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尘封的记忆

俞涛（雨声涛语）

谨以此篇追忆我最敬重的外公王德滋。

外公王德滋离开我们已经41年了。2018年7月7日，王家的子孙后代近三十人聚在北京，其间，从国外回来的表妹贝贝拿出一叠外公外婆的老照片，大家竞相传看，诉说着老一辈的恩德。

会后，旅居国外的表妹二宝把精心保存了四十年的档案袋拿来，里面装满了外公的珍贵老照片、证件及资料，我很惊叹，她保护得这么好！许多资料我第一次见到。

看着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慢慢打开了，外公生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外公1896年出生在河北怀来小南辛堡一户农民家里，父亲王宽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他多次出卖土地，供其儿子进城上学读书。

从小南辛堡外出求学的外公少年有志，勤奋刻苦，1917年因优异成绩获得县里资助的贷学金，考入天津北洋大学采矿系，以成绩第一名于1923年毕业，后到南开大学任助教。

（图为表妹和二陆舅站在小南辛堡外公的老家门口。）

一年后外公离开学校到柳江煤矿工作，从此走上理论与实践结合，实业救国的道路。先后在安徽怀远、淮南、贵阳、昆明、明良煤矿任总工程师，局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一批工厂、机关、学校迁到大西南后方，昆明是当时第二个重要大城市，但明良煤矿规模小，技术落后，设施不配套。外公首先用当时的先进技术对矿井大规模改造，又开凿三处矿井，建立了宪整的通风、排水系统，用蓄电池取代矿工的电石明火灯，保证了安全生产。同时主持修建了由该矿到滇越铁路长20多公里的运煤轻便铁路。他还设计利用垂力分三段下放重斗车，畜力拉回空斗车，解决了煤炭地面运输的问题。外公对明良煤矿的技术改造，有显著的示范作用，对促进西南地区技术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为保障抗战时期用煤做出了重大贡献，因此，他获得了南京政府颁发的＂胜利勋章＂，被吸收为资源委员会委员。

图为云南明良煤矿旧址。

抗战胜利后，外公又回到淮南，任煤矿局局长兼总工程师。外公知人善任，亲自带领技术人员下井工作，指导研究，设计制造安装第一个具有40年代水平的竖井，使日产量达3000吨。同时，外公还制定了各种规则，撰写了《淮南煤矿概况》一书。

1949年9月，外公配合军管会接管淮南矿务局他自行设计建设年产90余万吨的国内先进矿井，献给新中国，为国家保存了大型的重要煤炭生产基地及一大批生产建设工程技术骨干。

1950年他收到新中国国务院的任命书。

这张保存了68年的证件弥足珍贵。任命书上，周总理亲笔签署任命王德滋为燃料工业部修建司付司长，担任煤炭工业基本建设技术领导工作。53岁的外公，从此走上行政管理的领导岗位。

外公王德滋在领导岗位上殚精竭虑，严谨务实，统筹兼顾，以渊博的煤炭知识实践、创新，对发展我国煤炭事业倾尽了心血。

1957年，电力工业部任命王德滋为技术委员会委员。至此，他身兼数职。

1957年，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任命外公为煤炭组和动力组组员，同年，他进入了中国科学技术委员会院士评选的初选、中选名单。

1957年，外公又接到周总理的任命书，被调至煤炭部北京煤炭科学研究院任院长，那时他已61岁，又开始了为我国煤炭科学技术研究事业奠基。

如果说外公1924年辞去南开大学助教，去煤矿一线工作一干就是25年，是他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大转折点，那么1957年任院长起，是他一生的第二个重大转折，他同其他领导人一起，为开创现代化煤炭科学技术研究事业铺路搭桥，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1963年发的工作证显示，外公已67岁，还在为创建研究机构和培养科研人员不懈地努力。到1965年，煤炭已经建立了多学科、多专业综合性的研究体系，光研究所就有10个，基本实现了研究机构专业的配套。

1962年，外公被聘为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煤炭组副组长。

早在1962年，身为煤科院院长的外公与其他知名专家发起成立煤炭学会，任理事长，积极组织学会开展煤炭生产技术与科学研究的活动。

在建立研究机构的同时，外公非常重视学习国外先进经验，建院初期就聘请苏联专家为顾问，国内外进行学术交流。这是1965年外公在国际建井技术会议上的学习笔记，记载了东德、捷克、波兰、匈牙利等国建井技术的经验。

从外公写过的材料中得知，1965年，外公为团长率专家到东德、波兰等地参加国际建井会议。

在会议上，外公用中英文记录国外的先进经验。

在波兰参观时，外公不错过一个细节，认真的学习，记录。

外语是外公北洋大学的功底，出访时运用娴熟。

有不少记录是画图标明，这些都为我国的煤炭工业发展积累了丰富的资料。

外公热爱煤炭事业，热爱新中国，为祖国的建设付出了卓越的才能与智慧，被选为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这张第一届人大代表合影的老照片，外公是其中的一名。一届人大代表大会的产生和举行，标志着一切权利开始由全国人民普选产生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集中行使。代表着共和国成立初期的最高国家权利机关。

1954年的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有代表1210人，包括了各民主党派代表人物、工农业劳动横范、军队、科学、文学艺术、工商、宗教等代表人物，是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空前未有的团结统一的大会。图为外公的代表证书。

第一届第二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于1955年召开了。

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证书～

第三届人大代表当选证书。

作为爱国爱人民的煤炭科技专家，外公得到了人民的拥戴，从1953年起的国庆节，十一次登上天安门观礼台观看游行队伍。

那时，能在观礼台上近距离地和国家领导人一起观看阅兵式和群众游行，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与荣耀。

外公每年胸前配戴观礼条，观看阅兵式，观看群众游行，一定是感受到新中国给人民带来的期望、信心和力量吧！

从观礼台下来，外公总是把观礼条细心地存起来，做为为国家效力的动力。

民主同盟是中国共产党通力合作的参政党，1945年民盟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明确提出＂反对独裁，要求民主，反对内战，要求和平＂的政治主张；1949年又参与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筹建工作。外公王德滋何时加入民盟，不详，但他始终团结在共产党周围，为祖国发展献计献策。

1959年，外公当选为民盟中央常务委员，积极推动盟员学习，努力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服务，使民盟在参加国家文教建设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外公遗物中找到这样一个蓝塑料皮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外公亲笔写下＂公而忘私 舍己为人＂，这八个大字折射出外公身居高位，有一颗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诚之心！

扉页的背面，外公用红笔写下＂信任群众 依靠群众 放手发动群众 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这反映了外公的工作路线和共产党的生命线和根本路线，是一致的，外公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紧密联系群众当作自己的宗旨。

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的都是生产技术研究的思考。

外公经常强调煤炭科研要为生产服务，立足当前，兼顾长远和基础研究。他身先士卒率队在矿区考察，调研＂坑木代用＂课题进展，亲自组织、领导，完成了水泥支架、金属支架的研发推广，为大幅度增产创造了条件。又如新技术＂冻结法凿井＂的推广、关注采煤机工业性试验、对煤炭的加工利用、标准化等都立项进行长期研究。

外公不仅注重抓研究开发，还十分重视科研成果的推广应用和配套成龙。他说：＂不要一出成果就完了，还要关心推广应用，必要时派人去现场具体帮助。＂他经常身先士卒，到一线去调研。

在另一个笔记本的首页贴着雷锋的名言＂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这正契合外公的心境。外公十分热心对青年的培养，对他们的研究方案、总体设计、试验过程，发现问题及时提出，耐心指导。同时选派大批青年科技人员到国外学习，使煤炭科学研究事业后继有人。

这一副眼镜伴随了外公多年，他年老有病时，白天仍深入到煤矿现场，调查试验现场，参加成果鉴定等，夜晚在台灯下读书、查看资料。他对煤炭事业的热爱，严谨踏实的作风，对年轻的科研人员有很深的影响。

外公一生廉洁奉公，公私分明，作风正派，爱惜人才。据石楼先生回忆，抗战时期，他发现有人贪污公款，立即辞退。他任局长时，宁肯让自己女婿失业，供其生活费，也坚决不给安排工作；对留美归国的家属，他安排在自家＂王公馆＂住，供其吃住，不用公家报销，令归国人才非常感动。解放后，外公勤勤恳恳工作，原则性强，对贪污腐败深恶痛绝；他高瞻远瞩，反对搞小煤窑；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发挥了各种人才的作用，得到一大批工程师的尊敬和拥护。

外公外婆在远离家乡的外地，奔波在煤炭事业上，三个子女也跟着到处安家。

1960年，外公和外婆终于和子女及部分孙辈照了一张全家福。这幸福的相聚是多年来少有的一次，至今孙辈们都将照片视若珍宝。.

六十年代，外公家来自三个家庭的孙子、孙女、外孙女在家门外合影。

文革之后，外公养病在家，两个舅舅家的表姐、表妹来看望，幸福地和爷爷合影，七十多岁的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

文革后，我家三个女孩上山下乡走了，外公把我们三人的通信地址记在笔记本后面。当我探亲假回京去看望外公外婆时，他们总是很有兴趣地听我讲兵团农业机械化生产的事，外公步履蹒跚地去买肉，外婆亲手炖肉给我吃，临走，还给我拿钱。1968年外公听说三姐要到陕西插队，勉励她说，你们把文化知识带去，改变农村落后面貌，也同样有作为。1972年妹妹去看望外公外婆，说起鹤岗，外公立即说：＂噢，四十年前我去过，现在怎么样？＂当听到如今那里整日雾蒙蒙，吸到鼻子里的空气都带着煤灰时，外公神色黯淡，久久不语。煤矿缺少管理，给百姓带来污染，是外公最不愿意看到的。

外婆和外公一起从怀来出来，陪外公办矿，走南闯北二十几年，尽管她不识字，但她辅佐外公，培育子女，让外公无后顾之忧。文革期间，外公受到迫害，被抄家，住所被三家人占用，外公外婆带着孙女挤在一间屋里，后又下放到河南五七干校，每月工资由一级工程师的320元降到27.5元。外婆默默忍受这一切，省吃俭用，艰难度日。直到落实政策后，住房才归还。这么折腾，让七十多岁的外公患病更严重了。

外公外婆对每一个子女家庭都很关心，我很小就记得外公每月都贴补家里生活费；表弟表妹从福建来北京，外公外婆总是给他们准备吃穿用度。除此之外，外公还资助了好几个亲戚的孩子上大学，老家来亲戚看望，外公外婆总是送钱接济。他们的仁慈宽厚，博爱忘我，至今也被后辈人感恩，他们的相濡以沫，大爱无疆，一直是家庭的楷模。

小舅舅常在外公身边照料年老体迈的外公外婆，为他们生活起居操劳。

小舅妈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想方设法照顾老人。

外公外婆用他们的一生爱祖国，爱科学，爱人民，爱家人，给子女孙辈留下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长辈善良宽厚、博爱无私、终身学习的家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辈们。

外公为祖国的煤炭事业长年忙碌，积劳成疾，加上文革的摧残，在1977年3月3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煤炭事业。

1977年3月11日，王德滋的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

中央统战部领导、民盟中央主席史良、楚图南等民盟人士参加了追悼会。他们和家属一一握手。

煤炭部、煤炭科学研究院的领导、同事来追悼外公。

一起进行煤炭科学研究的志士仁人来和外公作最后的告别。

和外公一起建井的专家们来参加追悼会。

众多朋友来送外公最后一程，吊唁厅外几百人排着长队。

外公的儿子、女儿三人携子女数人，在慈爱的外公遗像前痛哭失声，万分悲伤，想到再也见不到可敬可爱的外公，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1977年3月11日，《光明日报》发了讣告。

讣告全文。

外公走后，煤炭部外事局长王叔叔告诉我：＂周总理说煤炭界有三王一马，王德滋是第一王啊！＂

科学界的人说：王德滋是煤炭工程技术专家，是我国现代煤炭科学技术研究事业的主要奠基人。

民主人士说：王德滋是民盟的杰出人物，是德高望重的爱国人士。

怀来县民政局的干部说：王德滋一家是怀来有名的科教世家，王家子弟有市级政府官员、大学校长、教授、工程专家、画家、还有教师、技术人员，贡献最大的是王德滋。

朋友们说：民族的辉煌过去与未来的振兴，都离不开这样的人！

网友们说：为科技发展贡献出毕生精力的人永远激励着我们！

外公为煤炭科技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用自己奋斗的一生建造了不朽的丰碑！

如今，外公外婆静静地躺在万安公墓里，清明时节，孙辈们去献花悼念。在我心里，外公王德滋一直在看着我们，他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灯，指引着我爱国、敬业、学习、坚韧、律己、博爱、仁慈，外公的高尚品德，献身科学，报效祖国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他那高大的身影永远活在我们家族每一个人心中！

　　2018，7，7王家的部分后代齐聚北京，四世同堂，追忆外公的丰功伟绩，感念先辈的恩重如山，无不感慨万千！

值得欣慰的是，外公的第四代孙辈也成长起来了，各行各业奋斗着，从事科学研究的王放说出了孙辈们的心声：有先辈如此，晚辈怎敢不战战兢兢，好好奋斗，不辱家门！

外公外婆笑慰九泉吧！

（感谢表妹王红、王英，表弟叔锦提供的照片及资料！

感谢王红翻拍的部分老照片！

感谢对此文提出宝贵意见的亲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