要好好招待孩子。可乐鸡翅、烧肉豆角、各种素疏,轮流交替,每次吃完,孩子的表情都是一副淡然。我可犯愁了,想着得给孩子调剂一下,吃点独特的。周三晚上,炖排骨,做瓢菜,做排骨浇汤挂面,孩子连吃了四碗,最后连汤都喝了。吃完之后,孩子啧啧称赞,不绝于口。可见,经岁月酝酿发酵,过滤沉淀后的味道,胜过珍馐佳肴!</h3> <h3>  席慕容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想起。我说,故乡就是朦胧而又真切的味觉思念,总是存在那细密如丝的柔韧划过岁月的年轮里和那心中永不不老去的地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