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闲来无事,在家整理旧物,找到一本发了黄的小本子,翻开一看,竟然是我将近半个世纪之前下乡插队时写的日记,写日记的时间是1969年3月~1972年12月之间。说是日记,其实并没有每天都写,有时连续几天写一点,有时连着几天都不写,也有的时候是把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汇集起来写在一篇日记上。小本子并不大,也不厚,这些日记总共也就写了小本子的一半。</p><p class="ql-block"> 篇幅虽然有限,内容却很真实。它忠实地记录了我在半个世纪以前一段难忘的生活经历,包括当时的心路历程。</p><p class="ql-block"> 这里面有我的几多苦难,几多不堪,几多彷徨,几多无望。同时,这里也有我的顽强,我的勇气,我的坚韧,我的成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3月23日]</p><p class="ql-block"> ……带着行装和生活必须用品,第一次离开父母和家庭,告别了曾经在一起度过那烂漫可爱,充满乐趣,无忧无虑的中学生活的同学知心,跨出了独立生活的第一步。前面的道路,将是陌生,艰难,深浅莫测,风浪满途的。但是,我必须是满怀信心和决心,来迎接这新的严肃的考验。烈火炼真金,坚韧,顽强,勇气,信心,魄力,只有在艰苦环境下的实际斗争中才能产生,丰富的生活斗争经验,只有在长期的现实生活中才能积累。脱下学生装,穿起粗布衣,挽上袖口,捲起裤脚,劳动!生活!战斗!</p><p class="ql-block"> 轮船在中午到达大营,……步行了九里路,便到了我们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何家大队。中午没吃饭,又背着沉重的行李走了这么远的路,却一点也没感到饿,……晚上在生产队会计家吃的晚饭,豆腐渣炒豆子做咸,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豆腐渣,也是第一次知道豆腐渣还可以给人吃。</p><p class="ql-block"> [1969年3月24日]</p><p class="ql-block"> 天下小雨,我们四人到粮站去买米。这一路上小木桥很多,又长,又狭,人在上面走,一上一下地晃荡,加上被雨水淋滑,对于我们来说,真好比过几道难关。第一次跑这样难走的桥,我们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移动,总算走了过来。最险的一次,XX走到桥中间,脚下突然一滑,好在他早有精神准备,连忙用手紧紧抓住脚下的桥板,才幸免于跌下河去,后来他就手脚并用,才从这桥板上过去。</p><p class="ql-block"> [1969年3月26日]</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下田劳动,挖泥塘,我用躺锹铲碎土,到晚,手上竟起了好几个水泡。</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插队生活刚刚开始,就给我来了几个第一次。第一次吃豆腐渣,第一次走那么难走的桥,第一次手上磨起了水泡。那时候我没有想到,还有数不清的第一次,正在前面等着我。</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庄没有粮站,要跑好几里路到设在另外一个村庄的粮站,才能买到米。一路上要过好几条河,也就要走好几座桥。农村的小木桥,就是用一块长长的木板搁在河的两边。根据河的宽度不同,还可以在河中间打上一处或者两处桥桩,在每两个桥桩之间搁上一块木板,相应的这个木桥就变成了两节或者三节。我们那天最难走的就是一座三节桥,那桥中间的一节较长,走在上面晃荡得很厉害,下雨又使桥板变滑,所以特别难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4月]</p><p class="ql-block"> 替我们盖房子,屋上都是茅头,一根木头也没有。不少烂土坯,稍微用劲一捏就散了,但也凑数砌到墙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之前队里没有为知青专门盖房子,我们是临时分散住在仓库和社员家里的。房子盖好以后,我们就四个人一起住了。所谓茅头,就是比较粗的竹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5月初]</p><p class="ql-block"> 这天中午吃过饭,我们没有上工。人们本来都已下田了,队长却又特地从田里跑回来,问我们为什么不上工,我们跟他讲了几句,但他非要我们上工不可,并且着了急,我们看他这样只好去上工了。但我们心里却想不通,我不上工又不要工分,这原是各人的自由,为什么非要我们上工呢?联想到生产队里什么都是队长说了算,队长还经常把社员训得脸红脖子粗,觉得农村与我们原来在学校比起来,真是太缺少民主和自由了。另一方面,也许是我们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自由随便得太过分了吧。</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关于上工的问题比较有意思,那时候我们的想法很天真,觉得上工不上工是各人的自由,反正不上工就不拿工分,与队长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谁也没有想到,队长会为这个事情那么着急,那么较真。现在看起来,当时的我们确实太单纯,对社会太不了解了。试想一下,如果所有的社员都像我们一样,随意上工或者不上工,那队长还怎么领导农业生产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6月]</p><p class="ql-block"> 正是夏收夏种的大忙期间,每天都是夜里三、四点钟起身,天刚发白,有时还是一片漆黑就下田,晚上黑得看不见才回家,还经常打夜工、早工。最紧张的时候,一天24小时只睡两、三个小时,白天稍有空,眼皮就打架,身体非常疲劳,甚至衣服脏得不像样也不想洗。这天我们向队长请假,准备第二天休息一下,他未开口,我们以为他同意了。翌日早晨四个人都埋头大睡,谁知队长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突然一脚踢开门,破口大骂:“……消灭样子!怎么不失火烧掉的!……”我们惊醒,揉一揉布满红丝的双眼,连忙起来,早饭也未煮,就急忙下田了。</p><p class="ql-block"> 夜晚躺在床上,很容易失眠。那天真幼稚的童年时代,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老父弱母的晚年处境,都经常在我的脑袋中盘旋。而记忆得比较深刻,最感到留恋的便是中学期间的情景:可爱的校园里,绿树、鲜花、草地相互映衬,明亮宽敞的教室,洁白柔和的灯光,热情活泼的同学,丰富多彩的生活,都是那样地令人难以忘怀。在这里,我认真地学习各门功课,如饥似渴地阅读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书籍,阅读各种文艺作品,丰富了哲学、唯物主义、共产主义、历史、文学、地理、自然科学和国际等各方面的知识。晚上,在雅静的校园里,或漫步在马路上,我和同学们经常兴趣盎然地谈论着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的各种事情,把社会看得纯净洁白,对未来充满幻想。……以前的生活,现在回忆起来感到十分的亲切。但是,也感觉到,那时的自己,对社会的认识太不足,虽然学习了很多知识,却缺乏一个最重要的社会科学的知识,……只有在下乡以后,才慢慢体会到这一点,觉得自己以前太幼稚了。</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这篇日记是69年6月份写的,没有具体日期,回忆应该是在夏收夏种最忙的高潮已经过去以后,补写的。所写的是发生在6月份大忙期间的事情,而不是某一天的事情。事实上,在那么忙,那么疲劳的情况下,当天也没有精力来写日记了。</p><p class="ql-block"> 农村一年最忙的时候就是夏收夏种,麦子一旦成熟了,就要抢收进库,如果耽误了,万一遇到灾难性的天气,半年的辛苦就要打水漂了。同时还要抢种水稻,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农时不等人,必须按季节及时地把水稻种下去,耽误了,收成就要打折扣了。</p><p class="ql-block"> 前面所写的队长,并不是什么坏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对我们知青的生活,也还是比较照顾的。我观察,他有时大叫大嚷,其实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制造一种气势,让别人服从他。至于出口讲几句粗话,对于农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8月初]</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午,在场上搬土坯,烈日当空,炎热异常,弄了一身汗和泥,便都一起下河游泳并洗身子。我刚从岸上冲下水,便感到脚下被什么一划,坚持游到河心,抱住桥桩,把脚抬起来一看,后跟上一块肉几乎掉下来,只剩一点点连住了,鲜血直往下淌,染红了好大一片河水。大家把我抬到岸上,自己包扎了一下。几天后到白驹哥哥处去玩并治疗。父亲知道后特地从兴化赶到白驹带我回家,在家治疗、休息了将近二个月,方才基本好利索归队。</p><p class="ql-block"> 学耕田。</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脚上划下来的这块肉,大约有1平方厘米大小,不圆不方的,按常规应该缝几针,愈合得就快,但当时不懂,也没有条件,就是简单的用手把肉按上去,包扎起来,可能期间又发生了位移,所以愈合得很慢,而且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伤痕。当天日记的最后有“学耕田”三个字,现在回忆起来,大概是在那一段时间学习驱牛耕田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0年2月]</p><p class="ql-block"> 春节,这是我们下乡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XX在农村度过了这个传统节日。队里额外给我们送了糯米、豆腐和百页,算是慰问吧。还收到了省、专、县革委会,三代会的许多慰问信,初四回家。</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那时,上级有指示,知识青年要在农村和贫下中农一起,过革命化的春节。听说在县城的轮船码头等地,还有人在那儿登守,发现知青下船,便立即拦截,不准离开,待下一班回程的轮船,即返回乡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0年3月]</p><p class="ql-block"> 月初,公社在董家大队开政治工作会议,我作为生产队贫下中农代表,出席了这次会议,开了三天。这是贫下中农对我的信任和鼓励,我要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不要辜负贫下中农的期望。</p><p class="ql-block"> 挑粪,两节田,很远。挑泥浆,很重。连续挑了好多天,虽然身体很累,但我坚持不下战场,担子压在肩觉得重了,心中便默念“下定决心……”,默念杨子荣“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的警句来激励自己,坚决前进,绝不后退。</p><p class="ql-block"> [1970年6月]</p><p class="ql-block"> 兴化上调了一批知青进工厂,这引起了我的思想波动。</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当初插队下乡的时候,是做了在乡下当一辈子农民的思想准备的,下乡以后还有一句口号,叫做“扎根农村干革命”,理解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想不到时间刚刚过去一年多,就有人招工回城了,这在思想上不引起波动是不可能的。不仅是我,可能所有的知青都会受到影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0年8月21—25日]</p><p class="ql-block"> 我和仁才、月之三人行一条船“下海捞水草”,沿途经过刘庄、八灶河、八方桥、斗龙港、新丰、金墩、四岔河等地。</p><p class="ql-block"> 人称四岔河为北上海,不由引起我很大的兴趣,便特地跑了二里多路,前去欣赏。</p><p class="ql-block"> 东西向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笔直地伸展开去,上面可行驶汽车或拖拉机。三条牛拉着一个板车从我的对面跑来,赶车的是上海知识青年,可那挥舞着鞭子的姿态,却满像一个老把式。来往的自行车很多,年青的人们边蹬着车,边大声谈着,笑着,其中女骑者占的比例很不小。顺着大道向东走,便到了上海农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充满南派风格的高大建筑,从外面看得出来是一座大礼堂,可能是供开会、放电影或演剧用的吧。大道南边是几座仓库,砌得很结实,有粮食、化肥、农药等各类专用仓库。这整个农场好像是座落在公园之中,到处绿树成荫,遮天蔽日。挺拔的树干上,茂盛的枝叶伸张开来,好像是许多排列在一起的巨伞,挡住了夏日的烈阳。路边排列着整齐的冬青,地上空隙之处,长满了绿茵茵的小草。各式各样的建筑散落在林木之间,晚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灯火闪烁在树丛中。一条清澈的小河穿场而过,河上横卧着几座小桥。傍河岸边,大木船翻了底朝天,年青的木工,挥汗举斧,紧张工作。晚上,年轻的人们三五成群,或在树荫下漫步乘凉,或拉着胡琴轻歌低唱,或倚着桥栏眺望远方,海阔天空地谈个不休。看着这明亮的小河,闪烁的灯火,片片浓荫,处处红墙,和兴致勃勃的人们,听着大自然柔和的奏乐,真富有一番诗意呀!</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这篇日记里对“下海捞水草”的具体情况并没有进行详细的记载,现在想来,也许是那时候吃的苦太多太多,所以也就不当一回事了。其实,在这次“下海捞水草”的过程中,还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在我的头脑中却仍然记忆得非常清晰,始终忘不了。</p><p class="ql-block"> 日记里对四岔河的上海农场有较为详细的记载。为什么呢?因为那时我是带着一种仰慕的心态去看农场的。那个时代,农场也是上山下乡的一种形式,但是和我们相比却有很大的差别。在我的心目中,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在一起,有大型的农业机械,有统一建造的宿舍,吃饭可以有食堂而不用自己烧,收入还比我们高,生活可比我们幸福多了。但是只有北京、上海和一些省城等大城市的学生才有可能到农场,到兵团去,象我们这样的,就只能几个人一组,分散到农民当中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 </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我,头上戴了一顶草帽,赤着双脚,黝黑的皮肤,壮实的身体,看上去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一边走一边想:路人看见我,肯定以为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绝对想不到我是从小在城市生活和长大的学生。</p> <p class="ql-block"> [1970年8月]</p><p class="ql-block"> 月底,大队砌学校,我们做小工。我和一个楞小子抬一根长木头,刚拿上手,他把木头向我这边一推,我不由自主地一退,脚后跟正好踩在一只梳耙的铁齿上,擢了两个小洞,鲜血直流,到合作医疗上了一点药,回来休息。</p><p class="ql-block"> [1970年10月26日]</p><p class="ql-block"> 晚……自己又考虑这一次筹办耕读夜校的情况,以致一直不能入睡,夜里大约一点多钟便起了身,点上油灯看书,干脆不睡了。</p><p class="ql-block"> [1970年11月7日]</p><p class="ql-block"> 耕读班今晚开学上课。</p><p class="ql-block"> [1970年12月30日—71年1月7日]</p><p class="ql-block"> 在公社撑营港工程突击,我们工段在殷唐大队旁边,吃住都在殷唐。</p><p class="ql-block"> [1971年1月8日]</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与知青结算有关经费账目,参加的人有生产队会计、队长、大队会计和知青。其中有关我的个人部分,选几个数字记下来:</p><p class="ql-block"> 应得:69年劳动工分款35.66元;</p><p class="ql-block"> 应得:70年劳动工分款89.13元(全年约2400工分);</p><p class="ql-block"> 扣除平时的粮款、农付产品款和付款以后,二年共结余22.05元(实际可得款)。</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关于劳动所得,一年的工分款大概就是几十块钱,减去各种扣款以后,一年下来可以得到的,少的时候只有几块钱,多的时候可以有十几或二十几块钱。我记得,有一年的分红款,刚好够我用来买了一双高筒雨靴。还有一年的分红款,我用来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衫,正好也就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1月11日]</p><p class="ql-block"> 大、小队和私人借、用知青的物资:杉木长料1根(用在生产队牛屋上做正梁),茅头3.5根(生产队用掉2.5根,X私人拿一根),架竹20根(X私人)。砖头:豆腐店28个,生产队砌灶150个,二队70个,大队225个,六个私人计约610个。</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我们住的房子是1969年4月份建的,整个房子上,没有一根木头,全部屋架都是用粗细不同的竹子做的;墙上没有一块砖,全部是土坯;屋顶上也没有一片瓦,都是盖的草。其实,对于知青盖房子,国家是分配了一些建筑材料的,但是具体分配的是什么物资,数量有多少,我们并不清楚。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分配给我们建房的材料,相当一部分已经被队里和一些个人挪去使用了。不过,对于这个事情我们都能够坦然接受,也不想计较什么。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能有个茅屋安身,聊避风雨,也就无所求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2月14日]</p><p class="ql-block"> 根据公社指示,大队组织了宣传队进驻后进队第三生产队,宣传队由六人组成:大队支书、……和我,从今天开始。</p><p class="ql-block"> [1971年4月23日]</p><p class="ql-block"> 大队文艺宣传队演出了《苦海之花》,我也参加了排演。这次参加排演有一个体会:许多东西,当你没有亲身体验时,站在一边评头论足,说长说短,似乎毫不费力。但当你亲自投入到里面去以后,才真正体验到,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容易。每个事情都有它自己内部复杂的情况和规律,都必须通过认真的实践才能掌握。而要精通,则更必须经常的认真的实践,总结经验。</p><p class="ql-block"> [1971年5月21日]</p><p class="ql-block"> 我和L在水田里拉石磙,一天共拉了7亩田。</p><p class="ql-block"> [1971年5月26日]</p><p class="ql-block"> 在大营称体重118斤,5月11日在兴化称125斤,减少了7斤。</p><p class="ql-block"> [1971年5月31日]</p><p class="ql-block"> 夜工脱粒麦子,干了一个通宵,到6月1日清晨才回家睡觉。</p><p class="ql-block"> [1971年5月20日—6月3日]</p><p class="ql-block"> 由于大忙,起早带晚,又干重活,吃粮比平时多,往往超过,所以队里决定,从20日开始,每天只吃5.5斤米(3人),而且一天一天地称,这样,想吃再多也没得吃了,肚子饿只好忍耐一点吧!</p><p class="ql-block"> [1971年6月4日]</p><p class="ql-block"> 由于肚子饿,队里给我们增加一点焦面做晚茶。并且从今天起,5.5斤米改为3斤米一天,其余的吃麦子。今年夏场比去年好多了,去年队里没有储备粮,麦场头收的麦,所以我们只能全部吃麦。起先吃大麦片子,收了小麦又吃干面,天天如此,吃不到一点米,嘴都吃得乏味了,明明肚子饿,就是吃不下。直到秋天收了稻,才有米吃,现在想起来还历历清楚。</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关于吃粮的问题,生产队对知青事实上还是挺照顾的,我们的粮食吃光了,找一下队长,都可以称到粮,以后也不用归还。我们那时正是年轻的小伙子,每天要干重活,又没有什么油水下肚子,食量很大。那时我们实际吃粮的水平,比农民分配的人均水平不知高了多少。由于生产队很穷,储备粮也不多,可能队长也怕储备粮被吃掉太多不好向上级交代,所以后来队里就每天给我们称一次粮,这样就不会超过得太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6月12—17日]</p><p class="ql-block"> 突然患了疟疾,由于合作医疗没有奎宁,5天中发了3次,还是L替我到朱彭诊所弄了几片来,才止住。今天跑出来,见到我的人都睁着惊异的眼睛,说我很明显地瘦了,眼窝凹了进去,自己听了心里一阵发寒。</p><p class="ql-block"> [1971年6月19日]</p><p class="ql-block"> H已回家(因吐血),L又到河圩打坝,只剩我一人在家,俊芝大妈要我在她家搭饭,省得我一个人烧。</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俊芝大妈和我们是邻居,她家就在我们屋子的前面。他们一家是中国农村典型的农户人家,为人诚实善良,勤劳俭朴。他们家有一个儿子在部队,在一次施工中因为山洞塌方而牺牲。可能与此有关,大伯大妈对我们这些离开父母的大孩子表现出特别的善良。后来知青小组就剩下我一个人时,大伯大妈经常要我到他家搭伙吃饭,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常常会端一碗菜送给我,虽然,大多数时候就是一碗青菜汤。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大伯大妈对我的关心和照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6月25日]</p><p class="ql-block"> 我和董支书到安丰开会,原来是宣判大会。通知上要各大队派一名表现好的知青参加大会,大概是因为犯人中有三个知青,叫大家来看看,受教育的。三个知青都是现行反革命,一个判12年,一个10年,还有一个3年,交群众监督执行。回家时天又下雨,浑身淋得湿透。</p><p class="ql-block"> [1971年8月8日]</p><p class="ql-block"> 今日立秋,上午下雨,抢场扛稻。</p><p class="ql-block"> [1971年8月11日]</p><p class="ql-block"> 挑稻把,两节田,由于田里的水没有及时放掉,仍旧是一片烂水田,跑起来非常吃力,弄得不好一脚踩下去,水能冒多高,衣服上满是泥水。很快我的双腿就疲了,迈一步象有千斤重,咬着牙坚持下去。太阳西沉之后,还又挑了三船稻把。天是黑沉沉的,没有月亮,田间的小路,路面低的地方,都被水田里的水淹没,一路上硬一段,烂一段。我们挑着浸透了水的沉甸甸的稻把,一步一滑地艰难地探索着,深一脚浅一脚。有时一脚踢在硬泥块上,或将什么尖硬的东西踩在脚下,一阵剧疼,有时脚下一滑又几乎跌倒。很危险的一次,在河埂上跟仁才会担,我往旁一闪让他跑,却不知脚下几乎踩到空处,差点跌下河。我挑着重担,抬头看到东南方的天空里,一颗红橙橙的大星,心想,这大概就是火星吧!辽阔的宇宙中,星斗满天,这样美丽幽静的夜晚里,知心的朋友,正该凭河倚柳,细语轻声;好动的小伙子,正该驱车逐戏……,而我正紧咬牙关,拼命地使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未来的处境,更是渺渺茫茫。</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夜晚,黑暗笼罩下的田野里,我挑着沉重的担子,看着天上那颗红橙橙的大星,心里想,茫茫宇宙如此之大,此时此刻,难道我就只能定位在这块泥水田里,就必须干这样的活吗?我的一辈子难道就只能这样度过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8月13日]</p><p class="ql-block"> 狂风将场上成堆的草大量捲走,掉到东河里,继之暴雨倾盆,我们冒着暴雨跳到河里捞草。</p><p class="ql-block"> [1971年8月14日]</p><p class="ql-block"> 插队的生活真有意思,许多东西在城市是不可想象的,是十分可笑的。略举几例:一次中午吃粥,热粥很烫,H便用两个碗都盛了粥,自己就轮流吃两个碗里表面上的一层凉粥。又一次,不知是谁送来了一碗麻咸菜(在这之前,我们已有好多天没有咸吃了),吃到最后,碗里还剩下一个麻菜头,H夹起来放在嘴里只咬了半个,又放在粥面上,点燃了一支烟,吃几口粥,抽一口烟,如是几次,嘴里大概淡得不能坚持了,才又将半个麻菜头送进嘴里……。平时,我们四人之间讲话,比疯人狂语好不了多少,经常讲什么:“房子烧了就好了”,“我要死了”,“把灶扒掉”等等的实际上不可能的,为一般人所禁忌的怪话。</p><p class="ql-block"> [1971年8月25日]</p><p class="ql-block"> ……H的户口已经迁到,是通过他姑父写信给公社的X干事而迁到的,他为这户口拖了已有一年多了,现在终于解决了。</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H是扬州人,他的户口是迁到邗江县的一个农村里,还是知青,好处是离家比较近了。今后这个集体户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9月18日]</p><p class="ql-block"> 修身:人情多耽安佚而惮劳苦,懒惰为万恶之渊薮。人而懒惰,农则废其田畴,工则废其规矩,商贾则废其所鬻,士则废其所学。业既废矣,无以为生,而杀身亡家乃随之。国而懒惰,始则不进,继则退行,继则衰弱,终则灭亡。可畏哉!故曰懒惰万恶之渊薮也。</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修身”这一段文字,文革中相传,是毛泽东青年时代在所办刊物上写的话,在日记上把它抄下来,用以自勉。</p> <p class="ql-block"> [1971年9月21日]</p><p class="ql-block"> 天还没亮,我正在酣睡,忽然听见启生喊煮早饭,睁眼一看,四周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就又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又听见启生在远处喊上工,我连忙再次睁开睡眼,四周依然一片黑暗,再仔细用神,才依稀看得见我的白衬衫放在箱子上。……我注意听听外面,正值早鸟闹林,最多才五点钟吧。</p><p class="ql-block"> [1971年9月23日]</p><p class="ql-block"> 在场上叉把,正直下中雨,又冒雨用草盖稻堆,回来时,里外二套衣服全部湿透,挤下许多水来。</p><p class="ql-block"> [1971年9月25日]</p><p class="ql-block"> 昨晚、今早没有吃。</p><p class="ql-block"> [1971年9月26日]</p><p class="ql-block"> ……决定不上工,到安丰散散心。回来的路上,在中晚营东边小河树荫下坐了一会,看着蓝天,云朵,流水,帆船……,不禁浮想联翩,为大自然的美丽所赞叹,诗兴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回来便提笔,第一次写下了一首诗。</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小河边</p><p class="ql-block">小河,</p><p class="ql-block">从身旁悄悄地流过。</p><p class="ql-block">河畔柳荫下,</p><p class="ql-block">嫩绿的草地上,</p><p class="ql-block">青年用手托着低垂的腮庞,</p><p class="ql-block">心潮随着沉重的波涛起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湛蓝的天空中,</p><p class="ql-block">几朵洁白的浮云正展翅翱翔;</p><p class="ql-block">清澈的河水里,</p><p class="ql-block">倒映着缓缓驶去的风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只快活的小燕子追逐嬉戏,</p><p class="ql-block">搧动着羽毛还未健全的翅膀;</p><p class="ql-block">几个赤着脚的孩童沿河岸飞奔,</p><p class="ql-block">背后洒下了一串淘气的童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雨后的嫩芽,</p><p class="ql-block">散逸出沁人的清芳;</p><p class="ql-block">秋风摇荡垂柳,</p><p class="ql-block">枝尖拂动在水面上;</p><p class="ql-block">盛茂的枝叶临风窃窃私语,</p><p class="ql-block">奏起了醉人的轻涛“沙,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呵,美丽的大自然,</p><p class="ql-block">你孕育着自由与欢乐!</p><p class="ql-block">你慷慨地捧出自己的一切,</p><p class="ql-block">给万物以生存和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轻快地驶来的小船呀,</p><p class="ql-block">你一定刚经过那个小城的身旁,</p><p class="ql-block">美丽的白帆呀,</p><p class="ql-block">请你停一停,</p><p class="ql-block">请你告诉我,</p><p class="ql-block">你可曾看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校园的草坪上,</p><p class="ql-block">年轻的姑娘正润喉轻歌?</p><p class="ql-block">那探求真知的青年们,</p><p class="ql-block">正兴致勃勃地辩古论今,</p><p class="ql-block">慷慨而又激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真纯洁的小女孩,</p><p class="ql-block">该背起书包走向学堂?</p><p class="ql-block">那走向新生活的年青人,</p><p class="ql-block">该把自己远大的计划展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幽静美丽的公园里,</p><p class="ql-block">早熟的秋菊或许已经争艳开放?</p><p class="ql-block">平坦宽敞的马路旁,</p><p class="ql-block">又增添了新颖的商楼和别致的橱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帆呀白帆,</p><p class="ql-block">你为什么不声响?</p><p class="ql-block">却只是默默地从我眼前越过,</p><p class="ql-block">又静静地向我的身后续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啊!身后!</p><p class="ql-block">身后是什么地方?</p><p class="ql-block">在小河的拐弯处,</p><p class="ql-block">有我的小茅房,</p><p class="ql-block">低矮,简陋,破旧得不像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倾斜的土墙上,</p><p class="ql-block">嵌着数道粗大的裂纹;</p><p class="ql-block">消薄的盖草,</p><p class="ql-block">怎抵得雨雪的揉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茅屋,</p><p class="ql-block">它牢牢地拴住了我的心房——</p><p class="ql-block">没有青春的活力与希望,</p><p class="ql-block">没有爹娘的疼爱,</p><p class="ql-block">没有美好的理想,</p><p class="ql-block">不知道世事的变幻,</p><p class="ql-block">不懂得人生的欢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哗……咣!”</p><p class="ql-block">一个波峰跌落在岸边,</p><p class="ql-block">溅起的水花,</p><p class="ql-block">洒落在青年的身上,</p><p class="ql-block">呵!我要跳进清流,</p><p class="ql-block">洗净浑身的忧虑和悲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远去的小燕子呀,</p><p class="ql-block">我不要你带我飞往那桃花源,</p><p class="ql-block">因为——</p><p class="ql-block">理想的翅膀早已折断。</p><p class="ql-block">只请你飞到那个小城,</p><p class="ql-block">告诉我那年迈孤苦的爹娘——</p><p class="ql-block">远方异乡的小儿,</p><p class="ql-block">正把他们怜想!</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从我们村子到安丰,步行要先走大约六、七里的小路,然后渡过一条大河,再沿着大河的南岸走十二、三里左右,就可以一直走到安丰。这条大河是一条重要航道,兴化到安丰、大营、白驹的轮船,就在这条河里航行。大河的南岸有一条小支流,我当时就坐在支流和大河交汇的地方。之前我从来没有写过诗,那一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情不自禁地忽然之间就产生了写诗的冲动,好像是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被压抑得太久,产生了自我喷发和释放的强力欲望。坐着看着,不知不觉地便开始酝酿起这首诗来,一句一句的诗文,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流淌而出,等到离开的时候,诗的主体结构和大部分诗句已经大体形成,往回走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继续完善,回来以后,便写下了这首诗。</p> <p class="ql-block"> [1971年10月3日]</p><p class="ql-block"> 葛老师告诉我关于这次大队增加民办教师的事情,说由于找不到人,至今还搁着。大队干部希望我担任,但是又不知我是否安心肯接受,所以不好找我谈。我自己也拿不定主张,是干呢?还是不干?</p><p class="ql-block"> [1971年10月4日]</p><p class="ql-block"> 回兴与父母商量,他们不同意我做民办教师,主要原因是福利待遇。</p><p class="ql-block"> [1971年10月26日]</p><p class="ql-block"> 大队来了一个新民办教师。</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葛老师实际上是受大队干部的委托和我谈话的。父母亲不主张我做民办教师,是认为民办教师待遇比较低。我自己也不大想干,主要的想法是,做了民办教师以后,就不能再离开农村,一辈子都得留在这里,而我那个时候是想彻底离开农村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11月1日]</p><p class="ql-block"> 上午开民工会议,下午搭工棚。晚西高知青Lc来玩。</p><p class="ql-block"> [1971年11月2日]</p><p class="ql-block"> 早晨吃了一碗温水泡冷饭,今日开始挑土。</p><p class="ql-block"> [11月2日—12月7日]</p><p class="ql-block"> 公社洋子港工程挑河。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有时吃过早饭到工地上挑几担泥天才亮,挖锹都看不见。下雨也要挑,要等到扁担碗里能倒出水来,才可以回来。每天2斤米1斤菜,有时还要超过。</p><p class="ql-block"> 在西段,当老河里的水快要抽尽的时候,许多民工下河用“贴针儿”捞鱼,我们工棚里弄到了30多斤,大多是鲤鱼,最大的一条有7.4斤。</p><p class="ql-block"> 公社Z书记在动员时,把腰酸背痛称为“长肌肉”,要民工不要怕,听了真叫人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 挑土,最多我一天挑了7.1立方米,那些天干下来,腿疼,腰疼,脚疼。寒天,早晨强大的北风迎面刮来,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手上裂口子,鼻子淌血,眼睛红,明显的消瘦。</p><p class="ql-block"> 崔家大队知青的生活好像很有规律,一心一意地、有条不紊地生活着,井井有条,非常安定。12月5日晚,在崔家知青处玩,都是来挑河的各个大队的知识青年。施家知青称现在为所谓“劳其心智,苦其筋骨,饿其体肤”云云。西高知青讲他冬天下海拾草,这天涨潮,人们都避开了,只留一个人在草堆顶上看守草堆,古历月半的潮水特别大,一直淹到了他的腿上,又怕又冷又饿,自己叹曰:“我还要死在我妈前头吶!”</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农民把参加水利工程叫做挑河,并且一致认为这是农村所有的劳动中最苦最累的一项劳动。我们那年是把一条小河拓宽浚深,以利于在汛期能够快速地排水。在工程的最后阶段,要把泥土从最深处的河底挖起来,挑着一百几十斤重的担子,攀登大约二十级左右的台阶,送到岸上做成圩堤。即使在农民中,这也是强劳力干的活,我那时力气很大,一点儿也不比农民干得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1年12月11日]</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离群索居于偏僻的异乡,越来越感到孤单寂寞。每天起来的事情,就是煮早饭,吃过早饭就下田,挑粪或者挑泥、挖泥(反正围绕着泥土)。中午下工匆匆忙忙地提水,出灰,煮饭,然后又下田。晚上回来又是如此。生活是这样地单调,乏味,令人厌烦。能够成月地看不到报纸,时事形势都不知道,自己只有在每天晚上坚持学习学习,写写字,看看书,补充补充精神上的平淡无趣。更由于对前途的忧虑,又经常碰到不顺的事情,加之每天劳动下来又疲又累,思想经常处于低沉状态,烦恼,苦闷,后悔,焦急,自责轮流熬煎着我,而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讲,只有自己放在肚子里闷消,或者自己宽慰宽慰自己。当然,欢乐和希望也是有的,虽然它们是那样地稀贵,短暂,但往往能使我精神振作,求取上进,战胜困难,在艰苦环境中坚持生活下去。总的来说,思想是经历着高潮——低潮——高潮这种情况交替循环的。</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插队到农村将近三个年头了,这期间,知青队伍也悄悄地发生了分化。一部分知青陆陆续续离开了农村,他们当中有招工的,有参军的,有上大学的等等,虽然人数只是一小部分,但是在知青队伍中所造成的思想混乱是巨大的,所谓“扎根农村闹革命”的豪言壮语已经基本上没有人相信了。那一阶段,自己的思想也比较苦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2年1月9日]</p><p class="ql-block"> 天快黑的时候,我从最南边的田边撑船回村,船上装了半船萝卜。外面刮着强大的东北风,我撑着船出了小沟进大河,我猛撑一篙,想把船撑到河对过占住上风,谁知风太大,船往上风钻不上去,到了河心就不再前进了。我再下一篙,因竹篙太短,扎不到河底,只好任船随风向南飘去。我非常着急,然而没有办法,只有用竹篙划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船靠到岸边,船却已向南退了有十多丈远了。这次只好老老实实在下风撑了,不知是由于心急还是心慌,刚行了没有多远,船又一下搁在浅滩上,又费了一阵工夫,好不容易才将船弄下来。半路上,有一次竹篙扎在泥里拔不上来,将我的人拖倒跪在船尾,但我拼命紧紧抓住竹篙不放,总算将它拔了下来,如果松了手,船向前滑行,没了竹篙,今天就回不来了。一路风大浪急,虽然用了很大的力,船却行得不快,由于心急,船也使得不怎么听话。四面乌黑,没有一个人,但我当时横下一条心,不管怎么样,船一定要撑回去,如果不坚决前进,稍有松懈,船很快就会后退的。决心终于战胜了恶劣的环境,并且锻炼了自己。</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这个撑船的夜晚,在我的记忆中也是非常清晰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回忆起来却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河,那船,那风,那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忘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2年1月25日]</p><p class="ql-block"> 71年度分配帐:我全年劳动工分款91.14元,扣除粮款、副食品款,应得31.24元。再减去往来款后,还应进16.43元,会计写了一张欠条给我,欠我16.43元。</p><p class="ql-block"> [1972年3月7日]</p><p class="ql-block"> 今日下乡,到“家”开门一看,四壁空空,满目灰土。西房间里堆着生产队的晚梗草,堂屋里堆着生产队的车木农具。至于东房间,只剩下了我睡的一张床,不知又是谁家在这儿弹棉花胎的,灰尘上还罩着一层棉絮。其它所有的东西:桌子、板凳、桶、坛子、生产用具,以至水瓶等等,都被西家东家拖光了。我站在灰尘中间,面对着这残败凄凉的景象,刹那间心里好像想了许多问题,好像有满腹的话涌上了唇边,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想说,只感到自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我忆起了许多费解的事情:队里的船要下海了,其他人家的锅不拿,非拿我们的锅不可,至于我们在家不方便,那是用不着考虑的;谁家要弹棉花了,都在我们这儿,经常一弹就是三四天,弄得到处都是灰尘和棉絮,你如果不让他弹,那不知要讲出多少难听的话来;我们的东西经常被人家拖去使用不还,有的甚至就藏起来,据为己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举不胜举,反正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对于别的人家不好办的事情,对于知青都可以办到,无论我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所不理解的是,在我们未插队这儿之前,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呢?譬如说,那时他们是用谁家的锅下海的呢?那时他们是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弹棉花的……?</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厨房里有一个土灶,灶上有两只锅,农民下海时拿走一只,我们烧饭烧菜就只能用一只锅,而且看到饭锅旁边就是一个洞,洞里面就是黑乎乎的草木灰。其实,现在想想,队里和农民这样对我们,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那时知青在生产队是处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状况,前面说过我们吃粮是大大超过的,我们烧的草也是不受限制的。还有,队里在大田旁边的田埂上,河岸的斜坡上,种了许多蚕豆啦,毛豆啦等等的,属于集体所有,农民都不能摘的,但队长特许我们可以随便摘回来烧菜吃,农民也没有意见。我们的房屋如果破损严重了,也可以找生产队来修。所以,我们和生产队之间,好像有点共产主义的味道。你能够多拿多占生产队的,生产队也就可以占用你的房屋,使用你的锅,共产主义可是双向的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2年3月22日]</p><p class="ql-block"> 今天,一九七二年的第一声春雷震撼了大地。那雷声,有如排山倒海,所向披靡,势无可挡。那闪电,却似刀光剑影,雪亮而泛微青,寒气畏人。那狂风,直疑狼嚎虎啸,裹着粗大豪放的雨点,洒满千里大地。大自然好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摆尽了自己的威风。大自然的壮威,使人心胸顿时开阔,舒畅激昂。</p><p class="ql-block"> [1972年3月23日]</p><p class="ql-block"> 到昨天为止,我在农村已经度过整整三年了,今天是第四个年头的第一天。这可是不平凡的三年啊!三年前,我还是一个无知的小孩,在父母温暖的怀抱里生活了十八年半,可算是无忧无虑。天真啊,不知道社会的斑斓复杂,光怪陆离,由于父母的溺爱,使我变得懦弱无为。三年来,我遍尝了农村生活的凄苦,经受了繁重劳动的折磨,体味了离群索居的孤单,懂得了社会处世的艰辛……。自己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头脑比以前复杂了,身体比以前结实了,性情却更加孤僻了,情绪经常是低沉的,忧虑,焦躁不安。第四个年头的生活现在开始了,今天一天阴雨连绵,上午切咸菜,将左手食指甲削去了半截,这可算是新年伊始发生的第一件事情吧!</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离开父母三年了, 自己的变化真的很大。下乡之前,可以说什么也不会干,真正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下乡以后,学会了煮饭、烧菜、洗衣服、补衣服、缝被子等许多生活的基本技能。劳动上,挑担、挖沟、扛笆斗、耕田、撑船、摇橹,什么农活都能干,而且可以说干得和农民一样好。夏天,我和农民一起驾船“下海”捞水草;冬天,和农民一起参加修水利(挑河工),这是农民都认为很苦的两件事,我也都参加了,并且坚持到底。心理上也成熟了不少,对社会,对生活,都有不少的思考,但是并不能说很成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2年3月31日]</p><p class="ql-block"> 昨天晚上突然刮起西北大风,今天发现,将屋子北檐的盖草全部吹翻了。</p><p class="ql-block"> [1972年4月2日]</p><p class="ql-block"> 翻泥,五大船,在翻到一半时,浑身就没劲了,满身酸疼,骨头好似酥了一般(连启生到晚都心口疼,说吃不消了)。收工后,草草吃了夜饭,天还未黑,就躺下睡了。</p><p class="ql-block"> [1972年9月15日]</p><p class="ql-block"> 自从12日晨离家,生活一直不稳定,……今天拿镜子一照,不觉大吃一惊,刚离家三四天,圆圆的下巴已经变尖了!……屋子快要倒了,好几处漏。生活呢,更是不用说了:早晨天刚发白,队长就来叫煮早饭,睡得模模糊糊的,连眼都睁不开,只好起来,提水,淘米,烧粥。早饭后下田挑把,水田里挑着百十斤的担子,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真是一步一个脚印啊!中午肚子饿得不知饿了,才回家烧饭,干巴巴的,肚子虽饿,嘴却吃不下,只吃个半饱就算了。一天干到晚,腰酸背疼,肩头又红又肿,碰都不能碰,皮肤晒得火燎燎的疼。天黑了摸回家,锅还是冷的,拖着一身疲劳,忙过晚饭吃下去,一身的汗和泥却还必须洗澡。再去提水,然后还要一面扑打着蚊子一面烧水,可不高兴了,干脆向河里一跳。这个天的河水可不是夏天了,凉气浸人。等到一切做完了,上下眼皮早已打架了。这么一天紧张的生活,却连洗衣服的时间也没有,所得报酬就是几分工。</p><p class="ql-block"> [1972年9月17日]</p><p class="ql-block"> 傍晚,几朵红云夹着黑云,从西北滚滚而来,天黑不久,突然刮起狂风,风力之大,真可谓惊人。……暴风裹着急雨,从窗口涌进来,吹灭了桌子上的灯,继续向帐子和铺扫去。我急忙放下刚要端起的粥碗,用手拼命抵住窗子——其实是什么窗子,只不过是一张破蓆子遮住一个洞口——,可是雨还是往里打,且头顶上又漏,只好连忙将帐子卷到顶上去,拉开床铺,任它风雨从门窗缝里往屋里打,就这样,我让蚊子咬了一夜。可天气也真有意思,半夜时分,却雨过天晴,又映出满天星斗和一轮明月来,清光照耀,绿树滴翠,空气清新凉爽,沁人心脾。</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一个风雨之夜,我曾经作过一首诗,补录于此:</p><p class="ql-block"> 夜 雨</p><p class="ql-block"> 天地霾云暗,</p><p class="ql-block"> 风雨满人间。</p><p class="ql-block"> 独卧难入眠,</p><p class="ql-block"> 唯把夜长叹。</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这个风雨之夜,已经记不清楚了。</p> <p class="ql-block"> [1972年10月28日]</p><p class="ql-block"> 从9月21日开始,公社宣传队进驻了我们大队。……宣传队来了以后的主要特点,就是起早睡晚。冬闲时节,原来每天七八点钟才上工,现在五点钟多一点就必须上工,也就是说天刚发白时,就必须吃完早饭下田了,晚上则一直到天快黑了才收工,反正跑不到庄天就完全黑了。除此而外,还要打晚工。如果是下半夜有月亮,则晚上先睡觉,到一二点钟月亮升上来了再起来干。另外还必须学习文件,有时半夜就起来开会。我也被卷进了这个大干的高潮,昨天半夜二点多钟被叫起来下田挑泥,但由于复水的田还未干,走几步鞋子就被泥土粘住掉下来,赤脚又冷,胡闹到天亮,只挑了七八担泥。一个人挑粪,半天就挑一船,以前起码二、三个人。那天在场上浇化肥水,冒雨干,差点儿滑下河,衣服湿了几层,一直到背脊,头发上水直往下淌。</p><p class="ql-block"> [1972年12月23日]</p><p class="ql-block"> ……今早到公社迁户口,XX起先不肯迁,幸亏Y科长来了,才迁给我,随即开往戴窑,当晚报进户口。</p><p class="ql-block"> 【回望】</p><p class="ql-block"> 根据县革会生产指挥组的通知,我被招工到工厂,身份从农民变成了工人,知青日记写到这里也就停笔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知青生活始于1969年3月23日,终于1972年12月23日,共计3年9个月。23日,注定是我一生中值得纪念的一个日子。</p><p class="ql-block"> 插队农村期间,我饱尝了各种艰辛,承受了千磨万击,可说是历经磨难。插队生活是我一生当中最苦最难的一段经历,此生不忘。但是,它也锻炼了我的体魄,磨练了我的意志,丰富了我的经历,使我终生受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记】</p><p class="ql-block"> 我的下乡上山批准书上的日期是1969年2月15日,但我实际离开父母下乡的时间是1969年3月23日,那时我18岁多。</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离开父母亲,离开城市来到农村,开始全新而陌生的独立生活,有一种神圣而悲壮的感觉。自己的心里油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拿起笔把这新的生活记录下来,便有了这个日记本。</p><p class="ql-block"> 在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这个小本子如实地记录了我知青生活中许多难忘的经历。招工进入工厂以后,小本子被我放到了抽屉的角落里,平时基本不会去动它。有几次整理抽屉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是不是把它毀了,几番犹豫,还是没有舍得销毁它,毕竟,这里面记录的是我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啊!</p><p class="ql-block"> 幸运的是,虽然经历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这个日记本还是得以保存了下来,现在重读,感到尤其珍贵。</p><p class="ql-block"> 这里发表的,只是日记当中的一部分内容。其中,日记的原文,都是我在半个世纪之前插队农村时所写下的,“回望”的内容,则是现在写的。</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1968~2018</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上山下乡运动五十周年</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