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从店子峡西出关山,去庄浪静宁的公路,沿水</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洛河南河向西十几里,就到了韩店公社的石桥村,这里属庄浪县了。</span><br></h3><h3> 公路在石桥村附近,向南又岔出一条路,上了南边的山梁,进入天水地界。经张棉驿、张家川、清水县的远门、土门、通往北道阜,也就到天水县所在地了。岔开的这段路,就是我要说的“天水之路”。</h3> <h3> 这路从石桥盘上高原,放眼是望不到边的黄土,道道山梁如关山向西摊开的大手。石桥到张家川,路是横切着山梁走,盘旋而曲折,其间的张棉驿,正好在两道手指的夹缝里。过了张家川县城,路就顺山梁的走势,沿梁背朝西南方向蜿蜒了。</h3><h3> 梁与梁隔着很宽的沟,深且陡峭,但人能顺着坡下到沟底。清亮的阳光里,站在梁顶向四周眺望,视野很是开阔,叫人心情舒畅。</h3> <h3> 到天水的线路翻过关山后,始终伴随着这道路前行。坐汽车行驶在路上,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根根线杆。</h3><h3> 这儿离连队有二百多公里了。1978、1979年这段线路上还没设哨所时,抢修和维修要从平凉来。那可是个辛苦的差事,尤其是汽车司机们,来回要翻两次关山,路又是石子铺就坑洼不平的“搓板路”。车在这样的路上颠簸跳荡着跑不起来,特别累人。平凉到这儿得跑七八个小时。</h3><div> 线路在之前也没专人维护,21军架设连每年搞两回整修。沿途的闲人和孩子们,常用石子砸瓷葫芦取乐,离路越近遭损坏越厉害。</div><div> 记得大概是79年初春,郑主任刚履职二站,从天水过来,走这条路。在清水的土门远门、张家川沿线,看到线路上的隔电子坏了很多。这么多的瓷葫芦坏了,线路是怎么维护的,搁谁都会恼火的。</div><h3> 情况立时就通知到连队。那时华亭已设临时哨所,暂住在县城西边的公路段。我们当时正在华亭附近搞整修,也借住在公路段里。郑主任一行下了关山径直找到华亭临时哨所,我被从线路上叫回来。进公路段院内,见哨所门前堆的器材箱上坐着一位上年纪的军人,披着棉大衣,黧黑的脸色,风尘仆仆的样子。我想那肯定是郑主任,于是上前敬礼。随行的人都 站在周围看着。郑主任缓和地询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说他看到天水张家川一路隔电子损坏严重。要求我们抓紧维修更换,我表示马上照办。主任离开临时哨所,我才松了口气,我看当时的架势和气氛,猜想主任原是要批评甚至发火的。但当这个穿着满身污渍工作服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时,主任改变了主意,他话里没有批评和指责。让我感觉到的是责任与鞭策。我至今仍然感念主任是位宽厚长者,他没让我在众目睽睽下遭遇尴尬。事后连队迅速组织我们维修了这段线路,更换所有损坏的隔电子。我们专门印制了很多宣传材料,散发张贴到沿途的学校,村庄,单位。据说后来二站机关专门去人到这段线路上检查,结果还比较满意。</h3> <h3> 张家川是这段路上唯一的县城,又处中间位置。我们整修曾经住这里。借武装部几间屋,院子里搭个棚子做饭,就是一个临时的家。那两年在这条路上整修时,在沿途几个地方我们都安过这样的家。</h3><div> 张家川这个回族自治县,与关山东侧的华亭比经济发展要差很多。高寒和干旱是当地自然经济的两大顽疾。人们不但缺粮,还缺烧,秸秆杂草都用作燃料。秋冬季节,常见路边有提着竹篮,拿一尺把长的小锄,蹲着薅路边草根的人。这些草根也是用作烧火的。</div><div> 县城在关山与高原间不大的盆地,那时县上还看不到几处楼房,街道挺整洁干净,路边常有卖花馍的摊儿。花馍是当地特产的麦面饼,类似陕西的锅盔,小的如碗口大,大的就如盆口般了,烙制前就印上了花纹,整齐摆成一摞摞。当地人都喜爱这种吃食。</div><div> 县城西面的集市很有名,远近村庄都来这赶集,熙熙攘攘的人群汇集到这里,大都是回族群众,远远望去人头攒动,像一片小白帽儿的海洋。</div><div> 各种摊位摆在路边和空地,往来的人流拥挤在路上,我们的车路过这里,常被堵得动弹不了,任你鸣喇叭,即使汽车抵住后腰也不理会,赶集人只专心作他的交易。</div><h3> 出售的物品是当地牛羊、农副产品。有一种牛脂,被铸成锅底大小的圆板,寸把厚,洁白晶莹,看着诱人,也是张家川特有的。据说用这牛脂炒的油茶面,孩子吃了会强壮。记得胡纪元技师曾托我买过这个,那时他儿子才两三岁。前些天听说胡技师去加拿大的儿子家小住,我想一定就是吃过张家川牛脂炒油茶的那位公子吧。</h3> <h3> 到1979年秋天,我在这段路上已跑得熟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令我高兴,在这里我遇到了乾县时的老战友。 那是一次巡线,在路边碰到一位当地人。我与他打招呼:“老乡,这是土门公社吗”?“是”!我指着坡下问:“这叫什么村”?“蔡山”!啊?蔡山,我想到乾县老蔡。“蔡根生是这的吗”?“是,他就在下边种麦”!他一边答我还顺手往路东指了一下。</h3><div> 这么巧,我惊喜万分了!</div><div> 蔡根生是我乾县当新兵时的战友,69年老兵,只知他家是清水县的。老蔡在电缆班,我在外线三班,我们属一个排,关系挺好。我刚到乾县就听到一些蔡根生当新兵时的趣闻。说夜里站岗时,老蔡看到山坡上有光亮不停的闪烁,不知是什么,抱枪盯了半天,跑去报告班长,说有情况。领着班长到现场一看,原来是萤火虫在飞舞,闹了一场虚惊。说蔡根生刚到部队,对蓝球喜欢的不行,打球时抱着乱跑,就是不松手,谁都不给,只要老蔡打球,就秩序大乱,逗得围观者大笑不止。还说老蔡到炊事班帮灶,赶上吃莴笋炒肉,好吃,一下吃多了,撑坏了。还有说71年复员时,开始有老蔡,可他爱部队生活,舍不得走,哭得一塌糊涂。结果领导们没了办法,只好又留下他。</div><div> 我当新兵时老蔡已第五年了,长得墩墩实实,很能干,特别能吃苦。人很质朴单纯,又老实诚恳,老兵们都爱和他开玩笑逗趣。老蔡对新兵特别关心,我很喜欢他。他爱打篮球,像一名健将驰骋全场,完全不是传说中的模样。老蔡探家时结的婚,74年春节后他复员 了,复员前他家属来部队住了些日子。听老兵们说,老蔡家属有心脏病,身体不好。我记得复员老兵离队那天,形式很庄重。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分别,心里沉甸甸的。老兵依次从车箱尾部蹬上送行的汽车。当看到蔡根生上车,他家属也突然登着轮胎从车箱侧面扒上汽车,送行的战友发出“吆”的惊呼,为她身体担心。</div><h3> 老蔡离开部队已经快六年了,没想到随便一问就找到了他,令我有点不敢相信。我按老乡指的方向,顺坡走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前边一个人在忙碌,一只大木斗挂在胸前,一把一把抓着斗里的种子撒向翻过的坡地上。墩实的身体,黑红的脸堂,穿着旧军衣,正是蔡根生。“老蔡!”我边喊边快步向他走去。他猛抬起头,愣愣地看住我。“我是郑光四”。“啊……”他似乎慢慢的想起什么。“我调平凉了,查线路过,刚在上边听说你在这儿种麦子”。他完全想起来了。脱下脖子上挂木斗的绳子,把家什就地一扔,拉着我的手高兴的说:“家里去”。我随老蔡转过山湾来到他的家。一孔旧窑洞,被灶和炕占去大半,炕上叠着的旧军被,已没有了布面儿。杂物摞在窑洞顶的搁板上,老蔡上炕踮脚翻出几个当年部队的牛皮纸信封,掀开锅盖,拿新煮好的洋芋装满纸袋,叫我吃。我们两个边吃洋芋边说话儿。老蔡告诉我,今年公社补助了钱,他又开了几孔新窑,并执意带我去看看。新家就在不远的山包东坡,已用篱笆围起来。搬开堵在门口的包谷秸,进到里面,山坡被切出了一个整齐的竖面,已经铣出三孔窑洞的雏形,看来都是老蔡自己抽空干的,土还没来及运走,堆在院当中,像一座小山。上面长着几棵向日葵,垂着沉甸甸的头。他带我参观了他的新院后,爬上土堆给我拧下两个花盘。</h3><div> 离开老蔡家,他送我回线路,我答应老蔡以后常来看他。</div><div> 我两边口袋被老蔡塞满了煮熟的洋芋,鼓囊囊的,两手各提一只大葵花盘,凯旋般的到路上去找我们的车辆。</div><h3> 后来我按老蔡说的地址,又看望了老班长刘全才,刘班长在部队留得很久,第八个年头才恋恋不舍的复员回家。他人缘儿最好,人极诚恳随和,无论新老兵,都与他合得来,我特别敬佩他。我到路东村子找他,老母亲说他在路西盖新房。我转回公路,下到路西坡底的村里,他正在忙碌着建房的事。刚三十岁,人很显老,累得有些憔悴,还没寻下媳妇。离开刘班长家,眼前总晃动着他愁苦的脸色,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刘班长住的村庄叫丰盛,站在这条路的32公里里程碑旁,可隐约望到他沟底的新屋。丰盛是人们对生活的祈盼吧。</h3><h3> 很快外线划成两个排,我管陇县方向,没机会再来这条我所钟情的天水之路,也就没能再去看战友老蔡和刘班长。我没能实现对老蔡的承诺。</h3> <h3> 近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他们虽然困顿,但都满怀憧憬和希望,都在建筑新的未来。这些年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应该惠及到了每个人。我祝福老蔡全家身体健康,生活幸福。祝福刘班长早已找下媳妇,儿孙满堂。</h3><div> 每当想到这条路,我常想起那些曾在这条路上奔波的战友,他们是否也还记着这路?</div><h3> 程安礼连长和于常福是否还记得,1978年底的一天深夜,从连队赶来天水附近抢修故障,中午在旅馆围着一把椅子吃大肉罐头时的滋味?</h3><div> 刘跃进等几位战友是否还记得,夜里从平凉出发,黎明在天水县北山梁找到故障,气愤地砍断搭在线路上正架设的高压线缆时的莽撞?</div><div> 刘周雄是否还记得,雷雨之夜抢修中,在张家川33万伏输电线下,被强大电场吸得“怒发冲冠”时的恐惧?</div><div> 凌宏白是否还记得,关山西坡翻车历险后,在张棉驿受一群小孩围观,才知衣裤被汽车蓄电池液腐蚀破烂,急忙找件大衣披上时的窘态?</div><div> 或许你们自己已经淡忘,但这条路记得。</div><div> 我始终记着这路。</div><div> 我愿心中的这条“天水之路”永保旧貌。因为在这路上,演绎了年轻护线兵的苦乐故事;在这路上,寄托着我们的青春情怀。</div><div> 我更期盼这条路日新月异,作为经济发展的纽带,变成跨越高原之坦途。</div><h3> 2017/01/29</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