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只如初见

我家在一个偏远的村寨，虽说偏远，却也热闹。因为庄子比较大，人口众多，有前街和后街，我家的老宅就在热闹的街道上，也就是前街，人们口中的正街，老宅坐落在胡同里，最高的地方。

我对老宅的感情非常深厚,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老宅不仅仅是一所宅子，更承载了父母的青春，以及我和弟弟妹妹美好的童年。梦里的我回去了好多次，摸着那里的一砖一瓦。

老宅是我家的祖宅，据说我爷爷的爷爷是当地有名的医生，看好了不少人，所以很有名望，家境还算殷实。门上头的大匾上刻有"福禄祯祥"四个大字，黑色的底儿，灰色的石刻字，是很漂亮的行书。妈妈说，我三四岁的时候就整天指着门口上那几个大字，正着读，反着读。胡同里的邻居都笑我，因为他们知道，其实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小孩尽学说大人话。

我家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一棵枣树在主屋南边，枣子很小很甜很脆，俗称酥枣儿。另一棵枣树在偏房也就是厨屋的南边，枣子又大又长，但是不脆也不太甜，老奶奶告诉我们它叫笨枣儿。妈妈常说："七月十五枣红圈儿，八月十五晒半干儿！"我从枣树上开满一朵朵，一簇簇黄色的小枣花起，每天站在酥枣树下仰望，直到花儿败了，结了绿豆大小的枣，再到枣儿长到花生豆大小，最后终于长得和玻璃珠一样大了，终于忍不住了，拿起竹竿够下来一个，这时的枣儿青中发白，虽然很脆，但是不甜，必须等到农历七月后，枣儿半青半黄，半黄半红的时候，才又酥又脆又甜！当时我喜欢晴天，觉得是太阳把酥枣儿晒红了！多好吃呀！爱屋及乌，喜欢吃枣儿，就喜欢上了太阳。

现在回想起来，那棵每年都结出很多枣的笨枣儿树，一直都在被遗忘的角落，从来没有期待过，也没有眼巴巴地在树下仰望过。但是，它一年年总是结出很多枣儿。它成熟的比酥枣儿晚，爸爸妈妈总是耐心的等待它红了，熟透了，才用竹竿打下来，我们姊妹几个就扯着床单接着打落的枣儿。或用它来和南瓜红薯绿豆熬粥喝，或晒成枣干冬天煮肉，更多的时候分给胡同里的邻居。

当时的胡同很热闹，家门口有个石桌，有好几个石墩子，不管是酷暑还是隆冬，胡同里的邻居们都端着碗，拿着馒头筷子，聚在我家门口吃饭。或蹲或坐，谈天说地，东拉西扯。爸爸妈妈对我们要求很严格，总是教育我们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或许是门口儿的老奶奶太热情，或许是她家的红薯玉米香气更浓，我总是在妈妈看不见的时候，挡不住诱惑，接过玉米红薯赶紧吃两口！妈妈做的一手好茶饭，但是别人家的饭香，不是吗？

买彩电，我家是村子里的第一户，吃过晚饭大家都自觉的聚到我家看电视，信号常常不好，常常得有人用手摸着信号线，或者把线举得老高。我只记得当时有金刚葫芦娃和西游记，其他的都记不清了。哎！很多很多我也记不清了！

总之，老宅一直很热闹。

过年，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因为爸爸写的一手好字。每到过年前的一两个星期，来我家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来送红纸的，谁家有几扇门，几扇窗，几张床，几口井，几个石墩儿，爸爸比村长都清楚。有人不明白，关床和井什么事儿？床下要贴"身体健康"，井上要贴"细水长流"。春联、喜联爸爸写了一幅又一幅，写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或许只有我家才会自己写对联了吧！

因为这个原因，我耳濡目染，积累了丰富的词汇，我当时的小学语文老师总是提问我春联有哪些，分为哪几类。我总是能够对答如流，对文字的热爱从那时起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吧！

胡同里有很多和我同龄的孩子，一对双胞胎姐妹是我堂姐，一个大我四岁和我同班的，论辈儿我得喊她姑姑，我总是叫她名字，我们几个常常在一起玩耍。夏天是最开心的时候，她们带着我第一次下河摸鸭蛋，我摔了一身泥，呛了几口水，为此，妈妈罚我三天不能出门。到现在我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她们到及腰的河里能正常的走路，还能摸到三三两两的鸭蛋，而我一到水里就双脚打滑呢？

到了夜里，晚饭刚过，她们就跑来找我出去玩儿，月光下的村头，一个个蘑菇状的麦秸垛是我们的游乐场，捉迷藏，讲故事，扔沙包，坐在谷堆上唱歌。那时的月儿很大很亮，比现在的路灯还亮！妈妈说，月亮上住着嫦娥和玉兔，每次看到明晃晃的月亮，都会觉得那是遥远又美好的存在！如果有一天，月儿不圆了，或被乌云遮住了，我就想是被天狗吃了吗？

我只玩一会就得回家，一是害怕妈妈吵，更重要的是我胆小，每次走到我家前面没有人住的那个房子，看着漆黑的木窗户和空荡荡的屋子，我就会想起老奶奶经常吓唬我的"拿着油罐儿和油勺儿，专挖小孩儿脑子喝"的那个怪兽。

现在想想，我的胆小从那时起也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吧！

岁月匆匆而过，我们姊妹几个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转眼间，已经从老宅迁出近二十年，我总觉得那人那物，那所房子，那两棵枣树，仍然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怀……

夜已深，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