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生的戒指

👦 文 华

<h3>  妈妈有枚顶针,那是她的宝贝,终日戴在右手中指上,爱不释手。 我仔细地观察它:它是用铝做成的,样子像戒指,但比戒指宽。这个小小的环形铁箍,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坑比针的尾部稍大,这就是顶针了。当妈妈用顶针上的小坑顶住针的尾部,稍一用力,那针就乖乖地,滑滑地穿到布料的另一边去了,是做针线活的好帮手,文雅点说,就是给针找一个支点,即不伤手,又能加快缝纫速度。 这枚顶针,它曾常年环套在妈妈的手指上,这是妈妈一生的戒指。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这枚顶针帮助妈妈缝衣、补衣、绣花、纳鞋……<br></h3> <h3>  清晰地记得在我还小的时候,每每在冬夜里一觉醒来,发现妈妈还未睡。灯光下,我远远地看过去,就可以看到妈妈右手的食指上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她还在做“针线活”。 她帮我把白天和小伙伴打架时撕烂的衣领重新接上,还帮我把白天爬树时撕破的裤裆缝好。有时候,妈妈还会买来一些新的布料,给我添做一些衣服。现在我还记得妈妈责怪我时长用的一个字是“费”,方言的意思就是淘气。但现在的我还有一种有趣的解释,那就是穿衣服太容易坏掉了,所以特“费”,耗费的“费”。何况,当时在家里,我的弟弟也是很“费”的。 是啊,在经济匮乏的年代,她是想让子女穿着整齐的衣服、鞋袜走到大街上像个样子。顶针支撑着妈妈羸弱而坚强的身躯,用力,用力,穿越坚硬,穿越厚重;用力,再用力,到鞋底的那面,到布的那一面,到生活的那一面,去看看,再回来,针和线在紧张的穿越后,每每是颤抖着到达另一面的,这是它们的驿站。稍息之后,它们又将深入生活的底部,重往另一面,然后再返回来,认认真真缝补日子。<br></h3> <h3>  妈妈戴着它飞针走线,那一双双结实又可脚的布鞋,那一件件絮着厚厚棉花的花棉袄…… 最繁杂的活是为一家人做过冬的棉鞋,鞋底很厚,民间叫做“千层底”。因为雨雪都要穿,鞋底薄了不保暖还会渗水。多半寸厚的鞋底,都由碎布层层叠起,每层都用糨糨粘连,然后用密密的针线穿凿,妈妈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锥子,咬着牙,用锥子用力扎透厚厚的鞋底,再用顶针将又粗又长的针从锥子扎过的地方顶过去,有时因锥子扎得轻了,顶不过去,还要用钳子用力夹住大针往外拽出来,年少的我曾帮妈妈拽过几次,确实用力,想想妈妈吃多少苦啊? 这还不算,妈妈还要用手把粗麻绳或线绳用力猛拽,狠狠勒紧,纳完一双鞋底,妈妈的右手上就会勒进去很深、很深,看着就像出血丝一样,而妈妈却毅然没事一样的乐呵呵的,妈妈一如顶针一样,用一颗颗凹的心,顶起了有力的针。 十指连心,顶针也是。</h3> <h3>  顶针,是的,是顶——针。针有时也不愿见缝插针了。生活中,更多的是褴褛的片断需要补缀,坚硬的细节需要穿凿。就这样,同样是金属做的,顶针必须去顶那根针,顶它,支援它,让它不要中途退下来。 顶针上密集的凹坑,这些个小坑儿像一个个蹲伏在一片平地上的士兵,随时都要听候调遣冲到前线去作战。顶针上面的小眼儿由于长期疲劳作战,也有失守阵地的——那些个坑儿就会穿透成眼儿,这时候,妈妈的手指肚就会一不小心被当做了临时的候补队员,妈妈的手指肚就会顺着针眼儿冒出一星儿鲜血,我看到妈妈的眉心一蹙,我猜一定是很疼的,但是妈妈并没有停止手中的活儿,只是用嘴吮吸一下出血的地方。重新调换一下顶针的位置,派出另一批士兵冲上“前线”。 妈妈的顶针是沉默安详的金属,应该是世上最珍贵的器物。它,藏纳着密集的痛点,凝聚着慈祥的目光。 每每想起,除夕之夜,人们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可妈妈却更忙了。弟弟又长高了,裤脚加加长,我的棉衣破了,需赶快补,在妈妈的心目中,我们的衣服该整理的地方太多了。当庆贺春节的爆竹由远而近的炸响,把我们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们看到妈妈在灯下戴着顶针飞针走线,我们才知道这个年妈妈又是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度过的。人们常常习惯用千针万线来形容制作之艰辛,其实妈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又何止是千针万线? 当命运的针线无数次穿过来,妈妈的心,该留下多少密集的针眼?在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里,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岁月里,妈妈用她的顶针把我们的生活引向了幸福的一面。妈妈的针线活在我的身上穿着轻便,暖和,适度,而且带着妈妈的体温和气息,有如阳光一样熨贴舒服。 顶针,这沉默安祥的金属,像无私的母爱一样,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和目光,经历了太多磨难和苦痛。它和妈妈一起,见证了我的成长,记录了我走过的生命历程。在顶针密密麻麻的小坑里,记载了妈妈对我的每一句叮咛,每一次祈祷。<br></h3> <h3>  现在,妈妈偶尔还会戴上她的顶针,做会儿针线活。而那枚顶针,也因为岁月的打磨,比以前更加银光闪亮。 顶针是重叠的岁月,随着妈妈的手指往返;它是浓缩的星河,绕着妈妈的手指旋转…… 冬日暖阳里,坐在窗前,边孵太阳,边做针线。妹妹几次试图把顶针从妈妈手上摘下来,她总是轻轻推开妹妹的手说“留着做针线”。你看她手指不如以前灵活,眼神也不好,做起针线来还是那么执着,扶一扶老花镜,把线捻了又捻。然后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拿起针,对着窗户,一而再,再而三地纫,可总是很难奏效。每当这时,妹妹会心一笑,于是拿过针线,捻好,纫上,放到一边。每当这时,妈妈就像一位小姑娘一样,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羞涩的笑容。 冬日阳光如同碎金一样,跳跃在戴顶针的手指上,顶针显得更加明亮。针引着线,线随着针。妈妈用顶针,顶住那细细的钢针,犹如支撑着妈妈羸弱而坚强的身躯,用力,用力,穿越坚硬,穿越厚重。在亿万次的穿越里,妈妈悄悄变老了,我们慢慢长大了,家境也渐渐好起来了。 可是,妈妈手指上戴着的,依然是这枚顶针。老人又开始为孙辈操劳了。孙子的小被褥,外孙的小棉袄,孙女的小棉鞋,针针线线,密密麻麻,细密的针脚,整齐的排列,如无言的诗行,写着妈妈幸福的期待,写满妈妈的爱。 人们常常习惯用千针万线来形容制作之艰辛,其实妈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又何止是千针万线? 恩格斯说劳动创造了人类,不曾想这一句话竟在妈妈的顶针上找到了诠释。<br></h3> <h3>  田文华,男,甘肃庄浪人,曾毕业于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现供职于某省直机关,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自娱自乐,有百余篇小说、散文等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报刊发表,部分作品被收编入《读者》《神州魂》等书籍,先后发表新闻作品千余篇,出版书籍2部,多次获各类新闻、文学奖。<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