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半年（文/秋石）

广平

六月家家作半年，红团糖馅大于钱，娇儿痴女频欢乐，金鼓叮咚（鼕）嚷暑天。诗人郑大枢在他的风物吟中这样描述半年节。红团就是我们现在的汤圆，寓意圆满团圆，这是福建一带的过半年。每年的六月二十，也是我们村过半年的日子。

自打记事起，每年六月二十的时候村里总是唱大戏，团羊、还会包饺子，热闹的很。近几年，戏还是要唱的，只是家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50岁以下的已经不足百人了，感觉没有过去热闹了。

关于为啥过半年，我问过娘，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至于来历，说是为了有粮食，其他的说不清。问隔壁的邻居老奶奶，说是有来历的。据说有一年天气大旱，许久不见下雨，地里庄稼都耷拉着头，日渐憔悴枯黄，眼看一年的口粮就要无影踪了，心急火燎的人们就到龙王庙许愿：“老天爷，下点雨吧，只要下了雨，我们除了供奉你，还得敲锣打鼓唱大戏”。结果乌云蔽日，酣畅淋漓的下了一场大雨，庄稼得救了，人们欢天喜地的去龙王庙上供，家家包饺子，敲锣打鼓唱了三天大戏。以后每年的六月二十就成了一个农家人必过的节日。

弟弟心心念念的要回家吃羊肉，过六月二十。我们一行拖家带口的驱车回到了久违的家。到家了，感觉心里一下子松弛下来，夜里睡得分外踏实。村里的清晨真是清爽凉快啊，朦胧中，听见爸爸喊：“快起来去街上帮忙，咱团了一份羊”。睡眼朦胧的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忒拉着拖鞋就往街上跑。

桥南面路边三四块大石头支着一口出豆腐用的大锅，四叔和爱民哥早已把羊买来了，是北坡新枝家的一头白山羊，它正斜躺在地上，四肢被绳子绑着，不时翘翘头冲着天咩咩的叫两声。向来胆小，不敢看杀生，便快速的躲进了四叔家里。大概20分钟后，估摸着羊已经杀完了，我跑了出来。几根大树枝支起了一个架子，杀好的羊正吊在那里，爱民哥努着嘴，弓着腿，两只手正在用力的扒羊皮。两条狗趴在路边，眼巴巴的看着羊肉，不时的伸着舌头。旁边是一张小面桌子，一块大案板，两把菜刀静静地躺在上面，晨光一缕缕斜照过来，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一旁的四婶已经抱来了一捆木柴，我拿了一把干草燃起了火，袅袅炊烟在微风中扶摇直上飘向天空。

四叔手脚麻利的把羊肉剁成了大块准备下锅。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站住”，一条黑狗衔着羊头窜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四叔放下手里的家伙，撒腿就追，爱民哥紧随其后，黑狗一看有人追，接着转向了上山的小路，向南面的公路跑去，在人们的惊愕的眼神中，一溜烟这一行人瞬间就没了踪影。我们才缓过神来，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但自己手里的活一刻也没停下，该洗肉的洗肉，该烧火的烧火，该提水的提水，还不时的向南面的小路张望一下。一会儿工夫，四叔和爱民哥气喘吁吁的提着羊头回来了，脸通红，头发乱蓬蓬的，爱民哥蓝色的背心背上湿了一大片，不时的用手抹一把脸上淌下来的汗水。大家忍不住好奇，七嘴八舌的问“追到哪里去啦，咋才回来尼”？“啧啧，真不赖，Han能追回来！”“老四，跑的够快呀”。四叔接过四婶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长舒了一口气，才接茬：“这家伙一直跑到了南公路上，可使煞我咧”！我敬佩的看着四叔，又忍不住想笑，快五十的人了，体力真好！可怜那条黑狗，费了半天劲，啥也没捞着！

锅里的水开了，哗哗作响，海叔拿着一把花椒，两大块姜，放进了锅里，然后是羊骨头、大块的羊肉，煮了大约半小时后，放入清洗好的羊血、下水，一整只羊此时便全部进入了锅里。海叔吩咐大家回家拿家伙一会儿装羊肉，这时候，我问海叔：“别的啥料都不放，羊肉好吃吗？”海叔说：“咱的羊本来就鲜，少放料，才能煮出羊肉的原汁原味，和外面卖的不一样，一霎你尝尝。”锅里的羊肉在木柴的烘烤下上下翻腾，先是热烈然后逐渐柔和，锅里的汤逐渐变成了乳白色，羊肉特有的香膻味飘了出来。海叔用筷子插了插，放了半袋盐，约莫着八成熟的时候，用大笊篱起锅，娘和四婶她们负责把大块的羊肉切成小指大小的小块，四叔把所有的羊骨头剁成一般大小。所有的东西重新放入翻滚的锅里汆了一下后被迅速捞到大盆里。大家带盆的、带桶的、带锅的，都摆放在大锅一侧。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秤，心想，咋分啊？四叔拿着大勺，每家一勺，周而复始，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时候，每家半勺，再次周而复始，保证大家分的一样多。直到大盆里的的肉只剩大约一碗就不分了，这是给锅主人留的。然后是羊骨头、羊杂、羊汤，同样的分法，照例给锅主人留一份。一直趴着等待那两条狗也得到了两块大骨头。按照惯例，羊头和羊皮是作为杀羊的人的酬劳。我才知道，称在大家心里，这种淳朴风情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已经是稀罕物了。

吃到了家乡的羊肉，大家心满意足，我想这不只是口腹之福，离开太久，家乡的每样东西都满载着浓浓的思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吃在嘴里，渗入心脾。晚饭后，开车离家，一路上还有两口大锅在煮羊肉，锅底下火红的火舌一闪一闪的，在逐渐暗下来的夜里分外明亮。

过半年，寓意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寓意着年年有余，幸福安康。家乡是贫瘠的，蜿蜒的大山挡住了现代化的脚步，也促使她的儿女们纷纷走向外面的世界。可是那山、那水、那乡音依旧那么的纯粹和原生态，依旧是我们梦里的模样，使我们不时驻足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