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旅顺——第215医院

寂

某日，突然萌发回当兵故地去看一看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强烈的情感冲动如同开闸的洪流一样，在内心奔腾咆哮着不能自己，于是立即购买了翌日的车票。 2018年11月12日，登上了由哈尔滨开往大连的高速列车，开始了故地重游的旅程。 回想上一次去旅顺是在二十年前，时光如梭，真是弹指一挥间！故地重游是一种富有激情的享受，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间。此刻，整个身心已经放飞到了那里——蔚蓝色的大海，整洁的列宁街，肃穆的火焰松，更有215医院的一草一木，逐一在眼前浮现…… 列车在大地上疾驰，窗外的景物在眼前快速闪过，远处的高山与平原渐次被抛在了身后。看一眼车厢前方的电子屏幕，显示的车速是每小时300公里。这个速度在高铁时代已经很快了，但是我仍然感觉列车行驶的太慢，时间过的太长，令人倍感煎熬……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运行，列车终于抵达大连北站。 第二天，在战友刘清波、杨大伟的陪同下我来到了旅顺，回到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昼思夜想的215医院。下车后，我们等待久居旅顺战友温成发的到来，我与他有约在先，如果来旅顺，一定相见。他的居所距离医院大约两百多米。是医院原副院长宋乃近的住房。那是一座带有庭院的日式平房。虽然时隔多年，我依旧对它心存记忆。 站在医院门口不远处，重归故里的情思立刻涌上心头。医院大门外左侧门诊部的老建筑为一座拔地而起的新楼所替代，大门右侧的收发室看上去是崭新的现代建筑，屋顶的设计是中间凸起四面呈放射状的斜坡型，如同一把巨大的方形雨伞矗立在地面上，显得十分前卫。这时温成发到了，汇合后，我们一同向医院走去。临近医院的大门，首先进入视野的是机关办公楼，它原来是红砖结构，现在红砖的外表被抹上一层水泥，再涂成深浅不一的淡黄色，凹凸的线条显得更加明快、流畅，进一步突出了它的欧式风格特征，整幢楼显得簇新、壮美、明亮。进入院内，看的更加清楚，办公楼的入口也有改动，由楼体的右侧改在了中间的位置，使得整个建筑看上去更加协调、美观。 　　贯通医院内外的那条主干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翠绿的火焰松。院子右后侧那栋俄式建筑，内部高大气派，装修典雅，楼上干部灶，楼下战士灶的建筑被改造的面目全非。楼下与楼上的通道已经被阻断，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面貌，令人大失所望。战士灶餐厅的入口改在了繁华的列宁街上。在建筑物顶部有着繁复优美线条和图案的墙体上，赫然洞开了一扇门，将战士餐厅改造成一个面向社会的经营性饭店。这是部队经商期间的遗存。隔窗相望，隐约可见餐厅内的布局。它现在的豪华与昔日的简朴形成鲜明的对照。此刻，喧嚣不再，唯有寂静与物事默默地相伴左右。 办公楼后面，那栋将军楼出身的病案室依旧貌美如初；大院左侧平房式建筑的军人服务社不见了；靠近服务社的冷库被拆除了；冷库下方的招待食堂也没有了。紧临办公楼而建的红砖墙二层宿舍楼已经被夷为平地，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在原休养灶平房的旧址上建起了一座高楼。笔直马路尽头那座写有《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白底红字的高大影壁依然醒目地挺立在原地，给了久违的人们一丝心底的温暖与慰籍。 　　影壁左侧的篮球场不知为何被密实的绿色网绳给四面围住，我们只好望而止步，隔网观看。回想当年，打遍旅顺无敌手的医院篮球队，曾经在这个球场与来自四面八方的球队进行过无数场精彩的对决。如今，球场上方的照明灯已经荡然无存，唯有啸风、落叶，整个球场显得空落、冷寂、萧煞。驻足场外，回首往事，暗自唏嘘！ 　　篮球场对面，是医院建筑群里最醒目的一幢俄式建筑，人称内科楼。它两侧的主楼是三层建筑，中间部分为一层建筑。两侧的建筑对称、协调，带有开放式的阳台。已经被列为辽宁省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它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昔日的瑰丽。带给人们以欣慰！ 　　我们漫步在医院的每一栋建筑物之间，仔细地察看着每个角落的细微之处，回忆对比着今昔发生的巨大变化。 来到闻名军内外的精神科，楼的外观依旧工整坚实。走在熟悉的楼道里，看到了久违的木制楼体扶手，它的表面已经被重新漆成了刺目的白色。这使它失去了原木特有的色泽及足以回忆往事的美丽花纹；令人产生一种高冷、疏离和不曾相识的陌生感。油漆包裹下的楼梯扶手罕见地宽大、厚重、坚硬，触摸上去如同花岗岩质地的石材一样冰冷彻骨。透过吸睛的表面，似乎看到了历史与时间在这里的积淀；同时，亦昭示着这座建筑的久远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世事更迭以及沧桑巨变。 来到破败且空无一人的外科楼。这是包括五官科、眼科及妇产科等在内的综合治疗科室——简称外科楼。面对令人黯然神伤的黑灰色水泥墙体，以及二楼窗户上支离破碎的玻璃，此时的外科楼完全是一副死寂、潦倒不堪的景象。面对此情此景，不禁感慨万千，苍凉的感觉袭遍全身。外科楼对我而言，有着如诗般的情愫，它是一丛盛开、带有馨香沁人的花朵，绚丽而娇美！刹那间，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喷涌而出，它模糊了视线，冲击着心灵。这泪水饱含着失望、痛楚和苦涩！ 久久地凝视并回忆着逝去的往昔。这时，眼前浮现出昔日人来人往的辉煌，以及医护人员救死扶伤时忙碌的情形…… 看到了通往血库的那扇门。那里也是战友时常聚会的地方，黑管及萨克斯吹奏出来的曲调低沉、含蓄，耐人寻味又引人入胜！非常遗憾，斯人已去，记忆中唯有其俱佳的德才，以及当年大家同处、欢聚的快乐时光！ 外科楼对面的俱乐部红砖墙体表面已经剥落、缺损，通往二楼入口的金属楼梯踏板已经锈蚀变黄，楼梯四周杂草丛生，东倒西歪地苟活着。当年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放映一部电影，那是当年最有滋味的娱乐活动。《小花》《闪闪的红星》等多部影片就是在这个俱乐部里放映的。每到这时，就会人声鼎沸。俱乐部的空间有限，每当放映电影时，座无虚席，窗台上也挤满了观众。为了能看上一场电影，医院外面的人们纷纷涌向这个不大的俱乐部，其中有守备一师的战士，有周边的居民，有附近农村的村民，人们都争相一睹为快。由于俱乐部无法容纳这么多的观众，我们这些年轻气盛的男兵为了维持俱乐部的秩序，还与这些人发生过肢体冲突。现在以体恤的心态回忆这些往事，不免产生一丝愧疚。 　　来到俱乐部尽头那条连接内外的仅可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狭窄甬道，可以看到那台当年专门给医院工作人员逐户送煤的燃油翻斗车，它静静地停放在甬道的入口旁，车身已经锈迹斑斑，部件残缺不全，俨然成为已经完成使命且年代久远的老物件。看着这台安静的翻斗车，如同一匹老骥伏枥的战马凝固在原地，似乎人们一声令下，它就会奋蹄疾驰，继续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最后，我们来到那栋曾经生活过无数个日夜的宿舍下。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心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仰起头来长久地注视着那一扇扇由于风吹雨蚀而变得油漆斑驳的窗户，黑洞洞的窗口，看上去毫无生机。此刻，我的心在哭泣，哀伤立刻弥漫开来。那些造型优美的窗户里曾经灯光明亮，宿舍里或欢声笑语，或静若止水，或琴声悠扬。刹那间，整个身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激动的年华。一个周日的清晨，当多数人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二楼宿舍下面休养灶的餐厅里传出来阵阵手风琴演奏的声音，手风琴弹奏的异乎寻常地流畅，听得出来，这是一位高手。于是，擅长小提琴演奏的朝鲜族战友金世杰来到餐厅，把这位手风琴演奏者请到了他的宿舍。从此以后，这位守备一师的住院患者姜杰(此人后调入解放军军乐团，担任手风琴首席演奏)成为我们的特邀佳宾。大家除了享受小提琴演奏带来的喜悦之外，又多了一道手风琴演奏的精神盛宴。时不时的，战友就把这位手风琴高手请过来，大家围坐在宿舍里的床边。这时，一场手风琴演奏会就开始了。随着手风琴演奏者那灵活的十指在键盘上快速地移动，那些世界名曲，诸如《霍拉舞曲》《云雀》《马刀舞曲》等一首首优美的乐曲被尽情地演奏出来。大家入神地欣赏着手风琴演奏的名曲，尤其是那旋律极快的《马刀舞曲》，使人感到如同置身于战场上的士兵，身骑战马，手中挥舞着亮闪闪的马刀，奋力驱驰，勇敢地进行战斗的壮观场面。大家那专注的眼神，如饥似渴的表情，足以说明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渴望，这种难得的享受每次都是在依依惜别的氛围中结束。那美妙的音乐在那个年代无疑是一场难得一见的音乐盛会，它满足了大家的听觉，充实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它如同一股清澈的溪水，在幽静的山谷中发出的奏鸣曲一样清新悦耳，曼妙无穷！还有那位朝鲜族战友金世杰，每每在傍晚时分用小提琴熟练地奏出《新疆之春》《天鹅湖》《满怀深情望北京》等优美的曲调。当演奏到蜚声乐坛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时，曲调时而低徊委婉，时而高潮迭起，忽尔如泣如诉，忽尔难舍难离，大起大落的曲调，令人顿生几曲迴肠。化蝶而去的情节把乐曲推向高潮，令人悲情难抑，感慨万千。小提琴那特有的跳弓技巧所产生的演奏效果把人带入一个幽幻迷离又充满遐想的境界…… 　　215医院，是我涉世的起点，那里有我的足迹，有我的青春，有我的追求，有我的挚爱，有我的梦想，是我终身的难忘。总之，我人生最初的华彩都定格在了那里。 　　如今，我已经老去，如绿披霜似的银丝开始布满发际，人生的盛宴已经成为过去。但是，昔日的音乐盛宴却从未中断，《马刀舞曲》欢快的旋律依旧在耳际流淌；《梁山伯与祝英台》华美悲怆的乐章犹如昨日——袅袅余音，如缕似风般在心底萦绕…… 2018年11月17日，坐在返回哈尔滨的列车上，伴随着车轮的轰鸣声，怅然若失的感觉再次袭来。此刻，虽然十分疲倦，却毫无睡意，心中挥之不去的唯有对215医院的思念与至深的眷恋…… 任毅 2018.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