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

日月无声

七月酷夏，去贵州看山水。一把伞，简单的行囊，奔向午后火车站。从清晨开始，雨一直下，下的急切、酣畅，神清气爽解除一身暑气。临行前，一人去荷花池走走，多年老习惯，似看望老友。凉风悄悄，骤雨打荷，三三两两的叶子犹自旋舞、翻转，莲花闭合。诗与远方的起点，是雨中傲然挺立的高洁青莲，终点呢?夏天的雨即感性又个性，透彻畅然，荷香弥漫，诗意涌动，与千里之外的山水只隔一场雨?

"地无三分平"，"天无三日晴"，贵州多山又多雨，阳光金贵，所以省会称之为“贵阳"。"西安看坟头"，"北京看城头"，"贵州看山头"，来贵州一定要翻越山头的。路很远，次日傍晚才到达黔东南的凯里市，一座不到50万人口的依山而建的洁净山城，四周群山环抱，黄昏沉静，夕阳温煦，街道一会上坡，一会下坡，找不到单车的影子。过斑马线才发现，宽宽的马路不设红绿灯交通标识，有点不太习惯。这里的饮食酸辣为主，酸汤鱼是特色吃法，并不觉得可口，北方来的我们很难找到适口的饭菜，来来回回几条街，凑合了晚饭。人一旦离开生养几十年的故土，自己的胃最清楚，它是那么强烈热爱自己的家乡，人一生最不会背叛自己的胃。夜很静，睡的很好。
天气出奇的晴朗，适合爬山。凯里到贵州第一山—梵净山有4小时的路程，天蓝云白，稻田青绿，偶有牛羊山下吃草，天地开阔，没有喧闹尘世气息，风景在眼里流转。匆匆吃了午饭，买票、乘环保车进山，17个中年人，3个刚高考毕业寻求放松的小伙子，20人结伴，午后1:20开始攀登梵净神山的万步云梯。一群毫无爬山经验的人，没做一点攻略，丝毫不了解脚下神秘的大山，轻信陪同导游的错误判断，冒然挑战巍峨高山，多么地愚蠢。人呀，必须亲自经历一番，等到大自然给够你足足的教训，越过无数的石阶后，方知自己的无知、渺小与脆弱。高山仰止，从此敬畏。

1600步的山路还算平坦，石阶两边有铁链扶手，手紧握，身体轻省很多。但我的状态并不好，大汗淋漓，心跳不止，心脏略略难受，停下来调整节奏，喝水并不停地做深呼吸，放慢脚步，伙伴们又鼓励着，不甘心下山，较劲向上爬，不适感慢慢消退。2400步时，因体力难以支撑，已有几人下山了。剩下的分成三个梯队，先生一人渐行渐远，与我拉开约有1小时的路程，我与3个小伙子处在中间，身后几个伙伴至少与我们相隔40分钟的距离。路遇与先生同行的汪老师返程下山，劝我一同下去，可我的膝盖已不允许我走回头路，若执意回走，后几天的行程无法坚持。看了看手表，指针已指向3点，还有4200步的云梯横旦在前面。气馁、懊恼、无助、困顿、真是骑虎难下。水与巧克力都在先生的背包里，只剩半瓶水，又没有兜售水的商贩，口又干渴难耐，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稍有迟疑，三个小伙不见了踪影，我一下子落了单，爬山的人很少，前后不见人影，一个人走在窄窄的山道上，路显得特别的长。有点慌张，手机也没信号，一时与所有人断了联系。台阶越来越陡峭湿滑，两边已没有防护铁链，若一不小心崴脚了或一脚踏空，后果难以想象。林间蝉鸣更觉聒噪无比，心情焦躁不安，哪里还有乐趣可言?这次爬山真是落魄至极，一阶一阶，一步一步，重复重复，无尽的重复，咬紧牙关向上爬，加快了步伐，我别无选择，快累死了……隐隐约约有人声，熟悉的家乡话，三个小伙在前面等着我呢，心一下子安定下来，补给了水与能量，继续赶路。当看到五千步的石碑时，心情真是喜悦，虽体力透支，但距6666步的索道站已经很近了。心随境转，步履轻盈起来。蝉鸣声也悦耳些，路边小草小花也好看，几只小刺猬在路中间嬉闹，蝴蝶追人，惊吓跑一只松鼠，前面是条蛇吗?四人惊恐不敢出声。唉!原来是根干树枝，青苔失去色泽与水分变成白色，以为是蛇呢，相视大笑。17时终于抵达海拔2100米的索道站，小伙子瘫软在座椅上，再不愿多走一步。工作人员告之，17:30后索道停止运营，注意把握好游览时间，而落后的几个老伙伴，还在苦苦攀爬着，先生已达山上金顶处了吧?

稍稍停歇一会，独自站在一处偏僻的山崖边，天色近黄昏，太阳光线柔和，苍翠山峦连绵起伏，明暗错落，一幅天然画卷，用细微的心去感知它，用汗水、体力、坚韧交换壮阔的幽幽青山，一切似乎又是值得的。山风从耳边掠过，大山呈现出落寞的轮廓，沉默的山，沉默的我，也许这种沉默与静谧是耗费4小时，给精疲力竭的我最大的犒赏，获得了生命中静默的力量，并且可以不需与人知晓，不与任何人分享的独特感受。越过了山丘，早已白了头，还是无人等候。万物厚德不言，承载你所有的情绪，内心激荡，无可言喻的欢喜与苍凉，这是属于自己的惊心动魄，与他人无关。独具地质特色的蘑菇石，就在海拔2200处，100米，1000步，近在咫尺，我停下了我的脚步。看不完的美景，走不完的路，越不完的山丘，怎么都遗憾，若较劲，只会让你迷失在短暂的梦幻光阴中，最后还是虚幻。我终于放下了中年的倔强、不甘、期待与向往，时间不多了，再不用不知疲倦地翻越一座座山丘，真的倦了累了，我接受我的虚弱、衰老、无助与失败。风吹山野无痕，你捕捉的是虚空，美景就在眼前，你手中仍然一无所有。欢笑也好，悲伤也罢，越过山丘无人候，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有这一片空阔明朗天地，苍茫世间，大美无声，与澄明深邃的灵魂对话。你想挽留这天地，你想停滞住绝美时刻，但你转身离去，你却无法带走一点点，没有什么东西因为内心不舍而怜悯你，拥有旋即失去，我流下了热泪。

太阳落山，坐索道下山"回家"，山下小镇叫太平乡，寓意吉祥，给出门在外我一种安定之感，陌生人家屋外墙上悬挂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谱，我很喜欢，并拍下留存。还是一个好黄昏，大巴车向镇远古镇驶去。暮色沉落，车窗外是黑色的绵绵山峰，山凹间有零星的温暖灯火，夜色广阔无边，一车人沉沉入睡，司机专注开着车，我毫无理由地认为，车是向北方行驶，那是家的方向，心里笃实安然。夜空有颗闪亮的星，一路伴我同行，是木星吗?熠熠生辉，这是一个童话般的梦幻夜晚，繁星满天，灯火昏黄的古镇近在眼前了。

远方归来，去乡下小妹家小住两天，地锅的饭很香，晚上与小外甥去树林里捉知了，虽只捉到两只，仍然开心。清凉如水的月色真美。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田间地头欢喜地行走，绿意盎然的那片田野，想起鲁米的短诗：“走出对与错的观念， 有一片田野， 我将与你在那儿相会。”夏日长空，草木葱茏，万物生长，何曾顾及他人目光，麻木的神经活泛起来，乡间小路少有农忙的人出现，适合一个人微微出神与遐思，浮躁的心沉淀在这风清、蕴含蓬勃生机的
盛夏早晨里，内心寂静，这就是清简的生活。年岁增长，只需要少而珍贵的东西，与金钱没太大关联。一株植物只需要一点点阳光、雨水、少量的肥料，在适宜的季节，成长出最自然的模样，最自然的也是最简单的。低飞的燕子，金色的蜻蜓，明亮的晨光，沙甜的西瓜，绿色无公害的菜园，炊烟袅袅的农家小院。瞧!电线上鸟儿飞累了吧?一动不动，像大自然里一串动人的音符，奏出最美妙的田园牧歌，手里有露水与青草的味道，一切美好，都在此刻!
       

日常的陪伴最可贵，一本书，一棵树，小小方寸荷塘，或有可心的人更好，不说一句话，你不会孤单。这样的陪伴，打开你的觉知，让你常常进入最深的孤单与独立，发现真实的自己，完整沉溺其中，那份宁静让疲累的灵魂得以休憩，是生命中极为奢侈时刻，所以不要惧怕孤独，永远不怕。

若问我为什么旅行?我从不确定为什么而去，疲倦失望沮丧却是真切的，至于好山好水有什么治愈作用?我不知道，也许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心中的“诗与远方"终点是家边的一方荷塘，或乡间普通的清晨，不是遥远的多彩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