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后来读书上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在这里,学校操场、教室、宿舍一般是不分家的,老师们从不会因为孩子们在操场的嬉笑打闹而会觉得生活有所打搅,孩子们也不会因为老师的存在课余时间在操场上显得有所拘谨;在这里,经常会看到这样的画面——这边一小堆学生打篮球、那边一小堆学生正提交作业,还有一小堆学生簇拥着老师正从宿走向教室。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是紧挨着的,教师住在楼下,学生住在在楼上。每至冬日,晚上睡觉的时候,便能听到头顶吱吱的拖床声、哄哄的打闹声,有时也会听到老师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睡觉,明天还得早起晨练。”也只有此时学生才会安静一阵子。记得刚刚到这所学校时,晚上最让我惦记的便是值班老师的这声长长的嘶叫。晚上倘若不习惯无法入眠,也不用着急。十一点之前校园一定人迹不绝。推门而出便是操场,如碰巧又有一轮明月高悬,还可邀三五好友秉月夜游。操场在月光投下的薄纱和三五点灯光中晃动着,带个耳机听点小曲校园夜景也是别有一番风趣。其中滋味绝不仅限于苏轼所谓的月下空明松柏竹影云云。借着朦胧的月光还可欣赏巡夜教师形色匆匆的背影,若观察的仔细还可看到他们倒映在窗前的灯光下那张满脸佯装生气的面孔,有时竟自己也会忍不住转身暗自小笑。何为良苦用心,此时也便一目了然。每每此时往日恩师音容便涌上脑海,思念就来了泪水常常也会顺颊而下。有时也会遇到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操场夜跑,若兴致来潮随他们绕操场打个来回出一身汗倒也惬意美哉。
然而,最美的还要数夏日的傍晚时光。乡村的傍晚不如城市那样沸腾热烈,虽说已是夏日但一到五点便褪去了恼人的燥热,走在乡间小道丝丝凉风迎面扑来,声声鸟鸣传入耳际。小溪作伴牛羊带路,好一派湖光山色。每至此时,老师们便会到操场健走、散步、人来人往甚是欢喜。
在操场自画的跑道上有初为人母的同事拉着丫丫学语的孩童、有夫妻相携虽无一言却甚是默契、有结伴同行边走边聊某某科目如何如何;操场的中央还有成群打篮球的健将、树荫下有相互背书的学生、教师宿舍门口有问题的同学讲题的老师;沙堆旁还有嬉戏打闹的孩童。放眼望去,热闹极了!时光就这样松松软软的被我们一口一口地咀嚼,唇齿留香,美妙如诗,日子也就这样相携生命飘向远方。
只是不知何时,校园里出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根小拐棍走走停停,时不时驻足侧耳,倾听教室里传出的朗朗书声。目光中投射出不舍和依恋也有些许满足和自豪。透过窗户,夕阳、老人、还有那群嬉笑打闹的幼童以及滴落在空中的书香气韵将这点时光晕染成了一幅绝美的黄昏盛宴。放眼望去,老者安详孩童嬉闹空气中弥漫着的幸福、安详扩散开来,便不再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愧叹,眼前展现出老吾老相伴夕阳,幼吾幼共舞晨光,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温馨场面。我常常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也不由的对白发老翁心生疑惑,终究忍不住走进“老翁”。
初次谋面,老翁平易健谈,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言语间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曾经的沧桑岁月似乎没有在这位老人身上留下印记。渐渐的我们熟识起来老翁的话便越发的多了。原来,他姓杨,是一位退休教师,闲暇时光总爱到学校走走看看。他喜欢看来来往往的学生嬉笑打闹;喜欢听从教室里传出来的朗朗书声;喜欢偶尔还能再过一把“教师瘾”;喜欢让我称呼他“老杨”。老杨不拘小节,我便也胆大妄为以忘年交自居的这样喊了起来。渐渐地我们聊得越来越多了,谈吐间最让老杨自豪的便是他的学生,最让老杨难忘的便是往日的课堂,最让老杨怀念的还是年轻是的梦想。我们每每聊到这个话题老杨总是神色凝重,止步驻足给我讲曾经的时光。
据老杨说,新中国成立后他正好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那时候的孩子不是坐在教室里而是整天拿着红缨枪、贴着大字报浩浩荡荡的游走于大街上进行所谓的保家卫国。知识分子不在学校求学,不在科研机构钻研,他们有的在工厂打工,有的在农村种地,常常感叹空有满腹经纶却无施展之地。那个时候想读大学不是你成绩好就能去的,靠的是推荐制度,说白了得要有关系,占人脉才行。聊到这里老杨总是双目下垂轻轻叹息然后目视远方良久不再多说。我知道我触碰了老杨的软肋便识趣的闭嘴不敢多说一句。只是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夜半时分,我常常会忍不住的想到底是怎样的际遇让这位已过花甲的老人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一次次将荡漾眉头的愁绪硬是苦苦地咽了回去。
在学校有了我这个忘年交,老杨来学校的次数逐渐的增多了。一见面老杨便会拉长声调:“年轻人,想不想听故事?”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笑着走过来“好啊,到时看看你还有什么故事可讲。”然后我便会绕着操场陪他逛几圈,闲聊几句。但是再也没有触碰老杨过去的故事。
时光不咸不淡的溜达着,农民中自顾自的和田里的庄稼较劲,我成日两面三刀的和学生较劲,老杨还是老杨,转转操场、看看学生、时不时的听听我的唠叨时不时的唠叨给我听听。日子倒是过得也很坦然。不觉间暑假到了。
<br></h3> <h3> 那日下午我抱着学生刚考完的试卷下来,远远地便看见了坐在石板上的老杨,我走到他的身边“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老杨转过头来“考完试了?学生们做的怎样?”我翻了翻试卷“还好,有我这么位严师,背后还有这么一位高人指点,徒弟怎么能差?”我故意调皮的说道。老杨笑笑,敲敲旁边的石板,示意我坐下。他说“我也考考你吧!”我点头。“四大发明是什么?”他问。我满脸诧异的说“老杨,一年级的孩子都知道的,您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可是学中文的大学生呢!”老杨微笑着看看我“知道吗,1977年刚刚恢复高考那会儿历史就考过这道题。”我抢过话来满脸质疑的问:“高考?如此简单?”老杨缓缓的说你先别急听我说“哪会儿有人答的是: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 一个地理题目问山西省的简称是什么,一个考生填上了“醋” 。还有一个考生他答不上来题,就在卷子上写道:虽然这道题我不会做,但是我知道一个治关节炎的偏方。他把偏方写到了卷子上。于是,阅卷老师把偏方抄下来,卷子上判了个零分”我再也绷不住了“真的吗?不是开玩笑吧。”我吃惊的问。老杨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给我讲起了那段我们都不愿触碰的往事。
刚恢复高考那会大家都是边劳动边复习。老杨被下放到农村喂猪,白天要上山砍柴,猪和人一样一日三餐,在喂饱了这些猪后,基本上只有夜晚才能复习功课,那时候农村没有电灯,他只能借着夜晚月亮看书。对于他来说,每天最幸福的事情不是忙里偷闲,而是有机会看书。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老杨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但是老杨因为腿脚不利索,大学不予录取。无奈之下回村里做了教员,从此投身教育,一干就是一辈子。
眼前的老杨望着天边的云朵不在作声。我望着老杨无言以对。原来,大学一直都是老杨魂牵梦绕的地方。得而再失或许是老杨毕生最大的遗憾。看着这位已过花甲的老者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我的心竟也隐隐作痛。眼前闪现出年轻时秉烛夜读为梦想而奋斗的老杨。是啊,上大学曾那样铭心刻骨的渗入他的骨髓,然而明明搓手可得却又忽然遥不可及,这种痛又有几人能承受。本来满心欢喜的我们竟然又一次陷入如此尴尬的沉默,沉默到让老杨痛不能吟而我却词穷难慰。我谴责自己无力解开老杨的心结却还要闯入他的禁地,残忍地拨开早已结疤痂。但也不忍就此罢休。老杨都有勇气说出我怎能不努力替他解开,至少可以试试。
我站起来轻轻的走到老杨的身边故作轻松的说“老杨,都怪你把我带哭了,陪我走会儿好吗?”老杨没有推辞。我们绕着操场边走边聊“知道吗?现在农村的孩子无论在硬件设备还是软件配备上都和城市的孩子越来越接近了,你看我们学校也有了多媒体教室、阅览室、音乐教室、美术教室。而且都有专业的老师教学。在教室里足不出户我们就可以看到世界。而且我们村里的孩子和城市的孩子用的教材都是一样的,全国上下都统一用部编版教材,咱们这里每年都会有城里优秀教师换岗执教”。老杨点点头“是的孩子越来越幸福,条件越来越好!”我又赶紧接上话:“老杨,现在考大学即便身体有残疾只要考上了,学校不仅接受而且还会提供很多便利呢!”老杨说“听说过。”“什么叫听说过啊是确实如此,我要说您目光短见识浅喽!”我故意狡黠的说道。“而且八十岁的老太太也是可以上大学的嗷,没有年龄限制了,就您这个年纪到了大学都是年轻人!”我赶紧又说。老杨没吭声。看看满脸严肃的老杨我也不敢再多说了。只是静静的绕着操场走着。“我还能考?”老杨突然问。“当然”我赶紧回答“就你这水平准保一考一个准。”“不然咱也考考”老杨兴奋的看着我,满眼的希望,像个孩子一样。我点点头“当然,我双手双脚支持啊,到时候一定敲锣打鼓给你助力。”老杨又看天边的云了,只是脸上挂满了笑容。
<br></h3> <h3> 下午陪老杨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老杨竟没喊过一声累。风吹在脸上格外的舒服。夕阳下的老杨满脸的笑容一下子年轻了好多-------<br></h3>